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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年少,我说舍不得

孙东平瞅着她笑,“我要是被开除了,你会舍不得我走?”

顾湘别开脸,被孙东平的气息拂到的脸颊有点发烫,“关我什么事?还有,你干吗去打余文渊啊?”

孙东平冷笑,“怎么?心疼了?他丢下你一个人跑了,你倒好,还有爱心去同情他!”

“那也不能怪他,他又打不过那几个人。再说,我不是没事吗?”

“那万一你要是有事呢?”孙东平反问。

顾湘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这种假设根本没意义。我要去上课了。”

孙东平拉住她,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认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假如你真的有事,你想过那个后果吗?你想过那有多可怕吗?”

顾湘打了一个哆嗦。她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孙东平指的是什么。她这两天,每个晚上都做噩梦,都梦到余文渊转身就跑走了,她被那几个人死死抓住,挣脱不得。那种恐怖就像蔓藤一样缠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是汗。

孙东平看着她的脸色白了,心下也有点后悔。

“我也不是故意吓你……我只是……希望你以后注意一点……”他结结巴巴地说。

顾湘低头,半晌才说:“我脑子又没病,怎么会没事跑去找人抢劫我?”

孙东平扑哧一声笑了,换来顾湘一记白眼。

这次打架事件,孙东平理所当然地又被记了一个大过。其实如果不是他家有钱,他成绩也好,开除都算轻的。

孙父花钱给学校添了四间电脑教室,还把原来的电脑全部都换成了最新的款式。学校下午放学后开放电脑教室,还允许学生上网。这让原本对孙东平不满的学生也消了气。

张其瑞就笑着说:“你爸只花了一点小钱,倒显得这学校是你家开的了。”

孙东平得意扬扬,搂着姚依依道:“花小钱,办大事。我爸说这才叫策略。”

姚依依靠在他怀里温婉地笑着。全学校都知道孙东平是为了顾湘才打的余文渊,都以为她会像当初的叶文雪一样,即使不和孙东平分手,也会大闹一场。可是姚依依完全无动于衷,仿佛不知道这事一样,还是对孙东平那么百依百顺,温柔可人。

张其瑞对孙东平说:“姚依依心机很沉,而且狠得下心来。我觉得你应付不了她。”

孙东平只觉得自己男性尊严受到蔑视,还不高兴了一阵,却从没把张其瑞的话放在心上。等到后来他后悔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余文渊不久也转学了。顾湘再次成为校园热门人物,这对于只想低调度过高中三年的她来说,无异于又是一场折磨。不过还好,暑假很快就到了,学生们离开了学校,等他们再次回到这里时,丰富多彩的暑期生活才会是他们讨论的话题。

顾湘回到了外婆家。她穿上旧T恤,戴着母亲留下来的旧帽子,帮外婆推着小车,开始走街串巷地卖冷饮。

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烧烤,外婆就是这样把顾湘拉扯长大的。顾湘的父亲在她的成长岁月里,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离家不远处,有家熟人开的快餐店,卖一些普通菜色给附近上班的白领。大厨做的麻婆豆腐只尝得出咸,红烧肉全是糖味。只是附近的餐厅不多,所以生意居然还挺红火的。

顾湘在这家饭店里做兼职,专门帮送外卖。北面是写字楼区,有时候一张单子就是五十个人的饭。顾湘的力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踩辆老旧的单车,一个人送一大箱饭,很多时候还得一个人提上楼去。

大太阳天里这么来来回回地跑,很快就晒黑了。晚上回家洗澡,胳膊和脸都疼得厉害。最严重的时候还会脱皮。

外婆心疼,“我们家也不是缺那点钱,你不去那家做吧。”

可是老板给的酬劳很丰厚,送外卖给外企,还有一笔丰厚的小费。顾湘这也是在为将来读大学存钱。

一日她送外卖回到店里,正吹着空调喝绿豆汤,有几个女生推开店门走了进来。女孩子们都打扮得时髦漂亮,戴着墨镜,人手一把蕾丝花边太阳伞。她们进来后就嫌弃里面油烟味重,两个女生想走,两个女生说饿了想吃饭,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还是姚依依先把顾湘认出来的,她十分惊讶地道:“顾湘,是你?你在这里……打工?”

