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石板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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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早饭后,家里来了客人,樊桂枝顾不得沏茶待客,就急急忙忙地去找景满贞,还是没找着,门上依然挂着一把锁。

太阳快要升到当头顶上的时候,樊桂枝又去了一趟景满贞家,但仍旧没找着,那把锁还挂在门上。

樊桂枝连着去了好几趟景满贞家,都没有找到景满贞,也没有看见景满贞家的人。这一下,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这一大早的,满贞那家伙去哪里了呢?上菜园子里搞菜去了?不像!去水塘里洗衣洗菜去了?不像!去田里摘猪菜去了?也不像!去界石镇买东西去了?还是不像!莫非她回娘家去了?可回娘家也没必要走那么早呀!难道她娘家出什么事了?”

樊桂枝猜得不错,景满贞是回娘家了。她昨天夜里带着孩子走的,走得很急,很突然,跟谁都没说,所以谁都不知道。

非年非节的时候,又没有什么非要回家不可的紧急事情,景满贞为什么要赶在深更半夜急急忙忙地回娘家呢?这事出在姜耀宗身上。原来,姜耀宗突然迷上吴家冲的小寡妇了,一有空便钻进她家里厮混。

景满贞是何等精明的人,姜耀宗与小寡妇厮混的事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呢?终于,没过多久,景满贞就找到捉奸的机会了。这天深夜,她独自一个摸到了小寡妇家,将一对奸夫淫妇摁在了床上。当时,她冷静得很,既没有告诉家里人,也没有惊动左邻右舍。她知道,如果大吵大闹、大喊大叫,搅得邻里皆知,不仅自己的脸面不好看,丈夫的脸面不好看,姜家全族的脸面不好看,小寡妇的脸面更不好看。没准,小寡妇还有自己投河吊颈或被族里人沉塘淹毙的危险。要知道,按族规来说,寡妇偷人可是死罪一条啊!景满贞心肠好,不想落这么一个结果。她只是轻声警告了小寡妇几句,威吓她从此以后不要再和姜耀宗来往。然后,她又交待了姜耀宗几句,要他主动向两位长辈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要他借此机会再次向两位长辈坚决请求去长沙做事。说完这一切,她不等姜耀宗和小寡妇穿上裤子,便一个人回家了。到家后,她片刻未停,又急急忙忙地叫醒五个孩子,给他们穿上衣服,带着他们上路了。她要带他们回娘家。

姜耀宗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时,看见门上一把锁,便明白了一切。他拔腿就追,很快就追上了景满贞。他拦住景满贞,跪在地上真心诚意地承认错误,恳求她不要回娘家,但景满贞死活不答应。景满贞对他说:“有话你向两位老人说去吧!两位老人什么时候原谅你了,什么时候同意放你去长沙做事了,你定下走的具体日子了,再来告诉我一声吧!到那时候,我肯定会回家给你送行的!”

石板塘离栗子冲三十多里,景满贞带着五个孩子走夜路回娘家,姜耀宗当然不放心。他一只手抱起一个孩子背在背上,另一只手抄起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对景满贞说:“好吧,你非要走,我就送送吧,别让孩子受罪!”

夫妻两个就这么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哄孩子,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步一步地往前赶,终于在天大亮的时候走到了栗子冲。眼见丈人家就在眼前,那门口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依稀就是丈母娘的身影,姜耀宗再也不敢往前挪步了。他定了定神,放下孩子,慌慌张张地对景满贞打了一声招呼,便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姜耀宗推开屋门,往床上一倒,便不想起来了。他累极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浑身也疼得厉害。也难怪,路实在不近,来回将近七十里呐,更何况昨天夜里一夜没睡,一路上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身上还背着两个孩子!

“耀宗,你回来了,满贞呢?”樊桂枝问。姜耀宗没关屋门,樊桂枝推门就进来了。

年轻叔嫂是要避嫌的,姜家尤其重视这一点。姜耀宗见嫂子进来了,只得极不情愿地翻身爬了起来,穿上鞋下地。他随手拖过一把椅子放在门口,正正经经地坐下,无精打采地对樊桂枝说:“满贞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送了送她。嫂子,你、你坐吧!我、我也是刚刚进门,连脸都还没来得及擦一把呐。”

“喔,你刚回来?还没吃饭吧?”樊桂枝问。

“不瞒嫂子,我还是昨天下午吃的夜饭呐,这会儿真有点饿。”姜耀宗说。他精神萎顿,十分疲惫,显然是饿极了。

“唉呀,你怎么不早说呢?走吧,上我家里去!我们家刚吃完中午饭不久,剩饭剩菜现成都有,没准还热呐!你耀典哥也在家,正没事闲着呐!要不这么吧,我再炒两个菜,你们哥俩喝两盅!”樊桂枝说完,转身就走。

“那、那好吧,”姜耀宗跟着樊桂枝往外走,“酒就不喝了,菜也不用再炒了,有现成的饭菜,随便吃点就行。”

“耀宗,你哪儿去?怎么一天都没看见坤儿、伦儿呀?”姜耀宗刚走到门外,迎面碰上了祖父姜辉宇。那老头一见姜耀宗,便双手撑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住,瞪着一双昏花老眼死死地盯着他,张着没牙的嘴巴,扯开嗓门使劲地大喊大叫起来。

“坤儿、伦儿”就是姜耀宗的儿子鹤坤、鹤伦。他们在姜辉宇的心目中地位极高,因为他们是他的重孙子,姜家第三房传宗接代的主要人物。

“来、来、来,进屋说,进屋说!你老人家别急,千万别急,有话慢慢说!”姜耀宗一边说,一边上前搀住祖父往家里走。

老祖父来了,而且还有事要问,姜耀宗眼见得没法去嫂子家吃饭了。他只得回转头来对樊桂枝说:“嫂子,你帮忙帮到底,干脆盛点剩饭剩菜给我送过来吧!”

