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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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周老二的婚事:自由恋爱 (2)

一个月以后,一直住在杭州花牌楼的工人阮升也回了绍兴。大家都在花牌楼待过,话题自然绕不过花牌楼和花牌楼附近的那些女人们。提到杨阿三,阮升说,她死了。他有些轻描淡写。是啊,哪天不死人呢,死人的事儿是常常发生的。但在周作人听来,就像夜半三更突然听到有人用力敲门。

怎么死的?

得霍乱死的。

周作人没有话了。他的心里自然是不快的。他想象着她的悲惨的却又极度安静的死相,他被从脚底升发出来的悲凉整个儿覆盖了。与此同时,掩藏在他心底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石头是放下了,原先摆石头的地方留下的一块阴影,却长驻在他心底的那个隐秘之地。他这么感觉。

杨阿三死了。周作人的初恋也死了。

郦永平,青梅竹马大表姐

表姐妹多就是好,都可以作为媳妇候备。

鲁琴姑之后,除了其妹意姑、林姑、招姑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作为鲁迅老婆备选。她就是郦永平。但是,鲁迅妈此时好像已经完全断了亲上加亲的念想,她只把郦永平当闺女——她早就认了这孩子做干女儿。

郦永平是鲁迅三兄弟小姨妈鲁莲和小姨父郦拜卿唯一的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姨表姐妹(大姨妈只生了四个儿子),1884年出生,比鲁迅小三岁,比周作人大一岁,比周建人大四岁。

郦表姐是个大美人,很招人喜爱。鲁迅、建人的喜爱是单纯的,这妹妹(姐姐)生得标致又可爱,讨喜讨喜,而已。周作人也是喜爱的,不过他的喜爱里却含有非分情感——是性早熟吧。

那一年,小舅舅家的儿子娶妻,鲁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周作人又见到了郦表姐。在像年画里的仙女一样的郦表姐的面前,他有些自惭形秽,自我定义“丑小鸭”。

野百合也有春天。丑小鸭也能暗恋白天鹅。

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周作人装作无意似的(心里是有意的)拿起郦表姐的一件雪青纺绸衫,装作很随意地套在身上,像个不知羞怯是什么东西的孩子,当人面翩翩舞蹈起来。谁都不知道他内心隐秘的情感。

哥若有情妹若有意,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说是非分呢?

有两点注定成为周作人得不到郦表姐的障碍。第一,她早就是老妈的干女儿了。儿子和女儿,不可能,乱伦——不是血缘上的,是名分上的,这也不行。第二,这点更重要,她很小就许配了人家。一想到这点,周作人就气他姨妈姨父。干吗那么早就把郦表姐“嫁”了呢。嫁得好也就罢了,嫁得又不好,真是亏了表姐也害了我。

郦永平的夫婿是绍兴城鱼化桥的车耕南,交通大学毕业,铁路工程师。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夫妻不得不长期两地分居,这就影响了他们的感情。有一次,鲁迅从日本回家,鲁瑞告诉他郦永平嫁得不如意,和车耕南合不来,自己又得了病,一天天地瘦下去。

“是什么病呢?”鲁迅在日本学了医,对“病”很敏感。

“永平成亲后一直怀不上,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流产了,流产后一直出血,弄得身体极差。”鲁瑞说。

“看过大夫吗?”

“看过的,看过中医。”

“看中医有什么用,得看西医。”鲁迅还很专业地纸上谈兵说,“这不是吃几帖中药能够治好的,恐怕得刮刮子宫,不然恐怕有生命危险。”

后来,鲁瑞把鲁迅说过的话转告给永平,让她赶紧去看西医。永平不肯,她说她丈夫不会同意。鲁瑞很担心,说病拖下去会死人的。她一听到“死”反而很向往地说,那倒好了,死了就可以看到爹爹了,是好事呢。她没有去看西医,也没有马上死掉。再后来,郦永平离开绍兴跟随丈夫在京津一带生活,两人结束了分居生活,感情也日渐稳定。再再后来,永平还是因病而逝。

听闻郦表姐的死讯,周作人只能暗地里唏嘘一下。他心中的又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不可避免地又留下了一块阴影。

羽太信子,白头偕老的日本婆娘

即便在门户大开放的现时今日,要想娶个日本女人回家当老婆恐怕也并不轻而易举。但是,如果你留学日本生活在日本,那就另当别论了。周作人就是在日本留学期间娶了个日本老婆。别以为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价值观不同。还别说,他和她,中日友好了一生一世。

可以这样推论,如果周作人当年没有留学日本,也许就娶不到日本女人羽太信子;如果他没有像他哥一样离开绍兴也到南京水师学堂读书,也许就没有机会到日本留学;如果不是因为衰败的故家乌烟瘴气,他又厌烦繁碎的家务事儿,也许就不会离开家乡。

欢呼!我们像嗅觉灵敏的猎犬寻到了周作人娶日本老婆的源头。

鲁瑞想儿子。大儿子在南京矿路学堂念书,二儿子在杭州陪侍服刑的老爷子。想啊想,她就病了。一病,就有理由召回儿子们了。

周作人终于结束了探监生活。

母病好以后,他并没有返回杭州。为什么?忙。一忙随之而来的科考;二忙四弟的病。一阵忙乱之后,试,考糊了;弟,死掉了。好了,他应该没事了,可以继续去陪爷爷了。但是,谁也不提这事儿了。

爷爷那边,兴许习惯了,不再需要儿孙的陪侍了,何况潘姨太还一直在他身边;妈妈这边,她当然乐得装聋作哑,哪个母亲愿意儿子过那探监的生活?作人自己,在自己家里吃嘛嘛香,也不情愿再去偷吃冷饭看潘姨太的脸色,何况牵动他魂魄的杨阿三已经死了,他回去还有个什么劲儿?

