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步芳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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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祭红花瓶

8月底,甘肃督府来电催促马麟将吕光押解到兰州提审。

马麒不敢怠慢,即准备押解吕光。其时正值李乃棻辞职去兰州,马麒便让李乃棻顺道押解吕光到兰州交接,并派一连骑兵沿途护送。

这日,马麒带着儿子马步芳,坐着新从德国购买的一辆四轮马拉轿车,去东郊为李乃棻送行。

其时,在西宁地区没有更为时髦的小卧车,洋式马拉轿车就成了一件新奇稀罕的东西。这洋式的轿车制造得也极精巧,铁制的车轮,曲形的车辕,镶嵌着玻璃窗的车厢,闪闪发光的镂花铜饰,使河湟一地的人们眼热称赞不已。

马麒身着北洋新式中将军服,胸佩虎威一级勋章,腰挂指挥刀,手戴白手套,脚穿黑马靴,威风凛凛地端坐在车厢里。那浓密漆黑的胡须,垂在胸部,更增添一种威严风度。马步芳坐在父亲身旁,也是得意非凡。他心中暗想:这做官倒是威风哩,强如当个大阿訇!因此,越发淡了念经的心思。

轿车行到兵营门口,只见各级军官早就列队迎候。李乃棻站在最前,见轿车停下,快步走到车厢门口,搀扶马麒下车,说道:“军帅公务繁冗,今日亲来相送,乃棻实在愧不敢当!”

“馨斋兄,你今日启程回兰州,我心里真是抱愧得很。”马麒说道,“公务再忙,也是要来送行哩。”说着,又将马步芳拉到前面,吩咐道:“快去拜见你李伯伯,祝福他一路顺风。日后,恐怕难有机会见到你李伯伯了。”马麒的声音里有一种凄怆、悲哀的音调,这倒使李乃棻深为感动。

马步芳虽不甚愿意,但还是顺从地走到李乃棻跟前,行了一个鞠躬礼,说道:“李伯伯一路顺风!”

李乃棻拉住马步芳的手,夸赞道:“小少爷真是懂事,将来前程无可限量!”

马麒叹了口气,说道:“宁海军初创,百事待理,我正欲借馨斋兄一臂之力,图谋发展,只是我兄弟鲁莽,不知敬重人才;仁兄又执意辞职,我不能挽留得住,心里实在抱憾。这事也不必说了,我只望仁兄到兰州,不要忘了我们父子。胡赛尼年幼,将来前程有无发展,还望仁兄多多照拂。倘若将来我不在了,他们兄弟也好有个依靠。”

李乃棻说道:“军帅言重了。乃棻这次回兰州,绝不是为了意气之争,也不怪勋臣。只是我家在陇东,去兰州任职也好就近照顾家眷。上回跟勋臣争辩,我亦不甚检点,失手殴打勋臣,至今犹自心里不安。将来在一处共事,恐有诸多不便。日后我在兰州任职,自不会忘了军帅对我的恩情,我必定处处留心消息,为军帅做耳目,也如在西宁任职一样。”

马麒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希望你在省城尽心供职,有什么困难,我自会竭力相助。只是我那兄弟,明知今日仁兄启程,到此时还不来送行,真叫人汗颜。”

“无妨,无妨。”李乃棻笑道,“我亦未去勋臣府上辞行。请军帅转告勋臣,乃棻多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还请他多多海涵。”

马麒呵呵笑道:“好说,这事我自会办理,仁兄不必牵挂心上。”说着,亲亲热热地拉着李乃棻一同走进军营。马步芳与各级军官们在后跟着。于是,在客厅里设宴置酒,为李乃棻饯行。

宴罢,马麒又亲自送李乃棻到路口。这时,一连骑兵早已在路上列队等候,整装待发。前面是李乃棻乘坐的绿呢轿车,后面是押解吕光的囚车。到了轿车跟前,李乃棻拦住马麒,说道:“军帅留步,兄弟这就登程了,咱们后会有期!”

