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夜间扫街的孩子(李心田儿童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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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本来三天前就该来报到的,来晚了。”岳勇对于老周审视的目光,有些发窘。

“你这麻袋里背的是什么?”老周用手摸摸麻袋。“背的米。”

“喔唷!”老周吃惊了,“这有四五十斤呀,你从黄花溪背来的?”

“嗯。”

“你多大呀?”

“十二岁。”

老周不再问了,他提起麻袋的一角:“来,我帮你抬,去见何主任。”

岳勇提起麻袋的另一角,跟着老周来到教员办公室。老周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说:“何老师,来个上学的。”

“上学的?”何老师从坐位上站起来,他看着蓬头赤脚的岳勇,又看看那沉甸甸的麻袋,有些怀疑地:“来上学?”

“哎,这孩子才十二岁,背了这半袋米,从黄花溪到这儿,十来里路哪,真不容易!”老周说罢,又到大门口去了。

“开学前,你报到了没有?”何老师问岳勇。

岳勇说:“没有。”

“为什么不来报到呢?”

“我姑姑没让我来。”

“你拿你们学校的介绍信了吗?”

“没有。”

“哎呀,这不好办呀,你们家里大人不让来,又没有学校的介绍信,不能收你呀。”

岳勇的脚一软,一下子坐到了麻袋上。何老师去翻一个纸夹,在里面的纸上查看了一下:“你们黄花溪小学,是报来了你的名字。”他看了下坐在麻袋上的岳勇,“因为你没来报到,已经除了名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岳勇的眼中流下来。“你也不用哭了。”何老师安慰岳勇,“因为你不来报到,我们就安排别的学生了,两个班都坐得满满的了。”

“我坐在边边上听课也行。”岳勇抽抽咽咽地说。

何老师说:“连个坐的凳子也没有啊!”

“我站着听。”岳勇擦去脸上的泪,不再抽咽了。

何老师很感动,他本想收下这个学生,但他看到这孩子背着米袋,脸上手上都那么脏,身上穿的衣裳又短又破,估计到这孩子在家中的位置,预料到收下来也难持久,对着岳勇,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是怎么跑来的吗?”岳勇本想做出个刚强的样子,谁知这句话刚说出,便哇地大哭起来了。

“哎,莫哭嘛,莫要哭嘛!”何老师想再问问清楚,可是岳勇哭得厉害了,连话也说不清了。

岳勇确实伤心啊!他的背上还流着汗,他的腰还发酸,那沉重的麻袋似乎又压到他的身上,他又弓着腰吃力地奔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好不容易来到学校了,老师又说没报到,不收了!当!当!下课钟响了。

办公室里又进来几位教员,他们全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那个坐在麻袋上痛哭的孩子。

当何老师简要地说明这孩子的来历时,老师们全都感动了。

五年级二班班主任魏若兰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她从自己的提兜里掏出一条毛巾递到岳勇手中:“莫哭,把脸上的汗擦一擦。”她说擦汗,而没说擦泪。

岳勇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两下,待他的眼睛落在毛巾上时,他又愧又悔:一条干净的毛巾上落下明显的灰痕。他忙站起来,想去找水冼。

魏老师说:“没关系。”她扶岳勇坐下,“你背这些来,能背得动吗?”

“背得动的。”岳勇说,“我每次上山打柴,也要背好几十斤的。”

“噢!”魏老师看岳勇两肩微向前倾,后背有些驼起,她的心头有些发颤。她问:“你背这些米来做什么用呢?”

“用它交学费,剩下的我吃。”岳勇又低下了头,尽量地不使自己再哭出来。

“要是吃完了呢?”魏老师又问。“给我爸爸写信,他下个月给我寄钱和粮票来。”接着,岳勇把他在姑姑家的情况,以及这次跑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魏老师说:“既然你姑不让你上学,你为什么还非上学不可呢?”

岳勇说:“小时不上学,长大了,没本事做事呀!”

魏老师说:“你这样,是要吃许多苦的。”岳勇谠:“什么苦,我都吃得,我不怕。”魏老师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带来一个女学生,指着岳勇问:“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们黄花溪的岳勇。”这个女学生是王淑惠,她走到岳勇面前,问,“你来了?”

“嗯。”岳勇点了下头。

“他跟他姑吵了架,自己背着米,从黄花溪跑来的。”魏老师向王淑惠说。

王淑惠看着岳勇身下的米袋,她蹙了蹙眉,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把脸转过去,伏到墙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魏老师向何老师说:“何主任,把他收下吧。”何主任说:“两个班都满了,没地方了。”

“放在我那个班吧。”魏老师说,“加一个座位。”何主任说:“连个坐的东西都没有呀!”魏老师看了看自己办公桌前的方凳:“就先坐我的吧。”

何主任感动了,可是他又想到一个难题:“他到哪儿去住呢?”

魏老师想了一下:“我那个宿舍里,黄老师没来,我住她的床,让这孩子把我的床搬到外间,暂时在我那儿住一下。”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都鼓起掌来。魏老师向岳勇说:“这麻袋的米,先交到伙房去,你跟我来。”

岳勇站了起来,他为自己庆幸:遇到好人了!遇到好人了!

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岳勇过上了好日子。魏老师带岳勇到理发铺把头发理了,要他打两盆水把身上洗了,魏老师还把自己穿的一双半新的黑布鞋送给岳勇穿,岳勇显得整洁了。

岳勇拿着老师的饭票在食堂里打大米饭吃,他不再吃那带有石灰味的苞谷饼了。晚上,他可以在魏老师的桌子一边温习功课,也不用再熬夜煮猪食了。那张单人床上有清洁的被子,盖在身上那么舒适,岳勇连做的梦都是好梦。

岳勇在梦中梦见了妈妈,妈妈是笑着的,她的头发没有盖在脸上,脸也不是苍白的,眼睛里也没有泪。妈妈微笑着,慈祥地望着小勇,而且那面目是清晰的,没有那灰头发的脸来混淆她。妈妈,我又见到你了!

