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虽然同学一场,但未毕业就翻了脸,毕业后更是毫无联系,她干嘛突然要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
炫耀还是示好?
还携眷?
就凭这两字我就能断定她居心叵测。
我摁了删除键。
我在街道拐角找到一个网吧。规模还挺大。
一推门进去,目光所及全是些毛都没长齐的男孩和发育还未完全的女孩。
虽然没人顾得上多打量我一眼,我还是有点惭愧。混在他们中间,我真的也太老了点。
但网管已经走过来为我打开电脑。
我心一横,坐了下来。
逛了一下天涯,又点开好友列表,试图找个人聊聊。发现狼在线。于是发个微笑过去。
他回我,“无聊否?”
我回,“无聊。”
他继续问,“寂寞?”
我回,“寂寞。”
他丢下重磅,“要不要见个面,彼此排遣下?”
我吃一惊,还以为他一正人君子,没想到也好这口。当下装做若无其事地应道,“乡下。敢不敢来?”
他回,“你等着。”又叮嘱我,“别放我鸽子。”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这年头,就是神经病和变态死不完。
我开始玩连连看。屡玩屡败。越战越勇。
一直到肚子咕咕叫了,才想着起身走。一站起来,一阵头晕,差点没倒下去。
可怜的周宝儿,都没个人喊回家吃饭。
我的母亲从来不懂得,过于的放任自流就等同于漠不关心。
我没人好怪,只好怪她。
天都快黑了。
小县城的天气比省城稍嫌寒冷,夜色也来得早。街道上多了几分萧瑟之意,树枝上悬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也显得格外寂廖。
我的手机响起来,号码陌生,我犹豫着接起来,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自报家门,“嗨,你好。我是狼。”
我吃了一惊,立刻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他反问我,“我到了,你在吧?”
“什么?”我失声惊叫,“你说什么?你到了?”
我连具体哪儿乡下都没说,他到了?莫不是见鬼了吧。
他嗞嗞笑,让我听得毛骨悚然,“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还真不信了。
于是加快了步子,不过几分钟路程,我看到了我家门前的小街道边上,安静地站着一个人。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温柔地打在他发上。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的心几乎蹦出胸腔。
他竟然是蔡文良!
我真的没有印象,什么时候加了这个人的Q。想来也不过是无意中点击了一个“同意”,就鬼使神差地把他变成了我的网友。
不用说,他一早知道我即彼。彼即我。
转瞬的心跳过后,取而代之的就是被欺骗和被玩弄了的羞恼,我冲他嚷,“你有病啊。”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越来越让我有我是老鼠,而他就是猫的感觉。他追逐着我,又放开我,等我快逃远了,又再次展开追逐。也许这样的逗弄让他觉得有趣,他反正有钱有闲,大把精力玩。
我目光如刀,早已经把他切割得体无完肤。
他点点头,深思地看着我,“我也觉得我有病。”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甩下他兀自朝家走。
他迅速地伸出手来,牢牢地抓住了我,“太不礼貌了吧。好歹客从远方来。”
我回过头,皱紧了眉头,问,“给我个答案。干嘛来?为了什么?说真的,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厌烦。你是准备要爱我吗?还是准备要和我玩玩?我怎么觉得你哪点都不像?”
他贴紧我,微俯了头,唇在我耳边摩挲,“我也想了很久。宝儿,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想了非常久。然后决定来了。”
我抬起头,问,“你想了些什么?”
他看着我,收敛了笑,“闭嘴。”
他的目光渐渐温柔起来。
我并没有欢喜,反而觉得难过起来。他还真够谨慎,和我也不过一点纠缠不清的暧昧关系,他尚还需思前想后。
是我不够好吧。所以才让他这么迟疑。也是。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凭什么要看上我。哪怕只是动了和我玩玩的心思,也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这个男人,他只担心他自己的感情是否所托非人,却不管我会否因此万劫不复。
我努力着推开他,深呼吸,“我就快结婚了。过完年回去就结婚。所以,别跟我开玩笑了。没意思。”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是谁?是谁这么荣幸?”
