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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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卖田和买房 (1)

从南方的小城市绍兴到北方的大都市北京,路途不算近。空手跑一趟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车船劳顿是免不了的。何况搬家,而且还不是搬一个人的家。一家老小,连同大橱小柜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甚至花鸟鱼虫猫狗鸡鸭,还有祖宗牌位,整个儿连锅端。闭着眼睛想想,可怕不可怕?

鲁迅周作人下这样的搬家决心,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

从主观方面讲。还记得吧,他们兄弟三个早就发过誓:不分彼此,永不分家。不分彼此的表现,是一人挣钱大家花,两人挣钱也大家花,三人挣钱还是大家花。永不分家的表现,是不管结婚成家与否,都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盆里喝汤。按他们自己的誓言,就是有饭大家吃饭,有粥大家喝粥。

多么理想的一个家庭。

在北京工作的鲁迅一直是这么做的。他一有钱就往家里寄。这个“家”,可不只是他自己的家(也就是他老婆朱安)。他的钱,除了养老妈,养老婆外,还养弟妇,养侄儿侄女们。也挣钱的周作人,周建人一样不是挣了钱只往自己(或老婆)兜里放。

三兄弟三个小家,外加一个老妈鲁瑞,合成一个大家。一个大家分居绍兴和北京两地,一来难免相思苦(特别是周作人),二来开销也大。

从客观方面讲。即使鲁迅周作人无意大搬家也是不行的,因为眼看绍兴的一家老小就要无家可归了。原因?东昌坊口的周家新台门被卖掉了。

鲁迅祖父周福清生前好骂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看到周家一代不如一代,他实在火大。生前,他写了一本《恒训》,书中说,周家在他高祖时,锦衣玉食。后来,“自我昆季辈,不事生计,侄辈继之,卖田典屋,产业尽矣”。痛心啊!这帮没出息的家伙,不骂还行?

骂有什么用?民间有说法,富不过三代。周家到周福清这一辈,不事生计的占了大多数,但好歹还有些许成就了一番事业(做大官也算吧)的人(如周福清)。到了鲁迅这一辈,不但不事生计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出了破脚骨(流氓)、乞丐、大烟鬼。他们的生活,不靠卖田典屋,还能靠什么。

卖吧,卖光了拉倒!

先卖田。卖完私田卖公田。无田可卖了,就典屋。对于鲁迅家而言,屋,就是共居着六房(智房下兴、立、成;仁房下礼、义、信)的周家新台门。

在出卖新台门之前,仁房先卖掉了属于他们的百草园东边的一半。买主名叫朱阆仙,也是绍兴人。

朱家在周家的东边。现在人这样定义朱阆仙:慈善家。能当慈善家的,一定很有钱。朱阆仙的第一桶金来自于他老爸朱增富。他靠什么致富?行医,而且是在大上海行了30年的医,赚回大量的真金白银,真正的衣锦还乡。

有钱,娶到好老婆的概率大大增加。富二代朱阆仙的老婆娘家爸是做官的,候补道台。朱阆仙自己又认了一个实缺道台为义父。这样,朱家可以说有钱又有势了。朱爸爸死后,朱儿子继承巨额家产,就算不是绍兴首富,至少也够得上二富三富。

中国人习惯一有钱就买房置产——这个传统延续至今。朱阆仙老家在绍兴乡下安昌镇白洋村。人往高处走。乡下人,特别是有了钱的乡下人喜欢往城里搬。朱阆仙当然不例外。他买下了东昌坊口王姓人家的三开间三进的大房,成了城里人。然后,他逐渐向西移进,并购了紧邻百草园的孙家房屋后,抵达周家新台门门下,成了鲁迅家的邻居。

这些房子对于富得冒油的朱阆仙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周家新台门怎么样,那可是绍兴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啊。我早就盯着它了,不知他们肯卖不肯卖。别急别急,等他们败光了田产,你就有机会了。

在周家子孙一点儿一点儿地败田时,朱阆仙一步一步地壮大他的事业:办厂,开药局,设诊所。烟酒不分家,权钱也难分得清。很多时候,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有钱都能使鬼推磨了,还买不来一个官做?朱阆仙买了个二品官,官的全名叫“清直隶州知州”。

人世间,此衰彼旺是常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家败了,朱家兴了。周家的仁房要卖百草园,作价一千元。财大气粗的朱家不还价,接手。就像赔款割地,从此,在百草园的中央,竖起了一道墙。那道高高的墙,朱家的百草园在那头,周家的百草园在这头。

接着,轮到新台门了。

最早动议出卖新台门,是在1916年。提议出卖新台门的,是仁房下义房族的周庆蕃和周藕琴兄弟。

按照周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卖田卖房须经每房的同意,单独一房不得擅自处置。也就是说,周庆蕃和周藕琴想卖新台门,必须得到六房的同意。有一家不同意,不肯签字画押,甭想。

这个时候,新台门兴、立、诚、礼、义、信这六房中,只有他二位辈分最高(跟周福清同辈)。他们说要卖,晚辈们谁敢说不?那么,他们为什么非要卖不可?还用问,穷途末路了呗。

最不想卖的是兴房,也就是鲁迅他们家。此时,他们三兄弟都有工作,而且工作都还不错,足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但是,他们说了不算,他们得听庆蕃、藕琴两位族祖父的。何况,有几房过得不怎么样,有的甚至相当潦倒,早就盼着卖屋这唯一一招了。

