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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婚大典最讲究热闹喜兴气氛的。这个时候,姜云岳和姜耀荣这两个关键人物却都摆出一幅冷面孔,不死不活、不阴不阳的,这叫什么事呀?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反常、奇怪、不可思议,于是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开始纷纷议论、猜测起来了。他们都为李英莲这个新娘子捏着一把汗。

姜耀荣和李英莲结婚了,自然要占一间房。姜云岳琢磨了好长时间,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只得把他自己和姜老婆子住的那间东厢房腾出来做了新房。

东厢房作新房了,家里的房子就更摆布不开了。姜云岳家里只有三间住房,两间好一点的西厢房和东厢房都给儿子结婚用了,住房就只剩下一间小黑屋了。这怎么住呢?为这事,老两口没少费脑筋。姜云岳要姜老婆子带着两个女儿住那间小黑屋,他自己和小儿子耀希住到东厢房的阁楼上去。这主意,姜老婆子却不同意。她说:“你住阁楼?那怎么行!你都快五十了,腿脚不利落,天天爬上爬下的,摔着了怎么办?再说喽,东厢房的阁楼也住不了两个人呀,那上头还放着两口棺材呐!”

阁楼上怎么还放着棺材呢?原来,当地人最重视丧事,一般四、五十岁时就得准备好棺材,以防措手不及。姜云岳是个慎重人,最怕的就是人突然死了,来不及做棺材。所以还不到四十岁时,他就把自己和老伴的棺材都准备好了。那是两口质量上乘的好棺材,专门请当地最有名的“大木”——野鸭塘的海澄木匠做的,材质是上等的杉木,而且还用最好的桐油油得精光瓦亮。对这两口棺材,姜云岳称心如意,非常爱惜。他看到房里没地方放,又担心被别人碰坏了,便将它们放到了东厢房的阁楼上。阁楼面积很小,放了两口棺材,自然就没有多大的空地方了。所以,姜老婆子担心住不下两个人。

“嗯,你这考虑有道理,”姜云岳点点头,眼睛扫了扫姜老婆子,“我爬楼倒没事,但东厢房的阁楼上确实地方太小,住不下两个人。要不这么办吧,让耀希住东厢房的阁楼,我住西厢房的阁楼去!”

姜老婆子笑了笑:“让耀希住东厢房的阁楼?那麻烦了!他本来就胆小,怕鬼,旁边放着两口棺材,他还睡得着觉?”

“他怕鬼,睡不着觉?哼,”姜云岳头一扬,白眼珠子一翻,撇了撇嘴,“我还怕他睡觉不老实,拳打脚踢,碰坏了我的宝贝寿木呐!那、那这样吧,我睡东厢房的阁楼,让他睡西厢房的阁楼!”

姜老婆子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忽又抬头说:“耀希就这么吧,睡西厢房的阁楼去。你把那口沉一点的大樟木箱子搬到楼口放着,好歹挡一挡,谨防他睡觉不老实,从楼上掉下来了。你嘛,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就别爬那阁楼了吧!咱们俩住小黑屋,让耀茗和耀芸姐妹俩去东厢房的阁楼上睡吧!”

“让她们姐妹俩住阁楼?你、你简直是老懵天灯(老糊涂),”姜云岳的说话声突然提得老高,满嘴喷着唾沫星子,“那楼板多薄啊,中间还有好多空隙呐,人睡在上头,楼底下的事情全都听得见,看得见。耀茗、耀芸要是住在东厢房的阁楼上,那还不得天天看哥哥嫂子在楼下‘唱戏’!”