顾湘这个时候头发凌乱,一身是汗,脸膛晒得黑里透红,身上穿一件发黄的T恤,一身汗味和油烟味。她扭头看到姚依依,有点尴尬。

“是,你们是在逛街?”顾湘看了一眼那几个还在争执的女生。

“她们是我初中同学。”姚依依说,“你怎么在这里打工?”

顾湘笑了笑,“离我家近啊。”

“不是的,”姚依依解释,“这份工做得又脏又累的,给同学看到了多不好。你要想打工,同孙东平说一声,他在他爸的公司里随便就可以给你找份工嘛。”

顾湘听她一番话说完,不怒反笑了,“劳动不就是又脏又累的吗?再说,我干吗要孙东平帮我找暑期工?”

姚依依摇摇头,觉得顾湘倔犟,“大家都是姐妹,我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多为孙东平抹黑……”

“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和孙东平没有任何关系。”顾湘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和孙东平没有关系。”

这时领班喊顾湘,又有一单外卖要送。顾湘冲姚依依点了点头,提着两袋盒饭匆匆走了。

姚依依脸色青白,也气得不轻。

结果第二天,孙东平就出现在快餐店里。他这样挑嘴的人,当然不是来吃饭的。那么只有一个目的了,就是来看顾湘笑话的。

孙东平来的头一天就把顾湘的头发和衣服批评了个彻底,笑话她道:“你现在这样就像捡垃圾的外来人,那些写字楼的保安怎么会放你进去?”

顾湘气得差点把抹布甩在他的脸上。哪个女孩子不爱干净?这样的活,拿给他大少爷去做,不消半日他就逃跑了。

孙东平看她气得那样,觉得好玩极了,从此以后三天两头都要过来坐坐。他瞧不起这里的饭菜,只肯点一杯饮料喝。顾湘比较闲的时候,他就找她说话;顾湘忙的时候,他就自己打游戏机。

小伙子模样帅,嘴巴又甜,店里其他打工的女孩子很喜欢他,总围着他打转。孙东平点一杯果汁,总能免费续上三四杯。

顾湘便讥讽他,“喝那么多水,也不嫌跑厕所麻烦。”

孙东平笑道:“谁会拒绝自己送上门来的东西?”

中午十一点一过,饭店就进入最红火的阶段。顾湘接到单子,提着一大袋盒饭就往外走。

孙东平追过来问:“你要去哪?”

“送外卖!”顾湘没好气地道。

“远吗?”孙东平又问。

“不远,就在盛发大厦。”顾湘对孙东平说,“还有,以后你要没事,就不要来这里了。小店又乱又脏,不是你这种人待的。而且,你老是妨碍到我的工作。”

孙东平不以为然,“店又不是你开的,你管我来不来?”

顾湘懒得和他纠缠,踩着单车走了。孙东平在她身后大声喊:“骑慢点,当心车……”

话音未落,一辆摩托车从斜里开了出来,一下将顾湘连人带车撞倒在地上。

周围的世界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孙东平感觉到浑身血液都从头顶流到了脚底。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立刻狂奔过去。

顾湘意识还很清醒,被孙东平扶起来的时候,疼得哼哼。这个男生力气也太大了,没断的骨头都快被他弄断了。

她的左脚卡在摩托车底下,一动就疼得钻心,估计是受伤了。胸口也被撞了一下,现在呼吸都还有点闷。

孙东平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左脚抽了出来,“好像是骨折了。”

顾湘只觉得一盆冷水泼在头上。

“没事的!”孙东平安慰她,“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盒饭打翻了一地,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孙东平抱起顾湘,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去的是熟人开的医院,那急诊室的小大夫也认识孙东平。这天午饭才吃了一半,就见孙少爷血迹斑斑地抱着一个人冲了进来,把他吓得都呛住了。

“怎么了?有人追杀?”

