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将近了,一连晴了两天,温度回升了好几度。酒店大阳台上种了几株盆栽的腊梅,鹅黄殷红的,开得十分热闹。每当风起时,就有阵阵清幽的芳香飘散于空气之中,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严寒,都以为春天已经来临了。
公司年会的高峰还没过去,又有国际医学会议在酒店里举行,酒店被会议举办方包了三层。
顾湘他们负责伺候的潘恺希先生参加的就是这个会议。潘少的活动也繁忙起来,白天开会,晚上会女友,最高记录一天见了五个女朋友,真是让顾湘他们大开眼界。
有一次,时间安排出了问题,女友A约会完毕,碰到了上门找潘少的女友C。二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抓脸扯头发,闹得鸡飞蛋打,直到朱清亲自出面来劝架。
这时候潘少自知理亏,爽快地赔了酒店损失,还买了点心给服务员们赔礼道谢。
女孩子们自然十分开心。朱清看着满桌精美的糕点,又看看部门里男生不屑的嘴脸,说道:“光吃醋有什么用?多学着点啊!”
“朱姐,您可千万别劝他们学啊。”女孩子忙笑道,“如果天下男人都像潘少那样,让我们女人怎么活?”
朱清冷笑,“都像他那样多情,是个男人都可以做到。像他那样有钱并且愿意一掷千金,这可就难了。”
小姑娘们闷声笑了好久。
因为国际医学会议的原因,酒店里的外国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顾湘因为外语较好,时常被叫去跑腿,有时候一天忙下来,脚都肿得穿不下鞋子。
钱老先生都看在眼里,十分感慨。
“都说上海不易居,对你们这些孩子来说,赚口吃饭的钱的确不容易。我有一个女儿,两个孙女,我是舍不得她们吃这苦的。女孩子就该娇生惯养,然后嫁个好丈夫,到夫家继续享福。什么工作创业,同男人在外面打拼,吹风淋雨的,这份苦不该是女孩子们去吃的。”
顾湘笑,一边帮他熟练地按摩浮肿的腿部,“做您孙女真幸福。”
“你家老人呢?”钱老爷子问。
顾湘轻叹,“我是女孩,爷爷家不待见我,很多年都没见了。外公去世早,外婆把我养大,她前几年也去世了。”
钱老爷子轻轻地“啊”了一声。顾湘没有提她的父母,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一个年轻女孩子独自出来闯社会,自然有她说不出来的苦。如果有人可以依靠,谁会出来漂泊呢?
钱老爷子就对朱清说过,顾湘是他最喜欢的服务员,体贴细心,耐性极其好,又会法语,帮他念诗念报。
老人家四个儿女,九个孙辈,却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他不肯住儿子给他买的别墅而住酒店,也就是为了图这点热闹。顾湘每天花在他这里的时间也最多,护士都说,顾小姐来的这段日子,老先生精神都比往常好了。
顾湘帮老人念孙子写来的信,孩子的母语是法语,中文写得歪歪扭扭,“亲爱的爷爷,你好吗?今年圣诞节,爸爸会带我们去瑞士滑雪。我非常高兴,但是安妮不想去,她有了一个男朋友……爸爸说如果我考试能拿两个满分,就给我买新的游戏机。妈妈说你不能回来和我们过圣诞节,真是太遗憾了。想念你……”
“圣诞节?”老人家十分不屑,“华夏子孙,过什么洋鬼子的节日?”
顾湘问:“您真的不回法国去?”
“我的家在这里,回法国去做什么?媳妇也嫌我讨厌。”
顾湘暗自吐了吐舌头,不打算过多地问客人的私事。
门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顾湘忙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同部门的一个女孩子。女生焦急地低声说:“飞香阁那里出了点事,你得去看看!”