不过,待在家里的周作人没办法逍遥自在,他要干活儿。老爸死了,大哥又不在,他上有祖母、母亲下有幼弟,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担起家庭重任。这重任是什么?收租子。

周家有几十亩水田可以收租子。

收租子这活儿,对于四肢不勤的周作人来说,是绝对的苦差事儿。一天,冒着雨,他到六和庄收了25袋谷子,又到劳家封收了三户人家的8袋谷子;又一天,他黎明即起,坐船往诸家湾,风大天阴冷,他又少穿了衣服,寒风砭骨,几不能支。再一天,又大雨,他往五云门外收租,遇到蛮横佃户,颇费了一番口舌,筋疲力尽,下午赶至昌安,收25袋谷子。还一天,他往会稽县,收银和米共计四元五角。

换一般人,收租子是乐事(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往自己兜里放,难道不是乐事)。周作人不行,他嫌苦嫌累。这还好说,重要的是他感觉精神痛苦,认为实在是没有意义。他很像当代士兵许三多,一心一意要做有意义的事儿。收租子,在他看来,没意义。他不想干。

不干收租子的事儿,干个流氓怎么样?

好啊好啊,流氓好,寻衅滋事可以排遣无聊,四处游荡可以体验生活,何况他们崇尚哥儿们义气,浑身散发着为所欲为的豪气,颇有古代游侠的范儿。正痴迷《七剑十三侠》之类武侠小说的周作人对绍兴人称为“破脚骨”的流氓并不讨厌不嫌忌,遇到精神苦闷的时候,他恨不得往他们身上靠呢。

很巧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小破脚骨。这个小流氓自称姜太公的后人,他让别人叫他姜渭河,其实人们都唤他阿九。两人厮混在一起在城内外四处闲走,不过并不惹事生非。游荡到晚上,他们就地吃点夜宵,跟摆夜摊的老板逗逗嘴皮子。跟着阿九,周作人学会了不少流氓手段。

他妈不管他吗,不把他拎回去好好打一顿吗?

他妈舍不得管,不忍心管。

周作人出生的时候,他妈没有奶水,可怜他吃不到母奶,身体素质很差。三岁的时候他又不幸得了天花(就是他,把天花传染给了小姐姐端姑,端姑不幸病死),病虽然治好了,但他的身体更弱了。尿床,一直尿床,直尿到10岁。可怜吧。家人都可怜他,心疼他,对他要求也浅,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就不错了。当个小流氓又何妨,反正又没有杀人放火。不过——

唉,干流氓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周作人自我觉醒。

不如还是回到杭州去陪陪老爷子吧。周作人没想到,老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周福清被释放了。

爷爷在家的日子,让周作人更加心烦。这老家伙大概牢坐的时间长了,性格有点儿扭曲心理有点儿变态,他非让孙子周作人每天早晨去菜场买他要吃的菜。买就买吧,他还非要周作人穿长衫,不准穿短袖。那可是炎炎夏日哎。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穿长衫的,只有周作人。

这样的他像极了一种人,傻子。

可他不是真傻子,所以他痛苦,相当痛苦,有很强烈的屈辱感。但他知道,他不能反抗。爷爷是谁,是周福清,谁敢跟他过不去?找死!

周福清也像傻子,倒也不是夏天穿长衫,而是总听信别人的谗言。这个“别人”是周氏礼房族大伯周衍生。周衍生,周氏大家族著名的阴谋家、无业游民、大烟鬼。他没有结过婚,又不耐独居的寂寞,因为有吸鸦片的共同爱好,就跟诚房族祖父周子传的太太勾搭上了。

周子传的太太。衍太太。记得吧,造鲁迅的谣说他偷家里东西拿出去卖,逼得他远走绍兴去了南京的那个子传奶奶。

谗言的力量也是无穷的。周衍生在姘妇子传太太面前进谗言,致使她跟亲生儿子的关系恶劣又恶劣;他在周福清面前进谗言,致使原本就爱骂人的周老头儿将训斥家人当作每日第四餐。老婆蒋氏是必骂的,媳妇鲁瑞他不太好意思骂,有所顾忌,可不骂又是不行的,怎么办,拉个替罪羊来指桑骂槐。谁能胜任替罪羊,周作人呗。

有周衍生这样惹事生非的阴谋家,又有周福清这样不明是非的老糊涂,家里能安生能消停吗?周作人在这样的家几乎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他三天两头给在南京的大哥写信,诉说他的苦闷,也托大哥帮他想想办法好让他也追随大哥离开家离开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