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对沈嘉榛说,“好饿,沈同学请我吃饭可好?”
这个好人微笑着答我,“当然。”
我对小李说,“小李,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缓缓睁开眼,但看的不是我,而是靳总,“你们夫妻俩打算怎么赔偿我的损失?兔子被逼急了,可是会咬人的。”
我和沈嘉榛走出病房,沈嘉榛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靳总他人其实不坏。”
我说,“男人当然帮着男人说话。要怎么样才算坏?”
他很沉得住气,“一个巴掌又拍不响。靳总犯的不过是一般男人都会犯的错。”
这话好熟悉。
我讥讽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说这话。”
他终于闭上嘴。
我自己又忍不住,说,“不会出啥事吧。”
沈嘉榛看我一眼,“不会。放心吧。小李要的无非是钱。”
他的话让我有点不高兴,他察觉了,说,“她和你不同。你傻头傻脑。人家做什么事都有计划,思前想后。你不赞同我,是因为你把她当朋友,你不愿意把你的朋友当成这种人。”
我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那么聪明。”
他微笑,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东西,明明知道,但偏偏装做不知道。这不是聪明,而是愚蠢。”
我赌气地说,“是不是你这么聪明,这么爱说教,所以才吓跑了老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咬咬嘴唇,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他很平静,“你肯跟我发脾气,说明没跟我见外。我不生气。”他甚至冲我微笑了一下。
我停下脚步,“好了,我要回家了。”
他扬扬眉,“不是说一块吃饭?”
我说,“不,我没胃口。”
他说,“多少吃一点。”他微笑着注视我,“别担心。我又不是老虎。也不是狼。吃一餐饭也不会让我想入非非。”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说,“我想吃火锅。”
结果他带我去盛茗。非常有名的一个火锅城。
一走进门,腾腾热气便迎面扑来。人声喧哗,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是油光满面的脑袋。
沈嘉榛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吃火锅。这里热闹的情绪最容易感染人。很快地,你就会觉得,你为之烦恼的,都算不上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
事实上,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只顾着填跑我的肚子,一直没再跟他说话。
吃跑喝足,他召来服务员买单,又多问要一张小卡片,在上面刷刷写,然后递给我,说,“我不想打扰你,宝儿,因为我不想惹你烦。但是我希望,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找我。”
我犹豫着接过纸片,发现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大灵通号,住宅电话,办公室电话,他的家庭地址,他的办公室地址。
还没抬起头来,又听到他说,“总有一个地方能找到我。”
我的喉咙登时发痛起来。
我把小纸片塞到包里,抬起头来很努力地笑,“好了,吃饱了。走吧。”
刚走出门,便看到毗邻的大酒店门前地上,细碎地撒着玫瑰花瓣,一对新人正站在酒店旋转门前,天光暗淡,灯火却通明,新娘子美不可言,长长婚纱拖曳地上,妆容精致,笑容甜美。
我一时便怔住了,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宾客人逐一上前握手恭贺,有人提着摄像机寸步不离地跟着新娘子。新娘子形态自若,始终容光焕发。
也是,今天她应该万众瞩目。今天她最大。最美。最骄傲。
良久,沈嘉榛轻轻提醒,“宝儿,宝儿?”