顾湘同钱老先生打了招呼,跟着那个女孩子走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
女生气急败坏道:“还能是什么?金主来了呗!结果捉奸在床,现在正在闹着呢。”
话音未落,飞香阁的门就打开了,激烈的争吵声立刻传遍整层楼。男人愤怒的吼声和女人惊恐的哭泣声中,器物破碎声非常刺耳。
顾湘加急几步跑了过去。
飞香阁里乱作一团。苏小姐和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门口拉拉扯扯。那男人怒发冲冠,满脸通红,嘴里骂骂咧咧。苏小姐则哭得梨花带雨,一脸哀怨,抱着那男人的大腿,任他踢打,死活不放手。
顾湘越过他们两个看到屋里的情况:一个男人正歪着身子坐在地板上,半边身子都是血,他的手捂着头,鲜红的血正从他指缝间流出来。
“糟糕!”顾湘立刻对那个女生说,“你立刻去找朱姐和医生,这里我来!”
女生转身跑开。
顾湘顾不上拉开门口争吵的两个人,疾步冲进屋里,蹲在地上,扶起那个男人。
这人她认识,是她第一天来这里见过的那个阳光男孩。不过他现在可十分狼狈,满身鲜血,脸色惨白。他自己想站起来,结果还没站稳就发晕,急忙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顾湘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取来急救包给他包扎。但是玻璃碎片划伤了血管,急救包起不到很大的作用,必须需要医生缝合。
男孩愁眉苦脸地说:“完了,破相了。”
顾湘啼笑皆非,“先生,我还是先带你离开这里吧。”
想走却没那么容易。苏小姐的金主不肯息事宁人,他不依不饶地追了进来,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领,一拳头就这么挥了过去。
顾湘大惊失色,下意识推了男孩一把,结果却把自己送到了拳头前。牢狱生活锻炼了她这方面的敏锐性,她头一偏,拳头带着风擦着她的脸而过,吓出她一身冷汗来。
苏小姐大呼小叫。顾湘摸了摸被擦得有点疼的脸颊,心脏猛地一阵跳。
男人不解气,再次挥舞着拳头扑了过来。只是这次拳头没有挥到身上就停住了。
潘恺希紧紧抓着中年男人的手腕。他气息有点急促,西装没有扣,似是匆忙赶过来的。
“这位先生,对女士可得手下留情啊。”潘少微笑着,不留神地把对方的手扳了回去。
男人的脸色由红转白,而后发青。他见潘恺希衣着考究,猜他也是客人,倒没继续施暴,只是粗着嗓子说:“你是什么人?这事和你没关系,走开!”
潘恺希笑眯眯地说:“这位小哥都头破血流了,想必也知道教训了。大哥您见好就收,也别把事情闹大的好。这位小姐是知名人士,这事叫记者拍去了,大家脸上都无光。”
男人被说得心动,手放了下来。
顾湘赶紧扶着那个男孩匆匆走了出去。
朱清带着唐桦急匆匆地迎面走了过来。她看到男孩的伤,皱起了眉头,“医生还没来,我们先去值班室。”
“等等,”潘恺希跟了出来,“找医生还不容易?来来,让我看看。”
他捧着美少年的脑袋一看,说:“要缝合。小弟你赚到了。我专门缝合人脑袋,全医院属我技术最好,保证不留痕迹。”
顾湘暗笑,脑科医生,当然懂如何缝合脑袋了。
潘恺希倒也不是吹的。他上好麻药,刷刷缝了两针,包扎好伤口,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干脆。
男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伤处的纱布,“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潘恺希笑眯眯地道:“一般来说不会的。”
男生很紧张地问:“万一不一般呢?”
潘恺希耸了耸肩,“你有可能会有脑震荡,颅内出血,从而引发失明、失忆、幻觉、智力下降、精神失常,严重的还会导致死亡……”
男生一脸惨白,眼看着就要晕厥的样子。
顾湘到底比较厚道,安慰道:“医生说的几率都很小。我看你现在这么精神,不会有事的。”
顾湘拧了一块毛巾,给男孩擦干净了脸。朱清安抚完了飞香阁里的客人赶过来,见人伤得不严重,于是做主给了点钱,叫顾湘把人送出去。
临走,朱清还补充了一句,“先生,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说是不是?”