我说,“你管不着。”
他蓦地打断我,“我还真喜欢管。”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我。
他穿着黑色大衣,像是怕我冷,一边紧紧地吻着我,一边用大衣把我包起来,一并搂在他怀里。
我突然明白过来。
我这么害怕,这么抗拒,那是因为不知不觉中,我把心放在了他身上。夏欧说得对,我就是这么一个天真的女人。也许到老,都将这么天真。把别人的那一点关爱当成了宝,然后,恨不得回报全部的自己。
我努力过,挣扎过,不想在同样的河流里再次把自己溺沉。我乐意开始一出不用付出真心的爱情游戏,要不然干脆缔结一场仅与柴米油盐有关的婚姻。
就是这一种,揪心的,伤神的,为他哭为他痛为他笑的爱,我不想要。
我怕。
原谅我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迅速想起我的从前,我所遇到的男人们,我懵头懵脑地,听他们兴致来时说的一点甜言蜜语,在床上时也会发一点口齿不清的誓,许下一点虚无飘渺的诺言,他们像是很大方地给我一点时间,偶尔想起来便给我买一件礼物,并不昂贵的丝巾或者香水。
我不懂得计较,不懂得要求。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拍拍裤子沾到的灰尘,最多也不过找一点药水抹在跌破了的膝盖上。泪落到空气里,转瞬就化成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被人拥抱被人亲吻着的感觉是美好的。我一点也不怀疑我的男人们,他们都曾经在某个时刻疼爱过我。我猜想可能是我的运气不好,所以到头来身边一个男人也没有。
又或者,根本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抓紧自己的手,把沙子握住。我总是一感觉到疼,就立刻松开手。最后,手掌中空空如也。
夏欧批评过我,“你根本就不懂得谈恋爱。”在她看来,恋爱需要一点心机,一点手段,并非仅仅有付出就足够。我又不够聪明,吃了一堑却总长不了一智。
突然间短短舌头上传来一点疼痛感,我一吃痛,顿时回过神来。只听到蔡文良在耳边轻声说,“喂,专心点。”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个男人。对于三十岁的我而言,真的像梦一样。我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如果真的没办法,那就,只爱他三分,留七分爱自己。
他好脾气地哄着我,“来,宝儿,专心点。别想太多。”
他长久地亲吻着我。我的心,彻底融化下来。天不会蹋下来。
像是过了许久,他才放开我。眼睛亮晶晶地,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纯真得像个天真未泯的孩子。相比较平时的模样,我更为这样的他心折。
他轻笑起来,像是也十分欢喜。他说,“陪你过年,你觉得好不好?”
心里颇为震荡,嘴上却硬着,“不好。”
我有点纳闷,“刚才怎么没听出你声音?要听出是你,才不理你。”
他有点得意,“我买了个新手机,新号码,又捏了鼻子,故意装的声音,你要能听出来就不是我的本事了。嘿嘿,就准备吓你来着。”
我点点头,“你真的把我吓着了。”
他板起脸,“所以,别乱交网友。说不定碰着个变态的,把你先奸后杀。”他眨眨眼睛,“当然,碰到像我这样有点素质的,最多也就做做第一项,第二项就算了。”
我伸手轻轻搧他耳光,“滚你的。狗嘴。”
心里真的喜不自胜。当警惕与疑虑都被暂时抛开,那种欢喜,便如深夜里渐渐涨潮的海水,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漫过海滩;又像必将到来的夜,不动声色地便笼罩了全世界。
我猜想,蔡文良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要他这样一个理智且骄傲的男人,突然抛下一切,来陪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过年,还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真好奇,他怎么对父母解释不回家过年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这点把我给感动了。
这人,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他真是胸有成足,知道这么着就可以一举把我拿下。
而我,还真的没逃得过。
如果是一场梦,我也想暂时地沉溺其中。最多不就脱层皮。会长回来的。
蔡文良握紧我的手,“走吧,去你家。”
我这才留意到,他脚边堆了好些纸质购物袋,忍不住好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啊。”
他笑,“那是。”
我张张口,想问,“是去见丈母娘的意思吗?”还是没问出口。
你看,心底里我仍然是怯意深沉。但从此刻起,它不能再阻挡我开始一段崭新的爱情。哪怕那是火,那是坑,那是深渊,我也顾不得了。
他问我,“我睡哪?”