孙东平和小护士都很无语地看着他。小大夫急忙抹干净嘴角的饭粒,去给顾湘看伤。

顾湘受了点惊吓,直到医生说她是小腿骨折,要给她正骨打石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摩托车撞了。

她下意识地拉住孙东平的袖子,“我没钱。”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孙东平吼她。

“是啊,”小大夫说,“孙少在我们这里专门有个赊账的户头……”

孙东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顾湘听明白了,倒笑了起来。不过她前胸有软组织挫伤,一笑就牵扯到伤处,疼得很,也让这个笑容惨淡收场。

小护士过来帮她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上都处理了一下。大都是小伤口,只有右手肘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脱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还怪吓人的。

“夏天热,就不包扎了。开了药给你拿回去,记得擦。”

孙东平问:“要不要留院观察两天?”

“为什么?”顾湘反对,“我现在很好,根本没必要住院。”

“看看有什么后遗症啊。”孙东平理直气壮,“万一你有脑震荡……”

“我又没被撞到脑袋!”

“那内出血呢?”

“怎么可能!”

等到顾湘腿上打好了石膏,坐着轮椅被孙东平推了出来,已经有一辆车停在医院门口等着接他们了。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要他派车来送你回家。”

顾湘看着那辆庞然大物,失笑,“还真不知道开得进我家的巷子不。”

事实当然是开不进去。所以孙东平只得先把轮椅拿下车放好,再把顾湘扶下来。他倒是想抱她下车的,不过顾湘死活不同意,说自己另外一只脚还是好的。

这是孙东平第一次来顾湘家。这一片都是私人自建楼,窄而高是楼群的特色,密密麻麻的楼房拥挤在一起,难得看到一方蓝天。顾湘家还算好的了,只有三层,因为是老房子,所以还有个公共的小院子。

外婆卖冷饮还没回来,顾湘便请孙东平在客厅小坐。她生平第一次坐轮椅,还很不习惯,又有点好奇。孙东平给她找来的这架轮椅十分高级舒适,使用起来还挺方便的。

孙东平打量这间屋子。十多个平方,水泥地,家具的样式都十分古旧,油漆斑驳。不过到处都收拾得干净整洁。西面有个小佛龛,供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像,应该是顾湘早逝的母亲。

“你妈妈还真漂亮。”孙东平由衷地赞美。相片里的女子眉目如画,笑颜温婉。

“是啊,”顾湘从厨房里拿了点冰冻的饮料出来,递给孙东平一罐可乐,“大家都说我没遗传到我妈的秀气,也怪遗憾的。”

孙东平看了看顾湘母亲的遗照,又瞅了瞅顾湘,“其实你们眉眼很像啊,嘴巴下巴这里也像。不过你太瘦了,你妈看上去都比你健康多了。”

顾湘说:“我爸却总说我长得不像我妈,口气很失望呢。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我长得像我妈,或许我爸会对我更好一点……”

顾湘话里的忧伤让孙东平有点不自在,他挠了挠头,问:“你现在住学校了,你后妈和你弟不会再欺负你了吧?”

“什么欺负啊?”顾湘笑了笑,“我偶尔会去看一下我爸,他们两个都不大理我。唉,家里的事很复杂。”

顾湘的腿伤原来打了麻醉药的,现在药效渐渐退了去,开始感觉到疼痛了。孙东平看她脸色不好,便劝她吃点镇痛药。医生开的镇痛药有安眠的作用,顾湘吃了后想打瞌睡。

孙东平扶她到卧室躺下,然后问:“你家没空调?”