男孩脸色灰白,垂头丧气地跟着顾湘走了。
这么一闹,名声受损,酒店也有权利将不受欢迎的客人拒之门外,更别说他这样的伴游男孩了。
潘恺希笑嘻嘻地跟了出来,陪着顾湘他们等电梯。他夸奖顾湘,“你倒有勇气,那个时候还知道拦在他前面。”
顾湘略有点羞赧,“酒店的规矩,一切以客人为重。”
潘恺希盯着她泛红的小脸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也不怕?那一拳头打在你脸上,最轻也是个软组织挫伤。”
顾湘笑起来,“那时候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倒是谢谢潘先生出手相救,又帮这位先生包扎伤口。”
“医者父母心,无须在意。”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顾湘冲潘恺希微微鞠躬,“谢谢您,回头再见。”
潘恺希笑着挥了一下手,眼里满是深沉的笑意。
电梯门合上了,他转身往回走。另外一个电梯恰好在这时打开,伴随着来人走出电梯的是气愤又无奈的招呼。
“恺希啊,我说,你在磨蹭什么啊?”
潘恺希回头看清来人,“啊,你怎么也上来了?”
孙东平没好气,“你不是说上来拿手机的吗?我等你半个小时也不见你下来,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呢。”
潘恺希满不在乎地笑,“是出了点小小意外,你哥哥我紧急关头英雄救美,救死扶伤……”
“得啦!牛皮留着对你的女朋友吹吧……”孙东平忽然看到潘恺希袖口上有血迹,“怎么回事?”
“就是刚才有人受伤,顺手帮忙包扎了一下。”潘恺希摆了摆手,“我去换件衣服,你进来坐一下。”
只是今天注定事多。两人才走了两步,朱清匆匆从拐角追了过来。
“潘先生请留步。”
对待女士,潘恺希永远温柔多情。他转过身露出迷人的微笑,对着朱清有点发红的脸说:“朱小姐,今天能帮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用对我说谢谢了。”
朱清对着这句轻佻的话,再是老成,脸色也变了变,才说:“是我们经理,他知道潘先生您刚才帮了忙,想过来向您道谢。”
潘恺希老实不客气地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还想再说几句殷勤话,却见有几个工作人员从电梯里走了出来,首当其冲的是个年轻男人,他见过几面,知道这人就是酒店经理。
张其瑞脸上客套的微笑,在和孙东平一照面的时候,僵在了脸上。但是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酒店员工,僵硬不过一瞬之间,便迅速恢复了镇定,从容大方地带着手下职员大步走了过来。
“潘先生,我是代表酒店感谢你刚才的帮助。本酒店管理不善,为您带来困扰,我感到十分抱歉。”
“张经理太客气了。”潘恺希笑呵呵道。他的眼珠在张其瑞和孙东平之间飞速地一转,孙东平虽然也在笑着,但是脸部肌肉显然有点不协调。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明哲地选择了从旋涡中间退出来。
张其瑞这才把视线转向孙东平,“东平,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啊。”
轻松随和的语调让孙东平放松了下来,“是啊,我都忘了这是你家的酒店了。这位是我继父家的大哥……说起来,小时候我们还见过的,你估计是不记得了。”
“啊!”潘恺希先想起来了,“那年我来北京玩的时候,是不是?我记得你带了你朋友来家里玩的。”
张其瑞也回想起来,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他啦,张其瑞。”孙东平笑道,“大家变化都挺大的,也才接触了几天,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原来都是熟人。”张其瑞嘴角弯着精致的弧度,然后低头看了看表。
顾湘下楼送客去了,一来一回,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上来。到时候……
“这样如何?”张其瑞爽朗道,“正是午餐时间,如果二位没安排的话,就一起去楼下吃顿饭,怎么样?潘先生,东平,能否赏个脸?”
