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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孤独,不是因为没人在身边

管家部上班,是组合制的。两人一组负责四房客人,忙不过来再添人。新人进来,头半年都由一个老员工搭配着,半教半合作。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和顾湘一个组的,就是一个入职有两年的男员工,叫唐桦。

唐桦其实和顾湘同年,还小两个月,不过工作这事,就和姨太太进门一样,早进一天就是大。唐桦脾气爽朗,做事细心。顾湘工作上还有很多不熟悉的,他都耐心教导。

上班头一天,小唐就和顾湘说:“伺候有钱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碰到。像我们这次负责的钱先生,年纪一大把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住在酒店里。老人寂寞,特别爱使唤人,身边必须得有人陪着。他自己带着有护士和保姆,我们权当做助理,有事才找我们过去。老人不论要吃什么东西,你当面答应了,回头都要和护士说,她说不能吃的,你就别买。”

顾湘跟在唐桦的身后,去拜访钱老先生。

老先生坐在客厅的扶手沙发里,正就着冬日一个难得的太阳天喝茶。老人快八十了,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还是精光四射的,散发着睿智的光芒。身上穿着旧式的三件套西装,一双手工皮鞋,上衣口袋里揣着手帕。抽雪茄,喝茶不喝酒,听京剧。就是脚不大方便,不过不肯用轮椅,帮助走路的一直是檀木拐杖。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顾湘,点了点头,开口就听得出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新来的吧?小姑娘好好干。你们酒店很好,你这份工作也很好。年轻人,将来前途大得很。”

顾湘忙笑着道谢。

老人又说:“小姑娘模样乖巧,就是太瘦了。”

钱老爷子虽然爱使唤人,但是要求都不难,要茶要水,点烟擦脸,多半保姆就可以做了。就是平时需要读书读报,帮着写信收发文件,处理账单什么的,这点保姆做不到,往往由顾湘他们代劳。

老人有洁癖,对房间整洁度要求非常高,又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所以顾湘他们每天整理房间比较辛苦,所有东西都要反复擦上三道。

偶尔钱老先生会找顾湘聊天,问问她家里情况。知道顾湘从小就没了母亲,也感叹了一句可怜。其实他自己也未尝不可怜。儿子从国外给他打电话,他每次说完了,都久久舍不得把话筒放下来。

培训的时候学了那么多,等真的工作起来,似乎也不过做的普通的客房服务。这样过了一个礼拜,一日顾湘正在往水晶花瓶里插新鲜的花,被钱老先生叫了过去。

“听说你们这些孩子外语都很好,会法语吗?”

顾湘点了点头,“略会一点。”

老人把茶几上的书指给她看,“那本诗集,念来给我听听吧。”

顾湘局促地说:“我念得会有点慢。”

老人微笑,“那正好。我听得也不快。”

顾湘把书拿来一看,是法国诗人彼得莱尔的诗集,还是法语原版。书似乎有些年头了,线装的,纸页发黄,托在手上沉沉的。顾湘在茶几边的矮凳上坐下,翻开书,缓慢而清晰地阅读起来。

冬日的午后,天空荫翳,屋里暖气十足,让人昏昏欲睡。略微有点生硬的法语念着优美的诗词,老人靠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手指无声地敲着扶手。

良久,等顾湘念完了几首诗,老人才开口道:“写得很美,是不是?”

顾湘自然说是。

老人感慨,“我二十多岁就跟着亲戚坐船去了法国,算是很早的一批移民了。最初是到处做苦力,给法国人修公路,修铁路,修房子。听不懂法语,被法国人欺负,被自己人骗,吃了很多苦。后来终于存够了钱,在华人区开了饭馆,开了超市。然后给一家人都拿到了护照……巴黎十三区,高楼大厦,满大街的温州人,随便拉一个,都有一段辛酸的移民史。”

顾湘默默地听着。

老人又问她:“你来上海,你家里人很挂念你吧?”

顾湘想,后妈和弟弟肯定不会想念她的,爸爸身体不好,大概也无暇顾及大女儿的好坏。

老人很精明,看顾湘的脸色,一下就知道了答案。他笑了起来,“罢了,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你是好孩子。来,这钱拿着,给我去买盒雪茄回来。”