顾湘眼皮在打架,笑他,“你才发现?帮我把电扇打开就行了。今天谢谢你,你若要走了,记得留个门。”

“我不走,”孙东平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我留下来陪你。”

顾湘摇摇头,可是药效上来了,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孙东平坐了没多久就后悔了,原因是他饿了。午饭他才吃了几口,然后一个下午在医院,都没吃上东西。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消耗大,食量大,此刻他的肚子里正鼓声响天。

顾湘的房间里连包饼干都没有。孙东平只好转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都是萝卜青菜,还有一大碗剩饭。他饿得半死,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外婆回到家,看到厨房里多了一个正在翻东西的男生,吓得不轻,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后来知道顾湘摔断了腿,更是快晕过去了。好在孙东平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哄老人家特别有一手,三言两语就逗得老人转愁为笑。

“小湘有你这样的同学帮忙,真是福气啊。小孙你饿了吧,阿婆给你煮面条去。”

外婆的面条回过一道冷水,吃起来劲道爽口,浇的又是独门秘方老鸭汤。孙东平饿坏了,吃了好大一碗。然后嘴一摸,嘿嘿笑。

外婆问:“小孙啊,上医院的钱,是不是你垫的啊?要多少,我数给你。”

“不用了!”孙东平忙说,临时扯谎,“学校……给学生都买了保险的。这钱有保险公司给。”

外婆也不大懂,不过见他说得有条有理,便放心下来。

顾湘睡醒来的时候,邻居家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孙东平已经走了,外婆则在床边做胸花。这是她老人家接的零活,可以赚点水电费。

“还痛不痛?”外婆扶顾湘坐起来,“你那同学不肯留下来吃晚饭,已经回家去了。这事多亏了他。那轮椅和拐杖,他都说是送给我们的,唉,那个孩子家很有钱吗?”

“是挺有钱的。”顾湘才醒,还有点迷糊。

外婆说:“难怪,给他煮了面,他非要自己洗碗,结果不但把那个大碗给摔了,还把放旁边的两个碗和一个盘子给砸了。”

顾湘哈哈笑,“他活那么大,估计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洗过呢。”

外婆摸着顾湘的头发,“唉,你没事就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暑假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又少赚了一笔钱。”

“钱多的是时间赚,身体最重要。”

快餐店的工作不得不辞了。老板还挺厚道的,多给了顾湘两百块钱,要她买点营养品补身子。顾湘闲在屋里,十分无聊,于是就把外婆接来的做胸花的活拿过来做。

后来顾湘摆摊卖手工小钱包的时候,也时常回想起这段岁月,自己做针线活的本事,也就是在这个暑假里磨炼出来的。

孙东平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就会上门来,有时候带点水果,有时候只是过来蹭饭。他特别喜欢外婆做的面条,一个人可以吃好大一碗。孙少还是非常积极地负责洗碗。顾湘把家里的碗都换成了搪瓷的,这下随便孙东平怎么摔都碎不了了。

这一个多月里的时间,又闹了一次台风,凉快了两天。孙东平就推着顾湘到附近走走。

“对了,你们家对门住的那家人是什么来头?”孙东平问。

“干吗问这个?”顾湘不解。

“我好几次碰到那家那个男生,就是剪个平头的那个,眼神很凶。”

“你是说志超啊。”顾湘说,“他大我们两岁,已经不读书了,好像在哪里做保安。其实他人不错的,我不在的时候常帮外婆搬煤气罐什么的。”

“是吗?”孙东平阴阳怪气地说。

顾湘问:“你天天往我这里跑,姚依依不生气啊?”

“她才不会呢,依依很懂事的。”

“再懂事,是女生都会吃醋的吧。”

“依依不会吃醋的。我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朋友。”

顾湘觉得很荒谬,“为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孙东平觉得好笑,“我人帅,追我的女生多啊。”

“这未免对别的女生太不公平了。”

“这我可不管。”

“你这样,迟早要闹出事来的。叶文雪那件事难道还没给你教训?”