我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冲他一笑,低了头说,“我走了。”
他在身后叫,“宝儿,我送你啊。”
我假装没听见,加快了脚步,行至路边,扬手叫辆的士。
我梦寐以求的婚纱啊。
我的呼吸都快屏息了。
晚上临睡前,和蔡文良通了许久的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像是拣着什么芝麻绿豆都恨不得拿给他看。
一直说到自己都觉得了词穷,他温和地劝道,“乖,去睡吧。”
鬼使神差地,我提起了刚刚目睹的那一场婚礼。那一袭让我深深动容的婚纱。
我回忆起从前,“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结婚要求穿婚纱,实在有道理又应该。随便地套件红衣服,就以为算是喜了。如果早知道结一次婚,可以任意妄为,可以恣意放肆,怎么也要要求穿婚纱,哪怕婚礼只在油腻的大排挡举行……”
蔡文良久久不语,我突然惊觉过来,自嘲地笑了笑,“大约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回忆从前。别理我。”
蔡文良笑了,再度说,“乖,去睡吧。”
我澡也没洗,径直爬上床去。
所有的灯都开着,电脑也开着,我挂着Q,因为我的坚持,他的Q也挂着。
这样,我随随便便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的头像亮着。
我觉得了自己的神经质。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浮躁。焦虑。不安。
我大睁着双眼,久久无法成眠。
对。我想结婚了。
我想像着自己穿婚纱的模样。我也可以非常美。我也可以有傲视全世界的时刻。
还有,当抱着夏欧的孩子的时候,我的心彻底变得柔软了。我个人并不喜欢孩子,觉得生活中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东西,要照顾她,要替她烦心,而这种照顾和烦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不断的,比爱情更具备天长地久的可能性的,想起来都能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当那个小东西乖乖地躺在我的双臂中,我突然就不舍得放开手。我多么希望,她属于我。她是我的。
我也想有个孩子。
想像着她乌黑的发,滴溜溜的眼珠子,满嘴口水腻上来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叫妈妈……
真好。
胡思乱想地,天蒙蒙亮才睡去。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
这曾经是我的终极梦想,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不用在前一晚订好闹钟,不用每天清晨在闹铃声中一次次地扯过被子捂耳朵,不用眯缝着眼睛下床,常常几乎被绊倒……
不用为上班苦恼,不用为金钱发愁。你看我这个俗气的人,理想就是这么无耻。
我伸个懒腰,努力起床。一番匆匆洗漱过后,出了门。
我想再去医院探望一下小李,去到医院,却被告知,她昨晚就出院了。
我又惊又急,“她身体不是还没恢复?”
医生眼皮也不抬,“也许是转院也不一定,反正是走人了。”
我有点疑惑,也有点担心,想给靳总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而给沈嘉榛打。
他听到这消息也挺吃惊,但很快对我说,“看来是有意避开你。聪明点宝儿,她不想让你再眼看她的种种不堪。”
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是朋友,我是关心她。”
沈嘉榛失笑,“你别自以为是了。你这么想,别人不定这么想。再说了,有些朋友,只喜欢分享富贵,不见得喜欢你的同情和怜悯。明白吗?”
我怔住了。
明明知道他说得很对。
可是我却觉得别扭无比。
朋友与朋友,也需得披件富贵逼人的旗袍相见相待吗?布衣便是丢人的大事。为了避免不丢人,干脆连友情也不要了。
郁郁地挂了电话,稍事收拾,决定启程回东海。
一时间,各有各生活,我仿佛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人需要我的聆听和陪伴,也没人肯陪我吃饭喝茶。
友谊原来如此脆弱。难怪每个人都向往爱情。
回到了东海,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蔡文良没食言,果然两天后回到了东海。
天气是越发冷了。我们只在午后有阳光的时候去海边。
一转眼就圣诞了,蔡文良提议说,“我们去海边过圣诞吧。”
我说,“好。”
从故事开始到现在,整整过去一年了。
又一个平安夜。
又一个圣诞节。
