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家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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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谜!叔被刺侄自杀 (1)

周家,鲁迅他们家,给时人,给后人留下了种种谜团,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皱眉挠首、绞尽脑汁地去解,费尽心思地去猜。

什么谜?伯媳、兄弟为何失和;原配为何不生育,夫妻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正当的男女关系;还有,就是周作人被刺之谜,周丰三自杀之谜。

为什么把周作人被刺与周丰三自杀放在一起说?是因为有一种说法,说周丰三自杀跟周作人被刺有关联。

习惯上,把周作人任伪职作为他落水的标志和他汉奸生涯的起步。如果苛刻一点,那么,早在1938年2月,他其实就已经往水里探出了一只脚——应邀出席日本大阪每日新闻社在北京饭店召开的“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

查查与会代表的名单,有日本大使馆参事官等文武官员、日本部陆军特务部代表、伪华北临时政府议政委员长兼教育总长汤尔和、汉奸组织新民会副会长张燕卿。还有前华北大学校长何克之、清华大学教授钱稻孙等,就能看出这个座谈会的性质。

会上,周作人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没有说什么,并不就能证明他的清白,人们不仅要听其言,还要看他的屁股——他的屁股出卖了他,他与日伪人员坐在一条板凳上,共商大计,还不是汉奸么?

当《大阪每日新闻》将消息公开,甚至将照片放得大大地招摇过市的时候,立即有人呼吁,把诸汉奸们逐出我文化界。“诸汉奸”之一,周作人也。

漫画家为什么没有及时给周作人画一幅画?

周作人坐在岸边,一只脚伸在水里,东张西望,犹豫不定:上来还是下去?

有人说:你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让我们来拉你一把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有人说:你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让我们来推你一把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有人说:你既然拿不定主意,说明你内心有矛盾有挣扎,有彷徨有动摇。那么,你很有当汉奸的心思和可能。为了挽救你,为了不让你像秦桧一样留下千古骂名成为千古罪人,瞄准你,毙了你!

刺杀案就这样发生了。

整个过程,周作人事后有详尽的回忆。

简言之:那天,1939年元旦,上午大约9点钟,八道湾有访客来贺新年。访客叫沈启无,是燕京大学周作人的学生。师生正谈着话,家里的工役徐田进来报告,李先生求见。哪个李先生?说是天津中日学院的。周作人不认识,但他从来不拒客,便吩咐徐田让他进来。

“李先生”一进门,就验明正身:“你是周先生吗?”周作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惊见此人手上握着一把枪,枪口正对着他。突然,左腹一阵巨痛,但他居然没有立即扑地。沈启无刚站起来,说一句“我是客”,又是一枪,他倒地——这个杀手有点儿冷,但枪法有点儿逊。

行凶完毕,凶手从容撤退。周作人挣扎着退返内室。沈启无命大,也没死,只是左肩中弹,此时也从地下爬起来,随周作人进屋。大概想躲一躲吧。

这时,他们听见门外传来三四声枪响。

原来,在侦缉队干过的徐田从背后抱住了凶手,同时高喊抓坏蛋。这叫声,叫来了帮忙的人,也叫来了藏在门外的凶手的同伙。同伙开了几枪,凶手趁乱脱逃。那几枪,打中了一个人,正在门房闲聊的车夫老张。平白无故地,可怜老张做了周作人的替死鬼。窦娥冤的冤!

名人遇袭,新闻价值自不必说。迅速的,周作人遇刺的新闻以北平为中心像小孩儿画的太阳周围的金光,射向各个方向。

上海的周家亲人,周建人、王蕴如、许广平都看到了报纸。

许广平马上给鲁瑞写信求证。鲁瑞回信,很轻描淡写:“本月初一,二先生处有人行刺,情形与报载无异,伤一友,死一佣人,二先生并未受害。”

周建人也立即写信询问情况。鲁瑞回信,告诉他:“老二家于元旦晨十时忽来暴客二人(时在会客),枪击老二,中胸部,外衣服已穿,托天之幸,弹未入腹,略受微伤。”

周作人运气太好,那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他的毛衣纽扣,皮肉未损。他当时的疼痛只是被震了一下而已。

凶手果断倒是果断,下手快,但不准。不准,有三种可能:凶手太紧张,打的又是活动靶子,难度高;凶手不仅不是职业杀手,甚至不是一个端枪的,而是白面书生临时被抓了差;凶手并不真的想打死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以认清形势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这样,问题就来了。凶手是谁?谁派来的?行刺目的何在?