“你能不能别老是像个修女一样念个没完好不好?”孙东平不耐烦了,推着轮椅往回走。

顾湘也有点生气,“停下来!我不回去!”

孙东平气得甩手,“好,老子也不伺候你了!你自己爱去哪就去哪吧!老子回家了!”说罢,丢下顾湘气呼呼地走了。顾湘也没好气,自己好心提醒他,倒被当成了驴肝肺。明明这个人就因为男女问题闹了不少麻烦,还不知道收敛,就当这个世界是由他主宰似的。

顾湘转着轮椅往回走。走到巷子口,遇到了麻烦。巷子是个斜坡,坡度不小。顾湘现在体弱力虚,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轮椅转上去。

顾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心里大为光火。一气之下干脆一只脚站起来,打算就是扶着墙走也要走回家。她少了孙东平的帮助,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是才勉强走了两步,身子就被拉到一个怀抱里。顾湘下意识地挣扎,就听孙东平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了,我抱你回轮椅上!”

顾湘一怔,耳朵被背后那人的气息拂到发烫起来。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回到了轮椅里。孙东平推着她往坡上走。

“你不是走了吗?”顾湘小声问。

孙东平冷哼一声,“老子爱走就走,爱回来就回来,关你什么事?”

顾湘撇着嘴,选择主动退让一步,没有顶撞回去。孙东平一路在背后喷着气,就像一头牛。顾湘反而觉得他这样挺有意思的。

这次事件后,孙东平有一个多礼拜没来。外婆还挺想念他的,如今很少有肯陪着老人家听粤剧的少年了,连顾湘都不爱听戏呢。

孙东平之前那阵子做了不少事。他把顾湘那辆生了锈的老式单车重新换了零件上了油,帮外婆换了煤气,还找人来把家里漏水的屋顶都修好了。这个人平时大大咧咧的,细心起来却不是普通男生比得过的。

顾湘和外婆说:“人家有女朋友的,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果真,一个多礼拜后,孙东平晒得一身麦色地回来了,告诉顾湘:“我爸带着我和姚依依去香港玩了,我学会了冲浪。我爸的朋友有辆游艇,还带着我们出海了呢。”

顾湘“哦”了一声。

孙东平挑着眉毛凑过来,“你哦一声就算完了?”

顾湘觉得很困惑,一本正经地问:“那还要怎么样?一看你就知你玩得很愉快,我也没什么好问的嘛。要不……你暑假作业写了吗?”

孙东平扫兴地道:“算了!算了!喏,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是一幅沙画。颜色深浅不一的沙子被装裱在两片玻璃之间,留有一些空余,随着转动,沙子会流动组合成各种不规则的图案。

“真有意思。”顾湘由衷地赞美,“我很喜欢,谢谢你。”

孙东平倒在她的床上,伸了一个懒腰,问:“我这几天不在,你有没有想我?”

顾湘随手拿了一个桃子就朝他丢过去。

孙东平手一捞,就接住了,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会记住的。”

孙东平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差。

孙东平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顾湘。顾湘把盒子拆开来一看,“这是……CD机吗?”

“快!试一下,看音效好不好!”孙东平非常急切,给CD机装好电池,放进光盘,然后把耳机塞进顾湘的耳朵里。

按动了“播放”,耳机里传来清亮的男声在唱着抒情的歌曲。

“这是谁?”

“张信哲,”孙东平说,“最近超级红的一个台湾歌星,你不知道吗?姚依依她们可喜欢他了,管他叫情歌王子。这是他的新专辑,好听不?”

顾湘努力地在孙东平的唠叨声中听着歌,“确实好听。这首歌叫什么?”