马麒久久拉住李乃棻的手,大有不忍相别之意。

李乃棻正要上车,却被马麒拉住,说道:“仁兄稍等一等。我这里带了一袋礼物,请仁兄千万收下。刚才心烦意乱,险些忘了。”

马麒吩咐亲兵从自己的轿车里取出来一袋东西,双手交给李乃棻。李乃棻接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忙推辞道:“这是怎么说,又让军帅破费!”

马麒说道:“仁兄在宁数年,运筹帷幄,鞍马劳顿,为宁海军出力不少。只是我忙于公务,对仁兄照顾不周,心中犹觉抱愧。这一百大洋,实在羞于拿出手来。望仁兄不要嫌少,权作一点安家的费用吧!”

李乃棻心中感激,差点落下泪来,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军帅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兄弟这就揖别,望军帅谨慎从事,好自为之!”

马麒点点头:“仁兄先前的金玉良言,我当铭心牢记。只要仁兄与宁海军心心相印,纵然远在天涯,也如比邻一样近呀!”

正说着,后面路上马蹄声骤起,驰来三匹快马,马麒回首一望,大喜道:“是勋臣来了!”

李乃棻正自惊疑,三匹快马已驰到近前。为首的正是马麟,他跳下马背,呵呵笑道:“阿哥,我来晚了,差点误了大事!”

马麒沉下脸道:“还不快见馨斋,再迟一步,你就送不着他了。”

马麟笑呵呵地朝李乃棻拱拱手,说道:“恕罪,恕罪!我知道馨斋兄今日启程,可有点急事脱不开身。办完事,我就立马快鞭赶来啦。这不,跑了一身汗水,哈哈,总算没误了给馨斋兄送行!”

李乃棻笑道:“勋臣兄有急事自可从容办理,何必这么着急地赶来送行。咱们日后还有机会见面,不送也罢。”

马麟说道:“对别人不送犹可,对馨斋兄怎好不来送行?只要你肯赏脸,不要撵我就是了。”

李乃棻哈哈大笑,说道:“哪里会撵?副帅前来送行,乃棻三生有幸!”

马麟亦是大笑,朝马步芳挤挤眼,说道:“李参谋长的拳头好厉害!那日我老脸上受了一拳,鼻梁肿得老高,好几天才消肿哩!”

李乃棻笑道:“乃棻鲁莽,还望副帅恕罪!”

马麟连连摆手,说道:“没啥,没啥!事后我仔细一想,还是李参谋长说得对,是为我们宁海军好哩!”

马麒亦很高兴,说道:“这样很好!话不说不明,疙瘩不解不开。你俩今日和好如初,正合我的心愿,说实在话,馨斋兄是我们宁海军的功臣,他今日离去,我心里真有点难受哩!”

马麟说道:“正是,阿哥说得对。我也舍不得馨斋兄离开哩。”

马麒拉住李乃棻的手,说道:“馨斋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请说。”李乃棻说道。

“如今各处做官都不容易。官场倾轧,你争我斗,没有安静的地方。馨斋兄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才高招忌,你又秉性耿直清高,难以合群。若无贴心的上司做靠山,日后在兰州也难以发展。你若日后混得不够顺利,可重来西宁任职,只要我在,准保有你一碗饭吃。”

李乃棻很是感动,说道:“军帅这样真心待我,乃棻感激不尽。只是我这次离开西宁,未作回来的打算,将来混好混坏,也只能留在那里了。”

马麒说道:“后事难以预料。前留三步好走,后留三步好退。急水也有回头浪,人生多一条退路也好。仁兄可牢记我今日说的话,倘若将来有难处,可来西宁任职,切不可意气用事,自受局促。”

李乃棻说道:“军帅的话,我牢记就是了。”

当下,李乃棻登车,人马启行。马麒兄弟和军官们又送了一程,方才转回。

路上,马步芳不解地问马麒道:“阿大,你对姓李的怎么如此看重?白费了许多口舌。依我看,他要离开阿大,还不如……”

马麒不满地瞪了马步芳一眼,问道:“你要如何?”

