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扶梓见他如此伤感,伸出臂来紧揽着他,说道:“容风,我回转了,三日之后……我等着你。至于蒹葭的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茫茫人海,莫再为难了自己。”
“扶梓……你也是,尽力就好。保重!”喻中泽一回臂,两人就重重的拥抱在了一起。
“容风……是容风回来了吗?”突然,那扇犹闪烛光的窗户猛然打开了,一个容颜如玉的男子探身出窗户来,向他们这边询问,却是喻中泽的从业恩师公孙阏。
“去吧……好好聚聚!”赢扶梓推开他,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一转身,便速隐于芦苇青纱内。
喻中泽从赢扶梓离去的身影中抽目回来,朝着公孙阏回道:“先生……是容风,容风回来看您来了!”身形一下便遁起,便轻然的跃上了楼宇的空阔露台上。
公孙阏也急步的从屋内走出来,在喻中泽两步前停了下来,神情很是激动的看着他。喻中泽赶忙伏跪在地上,口中轻声的说道:“先生,容风不孝,现在才能回来看望您。”
公孙阏伸出颤微的手,轻轻将他托起,指尖滑过他满月似的脸庞,爱怜的说道:“唉……都瘦了……”
“先生……”喻中泽一下便如孩子似的没入他的怀里,又复可以深深的吸取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药草芬香,有些缅腆的立直身来,轻问道:“先生,身体不太安好?”
“还是老模样……可治了别人,却消不了自己的痛。”公孙阏轻叹着。
“先生……这些年来……应该放开了。”喻中泽感叹的说道。
“有些病……一旦入了心脉,就再难痊愈了。”公孙阏唇角轻轻挑起,似要将病丝给抖落了般,但却不太成功,转又轻叹了口气,笑道:“此次回来,不是专为看我的吧,是为了取药与纳粮?”
喻中泽赞道:“先生,还是如此,不参世事,却了如指掌。”
“她……还是否如初?”公孙阏的声音如眼前的纱雾般轻飘。
喻中泽怅然回道:“……一夜青丝暮为雪……”
公孙阏一拂袖,即将双臂压至栏杆前,长叹道:“唉……容风,青纱缦,如轻烟,光阴易逝,永不会再倒转。莫要如为师为般,失去后,后悔已无处寻……”
“先生……”喻中泽伸出手来,抚在公孙阏肩头上,感慨至深。这位恩师,授给自己的不仅仅是卓群的医术,更多的还是人生的至理。
夜风带着湿重的水气吹拂过来,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芦荡深处悠悠传来,那个声音细悦而干裂,似笛非笛,携着浓重的忧伤向着这片青翠铺荡而来。
喻中泽听到这个声音后,脸色却已大变,他双唇发颤的说道:“芦……苇笛……”
公孙阏眼眉间轻扬起了喜悦,淡然的肯定道:“嗯……芦苇笛……”
“先生……真是她么……真是她?”喻中泽脸上顿然浮起了如月的华光。
公孙阏紧紧的握了握他的手,肯定而感触的说道:“去吧……这女子,值得你为她付出一生。”
“多谢恩师!”喻中泽向着公孙阏深深的一辑到地,朝着那笛声直奔而去。
赢扶梓顺着来路朝回走,身影渐融于这蓊郁的青纱帐里。那白露凝结的水珠,已成串成串从青翠的叶梗上滑落下来。赢扶梓停下脚步,伸出手来,接住这些成了水注的凛凛霜寒莹露,浸肤刺骨,瞬间没入他的血脉里。
他抬起头来凝望了一下方才在江边还明亮的勾月,此刻,也被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竟似也漫上了浓愁,迷离而不清。唯有一澈冷凉,洒入凄清的芦苇叶上,映折出那些梗叶,如女子身躯般婀娜,似芙蓉般浮水,将这些青葱尽数笼罩于一片神秘下。
寒风吹起这连天接地的万顷碧浪,仿佛在这幽静的小路,筑起了两面森严的高墙。看不透,也穿不越。孤寂瞬间将他原本就空落的心,堵塞满满。
突然,风儿携过一个尖锐清亮的声音,薄若蝉翼,彻入耳内,透出沁心的悲凉。是谁?在此吹凑忧伤的曲调。是谁?在此寄托如此哀伤的愁思。
赢扶梓扒开高耸过人的芦梗,情不自控的向着那声音沉起处寻去,芦苇丛在他走过处,发出阵阵沙响。许是这样的声响,惊住了那抹如流水般的哀思。声音突然顿住了,赢扶梓微惊,竟一下便怔在了原地,静静的等待那曲声的再度响起。可等了良久,曲声却如坠河的石子,不再复响。
赢扶梓顿觉怅惆难奈,手取下腰间悬置的陶埙,和着方才的曲调,声声抚唤,却终究唤不回那器乐的回鸣。此刻,水雾更为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了五指。他沉不住气了,向前轻唤道:“你是谁?还在吗?”回答他的却是阵阵的枝叶沙响声。他有些诧异,难道……难道自己惊扰了仙人雅兴?
遂不可置信的失笑起来,朝着回路就退去,却发觉夜雾更深重了,自己竟一时迷了方向,一轮新月也如那个‘仙人’般,玩起了捉迷藏。正迷茫的立在原地,就看到不远处一片火明,传来了李符的声声呼唤。
他遂大声的回应道:“李符!我在这边。”
只少许,李符便领着几位将军沿声寻来,边将赢扶梓引回原路,边怨道:“扶梓,方才收到快报,那刘邦已向咸阳城发起了第一次围攻。”
“哦?看来他已经开始急燥了。好,我们速速启航。”赢扶梓一行,边商议着边快速的向纱帐外走去。
突然,后边不远处,一阵咔咔的芦苇梗折断声,似被重物压折了一般。
赢扶梓一行立即向响声处听去,众将高喝道:“什么人?”
却只听到了几声鸭子的鸣叫声,李符即松了口气,说道:“走吧,不然会误了时辰的。”
众人这才收起了警惕,匆匆朝码头走去。却不知,在他们身后的浓雾里,一个缦妙的身影,慢慢的透了出来,恍如芦梗,悲如秋水的痛心沉唤着:“扶梓……对不起,我不能再误了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