却已经多少物是人非。
蔡文良坚持我要做一个头发,而且,我还要化个漂亮的妆容。他亲自驱车带我前往,说是朋友介绍的店,手艺非常之好。
我还没得及提意见,他已经先行封了我的退路,“我想给你一个难忘的圣诞。以后的第一个圣诞,你都会想起我。当你想起我,我就在你身边。”
他很少说这种话。
很少说。
我笑着骂他,“你就爱胡说八道。”别过眼眶,不让他看到我发红了的眼睛。
他笑。
我做头发花足四个小时。然后再化妆,又花去一个小时。整个过程,他都站在我身旁,不是跟美发师聊天就是跟化妆师讲话。
我透过镜子看他,他的样子很专注,要是前来学艺的小工。
傍晚,我们俩才离开市区,直奔海边。
他把车了停在旅游区外,我有点奇怪,他从来不肯去里边的,总是说,被修理过的海滩哪有原生态的有味道。
他说,“走吧。今天是个例外。”
他牵住我的手,带着我向前走。
至海滩边,又走进一家店里。
我再度惊奇,“干嘛啊?要租泳衣还是要买泳衣?这么冷的天,不是想游泳吧。再说了,咱们家里不是有泳衣嘛。这么浪费干嘛。有钱也不是这样子浪费的。我就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最爱做这种事。”
他不满地皱皱眉头,说,“看来我对你是太过忍让了,以至于你现在凡事都喜欢大声嚷嚷。”
这语气像从前的蔡文良了。他有多久,没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了。一昔间,那些针锋相对的开始,并不美好的初识,纷纷涌上心头来。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
他说,“过来,顺便把眼睛闭上。”
看到他,自有两位年轻女孩上前来,簇拥着我进更衣间,七手八脚地脱我衣服,我打个寒噤,嚷,“干嘛啊干嘛啊。”
年轻女孩笑,“换婚纱啊。”
我吃了一惊,“什么?”
婚纱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在微微发白的灯光下,那婚纱异常的耀眼,惊人的美。
我做梦似地,任两个女孩为我套上这件从未意想过的华服,只听她们俩一致惊叹,“呀,刚刚好。”
“啊,好美!”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知不觉地绯红了面孔,神奇的化妆术和奇美的婚纱几乎把我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让我自己信眼看去,也觉惊艳。
我的心高高地扬着。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身上的婚纱,不敢眨眼。我害怕眼帘一扬一垂,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我怎么也没想到,蔡文良给我准备的,是这样一场盛大的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两位女孩轻轻搀着我,走出了更衣间。
蔡文良就站在屋子中央等我。
他也换了衣服。黑色的礼服,讨巧的小领结。他原本就长得好,这么刻意一打扮,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眨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不许动不动打扮得这么帅,不然要你好看。”
他微笑着答,“你错了。无论如何你是大奶,你应该倍感光荣。”
年轻女孩笑出声来,“两位真有趣。”
他轻轻牵过我的手,带着我走出店子,步下海滩,需得走过一段长长阶梯。
他一把把我打横抱起。
我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他脖颈。
他凝视着我,“宝儿。答应我,你要永远快乐。”
我点点头。喉头发紧。
他走得很慢,像是走了许久,然后,他把我放了下来。
一抬眼间,我便惊呆了。
偌大的海滩,不知用什么闪光物堆出了一个大大的心型,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用萤光棒编织成的大绳索,它的左右,堆着盛放的玫瑰,一朵朵,在星光下拼命怒放。
远远地,摆放着漂亮的桌椅,一些穿着制服的男女正在有条不紊地摆放果蓝和玫瑰。
蔡文良说,“我真庆幸,这一切可以用钱能办得到。今天晚上,海滩上的每一个游客,都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幸福的见证人。”
他拿起我的手,缓缓给我套入一个金镯子。
“我觉得你妈妈说得很对,金子最实在。我向她学习。”他笑着说。“上次因我开车技术不行,累你受伤住院,又弄丢了你的链子和镯子,心里特别抱歉,所以这次我弄了一个又粗又大的来赔你。你戴烦了就放抽屉里。是金子,丢在哪,你也不会忘记。你这贪财佬!”
我含着泪水笑,回嘴道,“算你了解我!”
可是,他怎么不送我戒指?