姜老婆子不说话了。她当然知道,两个女儿都还只有十多岁,正是长身体、学为人处事的关键时期,必须有一个清静的环境。这个时候,她们如果去睡阁楼,那就难免会看到或听到哥哥嫂子“唱戏”。那“戏”是不适合小姑娘家看的,对她们的成长没好处。

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一阵,姜老婆子也觉得没有别的办法,最终不得不同意了姜云岳的意见,让他去睡东厢房的阁楼。但她也顾及到老头子可能会听到或看到儿子儿媳妇在楼下的“唱戏”,担心他睡不安稳,便向他提了个建议,要他先到西厢房的阁楼上和耀希作伴,避开儿子儿媳妇新婚后的头三天。

对老婆子的这个意见,姜云岳倒很赞同。他觉得年轻人都是一股子热乎劲,结婚后的头三天往往会折腾得死去活来,但过了三天,尝够了新,便不会有那么大劲头了。于是,姜耀荣和李英莲新婚第一夜,姜云岳便爬到了西厢房的阁楼上。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夜却吃够了苦头。姜耀希正是十多岁长身体的时候,睡觉极不老实,一夜东倒西歪,拳打脚踢,搅得姜云岳招架不住,有苦难言。那阁楼本来就很小,上面还放了好几个大柜子、大箱子,以致能睡觉的地方就只剩下那么一小长条了。姜云岳和姜耀希就挤在那一小长条空地中,伸不开腿,翻不得身,生生地受了一夜的罪。儿子一会儿把手打到他脸上,一会儿把腿搁到他胸口上,一会儿又整个身子向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忙于招架睡得颠三倒四的儿子,整整一夜不曾合眼。

姜云岳长教训了,再也不肯和小儿子耀希一起睡了。第二天夜里,他独自一个爬上了东厢房的阁楼。他怕自己会听到或看到楼下的“唱戏”,便躲进被窝里,把头蒙了起来。但蒙了一阵,他就不得不把被窝揭开了。阁楼太小,屋顶太低,空气不流通,脑袋蒙在被窝里,出不来气,人实在受不了。

揭开了被窝,他又睡不着了。阁楼上面就是屋顶,屋顶上的瓦有很多缝隙。透过那些缝隙,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天上的星星和云彩。平时,姜云岳是很少往天上看的。他几乎搞不清楚牛郎、织女和北斗七星都在哪个位置。这阵子睡不着觉了,他忽然对天上的星星感起兴趣来了,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都说人在天上有星位,都是对应着星座从天上下来的。包公是文曲星下凡,狄青是武曲星下凡,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岳飞、刘备、关云长、诸葛亮、左宗棠那些著名的大人物大概也都是天上最大最亮的星星下凡的。那、那我呢?我是哪个星星下凡的呀?”他不停地琢磨着。

姜云岳琢磨了一夜的星星,结果又是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他从阁楼上下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新来的儿媳妇李英莲。当时,李英莲正在洗脸,那擦脸、擦手、擤鼻涕、洗毛巾的一招一式都十分潇洒。默默地看着她那一招一式,姜云岳忽然想道:“奇怪!昨天晚上怎么没听见他们‘唱戏’呢?莫非他们前天夜里折腾得太累了,昨天夜里没唱?”

“新人哪有空过头三天不‘唱戏’的!他们俩昨天夜里没唱,今天夜里一定会补唱,一定会发疯发狂地折腾一夜到天光。不行,老子今天夜里得早做准备,早上楼,早睡觉!”姜云岳这样想着,吃完晚饭不久,就匆匆地爬上阁楼了。

然而,他上楼早,觉还是睡不着。虽然不再透过瓦缝看星星了,也不再琢磨自己是天上哪颗星星下凡了,但许许多多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却又争先恐后地向他的脑子里涌来。他一会儿想起该上大女儿家住住了,一会儿想起该去二女儿家走走了,一会儿想起李家磨坊张钦辛老倌家的牛该下牛仔了,一会儿又想起王家铺子旺秋老倌欠的那笔买猪的钱该还回来了。这些事,他本不愿意想的。但事情就是那么怪,你不愿意想它,它却越要往你的脑子里钻,赶都赶不走。没办法,他只好任由脑子胡思乱想。他就这么没完没了地想,越想血脉越贲张,越想脑子越发热,越想越睡不着觉。终于,他又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他下楼后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新来的儿媳妇李英莲。当时,他正朝厨房走,李英莲正从厨房出来,两个人走了个对面。忽然间,他一抬头,看见李英莲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没睡好觉的样子。他奇怪了,心底里暗忖道:“她怎么也没睡好觉呢?她和耀荣昨晚上根本就没‘唱戏’呀,一点声音都没有嘛!我一夜没合眼,他们俩要是‘唱戏’了,我还能听不见?奇怪呀,奇怪!”

