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论与治史
吕思勉治史的进化论思想,是以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为指导的。
成书于1920年的《白话本国史》,吕思勉在《绪论》里谈到历史研究方法时,就曾告诉研究者,“用经济学的眼光去研究食货一类的史实,就可以知道社会的生活状况,就知道社会物质方面,物质方面,就是社会进化的一种原因”。这就是承认社会的物质生活是第一性的。这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思想,可以说是贯穿于全书的记叙中。以春秋战国时代社会大变迁为例,他既指出大变迁的动因是由于生产方式的改进,又描述了大变迁的结果是旧制度的崩溃:“贵贱的阶级破,贫富的阶级起;共有财产的组织全坏,自由竞争的风气大开。”这就是生产力的发展促成社会制度的变革。
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的特征之一,不仅承认社会的物质生活是第一性的——它是人们的感觉、思维、意识的来源,是决定社会的精神生活的,而且还承认社会的精神生活,又反过来能动地作用于物质生活。本着这一认识,吕思勉在论述汉初的社会机制时说:“要考察社会的情况,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都得注意的。精神方面,固然要受物质方面的支配,物质方面也要受精神方面的支配。”
而且他还发现,《史记》的《货殖传》已经体现了朴素的唯物思想。他对这篇写作于公元前一个世纪的《史记·货殖传》评价说:“把社会上的形形色色,一切都归到经济上的一个原因,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也不过如此。”
1928年,他看到有些人在攻击马克思主义学说,便在阅读英国弗林特的《历史哲学概论》时,写下了这样的眉批:“马克思之说虽受人攻击,然以中国史实证之,可见其说之确者甚多。”
吕思勉不仅对马克思的学说,而且对马克思的人格,同样给予高度的评价。他说:“俾斯麦尝多方以贿马克思,马克思不可。马克思食不饱,寒不能具温火,身多病而又丧其妻,知年寿不可永,卧榻上,犹强自力著书,终未成而死,以敝衣殓,而俾斯麦不能夺其志。知之明,故守之坚也。竹箭有筠,松柏有心,则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不亦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之大丈夫乎?何期于百世之下遇之!”
到了1945年,吕思勉在《历史研究法》一书中,谈了他长期从事史学研究的体会,他告诫研究者说:“马克思以经济为社会的基础之说,不可以不知道。”又说:“以物质为基础,以经济现象为社会最重要的条件,而把它和现象看做依附于其上的上层建筑,对于史事的了解,实在有很大的帮助的。但能平心观察,其理自明。”
正是这种唯物史观的考察,最终必然会导向社会主义的实践。在1944年出版的《吕著中国通史》下册里,作者明确指出:走社会主义道路,是符合我国历史长期以来存在的“主张均富贫”的思想,因而是符合我国国情的。更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考察,作者在叙述农业生产“自粗耕进于精耕”后指出:土地私有制和小农制,是“农业进化的阻力”,因此唯一的出路,只有改变生产方式,改革制度,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特别是最后一章《革命途中的中国》,不仅启示我国必然走向社会主义,走向民主政治,而且还用“大器晚成”这样的话来预祝我国抗战必胜,社会主义必将建成。
吕思勉的先进学术思想,不仅限于史学,也兼及文学甚至美学。早在1920年沈阳高师任教时期,他就曾用“驽牛”的笔名,发表了一篇题为《新旧文学之研究》的学术论文,对文学作品的美学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以及新旧文学的本质区别,提出了卓越的见解。
倡导新思想
当时,“五四”以后不久,新文学还在草创时期,有人以白话和文言作为新旧文学区别的标记。吕思勉撰写此文,认为白话文为我国固有,不仅《水浒》、《红楼梦》等小说都是白话,不少官方文告或民间“劝善”的书,也有用白话文的。因此新旧文学的区别,不应着眼于形式,而应着眼于内容。他肯定文学是一种美的创造,是令人读后产生美感的艺术品。现代新文学作品,应该通过现代语言符号——白话文的传输,反映那些具有美感的思想内容(也就是美的创造),才能真正使现代读者读后产生美感。如果把现代人具有美感的思想内容,译成古语来表达,那肯定不能使现代读者读后产生美感而接受。
那些主张文言的人,强调白话文能表达的意思,文言文也能表达。吕先生举例驳斥说:现代语言中的“桌子”、“杌子”,文言文是用“几”字和“席”字来表达的,如果甲乙两人打架,乙提起杌子,把甲打死,能否说成“以席击杀之”呢?当然不能。因此文言不能代替白话,现代新文学作品,只能用现代语言符号来传输。
在这篇论文里,还预言了新文学作品文学语言的形成和发展的趋势。他认为新文学作品的文学语言,应该是以口语为基础,作适当的筛选整理加工,同时吸收文言文里有用的词语和语法,并相应地撷取外来语里那些可以为我所用的东西,“旁薄郁积,万流齐汇”,最终会创造出新文学作品的文学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