孙东平迎着张其瑞的视线,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上次曾敬请客,你都没来,本来就该罚你回请才是。”
两个大男人一瞬间似乎泯灭了所有恩仇,谈笑风生,一如从未有过芥蒂。
潘恺希松了口气,“我去换衣服,你们先去点菜吧。”
朱清先一步赶到电梯边,按了下键。
中午是最繁忙的时期,电梯并不是很好等。站在电梯前的三个人,陷入了别扭的沉默之中。两个男人面带微笑而一言不发,让朱清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她下意识地多按了几下按钮,似乎希望这样能让电梯快点升上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门缓缓分开,一对白人夫妇走了出来。张其瑞几乎轻微不觉地松了一口气。他和孙东平立刻自动地把道路让了出来。
老夫妇为人十分和善,连声朝为他们让路的年轻人道谢。
“张总,我就不陪同了。”朱清说,“客房里还需要我善后。”
张其瑞和孙东平走进电梯,吩咐电梯服务生,“二楼。”
隔壁的电梯也在这个时候到达。干净明亮的玻璃电梯,让人一目了然地看清隔壁的电梯里搭乘的是什么人。顾湘清秀的侧面出现在视线里,张其瑞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电梯门合上了,开始下沉。顾湘一直直视前方,并没有看这边。
张其瑞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孙东平,但是瞬间又后悔了。
“怎么了?”孙东平敏锐地发觉不对,看了过来。
顾湘搭乘的电梯门打开了,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孙东平的视线角落里只看到一个人影晃过。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两架电梯交错而过的两三秒钟之内,悄无声息,却仿佛打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仗。张其瑞在那一刹那体会到了他十年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紧迫与慌张。当一切都过去后,当电梯持续平稳下降,而顾湘早已经不见踪影后,他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如此剧烈。
“没事吧?”孙东平扶着他的肩,“你脸色怎么一下变得很难看。”
“哦……没事。”张其瑞吸了一口气,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刚才……胃有点疼。你知道的,忙人最容易得的病。”
孙东平放心下来。到底是发小,虽然感情有隔阂,本质上还是关心对方的。
“是呀,我的胃也不好。国外的药治标不治本,我回国后开了中药在喝着。”孙东平拍了拍张其瑞,“不过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从小就是,用功起来什么都不顾的人……”
“你也一样啊。”张其瑞挑眉一笑,回拍了一下。
孙东平摸了摸被拍痛了的胳膊,低头笑了两声,眼神却一下漂移到了别处。
刚才一晃而过的那个身影,似乎有点眼熟呢。
不过,是错觉吧,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有时候,他都觉得,那个身影就像幽灵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自己折磨自己,永世不得安宁。
新学期开学,对于顾湘来说,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她之前在外婆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寒假,开学后,因为上学期成绩优秀,分配到了一张宿舍床位。
搬离了父亲的家,对于她来说,不啻于从牢笼里解放了出来。再也没有人对她冷眼冷语,再也没有人私下对她粗暴,再也不用周末被叫去帮忙弄那些腥臊的海鲜,再也不用做那些琐碎的家务。关于最后一点,倒让继母林淑雯有点舍不得顾湘搬出去。
住校后,顾湘比平时多了许多时间学习。开学考试成绩出来,她在班级里的排名上升了七位,又再度蝉联英语冠军。所以换届改选的时候,顾湘顺理成章地当选了英语课代表。
顾湘为人温和细心,耐心特别好,同学不懂的题目,她可以给你反复讲到你懂为止。这样的课代表,自然十分受欢迎。
孙东平寒假出国了,跟着母亲去美国玩了三个礼拜。他吃不惯那边的食物,瘦了许多,蔫蔫地回来了,带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回来送人。他的新学期倒也多姿多彩,开学没多久就又交了一个新女朋友,是三班的一个转学生。