顾湘出门的时候想,小唐和她说过老人寂寞,看起来也真可怜。

钱老先生住的是VIP包房里的东来阁,老人家迷信,喜欢这紫气东来的吉利。他斜对门的包房叫飞香阁,也是顾湘和小唐负责的,住的则是一位名媛。

娇客姓苏,就连顾湘这种没有电视机的人都认识她,看过她演的电视剧。苏小姐本人比电视上看上去要黑瘦很多,个子细高,黑眼圈很严重。难得的是,她不介意以真面目示人。

苏小姐前阵子才闹出一个花边新闻,最近一段时间休息没工作,于是常住在酒店里。她有个小助理,隔几日会上门来请安,平时大小跑腿的事,统统打发服务员去做。

顾湘第一次去给苏小姐收拾屋子,恰好碰到前一夜才举办过派对,这屋子乌烟瘴气,乱得和像刚被洗劫过一样,几乎没有一样东西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空酒品和果皮瓜子壳丢得满地都是,桌子和吧台上堆满了吃剩的碟子,水晶高脚杯上全是口红印子。

小唐又去叫来了两个服务生,四个人收拾了半天才把房间恢复了原样,还从沙发坐垫里和桌子底下扫出好多个用过的安全套。

顾湘红了脸。小唐悄声说:“最烦这种,沙发套全都要拿去洗衣房。”

顾湘指给小唐看,“脚凳被烟烧了一个窟窿,棉花都出来了。”

“和朱姐说一声,这是要记在账上的。”

这时苏小姐穿着真丝睡衣,仪态慵懒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外面忙碌着的服务员,抽着烟点名,“那个女生,对,就是你。”

顾湘停了下来。

苏小姐说:“一会儿别忘了把卧室也收拾一下。”

小唐他们拎着垃圾袋出门了。顾湘提着水桶和抹布进了卧室。

她一进去,就吃了一惊。昏暗的房间里,大床中央赫然睡着一个男人。

那人听到有人进来了,抓着头发坐了起来,一脸迷糊样。被子落到他腰间,露出肌肉坚实的胸膛。

顾湘窘迫地退出去。苏小姐不在外面,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声音。过了片刻,卧室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但还是衣衫不整,只穿了一条洗褪色了的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上半身还是裸着的。

男人身材高大健美,五官深刻,看着还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那苏小姐虽然对媒体说今年二十有六,不过同事们私下都说她起码已经三十了。

他看到顾湘,笑了笑,容貌真是俊美,像是上帝精心雕琢出来的。

男生语气里带着诱惑,“刚才吓到你了?”

顾湘还没答话,苏小姐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走过去,挽住男生的胳膊。

“醒了,喝点牛奶吧。”

“干吗喝这个?我又不是八岁的小孩了。”

“补钙啊,没准你还能再长两厘米呢。”

男生一脸不情愿地接过杯子。苏小姐转头看到顾湘,一脸不耐烦,“看什么?做你的卫生去!”

顾湘把卧室打扫完后再出来,那个男生已经走了。苏小姐独自一人吃着早饭。整洁的屋子里飘着食物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方才的凌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顾湘还是把损坏的东西报告给了朱清。朱清一听是飞香阁,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大手一挥签了单,全部都算在了账上。

后来顾湘才听同事说,这位苏小姐是被人包养的,对方是个香港商人。本来在市里有房子,这次不知道怎么被那边大老婆知道了打上门来,才逃来酒店躲一阵子。

顾湘很不厚道地想,那位出了钱的香港老板,此刻头上的帽子估计都绿得流油了。

空置了一阵子的1224房在冬至这天迎接来了新房客。

潘恺希是加拿大籍华侨,是一名脑外科医生。这次刚好酒店承办一次国际医学会议,包了两层,潘医生名列其中,却不住举办方安排的普通标间,自己掏钱住套房。

朱清特别强调此人有洁癖,所以整间屋子都要大消毒一番。顾湘他们戴着口罩和橡皮手套,拿浸了消毒水的抹布把整间屋子都擦了一边,连马桶的边边角角都没有漏。

小唐自嘲道:“得,这下真可以直接从马桶里接水喝了。”

顾湘拿吸尘器把地毯反复拖了五遍,在茶几上摆放了鲜花,沐浴液也换上潘先生喜欢的薄荷味的。

两人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那位潘先生终于莅临。

这位医学界新秀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挑,衣着十分随意,倒是眉目如画,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

潘恺希独自一人来,拎着一个半大的行李箱。顾湘帮他收拾衣柜,就听见他在外面打电话,一口英式英语,“Susan,我已经到上海了。是的,亲爱的,我也想你……甜心,我怎么会背着你乱来呢?”

顾湘收拾完衣柜,去浴室给浴缸放水,又听到潘先生换成了标准的普通话,“诗倩,我已经订好了餐厅,今天晚上就同你吃饭,一起看外滩夜色。我还带了礼物给你,就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唉,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顾湘关了水,走出去说:“先生,水已经好了,您可以去洗澡了。”

潘恺希收了电话,亲切和善地对着顾湘笑,“谢谢你。对了,隆义记的糕点,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吗?”

