书城文化心灵对话:中国古代绘画精品探赜
15427700000047

第47章 无因移来到人家

——读金农《花卉册页》

金农的这套《花卉册页》作于二百五十多年前,有《山野枇杷》、《桃柳小景》、《罗汉松枝》、《芳洲幽兰》四帧,均为纸本水墨小品。

在商品经济初步萌芽,而君权又极度膨胀、社会政治复杂多变的康熙时期,“扬州八怪”大多是一些“中隐隐于市”,聪慧狡黠的奇才,他们能够在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并且在时局不稳时又悄然全身而退。金农是这批人中的领军人物。金农(1687-1763),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字寿门,号冬心先生,别号较多。他的佛缘慧根很深,常常自称是“如来最小佛弟子”。他大概一生从来没有富裕安定过,妻女相继过世后,他人生中最后的七年一直生活在扬州西方寺里,以寺为家,画佛写经,安于“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点灯”的禅意生活。其实他孤灯独卧,形只影单的背后,透出境况凄凉。他曾题诗壁:

……

杯贪京口酒,书杀剡中藤。

占梦今都应,谀人老未能。

此处何所想?池上鹤窥冰。

字里行间流露画家不趋炎附势的风骨。现在人们在这当年他们活动停留较多的唐时“西方寺”旧址建成了“扬州八怪纪念馆”,并设有“金农寄居室”,其内非常简陋。在寺里花园池塘边徜徉,常常会感到寒来暑往的时光流转中“扬州八怪”并没有走多远,他们时常乘凉的古树依旧繁密成荫,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他们望着芭蕉树触发伤情,仿佛还在吟唱“绿得僧窗梦不成,芭蕉偏傍短墙生。秋来叶上无情雨,白了人头是此声”的诗句……

画成这套《花卉册页》时,金农已经是近七十岁了。想来此时他的形象应该和七十三岁所画《自画像》里的老人很是相像,身着布袍,淡髯高额,脑后留一根尾巴一样的小辫,神情笃定,策杖缓步,带着“恶衣恶食诗更好,非佛非仙人出奇”落没文人的孤傲气质,一副“癖古嗜奇”的夫子模样。在金农老人的心目中,诗是第一位的,书法则次之,绘画更次之。他之所以在五十岁以后开始卖画,不仅是因当时他自认画技已近成熟,更主要的是将它作为谋生的手段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把画画当成雕虫小技的认识在这套册页里十分清晰,比如水墨《山野枇杷》笔墨简淡却生气撩人,草草而就,似乎表明画这小品,不过是玩个悟得前人画技机巧而窃喜的墨戏。画中肥厚的枇杷叶围枝互生,老叶挺,幼芽嫩,若有若无的清苦香气不动声色暗扫掉暑气;承四时雨露渐为成熟的枇杷果饱满多汁,看起来酸甜可口,难怪贪嘴的小猴等不得果熟便来偷吃。画右上题有漆书所写小令:“野枇杷,隔岁开花老僧家。天生蠢叶耸且奢,常把山楼一半遮。饮涧猿,白毫长,好似团团明月光。林中游戏偷先尝,不待洞庭满树黄。”

画里小令后题“仿易元吉画法”。易元吉是宋代擅画花鸟獐猿的画家,人们公认他有“世俗之所不得窥其藩”的画猿绝技。从史书所载中可知,他是位非常重视写生的画家。因此金农在画此帧时,应该是取易元吉重视对物写生的绘画思路。漆书似隶似楷,亦行亦草,是他首创一种特殊的用笔用墨方法。他常用的是“金农墨”,浓厚似漆,使得字如金石凸于纸面。金农写漆书所用的毛笔像扁平的刷子,行笔只折不转,故像刷漆一样。这种方法写出的字,猛一看字体方正显得头重脚轻,笔画横粗竖细,没有线条变化和圆润的转折用笔,也没有提顿波挑,看起来简俗明白,细看其实撇飘逸、捺厚重。世人赞之:“纯从汉貌金石中来,晋唐以下无此风骨。”此画题跋后钤有“古泉”朱文圆印,书、画、印浑然天成。

金农七十八年的生命历程时跨康、雍、乾三朝,因此他给自己封了个“三朝老民”的闲号,体现了他散淡无拘的性格。以这种心性落墨祜花,自得草木清幽闲适、孤芳自赏的趣味。他人生际遇坎坷,却在诗、书、画、印以及鉴赏、收藏上的造诣都很高。在这套《花卉册页》里,取景平常但情趣盎然,耐人寻味。他每页均题以或诗或曲,有的描摹兰柳风采神韵,有的感慨松桃机巧意境,如《芳洲幽兰》中小令:“楚山叠翠,楚水争流,有幽兰生长芳洲。纤枝骈萼,占住十分秋。无人问国香,零落抱香愁。岂肯同葱同蒜,去卖街头!”

至于画法,不外“钩花点叶”或“钩叶点花”。但是写照技艺纯熟,用笔轻松洒脱。密处似不容针,疏处暗摇轻风,使得一种天真稚朴而亲和温馨的意境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