打从这天起,姜云岳就一直坚持早上楼早睡觉了。他总担心自己睡不着,就指不定会在哪个时候突然听见楼下“唱戏”的声音。他是非常害怕听那种声音的。一想起那种声音,他就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热,脸红脖子粗。“做长辈的,听见自己的晚辈做那事,那多难为情呀!不行,我一定要争取早一点睡着!我睡着了,也许就听不见那种声音了,他们爱干嘛干嘛吧!”他这样想。

然而,姜云岳时刻担心自己会听见那种声音,那种声音却始终没来烦扰过他。他上那阁楼睡觉都快二十天了,却一次也没听到过那种声音。他不明所以,觉得奇怪,便把这事对姜老婆子说了。

姜老婆子也觉得莫名其妙,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姜云岳说:“莫非他们顾及你在阁楼上睡觉,害怕惊扰你,所以特别在意动作,把声音压得特别小,让你听不见?”

“那哪可能呢!那张床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俩睡过的,年头太久了,架子都快散了,所以声音特别大,稍用点劲,就‘嘎吱嘎吱’乱响。除非他们不做那事。他们只要做那事,就肯定会出声音的!”姜云岳说。

“也许是他们懂事,忍性子特别好,故意不做那事呗!”

“那更不可能了!年轻人谁忍得住那种事?就说咱们俩吧,结婚头几个月,哪天夜里不是折腾大半夜?我记得那时候咱们俩做那事的瘾头特大,老也不满足,常常是头半夜玩了两、三次,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得接着玩,劲头老也下不去。”

“呵、呵、呵,还好意思说呢,”姜老婆子手捂着嘴乐了,“谁比得过你呀?你是一头大牯牛,大公牛!”

“咳,你别挖苦、讽刺,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呀?年纪轻轻的姑娘大小伙在一张床上待着,能有不做那事的吗?”姜云岳一本正经。

“嗯,你说的倒是实情,”姜老婆子忍住笑,也渐渐严肃起来,“这么说,这里头还真是可能有什么事了。要不,我抓个机会问问英莲吧!”

第二天,姜老婆子就抓着机会了。她带着李英莲去小溪边扯猪菜,便一边走,一边问了起来。李英莲倒是大大方方。姜老婆子怎么问,她就怎么答,实话实说。她对姜老婆子说,她和姜耀荣一次那种事都没做过。她还告诉姜老婆子,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姜耀荣不感兴趣,老躲着她,不理睬她。

不做那种事,儿媳妇就怀不了孕;儿媳妇怀不了孕,又怎么能抱得了孙子呢?这事太大了。姜云岳当时就想把姜耀荣喊来臭骂一顿,但被姜老婆子挡住了。姜老婆子说:“这事是骂能解决问题的吗?我看呀,耀荣心里有个结。没准呀,他还在惦记着杨家杏花呢!这个结不解开,他是不会对那事感兴趣的。但解开这个结,靠你不行,靠我也不行,得靠英莲。相信英莲吧,她会帮耀荣解开这个结的!”

姜老婆子猜得没错,姜耀荣心中确实有个结。他还是放不下杨杏花,总觉得身边没了杨杏花,这世界上的一切就都是多余的了。他对生活失去了兴趣,觉得穿衣、吃饭、做事、结婚娶堂客等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李英莲来家后的头几天,他正眼都没瞧过一次。晚上睡觉的时候,李英莲多次试探他,悄悄地向他靠近,对他温言细语,伸胳膊搂他抱他,他都不理不睬,甚至下床躲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