顾湘想了想,点头说:“在陆家嘴那边就有一家店,不远,过江就到了。”

潘先生便说:“麻烦去买一两芝麻桂花糕,半两云糕,两份核桃酥饼,半两松子糖。这两百元够不够?”

顾湘忙说够了。

潘先生说:“大冷天麻烦你跑一趟,找的钱就不用给我了。”

小费果真丰厚啊。

转头他进了浴室,顾湘又听他在说电话,这回居然换成了日语在和人嘀嘀咕咕。顾湘日语一般般,大概只知道他在说情话。

顾湘摸平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出门去为潘少买点心。

这两天降温,北风三级。顾湘裹着大衣站在寒风中等绿灯,鼻子冻得通红。天空深深浅浅地堆积着阴云,大风刮过,偶尔会露出一角蓝天,又转眼被云覆盖了。

左转红灯开始闪的时候,一辆轿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按了一下喇叭。

顾湘退了一小步。车窗摇了下来,驾驶座上,张其瑞冲她点了点头,无框眼镜后面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光芒。

“张总……”顾湘略微惊讶。

“去哪里?”张其瑞问。

“陆家嘴。”

“上车吧。”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命令。

“可是……”

绿灯亮了起来,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张其瑞皱起了眉头。顾湘打了一个哆嗦,立刻拉开门像兔子一样跳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张其瑞舒展了眉头,车继续往前开去。

过了十字路口,张其瑞才问:“是帮客人跑腿?”

顾湘点点头,“去隆义糕点买点小吃。”

张其瑞没再开口说话,专心开车去了。顾湘也不敢多说话,于是一路沉闷。

张其瑞最近繁忙,看上去稍微瘦了些,又穿着颜色肃沉的黑色西装,更显得眉目清落,眼神犀利。顾湘谨慎地坐在他身边,闭着嘴巴不多言。

张其瑞今天心情的确不好。一大早就被父亲张老爷子叫去办公室,就他终身大事的问题唠叨了一番,白白耽搁了他两个小时。

他是老来子,张老爷子今年六十五,这一年来已经不大管酒店的事了。人一闲下来,自然就会找点事干。大女儿大前年出嫁了,如今外孙都能满地跑了,可是小儿子的对象连个影都没有。

张其瑞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最关键的时刻,无心儿女情长。父亲的话也是老生常谈,他听得耳朵起趼。

张老爷子说:“找老婆也要趁早。你不喜欢安琦,没人勉强你。周家那姑娘,叫明珠还是叫珍珠的,你妈不是说人家挺好的吗?学历高,性格又温和,珠圆玉润的……”

张其瑞一边听他唠叨,一边看文件,“年末这么忙,等过完年再说吧。”

“酒店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时候不忙?”老爷子不高兴,“你也二十七了,不求你结婚,对象也该有一个了。曾家小子的老婆都大肚子要生了。和你玩得好的那个,孙家的小子,孙东平,是不是这个名字?人家也要结婚了。你看看你……”

张其瑞刷地一下站起来。张老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话说过了,把儿子逼急了。儿子长大了独当一面后,他和老伴都有点畏惧这孩子的冷面孔,于是此刻底气不足,忙辩解道:“我也不是逼你嘛。我就是提个建议而已啦。”

张其瑞叹气,放软了声音,“爸,酒店事多,我下去忙了。您把茶喝完了,就回去吧,今天还要去医院做检查的。”

老爷子血压有点高。

张老爷子跑这一趟,浪费了无数口水,喝了两大壶茶,扫兴而归。

张其瑞送他上了司机的车,忽然想起自己还约了人,于是开车出去,结果在路口就看到了在寒风中等绿灯的顾湘。

路边那么多人,那个灰色身影却一下就进入了他的眼里。瘦瘦的不起眼,似乎随时都可以被掩埋在人群之中。天冷,她不住地跺脚搓手。南方长大的人,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过这么寒冷的冬天吧。

他不自觉地就把车开了过去,停了下来,叫她上车。

这么近看,顾湘的气色又比前阵子好了些,脸上那不健康的黄色已经退了去,皮肤多了一层明亮的光泽。吹了一阵暖气,脸颊终于泛起了红润,眼睛里笼罩着一层清亮的水汽。

胖了些,脸庞圆润了几分,比原来好看些了。张其瑞想。

隆义糕点在一片地形复杂的地方,张其瑞只记得个大致方位,开车绕了二十分钟才找到地方。这里又是单行线,张其瑞担心不好掉头,就把车停在了路口。

顾湘下车时说:“张总,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待会儿搭地铁回去。”

“别磨蹭了,”张其瑞微微皱眉,“我在这里等你,你动作快点。”

顾湘缩了缩肩膀,拿他没办法。张其瑞看着她轻快地朝着糕点屋跑了过去。

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在冷风里静静地抽着。

顾湘动作很快,十分钟后就回来了。只是车边已经站着一个交警,正在写罚单。车里的张公子依旧波澜不惊,一边叫顾湘上车,一边接过罚单,看也不看,就收进了怀里。

“没关系吗?”顾湘问。

“没事。这里不能停车,我先前没注意到。”张其瑞打着方向盘说,“我有几年没过来这边了,变化还有点大。那片高楼都是新修的,公交车也改道了。”

“都说浦东的精髓就在这一块。”顾湘微笑道,“你小时候是在北京长大的,对上海有多熟悉?”