还有几房,属于中间派,又想得钱又舍不得;又不想卖又怕遭想卖的人忌恨,犹豫着。周藕琴的儿子周冠五,还有诚房族叔周凤岐奉命一家家地去游说,摆事实讲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利弊分析后,总算达成了一致。

那年,恰逢母亲鲁瑞六十大寿。鲁迅从北京返乡。一家人商量过卖房一事。鲁迅的意思是他们要卖就卖吧。可是,卖了房子,我们到哪里住呢。鲁瑞很担心。跟我一起去北京吧。鲁迅说。

谈判的过程,鲁迅一家子不参与,由族人们讨价还价去。他们只等分钱。

卖房,无非一找买主,二谈价钱。

也怪,尽管朱阆仙觊觎周家新台门许久,却不是最先跟周家谈判买房的人,而是成了房屋中介——他把绍兴同济钱庄的谢品三介绍给了周家。开钱庄的谢品三和朱阆仙一样家财万贯,一直也想买周家新台门。但是,也许觉得周家由盛而衰不吉利,谢家人群起而反对,坚决不同意谢品三购买潦倒又破败的周家新台门。

谢品三之后,第二个跟周家谈判的就是朱阆仙。朱阆仙起初开的价格是6200元大洋——他知道周家急于用钱,所以开价不高,多少有点儿乘人之危的味道。周家人似乎也好说话,没有狮子大开口。双方达成了口头协议。

钱的问题,是大问题,是要命救命的大问题。事后,周家人左想右想不对劲儿。周家新台门是什么地方?豪宅耶!虽然破败了,其价值究竟非一般民房可比,哪能只值六千。不行,绝对不行。要再谈,重谈!

双方重新坐下重新谈判。这次,房价从6200涨到了12000,几乎翻了一倍。

成交!

1918年9月,买卖双方签订了正式的二手房买卖契约。契约除了约定价钱、支付方式支付时间、税费交纳主体和交纳时间外,还约定了交房时间,是1919年年底。这意味着周家人(当然包括鲁迅一家)必须在此之前卷铺盖走人。

那头房子卖了,这头得有房子住才行。搬家,不是把家搬出来了事,是要落地的。落在哪儿?落在北京呀。可落在北京的哪儿呢?鲁迅两兄弟在北京的家,是绍兴会馆。“会馆”,那只是一个提供进京的单身(而且限男子)人士暂时落脚的地方,不能烧火做饭居家过日子。

哥哎,怎么办呢?周作人凡事都不拿主意。那还能怎么办,找房子把它买下来呗。鲁迅还是像以往那样有主见。他有主见当然不是坏事,但他的大包大揽养成了周作人的凡事依赖不肯负责的习惯。

绍兴那里,房屋买卖契约一签定;北京这里,鲁迅就开始了四处找房子。注意!四处找房子的是鲁迅一个人,而不是和周作人两个人。在找房子这件事儿上,周作人不参与并不表明他对大哥“你办事,我放心”,而是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他的自私。

鲁迅找房子的过程是这样的:1919年2月11日,同朋友齐寿山一起到报子街看房。这里的房子已售出。13日,又同齐寿山到铁匠胡同看房。不合用。25日,午后看房。27日,与林鲁生看房两处。3月1日,又与林鲁生看了几处房子。11日,再与林鲁生看房。14日,午后看房。5月2日,同齐寿山到辟才胡同看房。6月3日,和友人徐吉轩到护国寺一带看房。7月10日,又和徐吉轩到新街口八道湾看房。

看中了!

鲁迅买房子的过程是这样的:1919年7月15日,他又一次到八道湾丈量房屋尺寸绘平面图。23日,他决定购买,约了原房主(姓罗)一起到警察总厅——那时购房办手续,不到房产局,而是到警察厅及其下属的警察分驻所。8月2日,他到西直门内洪桥巡警分驻所询问。18日,到市政公所(管理城内修路、建筑测量等市政建设事务的政府机构。1928年改为工务局)验契。19日上午,到浙江兴业银行取款。晚在广和居先行支付1750元房款,另付中保费175元(首付款的10%)。10月5日,和徐吉轩到八道湾,收房9间,又付款400元。11日,到洪桥警察分驻所验契。11月3日,到兴业银行取款。4日,同徐吉轩一起到八道湾,在那里将余款1350元交给原房主罗先生。

买成了!

鲁迅装修房子的过程是这样的:1919年9月18日,和齐寿山、徐吉轩,以及事先找好的张木匠一起到八道湾商量装修事。10月6日,到警察厅报修理房屋事。10日、16日、19日、23日,到八道湾看装修。27日,付木工费50元。到自来水西分局。29日,到自来水西局约了工作人员同往八道湾丈量。11月1日、7日,到八道湾看装修。8日,付木工费50元。10日、12日,到八道湾看装修。13日,托齐寿山向他人借款500元(利息一分三厘,借期三个月),到八道湾置水道,付工钱80.1元。因为水道经过邻居陈宅,被索要借道费30元,中间人5元。14日,到八道湾,水道置成,付木工费50元。18日,到八道湾。26日,付木工费50元。29日,付木工费175元,玻璃费40元。

修好了!

至此,周家的房事,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