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婚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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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正果 (3)

天亮起来,我一掏兜里,居然有两包安全套。我马上明白是伟东干的,按他的观念,这一定就属于侠肝义胆好心肠。但我趁小羽还没醒,赶紧偷偷就扔了。伟东是不了解这小同学,严谨着呢,平常接吻都不伸舌头,纯粹象征性,更别说我把手往她衣服里伸,那简直全是雷区。要说在这方面,她跟当年的许菲似乎属于一路,其实主要还是那年头的女孩大多都如此。她俩总体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许菲太有激情,认准什么就不管不顾;小羽则太有理性,看什么事都不值得太兴奋。我呢,好像还就认了这一口,大概也是当初受迟月的冷虐待养成了习惯,以为天下女孩都不会对我这种人上赶着,所以人家一旦给个好脸,我马上就如沐春风。在这一点上,我跟伟东倒有点殊途同归。

几天后伟东来我家拜年,私下跟我悄声道:“我怎么看你这小羽同学,对我好像有点意见?”

我马上明白他意思,遂慢慢答道:“首先呢,她人就这样,其实你在她眼里,就是除我之外最熟悉的男性同龄人了,她不可能跟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其次呢,恐怕主要还是你做贼心虚。”

他也立即偷笑:“就是心虚,怕你出卖我,让她见怪。”

我说:“那我实话告你吧,那两包东西,她压根儿就没看到。”

伟东顿时松口气,却转而又着上了另一份急:“快用啊。这就像啤酒,不新鲜就不好喝了。”

我只好点头:“一定抓紧,只争朝夕。”

我心里说,他要是知道那两包东西进了垃圾箱,一定会把我鄙视到骨头里。

算到1993年这时候,伟东下海已近六年。这期间总的说来,生意可算是越做越大,甚至还跨区跨省设了几个分公司。平日连他的手下人说起譬如几百亿的数字时,也都嘻嘻哈哈的很随便,似乎像在门口开个小铺一样简单。后来省内重新划分地市,新增出了这个海边的东山市,西山也派来了部分干部。伟东马上随机而动,赶到这边来注册了个公司,并圈下一块地皮,就地建起了那座办公楼。在当时尚嫌荒凉的新市区,也算一处较为醒目的建筑。从此他开始穿梭在两地忙碌,尽管道远点,一开始的路也不好跑,但架不住钱的召唤哪,怀揣激情的人是无可阻挡的。俩公司内的员工大小也有了几十位,理论上的贸易伙伴则遍及海内外。东山政府这边的大小干部乃至当地的公安、金融、乡镇、商贸,没有他坐不到一块喝不到一起的,办点什么事全是一个电话。公司的轿车尽管都是走私来的,但开起来一样好用,经常几个人倒着往深圳之类地方日夜兼程地来回开。总之,一派日进斗金的繁荣景象。

与此同时,我做的却净是些与赚钱无关的事,尽管也够烦乱。研究生毕业后,我进了南山市一所大学,回头又忙着给即将毕业的小羽找工作,一年后把她办进了一家外贸公司。然后就租房筹备结婚,婚后再忙着生孩子、养孩子、评职称,还要帮小羽评职称。如此这般头不抬眼不睁地好多年忙下来,再回西山见到伟东时,已是1993年的这个春节,我与小羽带着三岁多的女儿回家过年。这期间,伟东倒有几次路过南山,拉我出来喝了几次酒,但都是来去匆匆。

回到西山第二天,我到伟东公司去找他,员工说正在医院挂吊瓶呢。我又赶到病房。他从病床上挣扎着探起身,向我伸出手握了握,示意我坐到另一张空床上。看空中,一个大吊瓶刚滴出没多少。

我问:“不是说打半天了吗?”

他说:“这是第二瓶。本来应该明天打,可我实在没空,就今天一口气打上算了。”

“能这么干吗?”

“没办法,反正打上比不打好。”他神色黯然,“我现在身体完了,掰手腕连许菲都扳不过。唉,我都不想干了。”

“你这也得算是吃饱了撑的吧?”我说。

“真是没啥意思。你说到底钱挣多少是个够啊!”他又说。

但这话在我听来,仍十足是得了便宜卖乖,或者像那些名人一样,爱嚷嚷着希望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没法随他说,只好聊别的。

“许菲现在怎么样?”我问。

“别提了,成天吵。”他眼一闭。

“不对吧,天天数钱还来不及呢,吵什么呀?”

“就说前几天吧,晚上能跟我吵到天亮。白天我在外边忙上一天,她在家睡觉;天黑我回去,她又歇精神了,接着来。我简直死的心都有。”

我百思不解,但也没太往心上去,以为无非只是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结果我在几天后就给他惹了一祸。

当时我和小羽到他家去做礼节性拜访。许菲在单位的工作已调到图书馆办公室,就是没什么值班任务,只是象征性上班接个电话之类(估计也是伟东给办的,真是一牛百牛),难免清闲无聊。见了我们,许菲自然很兴奋,嘴里吆喝道:“哎哟,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前两天我还说,自从伟东下海之后,跟些乱七八糟的人倒认识了不少,可当初的朋友却都不来了,这不是躲着我们吧?”

这话也让我听着有点别扭。但伟东分明很欣慰,显然许菲的满意就是他的幸福。

尽管都吃过饭了,伟东还是打开一瓶红酒,每人面前倒上一点,营造气氛,然后又开始抒发成功者感言:“现在呢,可以说生活问题是基本解决了,但是吧,精神是空虚的,这也很正常嘛,哈哈。什么时候精神才不空虚呀?你看那要饭的老两口,半块馒头,俩人分着吃!哎呀,真充实啊。可我们现在不行了,想不空虚简直都不正常。”

赔笑之余,我还是觉得不舒服,也可能是我的心态不正常吧。反正人家有了成就感的人,不也就有了话语权吗?