“我姑姑一家在上海,小时候常过来玩。上海发展非常快,同样一块地方,隔上几个月来,都会发觉大变样了。”

车开在闹市之中,两旁都是商厦,巨大的广告牌铺天盖地,电影海报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楼面。大概是张其瑞随和的态度让顾湘放松下来,十分有兴致地继续同他攀谈。

“我以前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上海工作的。”顾湘说,“那还是在读书的时候,那时候野心大得很,觉得自己聪明又勤奋,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我一直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来到这个大都市里,做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高收入,然后把外婆接过来。”

她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可没想到,我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够在这个竞争如此强烈的城市里上位。”

张其瑞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诡计多端的人。”

“这算是赞美吗?”顾湘倒挺开心的,“看样子风水转回来了,老实人开始得到重视了。”

张其瑞嘴角弯了弯,问:“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顾湘说,“每一天都很充实,同事也很照顾我。杨露和小于也帮了我不少忙。啊,还有你,主要也是要谢谢你带我来上海。”

张其瑞笑意加深了,“又没给你颁奖,用不着谢来谢去的。”

“放心。都说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恩再大点,我就会绝口不提感激的事了。”顾湘扬了扬眉毛。

张其瑞终于扑哧轻笑了一下。他当年和顾湘还没熟到这个分上,所以如今是第一次听顾湘说俏皮话。就同顾湘当初见他开玩笑大吃一惊一样,他对顾湘的表现,内心里也颇惊讶了一下。印象里老实呆板的人,居然也有这机敏伶俐的一面。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对了,上海冬天冷,你房间里取暖够不够?”

“够的,有空调。”顾湘说,“而且最近忙,一个礼拜倒有四天都睡在酒店的。我还发觉工作后比以前忙,反而长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的水土更养人一些?”

“是餐厅的伙食好吧。”张其瑞一针见血。

顾湘莞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对了,听说你在学法语?”

顾湘并不奇怪张其瑞知道她的小动静,整个酒店都是他的耳目,他要打听她的事,容易得很。

“也是杨露鼓励我的。我学了那么多外语,证书却没一个。因为英语好,所以法语学起来也不难,便打算一鼓作气,争取考一个证书什么的。”

“如果你想去考成人高考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安排。”

顾湘抿着嘴微微摇头,“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现在也不急。工作才起步,将来时间还多得是。读书永远比工作简单,如果读书还不用考试,那日子就更是天堂一般了。我先把困难的工作解决了,再去应付读书吧。”

张其瑞听她语气里充满了希冀,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冬日的阳光终于冲破层层乌云,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灰暗的街景瞬间带上了色彩,寒冷的城市增添了温度。顾湘的眼底映着的、温润如玉的脸上散发着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睛。

张其瑞轻轻舒了一口气,淡淡一笑。带她来上海,果真是正确的。

顾湘回到酒店,把点心交给了潘恺希。

正是午饭时间,潘少爷佳人有约,喷着古龙水出门去了。苏小姐也有午餐约会,不在酒店,钱老先生则要午睡。所以中午这一两个小时,是顾湘一天内最闲的时候。

她便会趁这点空闲时间溜到楼下西点房找雅各。

雅各就是曾敬介绍来接替老皮的厨师,年纪轻轻就已经拿到了米其林证书了。他和老皮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雅各生得唇红齿白,一头柔软卷曲的金棕色头发,温润的褐色大眼睛。酒店里的女职员们看到他,无一不母性大发,形容他就像一只可爱的金毛寻回犬。

雅各本职是法厨,副业则是西点师,也拥有高级证书。所以他有空的时候也会和酒店的西点师一起做点心。顾湘是帮苏小姐去西点屋订蛋糕的时候认识雅各的。她那几句蹩脚的法语发挥了关键作用,很快就和正在冒充服务员向客人推销新产品的雅各搭上了线。

在雅各强烈的攻势下,顾湘不情愿地尝了那个不被经理看好的什么南瓜乳酪蛋糕。她惊讶无比,语无伦次地好生一番赞美。雅各感动莫名,就此将顾湘引为知己,并且还热情邀请她常来坐坐,说要收她为徒。