他促狭地看着我,我抬起脚来,作势踢他。他哈哈笑,“喂,你这腿迟早要被我招安。一天到晚老是不安分守己。”
我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我的母亲,当提起我的父亲,她笑得像朵花。
就像我现在这样。
如果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至少现在我能够得到一点快乐。是不是也够了?
我们一块走进我家。母亲又在擦地板。
我叫她,“妈。”
母亲抬起头来,看到蔡文良,她吃了一惊。
我说,“我男朋友。”
母亲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我去洗个手。”她慌慌张张地往卫生走。
我们娘俩此番见面,她送我一个惊人的礼物,父亲。我也不赖,同样回赠她一个惊人的礼物。男友。
我让蔡文良坐。
他打量着我家。很好奇的模样。他问我,“你从小就在这儿长大?”
我回答他,“不。”
我十岁之前,跟母亲租住在某商业公司宿舍里。公司是国企,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红火过一阵,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宿舍是公司所有住宿楼里最破最旧的一幢平房,位于城中河的旁边,屋子里经常有鼠虫出没,晚上河流声不绝于耳。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所谓的江景房十分走俏,以听见水声流淌为至高境界。我其实可以自豪一下,这种体验我早就经历。
宿舍只有一间,我和母亲挤在同一张床上。床是那种床架子,然后好几块板子凑一块搭起来的。厕所是公共的,从宿舍走去,要花十分钟。晚上睡觉前我就不喝水,因为害怕半夜起来上厕所。七岁以后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只手电筒,从此不再陪我上厕所。独自走在深夜的感觉一直记忆犹新,河水声,树木摇曳声,狗吠声,一切都让我恐惧。
十岁的时候,终于搬了家。房子不算大。有三间房,两小一大,最最让我觉得幸福的是,屋子里有了卫生间。
就这么着,一直住到现在。前些年,母亲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添置了许多新家具。我不在家,她一个人住着,很满意。
蔡文良出神地听着我说着这些从前。
我还以为我忘了。却原来仍然记忆清晰。
他看着我,轻声说,“可怜的宝儿。”
这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我觉得好笑。
我的可怜之处并不在这上头。
母亲走出来,问,“嗯,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蔡文良急忙说,“呀,阿姨你不用忙。等我饿了自己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母亲笑了,问,“你叫什么?”
蔡文良答,“我叫蔡文良。”
母亲点点头,“我去给你把床铺一下。”她转身走。
蔡文良问我,“你吃饭了没?”
我摇摇头。
这时候才觉得饥饿异常。于是提议,“咱们去吃点宵夜吧。”
他说,“不。”
他站起身来,泰然自若地走进厨房里。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翻冰箱,扭开炉子,洗锅子。动作实在不算麻利。
我问他,“煮什么?”
他笑了笑,“面条。我只会煮面条。”
好吧。虽然我并不爱吃面条。对于我来说,面条和快餐面没什么区别。我都快吃出内伤来了。
他最后还是煎了几个鸡蛋。都糊了。
他有点抱歉,“我以后多练习。”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拥抱他一下。于是,走近他,轻轻地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他笑了,“早知道煎个鸡蛋就能让你抱,我也不用熬到今天。”
我们俩坐在客厅里,一人一大碗,母亲看到了,骇得笑起来,“无色无味的,真的能吃?”