那女生模样精致秀美,脾气温婉如水,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孙东平追她的势头非常猛:送玫瑰,帮做值日,放学了护送回家。女生很快就招架不住,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这次顾湘离孙东平的桃色新闻躲得远远的,平时见到他都要绕道走。孙东平忙着谈恋爱,也没空答理她。
学校为了鼓励学生勤奋学英语,新开设了一个英语角,顾湘和二班的英语课代表担任了英语角的主持人。
二班的英语课代表叫余文渊,也是学校里出名的小才子,模样斯文,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他有这方面的经验,英语角的活动主要都是他在张罗,顾湘给他做助手。小余为人热情友善,时常和顾湘在一起交流学习经验,还借给她许多英文原著。
期中考试过后,刘静云领导的英语话剧社正式并到了英语角里,她自己也成为英语角的第三位主持人。这样一来,英语角的活动就更多了,而且丰富多彩,颇有意思。一时间,申请加入英语角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刘静云加入英语角没多久,张其瑞也加入进来。孙东平和曾敬对洋文无爱,两人加进来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孙东平的小女朋友姚依依自然也跟了进来,成日和孙东平形影不离,乖巧温顺地跟在男友的身后,帮他端茶递水,十足贤惠样。小姑娘皮肤白皙,瓜子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唇微肿,像在撒娇,或是等待亲吻一样。孙东平有了这样一个女朋友,十分得意。
姚依依的英语相当好,开口就是标准的英国伦敦腔,连英语老师都对此赞叹不已。只是她拼写很差,总是漏字母,这才让顾湘他们拿了高分。别人问姚依依怎么学得这么好的英文,她只笑着不回答。孙东平却骄傲极了,总是带着她到处显摆。
孙东平把姚依依宝贝得什么似的,可是百密也有一疏。一日放学后,顾湘抄近路回宿舍,路过操场边的小树林的时候,就见姚依依被几个女生堵在树下。
那几个女生,顾湘也不陌生,为首的就是上个学期害惨了顾湘的叶文雪。自从孙东平揭穿了叶文雪的把戏后,两人就分手了。叶文雪后来还来找过孙东平几次,流着眼泪好言相劝,孙东平却没理她。今天这样看来,叶文雪显然是把矛头对准了孙东平的新欢姚依依了。
只见叶文雪面容狰狞,一把将柔弱的姚依依推倒在树下,然后左右开弓,啪啪扇了姚依依四五个耳光。姚依依被其他几个女生抓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等那些人松开手,她只能捂着脸哭起来。
叶文雪平日里看着那么高傲优雅,此刻就像一个泼妇。她和同伙你一言我一语,用相当难听的语言辱骂姚依依,还不停地动手掐她,扯着她的头发,扇耳光。
顾湘没惊动她们。她小心地按原路返回,朝着教学楼跑去。她记得孙东平今天被数学老师留下来有事。
等孙东平他们跟在老师的身后赶到小树林的时候,叶文雪和她的伙伴已经走了,只留了姚依依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因为老师在场,孙东平再大胆,这个时候也不敢过去把女朋友抱在怀里温言安慰。
顾湘跑过去把姚依依扶了起来,给她拍灰擦脸。小美人依靠在顾湘身上,哭得花容惨淡,白皙的脸上红肿成一片,胳膊上还有指甲掐伤的印子。
老师气得跺脚,追问姚依依是不是叶文雪干的。出人意料地,姚依依坚定地摇头否定,不论老师同学怎么追问,都不肯说出打她的人的名字。
受害者不指证,老师也无能为力,这事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只是孙东平又跑去找叶文雪吵了一架。叶文雪和他彻底撕破了脸,收起了那高贵文雅的嘴脸,反而将孙东平骂了个狗血淋头。叶家是市里高官,而孙家从商,两家平时也有来往。孙东平也不能把这事闹大,只好受了这口闷气。
姚依依表现得出奇的懂事,对于男朋友不能为自己报仇一事,一点都不计较,还反过来开导孙东平。这点让旁人对她刮目相看。
这事过去两个礼拜,姚依依脸上的印子消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件大事惊动了整个学校。
顾湘还是听刘静云说的,“叶文雪周末的时候被人打了。”
“打了?”顾湘对这个打了的含义还不是很清楚。
刘静云比给她看,“我跟着学生会的人去医院看了。这边眼睛,肿得这么大,左手骨折了,脚踝扭伤,肋骨断了两根。据说还有脑震荡,不知道会不会成傻子呢。”
“这么严重?”