都说有些兴趣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对于顾湘来说,她的情况就属于后者。

一个从小到大只吃过粗制滥造的面包的人,对于雅各来说,反而是最容易雕琢的璞玉。特别是这个姑娘还会说几句他的家乡话,那就更加看着可爱了。

雅各有空就会向顾湘灌输各种各样的西点知识,教她辨别原材料,告诉她面包、蛋糕、派等品种的区别,教她各种制作技巧,甚至十分大方地传授她独家秘方。

顾湘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蜜蜂,突然掉进了一个大蜜缸子里,一下晕了头。不过她向来喜欢做饭,学起东西来也快。虽然算不上很有天分,但是很快就掌握了雅各传授给她的知识。

女孩子都爱蛋糕,顾湘自己也喜欢。她做的蛋糕带回家,杨露也高兴。杨露还特意打了一条围巾送给雅各,感谢他免费让她们天天吃蛋糕。雅各感动得热泪盈眶,发誓将来一定要娶一个中国姑娘。

顾湘做得久了,倒也喜欢上了这门手艺。用雅各的话来说,就是在给人间制造甜蜜。特别是看到那些客人品尝着糕点露出甜美满意的微笑的时候,心里觉得特别开心。

其实烹饪这门功夫,放多少盐,放多少糖,靠的不是仪器是天分。顾湘从小就做得一手好菜,就算是清炒蔬菜也能做得爽脆可口。当年孙东平会迷恋上她,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胃被攻占了。

顾湘时间并不多,一周只有两三次能去找雅各。她一般都给他打下手,回家后也会与杨露一起,自己动手做蛋糕。

张其瑞是从小于那里听说了顾湘这个新爱好的。小于在走廊里津津有味地吃着杨露送给他的蛋挞的时候被路过的张其瑞抓了个正着。张其瑞当然是不吃来历不明的零食的,他不过随口问了问,小于便告诉他,是顾湘他们做的。

“哦?她们做了送给你吃啊。”张其瑞看似随意,却是意味深长地一问。

小于一个哆嗦,等张其瑞走远,他第一个动作就是给顾湘打电话。顾湘听他嗷嗷叫了半天,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张其瑞没有吃到蛋糕,他很生气。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于是第二天,张其瑞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正是自家西点房的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柠檬慕司,一块水果蛋糕,还有两个金黄的蛋挞。

蛋挞显然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蛋糕上是一颗鲜红娇艳的草莓,柠檬慕司上还有一片青翠的薄荷叶子。

她倒是学得挺快的嘛。

张其瑞轻笑了一下,拿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细细品尝。

刘静云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费劲地打开大门走进去。家里暖气已经开了,不过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说话声从阳台半开的门外传进来。

“……他还真没跟我说过这事呢……什么?打搅我?这说的什么见外的话!我们是兄弟,这算哪门子打搅?”

刘静云脱了大衣丢在沙发上,提着袋子进了厨房,又听到孙东平在说:“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他的……应该的!他住哪家酒店……好的,你回头发我邮箱好了……我收到了后就去找他……”

刘静云好奇地走过去,看到孙东平穿着一件薄毛衣站在阳台上,一手电话,一手抽了一半的香烟。

孙东平看到她来了,立刻把烟摁灭了,冲她笑着,挤了一下眼睛。

“……嗯!是!知道了……啊?静云?她就在我旁边啊,你要和她说话吗……哦,那好,那你好好休息吧。”

孙东平关上电话,冲未婚妻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妈要我问你好。”

刘静云斜睨他,“赌五十大洋,你妈绝对没说这句话!”

“好吧,她的确没说。”孙东平投降,“她那边正半夜,说要休息了。”

刘静云对未来婆婆对待她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微词。孙东平的母亲罗女士对她这个媳妇最大限度能给的,就是认同长辈对晚辈的尊重。

天下不知道多少媳妇连婆婆的尊重都得不到。所以刘静云觉得自己这待遇已经算不错的了。罗女士不会微笑着拉着媳妇的手谈天,但是她也绝不会刁难苛刻,需要出钱的时候,她也从不小气。最重要的是,罗女士提倡独立,极少干涉晚辈的生活。

刘静云一直觉得这样的婆婆才是最省心最理想的。孙东平也懂事,会从中调和,也从没妄想过妻子和母亲能相亲相爱如一家人。

“算啦,”刘静云看着孙东平那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快进来吧,外面冷得要死。我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的卤味。”

孙东平跟了过去。刘静云在案边切卤味,他取下围裙,走过去帮未婚妻系上。

刘静云身材修长匀称,从身后看,背部就是一个漂亮的V字,腰肢纤细。孙东平最喜欢从身后搂住她,双手扣在她的腰上,感觉那温暖和柔软。

刘静云低头切着猪耳朵,顺手捡了一片肉,递给身后的人。孙东平张嘴咬过去,舌头在她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别闹。”刘静云反肘捅了他一下。

“我老婆好贤惠。”孙东平笑着,凑过去在她耳根处亲吻了一下。

“走开点,别蹭得我一脸油。你要闲得没事就把米淘了。”

“不下米了。今天出去吃。”孙东平和刘静云耳鬓厮磨着说,“今天有人请吃饭。”

“谁呀?”