孙东平接过一边耳塞,听了听,说:“《太想爱你》,这首歌叫《太想爱你》。”

男人深情地唱着:“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念头,想要全面占领你的喜怒哀愁……”

顾湘轻轻赞叹,“真好听。”

孙东平说要把CD机送给顾湘,但是顾湘坚持不肯要,觉得这太贵了。孙东平领教过她的倔犟,只好说是借给她的,等她听腻了就还给他好了。顾湘这才把CD机收了下来。

孙东平还拿来了很多光盘,刘德华的,张学友的,还有英文金曲什么的,一股脑都塞给了顾湘。这样,在漫长的养病过程中,顾湘也不会觉得无聊。

“我可比你家楼下那个小平头好多了吧?”孙东平厚着脸皮问。

顾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张志超。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呀?”

孙东平哼了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顾湘蔑视他,“小小年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

孙东平气歪了嘴。

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拆石膏的时候了。这天连刘静云和张其瑞也来了。刘静云还带来了点心。

“我之前回奶奶家去了,回来了才听其瑞说你摔断了腿。”

张其瑞则问:“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孙东平说。

石膏拆开了,露出惨白细瘦的小腿。人家都拆开石膏的脚很臭,不过孙东平只闻到药水味而已。

医生检查了一番,又让顾湘站起来,走了走,“很好,半年内不要做重体力活,不要快跑。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要来医院检查。”

顾湘坐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可以两脚走路了,开心得不得了。她对医生千恩万谢。

孙东平不悦,“怎么不谢我?”

刘静云瞥了他一眼,“听说就是你叫了她一声,她才被车撞的。换成我,没揍你一顿就不错了。”

孙东平叫起来:“那本来就是意外!”

“好啦,”张其瑞拉开总是吵个不停的两人,“庆祝顾湘恢复健康,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顾湘的腿刚好,吃不得辛辣。于是孙东平做东,四个人去了一家熟识的汤馆,吃了一顿。刘静云和张其瑞坐在一起,席间两人有说有笑,给彼此夹菜。

顾湘吃惊不小。她再笨也看得出来两人正沐浴在爱河里。特别是张其瑞,小小年纪逢人就一张冷脸,惜字如金,你永远都搞不清楚他的喜怒哀乐的。如今对着刘静云,笑意温柔,话比平时多了N倍。

“白痴,”孙东平把一大块排骨夹到顾湘的碗里,“别老瞪着眼睛看人家,多没礼貌的。”

顾湘红着脸低下头。在她心目中,刘静云是好好学习、从不谈风花雪月的学生代表。如今连她都悄悄谈恋爱了,那顾湘的人生信念自然遭遇了一次重创。

孙东平啃着骨头,看着她傻呆呆的模样,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白菜长得不算漂亮,人也不灵巧,一股穷酸样,还总是顶撞他。可是他看到她就觉得很愉快,就想伸指头戳戳她的脸,摸摸她的头发,就想看到她脸上泛红的模样。

这就像他小时候得了那只心爱的小狼狗,也是这样,总爱去摸摸它的头,给它梳理毛发。只是小狼狗会用它温润的眼睛看着他,摇尾巴舔他的手。而顾湘只会露出不悦又反抗不得的委屈表情来,忍受他的好意。

这样的女生,他从来没遇到过。

这种心脏扑通直跳的感觉,他以前也没有感受到过……

“在想什么呢?”刘静云轻推了他一下,“别磨蹭了,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孙东平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装修得华丽而俗气的饭店包厢,这里没有满桌饭菜。他正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未婚妻已经换好了衣服,而他的衬衫只扣了一半。

“魂归来兮。”刘静云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你妈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降落了。万一我们再碰上堵车,到机场肯定迟到。你想让你妈带着行礼在机场等我们吗?”

“不!”孙东平彻底回过神来,“当然不!老太后那还不得发火把机场炸了。”

刘静云白了他一眼,“那就赶快收拾一下,把你头发梳一下,你看这边,都翘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你今天上厕所又没有把垫圈拿起来,这个礼拜卫生你做!”