“是啊,”刘静云也被这暴行惊住了,“我知道她挺讨厌的,可是也不该这样打一个女孩子啊。听说她以后都不能跳舞了呢。”
顾湘问:“为什么平白无故打人?”
刘静云左右看了看,凑近来小声说:“我是听张其瑞说的。姚依依的父亲早年逃去了香港,现在已经是什么帮会的老大了。听说女儿被欺负了,于是找人来报复。”
顾湘扑哧一声笑了,“这又不是电视剧,太瞎扯了吧?”
刘静云也笑,“我也猜是张其瑞逗我玩的。他这人,开玩笑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弄得我都不知道真假。”说着,脸有点红。
顾湘又问:“报警了吗?”
“抓不到人啊,只有当一般抢劫事件处理了。”
“那叶文雪怎么办?”
“听说要办理转学。她妈妈要带她出国。”
“太可怕了。”
“是啊。吵架什么的都可以理解,把人打成这样……”
“你还是觉得是姚依依做的?”顾湘瞅着刘静云。
刘静云撇嘴,“那女生,心思很深沉呢。唉,别说我了,那个余文渊,最近和你走得很近啊。”
顾湘一愣,急忙解释,“老师要我们把英语角弄一个口语比赛,我们俩在忙着策划这事呢。”
刘静云奸笑,“他很照顾你嘛,我看他都把活接过来做了。”
顾湘有点窘迫,“不是的……他做事的确比我要好些……”
“他不会是喜欢你吧?”刘静云忽然压低声音冒了一句出来。
顾湘急得立刻摇头,“别胡说!没有这样的事!”
“我说的是他,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刘静云狡猾地笑,“不过,孙东平肯定正不高兴呢。”
“他有女朋友了,不会关心这事的。”顾湘并未在意。
刘静云私下对张其瑞说:“我的感觉可准了,孙东平绝对有想法。”
张其瑞没说话,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地在刘静云的脸上亲了一下。
刘静云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张其瑞。
张其瑞说话有点不流畅,“那个……有,有蚊子……”
刘静云看着他半晌,忽然温婉一笑,蜻蜓点水地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哦……蚊子飞到你脸上了……”
叶文雪出院后,就办理了转学手续,没再在学校里出现过。她那高官的父亲对女儿被打似乎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件事就此没有了后续。
姚依依则依旧一副乖乖女模样在学校里走动,对流言无动于衷。经历这么大的流言都还能这么镇定,顾湘觉得这个女生应该不简单。当然,她也并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会用那么惨痛的方式来体会到这个女孩深沉的心机。
英语角聚会的时候,顾湘把借的书还给余文渊。小余问:“我刚弄到一套福尔摩斯全集,是中英双语版的,你要看吗?”
“等模拟考试结束吧。”顾湘说,“而且最近物理课好难,我要多复习一下。”
小余立刻热心道:“我物理还不错,你哪里不懂,我帮你讲解好了。”
“这会耽搁你的时间的啦。”
“怎么会?帮助同学是理所当然的。”
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顾湘不悦地转过头去,看到孙东平坐在不远处一张桌子后,拿着本英语书做样子,满脸讥讽地笑。
余文渊这种书生总是有点怕孙东平这样的学生。他推了推眼镜,约着顾湘明天晚自习再见,借口告辞了。
顾湘埋怨地白了孙东平一眼,“今天姚依依又没来,你来干吗?”
孙东平下巴一扬,“不兴我努力学习?”
顾湘斜睨他,“书都拿反了,样子都装不像。”
孙东平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书正回来。
教室里学生们已散了大半,顾湘也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去食堂吃饭。
孙东平趴在桌子上瞅她。南方天气热得早,现在大家都已经穿短袖了。顾湘同往常一样扎着马尾辫,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肌肤上。她的脸在孙东平的注视下渐渐泛起了红晕,收拾书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孙东平咧嘴笑,“我说,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顾湘大惊,手里的文具盒哗啦一声落在地上,钢笔橡皮散落了一地。
“你……你胡说什么!”女孩子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成天风花雪月的!我……我才没有喜欢你!你别胡说,上学期你还害得我不够惨吗?你自己都有女朋友了,还乱开别人玩笑,太不正经了!”
