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寒的夜里,孤埙声又起。喻中泽轻步绕近前来,即见到赢扶梓依在廊柱前,手抚吹着一深褐色的陶埙,孤落而惆怅。埙声在他手指的缠抚下,错错落落、此起沉浮。
喻中泽心间阵阵隐痛,手抚滕架,默然瞧着他单薄的背,口中低叙着:“扶梓……莫担忧,容风一定替你找回她……一定可转寰的……”
他知道,此刻赢扶梓需要的是一个人独自去承受这一切,他不忍再走近前,轻轻的退了出来,信步就行在花径上。
突闻昏暗的花阴内,传来阵阵的抽泣声,即转身向内寻去,却是子婴,他手中执着一卷长轴,声音悲切的说道:“父亲……你莫怪子婴,我不能将这物品交给九皇叔……我不能再让此女子再惑了皇叔的心……绝不能……”只见他将那卷长轴缓缓扣开,竟似一幅画卷,那画卷随着夜风在他手中轻轻拂动,他双手一下便抓住画卷的两端,用力向两旁撕去。
“不可!”喻中泽身形一动,已扑近前来,从他手中夺下画卷,惊道:“子婴……你这是要干什么?”
子婴满脸的泪水,愣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喻中泽,竟一时间忘了哭泣,那犹挂在他脸庞上的泪珠忽闪着晶莹的光点。他双唇微动,难过的说道:“喻叔……我……我要毁了她……毁了这祸心之物!”双目即向着喻中泽手中的画轴怨恨缠结。
“子婴……”喻中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清手中的卷画竟是……竟是苏蒹葭的画像,那画中的佳人白裳绿裙,巧笑倩兮,独立于青翠的芦苇荡前,栩栩如生的神态,几欲扑出画来。
他如星般的眼眸瞬间流出如潭的深幽,哀伤立即缠满了他满月似的脸庞,平和的眉宇也凝结上了如雾般的浓愁,不可自抑的唤出声来:“蒹葭……”
子婴看到他倾刻间流露出的至痛神情,遂明白了这苏蒹葭在喻中泽心中的份量,心中大惊,沉唤道:“喻叔……你不可……”
“子婴……这是你父亲所作的吗……”喻中泽的声音已尽带哽噎,那画中的佳人,在夜风中灵动轻旋,如风般掳尽了他全部的心魂。
“是……”子婴低头回道。
“为何要毁了它!”喻中泽失意的将画垂了下来,抬眸看向满脸哀愁的子婴。
“这是……这是个不祥之物。”子婴以袖为帕,狠狠的抹掉脸上的泪珠。
“何为不祥……”喻中泽低声责问:“蒹葭,为你父亲耗尽心力……极力挽住一切……何错之有!”
“她害死了父亲,却依然独活!”子婴的声音带尽了切齿的恨意。
喻中泽长叹道:“这不是她所愿……坠入凡尘,卷入局势……她何尝愿意如此。更何况,如今她也未必还活着!”
“你们今日不是说她还活着吗?”子婴不解的问道。
“如果还活着,就是你们的大幸了,但却兴许也是她最大的不幸……”喻中泽默默的卷起了画卷,肯定的说道:“她,是唯一能解你与你母亲‘蚀心毒’的人!”
“我宁死也不需她的怜悯!”子婴硬生说道。
“子婴,世间苍桑事,辛酸苦辣,又有谁能述得清?谁又将要怜了谁?谁又会欠了谁?再难去论。你应走出来,正视这一切,现如今,秦国命脉堪忧,你要学会去替你九皇叔多分担。留下它吧,莫要让你父亲的亡灵不得安宁。”喻中泽将画卷复又递给子婴。
“不!我不能让她再迷惑了皇叔的心!”子婴将脸别过一旁去,固执的不肯接画轴。
“如还能被惑住……又怎知不是种幸运……”喻中泽长叹不息。
子婴直视着喻中泽,问道:“喻叔,你的心也被惑住了吗?”
喻中泽一笑而过,沉默无语。耳旁的埙声和着寒寒的秋风,依然在低噎着沉浮,犹如那颗沉溺而空落的心。
前边厢房内,灯烛摇曳。泛黄的窗纸上印出了个孤瘦的背影来,时不时传来几声闷咳声。
喻中泽抚着画卷,倦怜的背过手来,深深的吸嗅着这满庭的清冷芬芳,将画又递过去,口中淡淡说道:“去……拿给你九皇叔吧,他此刻需要她……”
“喻叔,子婴亦不想背负这不孝之罪名,让父亲亡灵难安。但子婴又确不想九皇叔再被旧事所缠绊!”他突然跪伏在地上,这个原本青葱的少年,经历了两年的屈囚生涯,竟已老成了许多,他又说道:“子婴明白,这苏蒹葭与九皇叔二人本为情投意合,不知何故,竟转嫁给了我父亲。姑不论旧事孰对孰非。就今日的局势,九皇叔亦不能再受折腾。子婴肯请喻叔代为保存,他日局势若得安稳了,再呈给皇叔,也不至于分了他的神。如此可好?”
喻中泽沉默了良久,方轻然的吐出那个沉甸的字来:“好……”
“子婴在此谢过喻叔了!”子婴满脸的凝重,即向着喻中泽叩起首来。
喻中泽赶忙伸出手,扶他起身,遂对天长叹道:“扶苏……你可放心了,子婴长大了,会权衡利弊,会考虑政局了。容风犹感安心……”
突然,厢房内传来了阵阵喘咳声,急过后,即传来蒙然的声声叫唤:“子婴……子婴……”
“母亲……子婴就来!”子婴脸色一下便发了白,他向喻中泽别有深意的一长辑,提起步子就往蒙然房里走去,方行得数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喻中泽,有些犹豫的说道:“喻叔……如若你先九皇叔找到这苏蒹葭,能否……能否带她离开这纷扰的世事……离开九皇叔!”
喻中泽一下便愣住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已历世事,却变得颇有城府的少年,如花的唇角泛起深重的纠结,他低吪道:“子婴休得胡言!”
“喻叔是不想还是不能?”子婴不肯松懈的继续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