周作人很肯定地认定,是日本人干的。理由?之前,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做好了苦住北平的准备。“苦住”,有物质因素,也有精神层面的东西。那就是,他知道,日本人不会让他大隐于市,必将拉他下水。一次次一遍遍地拒绝,会很苦。果然,“刺”前,他被邀请入“会”,就是那个东亚文化协会。他拒绝。汤尔和十二分诚心地想聘他为北大校长兼文学院院长。他不干。他还辞伪满洲大学之邀,辞日本人宴会,辞伪方约稿,辞日伪邀访。

如此一来,日本人发火了。老子跟你客气,你把客气当福气,太不识抬举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咱大日本帝国姓日。——这是周作人自己设想的情景,认为日本人的目的就是逼他下水。

日本人呢,拒不承认。你们不承认,那你们说,谁干的?国民党特务。理由?你以为只有我们日本人才要拉拢他吗?他们国民党生怕他们这帮文化名流与我们友好,眼见他坚不肯南下而越来越靠向我们,于是发怒了,找来特务,想干掉他,目的是阻止他跟我们合作。

抗战后,有人承认是他(名叫卢品飞)和另外两个人(一姓高一姓王)一起去周家行的刺。他说他们事先摸准周作人早上八点半出门,下午五点半回家。那天,他们以送信为由进了周家客厅,看见胖子周作人正在跟一个客人喝茶。在周作人看信时,高某人拔枪,却拔不出来,被长袍卡住了。他拼命地拔,那客人惊叫起来,卢开枪,客人倒地。周作人傻了,手里茶杯里的水因为手抖而溅了出来。这时,高的枪拔出来了,对准周作人开了一枪。

这故事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几乎令周作人拍案而起。说我是胖子?你去打听打听,有人说过我胖吗?从来,减肥都离我很远。说我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你去补补“弹性工作制”的知识吧。从来,我都是有课就去上,没课就宅在家里。说我看信的时候你们动的手?那手里的茶杯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一只手拆信看信一只手端着茶杯?我渴死了?

可惜,卢品飞当时在美国,而周作人因汉奸罪在坐牢。否则,让他们对质,将会非常有趣。想象一下,周作人让卢品飞重述一遍事情经过。然后,他会厉声喝斥,整一个漏洞百出,胡说八道,殊属可笑。

不止卢品飞,还有人挺身而出为这起刺杀案承担责任。他叫范旭。他自说,当时,他是燕京大学学生,是抗日锄奸团成员。锄奸团?专门斩杀汉奸的组织。尽管周作人那时还在羞答答地欲拒还迎,而没有正式出任伪职,但在除奸团看来,他早已出席过“座谈会”,早就是汉奸了,早就该杀了。

范旭说,在得知周作人出任伪教育部督办一职后,他和另外两个同学赵尔仁、李如鹏接受上级命令,代表人民对周汉奸执行死刑。

他的故事,一样很戏剧。当他们得知周作人出任伪教育部督办后,决定对周汉奸行刑。那天,三人(赵、李二人配枪)来到九道湾,赵在大门外守候,范、李二人谎称是天津中日中学的学生混进了周家客厅。他们看见客厅里有数位客人。范指着周作人告诉李这就是周先生。李随即拔枪、开枪。周倒地。客人们惊呆。他二人从容撤退。在院子里,李被仆人按住。范大喊,大门外的赵进来,开了两枪,救出李。他们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