孙东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顾湘就差没拿着十字架或者《民法》往他头上砸了,那卫道士的样子十分好玩。
顾湘气呼呼地把文具盒收好,背起书包,愤怒地指责,“你这人真是太无聊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教室。
次日,余文渊果真如约来给顾湘辅导功课。他还带来了一套最新的海淀习题,说是家人买重了,送给顾湘。顾湘推拒不得,只好收了下来。
顾湘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人,余文渊对她这么热情,大家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免不了胡思乱想一下。若说余文渊对她没意思,那他又主动热性地帮忙;若有意思,他凡事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没进一步的表示。
余文渊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也是挺受欢迎的。喜欢他的女生里,也有聪明又漂亮的,顾湘排不上号。可是小余却显然对顾湘比较特别,这也让顾湘不免有点心跳的感觉。
这年夏天来得早,六月期末的时候,整座城市已经热得犹如火炉。潮湿的海风日继一日地吹着,气象台预报说有台风要来,于是学校早早放了温书假。学生们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净,连大部分住校的学生都回家去了。
顾湘倒也想回家,但是出了校门才知道公交车已经停开了。这时候风已经很大了,偶尔夹杂着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她只好返回小卖部给外婆打电话。
外婆在那边说:“我这里都好,就是东面的窗户有点松。楼下的志超早上过来帮我修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房顶呢?”顾湘问,“西南角那里不是一直有点漏吗?”
“没事的,等台风过了,再找人来修好了。”
顾湘颇不放心地搁下电话。
没有多久,狂风暴雨来袭,整座城市就像一艘帆船一样在风雨中摇曳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虽然门窗紧闭,顾湘还是可以听到台风在城市上空呼啸的声音。雷声震耳欲聋,这才下午两点半,外面已经黑得犹如夜晚,只有闪电一次次撕开黑幕。
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顾湘倒不畏惧这样恶劣的天气。但是糟糕的天气也让她看不下书。收音机里一直在说风速在加强,她十分担心家里那破旧的屋顶。或许外婆会待在卧室里,那么外面即使漏水了,也没什么关系。
一直到晚上八点,这场雨才终于转小。顾湘这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打着伞去食堂。
没想到,今天食堂居然没开,一把铁将军守大门。顾湘傻了眼。她房间里只有水,这晚上莫非是要饿肚子了。
“顾湘?”
余文渊打着伞走过来,他也是住校生,这天他也没回去。
两人饥肠辘辘,商量了一下,既然雨小了,不如去学校外面找吃的。校外有个大超市,应该没关门。
路上积水很深,路灯黑了大半。余文渊走在前面探路,顾湘跟在他身后。男生话不多,但是这份体贴很让顾湘感动。
两人转过街角,已经可以望见超市的灯光,互相看了一眼,加快脚步朝那边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去路。
两人都不知道那三个小流氓是什么时候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只是在他们突然冲出来拦住他们去路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大街上没有其他行人,旁边的店面都关了门,他们两个连个求救的地方都没有。
顾湘和余文渊的钱包很快就被抢了去。两个人一个是女孩子,一个是文弱书生,都弱不禁风。混混头目啪地吐了一口痰到余文渊胸前,就已经把他吓得哆嗦。顾湘躲在他身后,他自己倒还想往顾湘身后躲。
顾湘拉着他的袖子,问:“怎么办?我们跑回学校行吗?”
余文渊仿佛得到了提醒,猛地甩开顾湘的手。恰好天上一个闪电,大家眼睛一花,他借机从包围中冲了出去。顾湘喊了他一声,要跟着跑,却被小混混抓住了胳膊。而余文渊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顾湘被几个小流氓团团围住。那些人围着她调笑轻薄,不住推搡着。顾湘瑟瑟发抖,不忘大声呼救,心里却是恐惧得一片空白。
谁能来救救她?