“哪个礼拜的卫生不是我做的?”孙东平小声地说。好在刘静云已经走出卧室了,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梳妆柜上躺着两份大红烫金的喜帖。曾敬后天结婚。

高中和大学的同学,也有不少陆陆续续结婚了。他和刘静云的婚事现在也提上了议程。刘静云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选婚纱,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相当的开心。

是的,他终于肯彻底和过去告别,与她开始新的生活,也不枉她风雨无阻地跟着自己一起走过这么多年。

出门没多久,徐杨的电话打过来了。铁娘子已经到了机场,结果没见到孙东平,于是打来电话把他一顿臭骂。孙东平没好气,只好使劲踩油门。

赶到机场,恰好孙母罗秀英女士一身考究的香奈儿套装,拖着LV的行李箱,戴着名牌珠宝,仰着下巴,优雅高傲地从国际到达出口走了出来。

“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啊。”刘静云小声地说。

“名牌老太太。”孙东平也说。

“你这么说你妈?”

“不,是我爸这么说她。”

罗女士看到了儿子和儿媳,走了过来,冲儿子伸出了手。

“妈,”孙东平搂过母亲,学着老外一样在母亲脸上亲了一下,“路上还顺利吗?累不累?我定了饭店,我们先送你去酒店休息一下,再去好好吃一顿,怎么样?”

“不用了,”罗女士说,“年纪大了,体力没以前好了。叫个外卖到酒店,我今天想好好休息。啊!静云,好久不见了,你父母还好吧?”

刘静云微笑着说:“都很好,谢谢阿姨关心。”

罗女士对徐杨就要亲切随便多了,张口就唠叨,“你怎么又黑又瘦的?老孙还把你当牛马使?我就说很反对你去商场做事的。好好一个女孩子,非要磨炼成女金刚。结果又累又苦,弄得老大了也嫁不出去。”

徐杨满不在乎,“至少我赚到钱了。”

“钱还需要你赚?”罗女士瞪她,“等我死了,有你的一份。”

徐杨笑道:“等您死,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罗女士笑着捶了她一下,“死丫头。”

罗女士今年五十五岁了,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她年轻的时候容貌非常出众,不然一个普通中医的女儿,也不会被孙父看中,想尽办法追求了。

只是罗女士一直看不起没有什么文化的丈夫,和孙父长期分居,而后离婚。现任丈夫是她的青梅竹马,家里以前是黑五类,文革时期被整得很惨。男方后来随家逃去了香港,然后去了美国,少男少女因此被活生生拆散。多年后两人再次在加拿大一个国际医学会议上重逢,对方已经是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事业有成。两人旧情复燃,很快结婚。

罗女士和儿子的感情也不是很深,毕竟一直聚少离多。不过到底是唯一的孩子,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

“你们决定结婚是好事。”罗女士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里,对两个年轻人说,“我这次回来,一是看望几个老朋友,二是想帮你们俩把婚事给办了。过来人的话,你们要听恋爱不能谈太长,早点结婚,以防有变数。”

孙东平和刘静云连声说是。

“静云,你过来。”罗女士从行礼里取出一个盒子交到她手上,“这是孙家给媳妇的。我和东平他爸分开的时候,本来是要还回去的,他爸坚持不要。我就把它暂时保管了起来,再交给儿媳妇。现在我把它给你,希望你好好保管它。”

刘静云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老坑玻璃种翡翠面金戒指,金镶玉,华贵而美丽。

“谢谢阿姨。”

“还叫我阿姨?”

“是……妈。”

罗女士满意地握了握刘静云的手。

“你们结婚,我和你潘叔叔商量了一下,决定再送你们一套房子。等你们有了孩子,还会有奖励。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工作勤奋努力,为人踏实,希望你们相亲相爱,互相扶持,能够白头偕老。”

等到告别了罗女士,在回家的车上,孙东平才和刘静云说:“我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和善的话,我都觉得在做梦。她以前最常说的就是:你小子怎么一脸废物样,和你老子一个德行!”