“曾敬。你还记得他吧?”

“曾敬?”刘静云挺意外的,“他不是在北京吗?”

“上礼拜来上海了。好像是在北京惹到了什么人,躲过来结婚的。”

“结婚?”

“就在下个礼拜。”孙东平把喜帖拿来给刘静云看,“他今天就是把几个朋友叫上一起吃顿饭。老婆身怀六甲,单身派对也不敢开了,只好偷偷喝点酒。”

刘静云笑着把喜帖接了过去,“捷瑞酒店?”

孙东平又偷吃了一块卤肉,含混地“嗯”了一声,“张其瑞帮他办的酒席……如果你要是觉得不自在——”

“这有什么不自在的?”刘静云白了一眼,“我们和他又没债务关系,更没什么仇恨。我知道因为我的原因,你们两个会觉得别扭。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笑泯恩仇吧。”

孙东平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反正是曾敬的婚礼。”

孙东平离开厨房换衣服去了。刘静云把切好的卤肉放进冰箱里,然后去卧室洗了手。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虽然二十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可是大笑的时候,眼角也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了。一熬夜,眼袋就又青又肿。少年时熬了个通宵后清水洗把脸就可以出门去上课的日子,是再也没有了。

青春,也是过一天少一天啊。

她摸了摸带着订婚戒指的无名指,自我安慰似的笑了一笑,然后也走去卧室换衣服。

孙东平正在满柜子乱翻,像一只打了兴奋剂的狗一样。

刘静云走过去一脚把他踹开,“找什么呢?跟野猪拱食一样的!我整理好的衣柜又给你翻乱了。”

孙东平问:“我那双银灰色的袜子跑哪里去了?”

“袜子我都给你放在隔壁的柜子下面的抽屉里去了。”刘静云没好气,“你自己打开找找。”

孙东平嘿嘿一笑,很快就从抽屉里找出袜子来。刘静云这边也找出了毛衣和外套,丢给他。

“对了。”孙东平说,“刚才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继父家的大哥也来上海了。”

“是吗?是那个骨科专家,还是那个脑科的?”刘静云背对着他脱了衣服,在衣柜里翻着。

孙东平看着她光洁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眼神加深了,“嗯……脑科的……过来开个会……”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刘静云的腰上。刘静云听到他声音变了调,心里明了。她回过头去看着未婚夫深深的眼眸,不禁笑起来,放软了身子,让他抱住。

“喂……不是要吃饭吗?”

“还早呢……”孙东平抱紧了她。两人很快什么都顾不上了。

结果等赶到吃饭的地方的时候,果真迟到了半个小时。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包厢。房门一打开,就听见曾敬咋呼的声音,“四哥!你们两口子还知道来啊?”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在男人们的面前开了几瓶酒,大有有钱老板来一掷千金买欢的架势。

刘静云一看到曾敬,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哟,怎么跟吹气球一样,都变这么胖了?”

曾敬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给我媳妇喂的。”

林家俊也在座,招呼孙东平他们小两口,“坐过来吧。小刘吃点什么?”

“一份T骨牛排,七分熟。”

“喝什么?”

“果汁就可以了。”刘静云想到孙东平今天肯定要喝酒,回去还得有人开车呢。

曾敬挤眉弄眼,“嫂子只喝果汁,这果汁都是给未成年和孕妇喝的。嫂子你莫非也有了?”

孙东平朝他后脑拍了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小子打小就是一淫棍,也只有你才做得出先上车后补票的事!就你,六岁就知道偷看女孩子洗澡了。那个女的叫啥?就是我们学校斜对门那筒子楼里的,黄春花还是黄碧花的?”

曾敬想了想,“像是叫碧华还是什么的。胸特大的那个,是不是?”

两个男人露出猥琐的笑容来,刘静云在旁边看着直摇头。

孙东平拍了拍曾敬的背,“就是她。总穿紧身衣服,头发烫得和钢丝一样,洒香水抹口红。那个年代,这样的女人可不多。我们大院里的大妈们可讨厌她了,成天说她风骚狐狸精。我们的曾敬同志,人小心大,带着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偷偷潜伏进筒子楼里,偷看人家洗澡。”

刘静云笑,“这事我听你说过。原来还是真的啊!”