聊着聊着,到了男人有钱就变坏之类的话题上。我无端犯贱,打算制造点效果,便说:“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工作需要嘛,啊,比如现在伟东公司里的那几个小姐,搞接待的、公关的、秘书、打字员,我看就都不错。”

伟东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咧着嘴恨不能吃了我。许菲倒是很大度地一摆手:“李伟东你也甭解释了,有啥呀,就可劲儿造呗!”

伟东苦着脸,摊开两手道:“我敢吗?您说!”

还以为他是故意做出来的,我和小羽一乐。

但几天后伟东再见到我,就不停抱怨说:“你这个混蛋,那天就你那一句胡说八道,让她整整审了我一晚上啊。”

“真有这回事?”我长了见识。

敢情许菲也像无数已婚妇女一样,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管教丈夫的无限事业之中了。

回家后,我顺便瞅了小羽两眼,心想,她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这样吧?

其实,这一时期的许菲尽管已开始随时找伟东的别扭,但闹得快和好也快。几天后再见面时,已完全看不出她曾跟伟东刚有过通宵辩论。这在我看来,倒不见得是特意到我面前装,因为跟我没必要,恐怕主要还是在大前提上,她毕竟挺满意自己目前的身份,所以,对伟东的小节问题给予必要制约,完全属于和平年代的战备意识,居安思危,警钟长鸣而已,并非真要闹到满天战火。

当时是伟东邀我们出去吃饭,饭后唱歌。那年头刚有卡拉OK,都是跟吃饭的地方合在一起的。这边杯盘狼藉,汤水淋漓,那边则唱得陶然忘我,感觉良好。

伟东先唱了首样板戏里的《伟才同志》,许菲在旁边笑话他,说他唱歌就会这段。但伟东却很夸张的样子,摆出志愿军首长的那种架势,音质固然是没法恭维,但唱得还是颇有气势。

小羽唱了首电视剧《红楼梦》里的插曲,刻意拿着一股子清高劲儿,倒是挺符合其一向的做派。伟东在旁评价道,一听就是才女,跟我们这样的俗人完全两个路子。按说对这么夸张的说法,接受者怎么也该谦虚一下。人家却只是拿目光示意一下,分明就笑纳了!甚至笑意都不明显,似乎真是理所当然的才女下凡。

我替她摇头,似乎也是为自己。

许菲演唱时,现场效果达到了高潮。我是第一次听她这么放开了唱,发现她倒还真有点天赋,起码高音能拔上去,这在民间就可算是一种硬实力了。于是她一连唱了好几首,伟东自是卖力鼓掌,竟比我这个外人都起劲。中间在一片嘈杂声中,我伏到伟东耳边喊道:“人家这么好的素质,受点气也值啊。”

想不到伟东在许菲刚唱罢一曲时,马上大声宣布道:“刚才罗山跟我说了,这么好的素质,受点气都值啊。”

我顿时狂倒。这个贱骨头,哪有这么出卖兄弟的!看来他在许菲面前是永远改不了奴才本色了。同时我还分明觉察到,小羽正在一旁瞟来不屑的目光,嗨,无非是嫌我没素质呗。是啊,兄弟俺没钱,当然就没素质喽。

中间伟东出去上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又拉进一人,却是我的中学同学陈浩。他后来又跟伟东同在北山地质学院,伟东是在走廊上撞见他的。进来不免寒暄一番,伟东把陈浩介绍到小羽这儿时,陈浩道:“弟妹好弟妹好,哎呀,我这同学罗山有才呀。”

我顿时又皱眉,这不害我吗!再看小羽,果然有个很自然的撇嘴动作。陈浩这家伙哪儿知道,我这品牌在老婆那儿,已经倒下一多半了。

陈浩又转身出去,片刻后带回一个女孩,显然是跟他一同来的。俩人便在我们这边唱起来,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伟东在我耳边介绍说,这陈浩,毕业回西山后,先混了几个单位都干得不怎么样,最后进了电视台,成天扛个摄像机到处拍点新闻,混点吃喝红包,也算实惠。那女孩显然不是他老婆,可见这小子眼下多么潇洒。

我无言,进而甚至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周围这几个人,我哪个都不想交流了。

陈浩离开后,许菲马上对伟东来了几句:“怎么样李伟东,羡慕人家带着小蜜到处转吧?你是不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也这样啊?”

伟东自然全身的无辜,苦着脸朝我们瞅上半圈,意思分明是:我招谁惹谁了?

许菲还没完:“其实李伟东你有什么呀?就算挣了几个糟钱,一条腿还一直在地下跪着呢。人这陈浩别看没什么大钱,但每天能把各级领导摆弄着玩,让人家摆什么姿势,人家就得配合。”

伟东忙强作笑颜道:“这倒是真的,现在这些当官的,都特别重视上电视。陈浩扛个大盒子一去,直接就给他们发号施令:坐近点坐近点,要不然镜头里收不进来啊。念稿动动嘴就行了,不用照着一边看一边念,那样拍出来眼可就闭上了。”

气氛这才缓和一点。

最后许菲叫来服务员埋单,只听她嘴里说着:“要美元吗?港币呢,收不收?”

服务员一脸拘谨,只知摇头。

我终于在一旁笑了。

我也终于明白,在伟东这个豪华的家里,原来果真埋藏着一个大气团,稍不留神把哪儿碰开一点,就容易漏出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