咦,这个老人家。她不是最清楚嘛,有情饮水饱。
她坐在我们对面,表情复杂。看看我,又看看蔡文良。
我有心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的终身大事,日益成为她的心头恨,她自己辛苦熬过这么些年,最识其中滋味。
我说,“妈,你先去睡吧。”
她说,“那好,我睡了。”
蔡文良满嘴汤汁,百忙之中说道,“阿姨晚安。”
我忍不住取笑他,“是否美味佳肴。”
他点点头,“的确是。”
我轻哼一声,“我如果天天鱼肉,偶尔一餐野菜,也会觉得倍加美味。”
他凝视我,“好吧,如果你觉得快乐,那么就尽情讽刺吧。”
我有点脸红。我是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想必他从小锦衣玉食,卫生间的面积堪比我家客厅。我试图迁怒于他。关他什么事呢。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无辜。
我讪讪地去洗碗,他去洗澡。房子隔音不好,听到他在唱歌,混着水声,听不清具体唱点什么,但那点雀跃,却是清晰可辨。
我笑着爬上我的小小硬板床。
屋子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灯都熄了。
窗外竟然有月光。
像是过了非常非常久,有轻轻的敲门声。
我都差点睡着了。我还以为他变柳下惠了。我觉得自己也挺下流无耻的,他洗澡的时候我就好奇地猜想过他的身体。
我打开了门。一点也不矜持。
他闪进门来。
我们一同挤在窄小的床上。
他紧紧地抱着我。
我心里一动。
我想起了陈良。我们刚开始的婚姻生活,就是在一张小床上度过的。床又小又硬,常常硌得我全身酸疼。我们俩全无经验,彼此都忙乱又慌张。
蔡文良把我的手塞到他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
我凝视着他,“我结过婚。”
他不说话。
我又说,“我后来又爱过两个男人。”
他看着我。
我眨眨眼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你想好了吗?”也许我问的是一句傻话。男欢女爱,哪里用交待前头后尾。更何况,照他蔡文良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了解我的过去?他甚至找得到我的家。他什么不知道。
他吻住了我。温柔地。绵长地。热烈地。深情地。我轻轻叹息一声,不觉地开始回应着他。
窗外月光清冷。
清晨醒来,第一眼先看到蔡文良紧闭的双眼。他的眼睫毛很长,睡着了的模样少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无所谓的表情,整张面孔因此变得柔和起来,甚至还多了那么一点点天真未泯的孩子气。
出神地看了他好一会,我下床去,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屋子里静悄悄的,母亲的房门大敞着,小小餐桌上搁着油条和豆浆。
我心里一松。对母亲不由得感激起来。
我到卫生间去,还在漱口,泡沫还沾在嘴上,蔡文良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搂住我,调皮地来咬我。我笑着躲他,目光看到镜子里的我们,笑意盈盈,情意绵绵。
这样美好的让人依恋的时刻,从前也曾有过,到后来总是水中花一朵。
蔡文良探究地看着我,“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掩饰地答,“没有。什么都没想。”
他说,“宝儿你的一大特点就是心不在蔫。”
我点点头,答道,“谢谢夸奖。”
他瞪我一眼,猝不及防地便在我脸上咬一口,我刚要惊叫,他便吻我。
这个男人。很喜欢亲吻我。
他是最喜欢吻我的一个。
陈良,有钱老男人,吴向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并不耐烦亲吻,大概觉得是一件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他们习惯里蜻蜓点水地碰碰我的唇,表达了接下来要干点什么的意图,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唯有蔡文良,他不厌其烦的,让人猝不及防的便吻上来。这些吻,让我很没骨气地衍生有被珍爱的感觉。
客厅里传来一阵轻响,我吃一惊,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滑倒。
我越过他,疾步走客厅里去。他在身后咬牙切齿地轻骂,“你给我记着。”
我置若罔闻,嘴角忍不住笑。
一瞥眼间,看到窗边多了一束鲜花。不知道是什么花,看上去很是美艳。
母亲有点羞赫,问我,“好看吗?”
我凝视着她。
从小到大,她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爱里,对我近似漫不经心。稍微懂事,我就对她颇多微词。觉得她既然没办法顾及更多,干脆就不要生下我。现在我自己也长成一个女人,才能领会,对一些女人而言,爱情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