我想要他送的,不过一枚戒指。小也好,不值钱也好。可他没有。唯一的解释是,他送我一场永生难忘的婚礼,那是因为我一直想要他给我的。他用形式讨我欢心,但内心里,他没有把未来和我的捆在一起。
可是,我却不能提出异议。
我们都假装看不到那一点。假装那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我们身旁,缓缓走过来一位小提琴手,情意绵绵地拉着一首熟悉的曲子。
呵。是那首,I could be the one 傾我所有
I could be your sea of sand(我愿为你心海中的沙子)
I could be your warmth of desire(我愿成为你最热烈的希望)
I could be your prayer of hope(我愿成为你愿望的祈祷)
I could be your gift to everyday(我愿是你每一天的礼物)
I could be your tide of heaven(我愿成为你天堂的潮汐)
I could be a hint of what’s to come(我愿成为你要面对一切的指引)
I could be ordinary(我很平凡)
I could be the one(但我愿成为)
I could be your blue eyed angel(我愿成为你蓝眼睛的天使)
I could be the storm before the calm(我愿是平静前的暴风雨)
I could be your secret pleasure(我愿是你快乐的秘密)
I could be your well wishing well(我愿使你的愿望美好)
I could be your breath of life(我愿是你生活中的空气)
I could be your European dream(我愿是你的梦想)
照我过去的脾性,我肯定会酸不溜秋地低哼,“有啥稀奇的。这年头,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所以,谁不想做有钱人?许多人把这当成毕生理想。包括我。夏欧。小李。美美。无一幸免。
事实上我完全地被感动了。根本说不出轻佻的话来。
小的时候我被电视屏幕上反复播放的《还珠格格》深深毒害过,专门找了全套的琼瑶作品来看,一时间年轻的少女被感动得终日魂游太虚,做梦都在期待一个深情的专一的白马王子。当然如今回头去看,只觉雷人,那些曾经为之痴迷与感动的,不知不觉间成了一场笑话。
但此刻,活生生的琼瑶版本就摆在我面前,我竟然未能高尚地予以鄙视,相反地,我和剧中的女主角一样,感动了,哭了。
原来,爱情仍然是心底里最最强硬的那一块。它像野火燎过的草原。像积累无数岁月的灰尘。像狂风骤起,沙漠里的风沙。它不会老。更不会死。
蔡文良取笑我,“不是吧,这么小小手笔就把你感动得要死?不过委托一家婚庆公司就可以,连直升飞机都没有。”
我嘴硬,“所以,这不算。下次弄个更好的。”
他说,“不行,太奢侈浪费了。咱们居家过日子,可不兴这个。”
我笑着扑过去吻他。
我们在月光下轻轻亲吻。
海浪声近在咫尺。
小提琴穿过海浪声而来,倏地,黝黑的海面上腾起炫丽的烟花,远远地,有人们发出惊喜的欢呼。
蔡文良附在我耳边,“宝儿,我想要你快乐。永远快乐。记住宝儿,我爱你。无论如何,我爱你。”
他把大衣为我穿上,我们在海边逗留许久。
夜深了,他坚持要把我背回家。
我不肯,说,“那车子怎么办?你不是要开车嘛。”
他说,“车子有人看管,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说,“可是我担心被人笑。”
他笑,“不怕。一辈子有一两件始终被人津津乐道地嘲笑的事,也未尝不好。”
我拗不过他。
于是,真的一路被他背到家里。途中我嚷嚷要休息,他硬是不肯,喝斥我,“别扫我脸!”
我想说的是,伏在他背上,在黑暗与寂静中踽踽前行,这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一刻。
回到家里,我们又喝光了两瓶葡萄酒。据说才8度。但我们俩都有了醉意。
我们依偎着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因为我讨厌冬天里开空调,蔡文良便找来床暖被,搭在腿上。
我们看部韩国的老片,《霜花店》。
我其实相当讨厌这种题材,但是这片子,陡然间感动了我。
蔡文良说,“每一种感情都很美。都值得尊重。”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
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这么美的一天。
我嘴角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