就这个时候,路边一栋房子里跑出一个男人,冲着他们大声呵斥,男人手里挥舞着一把菜刀。小混混们有点慌了,丢下顾湘作鸟兽散去。
顾湘在雨里哆嗦着。那个中年男人跑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叔叔已经报警了,别怕!”
公安局就在附近,所以公安干警来得很快。顾湘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那位大叔古道热肠,一定坚持要她去做记录。大叔还对警察说:“本来还有个男生的,结果那个男生丢下这个女孩子自己先跑了……”
顾湘懊恼地抱住脑袋,她知道这事真的没了挽回的余地。
后来警察和学校怎么交涉的,顾湘并不知道。班主任刘老师倒是在班会上反复叮嘱学生们外出要小心。顾湘得到了同学们关切的问候,班长张其瑞还免了她一次值日。
那天那个大叔并未看清楚那个逃跑的男生的长相,顾湘又保持沉默,同学们只好盲目地指责那个男生胆小懦弱,没有责任感,是男人的耻辱。刘静云一直想从顾湘那里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可是顾湘一直不肯说。
顾湘在走廊里碰到余文渊,两人一打照面,对方就心虚地低下头。顾湘想和他说话,想说那天的事其实不怪他。可是余文渊不等她开口,就逃也般的跑走了。
顾湘摇摇头,转过身去,一愣。
孙东平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走廊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才那一幕,显然已经落入了他的眼里。少年眼神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荫翳。
顾湘以为他又会嘲笑自己和余文渊有暧昧。可是孙东平这次一个字也没说,吐了草秆,大摇大摆地走了。
也就是这天最后一节自习课,二班的教室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孙东平在学生们的惊呼声中盛气凌人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余文渊的座位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老子告诉你,什么才叫做男人!”说罢,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这次事件闹得相当大,最后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班的人冲来二班打人,二班的男生自然反应过来后就回击过去,一班的男生和孙东平的跟班们也冲过来帮忙。然后其他几个班的男生也很快就被卷了进来。血气方刚的少年们或许还不知道冲突的由来,只是冲动地握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等到老师们赶到的时候,整个三楼已经大乱。张其瑞他们提前把孙东平从混乱中心强行拖了出来,只是余文渊已经被打得一头都是血了。
顾湘也就是在这次事件后,第一次看到了孙东平的父亲。
孙父个头高大,相貌英俊,如果不是一脸匪气,怎么看也是个十分有魅力的中年成功男人。孙东平长得十分像他爸,连那股匪气也遗传了十成。父子俩站一起,就像大小两个模子的成品。
孙父宠儿子,非常明显。明明是气势汹汹地走进校长办公室,却只是在儿子头上轻拍了一巴掌。
孙东平一脸的有恃无恐。他也挨了几拳,眼角肿着,嘴角破了,胳膊上有道口子,胡乱包扎了一下,充好汉。
孙父一本正经地向校长和老师道歉,又向余文渊和他父母道歉。只是气场实在太大,太有压迫感。先前还在骂骂咧咧的余家夫妇,这个时候居然都说不出话来了。
孙父装模作样地吼儿子,“干吗打人?”
孙东平指着余文渊的鼻子,当着老师的面说:“他就是那个把女同学撇下自己跑了的人。”
顾湘懊恼,简直不忍继续看下去。
刘老师问:“顾湘,是不是?”
顾湘不忍心指责余文渊,却也没胆子说谎,支吾半天。余文渊倒先承受不住压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余家父母六神无主,老师们也面面相觑。倒是孙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夸奖道:“好样的,像个男人!”
顾湘看不下去了,怯怯地举手,“老师,我可以去上课了吗?”
校长疲惫地点了点头。
孙东平借机跟着她一起溜走了,顾湘被他拽着一路跑下楼才挣脱了他的手。
“你怎么又打架?”顾湘揉着被抓红的手腕,“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万一你被开除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