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阵阵急咳声惊破了岩东苑的晨曦。
苏蒹葭托着一碗清水,急步走近前来,抬手为公孙阏抚背松气,不解的问道:“先生,天还这么早,怎么就起床了?”
“咳咳……唉,枯睡了整晚也不能成眠,不如起身的好。”公孙阏脸上已咳出了红潮。
“先生最近咳嗽越来越频繁了,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药了?”苏蒹葭将水递给他,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抬手理了理他肩后的垂发,看着眼前这位心慈如父的公孙阏,心痛阵阵。这位能治人病痛的公孙先生,却不能治自己的病,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打算要治……
“不碍事。”公孙阏无所谓的回道,将清水缓缓的喝下,干痒的喉咙一下便如沐春水般清凉舒畅。
“先生,你这病在我们家乡应叫肺痨,是不能拖的。听我爷爷说过,他年轻时也得过这种病,自从服了一剂方子后,几十年来,就没有再犯过。”苏蒹葭看着他,想着自己会不会是在关公面前弄大刀了,这公孙阏的医术是独步天下的,容风的医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没有办法调理得了,自己是否有些唐突了。
公孙阏听了她的话后,却和蔼的笑了,轻声问道:“是什么样的方子?”
“哦,是……黑柏、黑枝、石膏、开冬、柑草各二钱,竹叶四钱,研磨成粉,用小火熬水,连服用三个月。”苏蒹葭立刻回道。
公孙阏略一沉思,即赞许的说道:“嗯,有道理,这几味药都是些润肺的凉物,以石膏为引,确实可将药性全数引出。”
“这么说先生同意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苏蒹葭大喜过望。
“班门弄斧?不然,不然。学无止境,会者永远为师!”公孙阏展颜一笑,笑容暖暖的,在这冬日里,竟灿若春花。
苏蒹葭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诚恳的说道:“先生……我只想你不要这么辛苦,不然,容风与林儿都会不安心的。”
“你的善心我都明白,只是这身子再折腾又能有何意义?!”公孙阏的语气里竟很是沮丧,往日的霍然秉性竟藏匿无了影踪。
“先生不是告诉过我们吗?每个人都应有存在的意义,每件事都应有对等的价值。如果连你也消沉了,那我们如何才能活得下去?”
“嗯,是的。可我近日突感很是乏累,累到不能再坚持下去……”公孙阏的声音很是细弱,几乎不能听闻。
可苏蒹葭却听明白了他的话,心里竟有了一种被重石压伏的感觉,脱口问道:“难道公孙先生是后悔了吗?”
“呃?”公孙阏很是意外的瞧着她,眼里满是灰茫,似不明白她说什么。
“郑和与!”苏蒹葭不客气的就将赢扶梓母亲的名讳给说了出来。公孙阏微微的扬了扬好看的眉睫,盯视了她良久,没有出声。
苏蒹葭明白,这郑和与确实是公孙阏患的心病,这也是长久以来,他病不能全愈的关键所在。心结若不能解,就是仙方也无可奈何,她遂又直接的说道:“她是先生的病因,先生要正视它。”
公孙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问道:“那你的病因正视了没有?”
苏蒹葭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不客气的反将自己一军,脸腾得一下便红了,吱吱唔唔的回道:“先生……我正在努力。”
“孩子,我已经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遗失了,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啊。”公孙阏语重而深长,爱怜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先生……”苏蒹葭顿觉鼻尖酸涩难奈,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都扑涌上了心头,苦涩不堪。
“刘邦已大军直迫咸阳,赢扶梓与容风已经先行回咸阳固守了,你应该回到赢扶梓身旁去,他此刻需要你。”公孙阏直接挑明了态度,不容她再退避。
“先生,我……还没考虑好。”苏蒹葭揉搓着衣角,掩饰着内心的彷惶。
公孙阏长长的叹了口气,严肃的说道:“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你若再不回去,容风那傻小子也会跟着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
泪即扑落到了脸庞上,苏蒹葭惭愧的说道:“先生,我知道自己没能善待容风……”
公孙阏不容她退怯半分,紧接着开导道:“蒹葭,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你不能怪我有私心。我真的不允许容风再次受到伤害了,不然……他会像我一样,磋砣一生的。”
“先生……”苏蒹葭的心阵阵痉痛起来,毫无疑问,喻中泽是这场感情风潮的最大受伤者,他的受伤,来自于自己的迟疑,来自于自己的怯懦,来自于自己的自私与彷惶。前些日的月夜相依,晨风相送,都可以再一次的将紧固心房的他,再一次推入万恶不复的深海。
“蒹葭,人无完人,事无完事。不要学我这般,窝缩成壳,却仍是经不住最后的风霜。我们人的一生,总要面对各种选择,但选择了并不意味着失去,放逐了反倒会海阔天空。你能明白吗?”公孙阏将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窝缩成壳……”苏蒹葭心底隐痛阵阵,公孙阏的话如利凿般,点点凿去裹在她心头上的硬壳,自己真的如他所说的这样,当问题来临时,就会选择一个壳钻进去。
在上郡时,扶苏自刎,她不能面对已成定格的事实,在半病半痴间,沉意识的将项羽当成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壳。
在章化镇孤隐寺,因无力担负赢扶梓对自己的痴爱,当容风到来时,她又再一次的钻入了容风为自己准备的硬壳中。
而这一次,面对赢扶梓的负情,自己又一头钻进了岩东苑这个大壳中疗伤。
苏蒹葭啊苏蒹葭,你难道真的要带着壳过一生吗?不!不能再这样过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正视一切,遂抹掉眼泪,对公孙阏说道:“先生教诲得是,我不能再窝在壳中自舔伤口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孩子,我也是啊,这两副壳,我们都不要了吧。走,我们上咸阳去。”公孙阏似突然看清了一切般。
“先生真的要上咸阳?”苏蒹葭这才真正明白,公孙阏在开导她的同时,也将自己从困结中揪了出来。
“嗯,我要去接我的小师妹郑和与,我要实现当初对她许下的诺言。”公孙阏满脸的释然。
苏蒹葭的心头也霍然开明起来,是呀,承诺,自己与这个时代的纠结,缘起于对赢扶苏的一句自以为是的承诺,因这句不能兑现的承诺,造成了扶苏撒手世间,扶梓在这样的重压下被迫接过重担,项羽更因痴缠成狂,才会对秦王朝更为痛恨与报复。
其实,秦国今天的落败,天下的风云骤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这样一个糊涂坠秦的人,竟成了名符其实的祸水红颜!
而今天,是该到了实现承诺的时候了。遂将心头那万千的感情缠绊高悬起来,也释然的说道:“嗯,好的,我也要去,去做完当初对赢扶苏许下的承诺,去助扶梓与容风打一场咸阳保卫战!”
范林儿正好从楼下走上来,听他们如此高兴的说事,不明白的问道:“你们说要去哪儿?”
“咸阳!”公孙阏与苏蒹葭异口同声的说道,转而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一轮和暖的冬阳倾覆在枯叶残余的芦荡内,映出了万道光芒,也照亮了两人的曾经迷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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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章所提到了治肺结核的配方,为积步家内传的特制药子,步的两位爸爸,都是用此方治愈的。此番将方子写入书内,是对近一年以来,支持本文的亲们一种至深的回馈。如有亲们的家人或朋友,得了此病,可向步再详细询问,步会尽心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