“睡吧,好好地睡吧!”当岳勇欢喜地叫起来时,他觉得被人摇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魏老师站在床边。他忙闭上眼,又去寻找刚才的梦……

岳勇在班里,虽然仍然坐在最后,但是没有同学耻笑他,他背米求学的事迹,赢得了同学们的同情与尊敬。

王淑惠有一个姨住在桃花屯,她寄居在姨的家里。她和岳勇不在一个班里,但是每天上学都能相见的。

妈妈十分疼爱王淑惠,到祧花屯赶场时,卖了鸡蛋,妈妈交给王淑惠一元钱。

“阿妈,我不用钱。”淑惠不愿要。“留着吧,自己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阿妈把钱塞给女儿。

可是,淑惠不会花钱,那一元钱存在她的衣袋中,连同往日存下的,已有一元八角了。

现在,王淑惠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外面,她的眼睛在那些处理品的衣服中移动着。

一条蓝布裤子上面标价一元七角。“我要那条裤子。”王淑惠指着那标价的裤子说。售货员看了下王淑惠,笑着向她说:“那是男孩子穿的。”

“就是要男的。”王淑惠说着把一元七角钱放在柜台上,她的心评评跳,希望售货员快点把裤子给包上。

售货员从货架上取出裤子用纸包上,王淑惠把它塞进书包,迅速地走出了供销社。

晚上,岳勇在魏老师宿舍的桌子一头演算习题,忽然屋门被推开,一个人轻轻走进外间屋。当魏老师和岳勇转头看时,一个小人影儿跑走了。

“谁呀?”魏老师走到外间,探头向门外看了下,那小人影儿已跑得很远了。她觉得有些奇怪,再一看岳勇睡的床上有一个纸包,她打开纸包一看,原来是一条蓝布裤子。她明白了。

“刚才是谁来的?”岳勇也走到外间。

“是一个同学,给你送来一条裤子。”魏老师把裤子递到岳勇面前。

岳勇一下子愣住了:“是谁呢?”

魏老师把那裤子在岳勇身上比量一下:“长短正合适。”

“我不要。”岳勇摇摇头,“不知是谁给的,我不穿。”

“这是人家一片好心,你不穿,对不起人家。”魏老师对于刚才那个送衣服而不愿让人知道的同学,甚是钦佩。

岳勇走到门外,想能看到那个送裤子的人,但是外边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仰起头来,看那天上一颗颗闪亮的星,心想:总不会是天上的什么仙人给我送来的吧!

第二天,岳勇穿着蓝布新裤上学校,他总想找王淑惠问问,可是王淑惠老躲着他。

中午放学的时候,岳勇在校门口截住了王淑惠,他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是你送给我这条裤子吗?”

王淑惠的脸红了一下,摇摇头。岳勇再要继续问时,王淑惠头一低,走去了。岳勇痴痴地站在那里,直到王淑惠的背影望不见了,他的眼睛还望着那街的深处……突然,岳勇的脸上变了色,他看见街头上一个女人向学校这边走来,从那胖墩墩不高的身形看出,这个人是他的姑母岳美云!怎么办?岳勇转身跑进学校。

岳勇躲进了教室,心想:只要姑姑见不到我,就没事了。谁知过了不久,他便听到院子里岳美云大喊大叫起来:“你们把他交出来:他在家里抢了米跑出来的,叫他跟我回去!”

何老师说:“岳勇说,他爸爸是每月寄钱寄粮票给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上学。”

“上学也不到你们这儿来上,你这里有个女的,拐了我的侄儿!”

“你莫胡说哟,是魏老师见他没个住处,才收留了他的。”

“什么收留,一个房子里住,什么事办不出来?不要脸,我们那孩子还小哪!”

岳勇在教室里呆不住了,他冲了出来,指着岳美云:“你真坏……”

岳美去一见岳勇出来了,她的脸上马上堆出了笑:“哟,小勇呀,我来接你回去的。”

“我不回去!”岳勇气得满脸通红,“你快走吧!”

“跟我回去吧。”岳美云还是带着笑,“你姑父说,送你到县里去上学。”

“我哪儿也不去。”岳勇瞪着眼,“就在这儿上。”

“还轮不到你当家!”岳美云变脸了,她过去一把抓住岳勇,“快跟我回去!”

“不!就不!”岳勇用力一甩,大概是用力大了一些,岳美云顺势向地上一倒,大喊起来:“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躺在这里不走了,我到你教室里闹,谁也别上课了!”

旁边站着的老师和同学,都摇头冷笑。魏老师走到岳美云身边:“哎,你起来,起来!”岳美云折身坐在地上,并不站起来,她斜着眼问:“干什么?”

“走,到公社说理去。”魏老师严肃地向她说。“有什么可说的?你们把我的侄子骗在这里!”岳美云坐着不起。

“你虐待儿童。”魏老师说,“要治罪的。”

“哎哟,老师哎,莫冤枉人嘛,他是我亲侄儿,我为啥虐待他呢?”她站了起来,面向魏老师,“老师哎,我必须把我的侄儿带回去,这里有个女的,看上我那个侄儿了,把他藏在她的房子里,干坏事哟;我……”岳美云还要往下说,忽然觉得身子被人猛撞了一下,她定睛看时,是岳勇狠狠地冲向她。“你……”她指着岳勇。

岳勇愤怒地指着岳美云:“你别诬赖人,我上公社告你去!”

公社里正在开“大批判会”,人们都聚集在一间房子里。岳勇找来时,没人理睬他,而且有两个人往外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