曾敬说:“四嫂你别信四哥瞎说,我那时候小啊,才刚上小学,懂什么啊?听大人说她是狐狸精,又听多了聊斋故事,还以为她真是妖怪变的,所以偷偷去看。我哪里知道她大白天的在后院光天化日之下洗澡啊!”

众人哈哈大笑。

孙东平都笑出眼泪来,“后来……后来这事儿闹的啊,人家又不敢得罪军属大院里的人,只好在院门口撒泼哭喊。我们那时候就开曾敬的玩笑,说他媳妇又在大门口闹呢。”

“丢死人了,”曾敬鄙夷,“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还能把她怎么样?”

刘静云好奇地问:“那后来呢,你们后来还见过她吗?”

曾敬笑着冲孙东平使了个眼色,“看到了吧?女人对美丽的同性,总带有种敌视的关注。”

刘静云不屑,“她就算活到现在,也有五十多了吧?我和一大妈吃什么醋?”

孙东平勒着曾敬的脖子敲他脑袋,“就是!我媳妇怎么会是一俗人?”

刘静云看他们几个闹,在旁边安静地笑,就像一个母亲看孩子们玩耍打闹一样。

林家俊端着杯酒慢慢地喝着,问刘静云:“你们两边家里也在催了吧?”

刘静云笑着点了点头,“我妈早把嫁妆准备好了。他家也在催了,特别是他妈。”

“老太太想抱孙子了,是吧?”林家俊笑,“我听徐杨说,阿姨近期要回国了。”

“是,徐姐也告诉我了。说是陪她先生回来开画展的。”

“罗阿姨是个铁娘子,你可还应付得过来?”

刘静云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顺着她的意思,再多卖点面子给孙东平,也就万事太平了。阿姨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尽量把事做得十全十美,她也就没话说了。”

林家俊莞尔,“你们俩倒是绝配。”

刘静云笑问:“那林哥和徐杨姐呢?你们什么时候办酒?”

林家俊哈哈笑,笑里却充满了苦涩和无奈,“早着呢,再说吧。”

那边孙东平和曾敬他们喝了三轮酒,都有点晕头了,这才坐下来好好聊天。

曾敬照例感叹了几句他这个婚结得不容易,还多亏了他那尚未出世的儿子,然后又就婚礼这档子事抱怨起来。

“她一个孕妇,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精力。我都给折腾个够戗,她还精神矍铄的。你们别笑!孙东平,特别是你!四嫂,等你们结婚的时候,你可得使劲把这小子也这么折腾一回才行!”

刘静云笑着说:“我和东平都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请些常来往的亲朋好友吃顿饭就行了。”

曾敬怪是失望的,“一生一次的大事,怎么可以这么草率。怎么也得请个千儿八百人,热闹一下啊。”

“还千?”孙东平抽了抽嘴角,“有你这前车之鉴,我慎重考虑就把两家直系亲戚叫来,吃顿饭就完事算了。省下来的钱,我带媳妇满世界旅游去。”

曾敬灌了一大口酒,一拍胸脯,豪情万丈地道:“怎么可以这么委屈?你们结婚,包在兄弟我身上。我可有经验了,帮你们做参谋,免费的,不要钱。对了,办酒席还可以去找三哥,让他也给你们腾出一个大厅来!”

孙东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叫他?”

“怎么可能没叫他?”曾敬看他像看个笑话一样,连着打嗝,“他说年末酒店忙,晚上有应酬来不了,只送来了两瓶酒。喏,就我们喝的这个。”

孙东平和刘静云互望了一眼。

曾敬估计也是憋得有点久了,话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三哥也是可怜人。他身边还没人,孤孤单单的,看我们成双成对的,也不好受嘛。想想我们三个当年,一起读书,一起打球,我们两个总闯祸,三哥帮我们挡了不少。考试作弊啊打架啊什么的,三哥还帮我们写检查。”

孙东平脸色越加阴沉。他低着头,没有反驳。刘静云紧抿着唇,默默转着手里那杯果汁。

林家俊放下酒杯,拍了拍曾敬的肩膀,“别喝太多了。不然你媳妇又要念叨了。”

曾敬终于闭上了嘴,半晌才说:“四哥,对不起,我有点冲动了。”

“你没有,”孙东平摇了摇头,“你没有,你说得有道理。不是他的错,没人有错。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过相信我,我们会处理好的。阿敬,我保证,我们会给你一个大家都开心的婚礼。”

曾敬喝高了,林家俊只好开车送他回去。林家俊免不了自嘲,“以后再也不和你们这帮小弟们喝酒了,我都成了专门的司机了。”

