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中颠连多故,或贫乏不能自存,有子弟焉,崭然见头角,则无害也,异日将有所恃也。或乃以为不中不才,而疑之、忌之、摧之、残之、废之、弃之,如是则其家终无望矣。今者科举停,宪政举,天下之人将尽出于学校,天下之言政治、言学术、言外交法律为农工商诸实业者,将尽出于学生,天下之所仰赖者非学生而谁赖?而世乃有疑之、忌之、摧之、残之、废之、弃之者抑又何也?盖自教化不明天下,多得一新旧不相保,则所以正其本清其源者,惟视乎培养之道。培养之道宜加意者在彼此相见以诚。今夫家庭之间因严教敬,因亲教爱,融融泄泄,未尝闻用权术也。天下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今遇学生而以权术行之,在我先不能立于无过之地,盖我以权术御人,人遂百出其权术以尝我,疑幻之甚而膜隔生焉,膜隔之甚而戈矛起焉。夫治民之道一以为婴儿,一以为龙蛇,其效已大相迳庭矣!兹者以名臣名儒望于人,而以盗贼无赖待其人,而人且以盗贼无赖自处也,戕贼杞柳,斩丧萌芽,君子不胜其痛心矣,是岂国家菁莪作育之至意乎?培养之道宜加意者如保赤子,张子有言:民我同胞,物吾与也,天下人之子弟犹吾之子弟也。今人之爱其子弟无所不至,试思他人之子弟入学之时,其父兄之反复叮咛有如何者矣?居学之时,其父兄之梦魂记忆有如何者矣?他人之父兄以赤子属我,即国家以无数之赤子委托于我,赤子乳之而不以其时不得其饱,则啼哭随之,今我之爱护而不用其诚,约束而不得其术,教诲而不能满其愿、给其求,是犹乳之而不使饱也,赤子之啼哭呼号又焉怪乎?知此者,则可以揣其本矣。培养之道宜加意者,如植佳木。出口气而伤之,句者有不出,萌者有不达者矣,故慎勿伤之。纵其自生自长而不加剪祓,则其枝叶扶疏,四出有拳曲,而不中绳墨者矣,故慎勿纵之。渥加灌溉,有旁出者,稍稍剪祓,而大木乃奋迅凌霄而不可遏。起居之宜洁清也,寒暖之必慎护也。思吾国生计之日艰,不得与欧洲比,则学费宜稍从减也。思长养者皆吾国民,知饮食之有讼,随时申儆庖厨也,皆灌溉之法也。害马不除,则骐骥短气,稂莠不去,则嘉禾减免。纳之于礼义之中,束之于范围之内,此剪裁之法也。培养之道宜加意者,在讲明道德本身以作则。蒙尝有言:道德基础也,科学屋宇垣墉也,彼淹贯科学,当世宁无其人,然或忘身徇利,一旦名誉扫地譬诸基础未筑,则屋宇垣墉势必为风雨飘摇而不能久固,如此者由道德之不明也。而道德之所以不明者,由无人为之则也,夫论语首言学,而即继以孝弟;孟子七篇,首辨义利,而即继以不遗亲,不后君,圣贤明训昭然若日月。兹者群经之大义固已晦盲否塞,即吾国文字之精微,亦有见为迂腐而不足复存者何也?以其溺于陈言而羌无新理也,今宜以至新之心理,发明至古之道德。且俾天下学者知圣贤之道,实在于行,而不在于言,则吾中国道学堂毕业者,即须赴省复试,三试相连,在学科较多之学堂,考至三十余日,乃能竣事,其材质庸劣者,不过敷衍抄袭,其力争上游者,劳精敝神,至以生命相搏,幸而毕业或已毕命或成废弃,似此情形以家寒而力求上进者为尤多,情更可悯。盖科学深邃,算理精微,且以中人读西书,科目繁多,事倍功半,断难以科举时之考试相提并论,似应将定章量为变通,省去末一次学期考试,专以本期内平时积分为凭,积分由临时考试而得,虽减省一试,似亦不至疏漏。现在总平均实得分数计算之法,密之又密,多一试与少一试分数之相去仅在毫厘之间,似亦无甚出入,全班俱少一试,似亦未尝不公。试场时间少一日,即讲堂功课多一日,而学生不至以有用之精神,浪费诸无用之争竞。毕业后应将试卷分别咨送学部,或提学使复核,果有不能取信之处,或先期派员监试,或临时再行指调复试,既省繁文,并免浮费,上下俱受其益,应请学部酌量改订。对于学生体育一方面,保全不少,造福尤宏,此今日学务之急宜改定者三也。抑更有进者,预备立宪已阅三年,而普及教育甚属有限,目前地方自治,几经督促进行,转瞬镇乡各公所皆将成立学务为自治,章程第一项关系尤重,闻诸日本小学经费,初年居自治经费十之六,近年且居自治经费十之五,筹集款项责在地方,实行普及教育责在学部。昔西国教育家有言:国中多一青衿,即少一赭衣。本监督尝谓:中国内地各乡镇多一学子,即少一游民,而异日即少一盗贼。矧开浚国民知识,尤为当务之急,应请学部通咨各省,通盘筹划,于地方自治经费内酌提若干成,于各城、镇、乡遍设初等小学,即茅屋三椽,不嫌其陋,务使趋重工艺、商业,俾各归于实用。至于简易学塾,识字学塾,仅供中年以上失学之用者,暂可从缓,此今日学务之尤宜注重者也。总之迩来风气初开,要在竭力提倡疏节阔目,自畅生机,文网周密,恐滋饰伪,本监督恭绎谕旨尚实之条,为全国教育力图进步,谨条陈管见。(唐文治,1909年,节录自《茹经堂文集》二编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