他学得活灵活现,逗得刘静云大笑。

“真的!我小时候可怕她了。我要是考试不到90分,肯定要被她暴打。连我爷爷——两朝元老,一代大将军——都拦不住。”

刘静云笑,“要不是你妈当年那么揍你,你现在还不定出落成什么窝囊样呢。”

“你是说我欠揍了?”孙东平叫,“难怪在英国那阵子你那么暴力。”

“我那时候不揍你,你有今天吗你?”

“没有!”孙东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恐怕早烂在那个后巷的水沟里了。”

大概这话题太沉重了,两人都安静了一阵,觉得有点感慨。

孙东平再度开口打破沉默,“再给我看看那枚戒指。”

刘静云打开盒子给孙东平看,“看再多也没用。你没听你妈说吗?这是给儿媳妇的。”

孙东平摸了摸鼻子,“我说,你们老刘家有没有类似的东西给女婿的啊?”

刘静云大笑起来,“你想得倒美哦。有啊,是有,一把百多斤的大铁锤,抡得起才能做我们家的女婿!”

孙东平把胳膊上的肌肉给她看,“瞧见了没有,都是在英国的时候练出来的。别说一百斤,五百斤都没问题。”

“你就吹吧你!”

孙东平笑着,心里一颤。刘静云说这话的口气,和当年的顾湘一模一样。

是的,顾湘。

此刻的顾湘,正愁眉苦脸地拎着鸡上楼,凡是路过她身边的,不论员工还是客人,都背着她偷笑。等她好不容易携鸡回到了潘恺希的房间,潘医生见了她,也哈哈大笑。

“是不是跟鸡群搏斗了一番,才抢来这么一只的?”

“是啊,”顾湘干笑了一下,“给您绑架了一只鸡。潘医生要一只鸡做什么?”

潘恺希接过鸡,说:“解剖。”

顾湘茫然,“什么?”

潘恺希笑盈盈地抓着鸡走回房里。里面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正激动地等着他,见他带着一只活鸡出现,顿时欢欣鼓舞,仿佛没见过动物的外星人。顾湘还想再说两句,门就已经关上了。

顾湘头疼得很。这潘恺希越玩越夸张,今天竟然学起剪刀手杰克来了。他倒是开心了,到时候把房间弄成谋杀现场,朱清不杀了她和小唐才怪。

结果小唐告诉她一件更头疼的事,“那苏小姐不是退房走了吗?今天库房来换家具,结果发现台灯、花瓶、烛台什么的,都被鱼目换珠了。”

“你是说,都换成假的了?”

“是啊!”小唐气得快中风了,“也亏她居然还能找到那么像的仿造品!”

顾湘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惨白着脸问:“朱姐知道了吗?她怎么说?”

“她气得都笑了。你可以想象那有多可怕。”

顾湘打了一个寒战。

钱老先生的保姆来叫顾湘过去。顾湘只好赶紧打起精神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东来阁走去,经过潘少的房门口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两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尖声笑着冲出来,一下撞在顾湘身上,什么温热的东西哗地一下打翻了,泼得顾湘一身都是。

“讨厌呀!”女孩子不悦地推了顾湘一把。

顾湘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一片黏稠血红,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她的双手上也全是血,正顺着指缝滴落到地毯上。

保姆发出了惊叫声。

女孩子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嘛,鸡血而已……”

顾湘觉得头发晕,似乎无形中有一双大手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股巨大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更加无法呼吸。眼前的血色好像蔓延开来了,就像一片猩红的幕布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住。她的整个世界一下子由刺目的鲜红变作死一般的黑暗。

有一双手在她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控制不住向前扑过去。手里的刀插入对面那人的前胸,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血肉被劈开的声音。

鲜血涌了出来,沾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着那句话,“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们一起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