刘静云看了看坐在副驾上也有点神志不清的孙东平,苦笑,“男人似乎总有许多不可说的苦。”

林家俊无奈一笑,“东平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看着他长大,他这人看着玩世不恭的,其实认真又负责。”

刘静云笑,“林哥,用不着你再给他贴金了。”

林家俊点了点头,“相信他。”

刘静云慎重地点了点头。

深夜的街道上,灯火寂寞,行人和车辆都匆匆忙忙,赶着早点回到温暖的家里。刘静云开着车,她的驾照才到手不久,技术还不熟练,所以车速不快。身旁的孙东平睡得不怎么安稳,翻来转去的,似乎还在呓语。

开出市中心没多久,孙东平缓过一阵酒劲,清醒了过来。他胃有点疼,手紧按着腹部。

“醒了?”刘静云瞟了他一眼,“明明胃不好,还这样使劲喝酒。”

孙东平讨好地笑,“今天是他的好日子,难免要多喝几杯。”

刘静云打着方向盘,半晌没出声,忽然突兀地说:“张其瑞没来,大概是避着我们吧?”

孙东平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吧……他的心思,谁摸得准?”

刘静云把车速又放慢了些,“那个,我前阵子见过他一面。”

孙东平诧异地转头看她。他不知道这事,而且,事先他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看出来。

“我们稍微谈了谈。”刘静云语气十分平和,“也就说了一下彼此近况什么的。过去的事也聊了一下,但是都很冷静理智。其实我后来想,觉得挺好笑的。干吗那么尴尬?当年也没山盟海誓过,如今矫情个什么劲啊!”

刘静云秀美的侧面被车外的路灯烘托得分外柔和,让孙东平一下就想到了十多年前初次在校园里见到她那阵惊艳。满教室半大的孩子,只有她发育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皮肤洁白如玉,头发乌黑浓密,窈窕的身段,弯弯的嘴角带着自信的笑。他那时候心跳得都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他们在英国的时候,她一盆冷水泼到他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孙东平,你要是个男人,就像个男人一样重新站起来!”

想到这里,孙东平忽然开了口,“静云。”

“嗯?”

“我们结婚吧。”

刘静云惊讶地转头看孙东平。车速缓了下来,慢慢停靠在街边的临时停车带上。

刘静云过了那阵震撼期,稍微平静了点,问:“你是认真的?”

孙东平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愕了。可是随即而来的是脑子里的一片清明。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回国后这段时间里的不安为的是什么。

是的,结婚。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事提到议程上来了。

他对刘静云说:“我们都订婚了,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刘静云还在震惊期,她皱着眉说:“我知道的。可是,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先找到她,和她把话说清楚,再结婚的吗?”

孙东平愣了一下,他没忘这事,不过他以为刘静云不会主动提起这事。

没错,他和刘静云当年开始交往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一定要找到顾湘。没说清楚的说清楚,欠了的还回去。他那时对刘静云说,我爱上了你,那我就欠她一句再见。等我和她说清楚了,我就和你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只是顾湘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找不到人,又何来道别一说呢?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顾湘的意思就是想同他断个干净。成长的环境让她的心思非常敏感,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但是她的主动退让却并没有让孙东平感觉松一口气。他反而觉得他和顾湘的那段情,像一块巨石一样,日夜压在心头,让他越加透不过气。也只有和刘静云在一起时,他才可以稍微放松片刻,忘记那段过去。

孙东平转过头去凝视着刘静云的眼睛,“我是这么说过,不过我觉得,那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你不打算找她了?”刘静云似乎明白了一些,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欣喜。毕竟未婚夫肯彻底抛弃过去和她继续生活,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

孙东平点了点头,“她躲着我,你也知道。我觉得,她或许还觉得我是个麻烦。看到我,就等于看到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摆在眼前。我当然是不放心她,不知道她现在生活怎么样。但她也是成年人了,如果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们……还是尊重她的好。”

刘静云听完了,撇了撇嘴,笑道:“听起来还是有点勉强。你还是想见她。”

孙东平也笑了,“我是认真的。如果我们十年或者这辈子都找不到她,难道我们就此不结婚了?”

“啊,也许我们可以相约来世。”刘静云挤了挤眼睛,“拿着玫瑰花在百年后的东方明珠下见面,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孙东平呵呵笑,“我比较喜欢天安门。”

“你就贫吧!”刘静云笑着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再度发动了车。

孙东平看着车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因为节日将近,光秃秃的树枝上缠满了彩灯。满城的灯火无人看,居然显得这么寂寥。

“我说,”孙东平漫不经心地开口,“将来咱们生了儿子,就起名叫富贵吧?”

“什么?”刘静云差点把方向盘打到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