“一清早我就看见你这门上一把锁,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满贞呢?孩子们呢?怎么都不见了?”姜辉宇屁股还没落座,就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姜辉宇长寿,活到了九十多岁,看到了四世同堂,享尽了人间的清福,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子孙艰难,目前膝下虽已有了五个重孙辈,但重孙子却只有鹤坤、鹤伦,所以看得极重。对三个重孙女儿,他也疼,但日常管得不多。而对鹤坤、鹤伦这两个宝贝重孙子,他却无事不管,无时不操心,几乎搭上了全部精力。白天,他看着他们玩,追着他们跑。他们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晚上,他要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睡觉。非要等到他们都睡下了,小眼睛都闭上了,确确实实睡着了,他才肯回自己屋里。每天清早起来,他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过来看两个重孙子。倘若他的两个小重孙子还没起床,他就要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一直等到他们醒来,看着他们穿上衣服,领着他们上完厕所,洗完脸,刷完牙,吃完早饭。两个小重孙子成了他的影子、护身符、贴身小棉袄,他一会儿见不着,就会心不安、气不顺、觉睡不着、食不甘味。今天一大早,他就过来看重孙子了,但直到下午了却还是没有见到,所以心里特别不自在,就跟失掉了三魂七魄似的。

见祖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姜耀宗很害怕。他怕祖父急出病来,会随时倒在地上起不来。他把姜辉宇搀到椅子上坐好,顺手接过他的拐杖放在椅子旁边,轻声细气地说:“爹爹,你老人家别着急,听我慢慢说。你老人家那两个宝贝重孙子挺好的,出不了事,你老人家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倒是你的孙子我这会儿有点事。你老人家也别光顾着关心重孙子了,也关心关心你的孙子我吧,好吗?天都到这时候了,我还一餐饭没吃呐,肚子饿得皮贴皮了,好歹也让我喘口气,行不?”

“怎么到这时候还没吃饭呢?满贞没做饭吗?她哪里去了,”姜辉宇一迭连声地问,“八成是回娘家去了吧?”

“你老人家说得没错,满贞是回娘家了。”姜耀宗搬了把椅子放在祖父身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她今天一大早走的?”

“不,昨晚上就走了!”

“昨晚上走的?哟,不对呀,我睡觉的时候,明明还看见过鹤坤、鹤伦嘛!怎么,她难道是带着孩子连夜走的?”

“嗯,连夜走的!”

“她怎么连夜回娘家呢?生气啦?”

“嗯!”

“你们吵架啦?”

“嗯!”

“为什么事?”

“为什么事?还不就是因为我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她看着不顺眼!爹爹,你老人家疼孙儿,舍不得放孙儿走,孙儿明白、理解,但长期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老人家知道孙儿的心吗?”姜耀宗突然站起来,转过身子,朝着姜辉宇,猛地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

姜辉宇见孙子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失声,一下子慌了神,不觉愣住了。这个孙子可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疼得紧。他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一边拉着姜耀宗的衣袖使劲往上拽,一边高声喊道:“耀宗,耀宗,你这是怎么回子事?怎么哭起来了?快、快、快起来,快起来,有话你就好好说嘛!”

姜耀宗用力一顿,挣脱了祖父的手,头朝地使劲地磕着,带着哭音说:“不!我不起来,你老人家不答应孙儿,孙儿就不起来!孙儿在家里没事做,干吃饭,满贞难受,我自己也难受,真是度日如年啊!你老人家就答应孙儿吧,放孙儿去长沙米行里做事!孙儿去长沙做了事,有了自己的事业,会加倍孝顺你老人家的!”

“噢,为这事?你和满贞昨晚上吵架就为这事?”姜辉宇如释重负,从椅子旁拿过拐杖,轻轻地点了点地,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是的!这一段时间,我们俩几乎天天为这事吵架,吵得都没法在一起过下去了!”姜耀宗仰头看着祖父,伸手擦了擦眼泪。

“真的就为这件事?没有别的什么事啦?”姜辉宇慢慢腾腾地抬起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姜耀宗坐下。

“真的没别的事,”姜耀宗挪挪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确确实实没别的事。我没说瞎话。我们俩的关系好,从来没为别的事吵过嘴。满贞这人,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吗?她心气高,争强好胜,一门心思要我出外干事业,好挣钱发家,光宗耀祖。看着我天天窝在家里游手好闲,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想找茬打架。其实呢,说真的,这事也怨不得她。她是一颗好心,完全是为了我好,为了咱们家好。再说,她也有她的道理呀!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眼看就要满三十岁了,哪能天天守在老婆身边享清福呢!男人总得找点事情做吧,哪能虚度光阴呢!你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嗯,是倒是这个理,但、但这事也不能太急呀,凡事总得分轻重缓急嘛!我不是跟你说过多次嘛,咱们三房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是添丁进口,不是挣钱发财,明白吗?生儿育女,添丁进口,这可不是小事呀!先贤不是早就说过吗?‘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我之所以不放你走,把你留在家里,主要就是从繁衍子孙后代这个大事上考虑的。这事难道你还不明白?”姜辉宇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