“依我看,不如派人在半路上除掉那个姓李的。不为我们马家办事,留着他干啥?”

马麒怒喝道:“住口!看来你还没有明白我带你来的用心。除掉姓李的不难。但那样做,对我们马家无丝毫益处,反而有害。现在,我们马家在西宁刚站住脚跟,根子还浅,甘肃八镇互不相让,都在拿眼睛盯着我们。倘若除掉李乃棻,留下话柄给人家,我们马家的名誉就会扫地。如今宁海军初创,正要多方招揽人才。不礼贤下士,谁还肯到西宁来?这样下去,我们马家岂不孤立?人常说:多为一个朋友,就多一个帮手;多得罪一个人,就多一个敌人。这是做人的格言,也是做官的诀窍。你年纪还小,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你要好好跟大人们学习,增长见识,将来长大,方可成家立业,闯荡天下。这正是我今日带你来的用意!”

马步芳对父亲的这番话,并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恭顺地应答道:“是!我一定用心学习。”

转眼间,冬去春来。马步芳仍旧在私塾读书念经,起居如常。

一日,私塾先生讲书后离去,只留马步芳一人在书房写字背书。

春日昼长。马步芳背熟了一章老先生红笔圈点的《论语》,那窗台上的日影还未消失,时间大概是十点左右。马步芳情趣索然,将书卷撂在一旁,踱到窗前张望。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明媚。窗外是一座花园,桃红柳绿,令人赏心悦目。靠窗跟前,是一丛盛开已久的紫丁香,花儿一嘟噜一嘟噜的,白里透紫,煞是可爱。更有一种馨香,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愈发散发得馥郁浓烈。看不见蜜蜂飞舞,却听见一片嗡嗡嘤嘤的声响。这声音使人倦怠欲睡。

马步芳正愣神地朝窗外张望,忽然从丁香丛中探出半个粉脸,一对含笑的眸子朝书房扫视。马步芳认出是书房里刚来的丫环,名叫玉兰。于是便走近窗前,笑着问道:“玉兰,你在做啥哩?”

“我在给老太太折花。小少爷,你阿蒙不念书写字,呆愣愣的想什么呢?”玉兰说着,望着他嘻嘻地笑,露出了一嘴糯米粒般洁白的牙。

“背了一上午的书,都让人发困了。”马步芳伸了伸懒展,问道:“你折的啥花?拿过来让我闻闻,香哩不?”

“芍药。是太太让我来折的。”玉兰说着,将几枝芍药递了过来,“少爷,你闻闻,胡都香哩。”

马步芳知道玉兰是母亲喜欢的丫环,她说的“太太”就是指自己的母亲。于是便说道:“这花儿实话香哩!你不必拿到我阿妈房里去了,就插在我书房里的花瓶中吧。”

“这……”玉兰有些为难地说。

“你不情愿送给我?等一会儿,你再折几枝拿去好了。”

“你看我这脑子笨的,就转不过弯来。”玉兰笑了,说道:“少爷要是喜欢,就插在你的书房吧,等会儿我再给太太去折。”

马步芳笑了,说道:“这还像话。玉兰,你进来给我插在花瓶里吧!”

玉兰笑着跑了进来,将芍药插在“多宝架”上的一只祭红花瓶里,双手抱着瓶儿摇了摇,说道:“哎哟!这花瓶里没有水,我去灌些水。要不,花儿会干死的。”

玉兰抱着花瓶,扭动着细腰,在书房外灌了水,拿进来搁在架上,又把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在花瓶里。这一切,干得那么利落轻快。

马步芳出神地看着玉兰的背影,心里在想:“这个丫头长得好标致哩……”

“少爷,你在愣神看啥哩?”玉兰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问。

“我吗?没看啥。”马步芳忙将目光从玉兰身上移开,吩咐道:“玉兰,你去倒碗茶来,我有些渴啦!”

玉兰答应了,很快端来了一碗茶,放在书桌上,说道:“少爷,请用茶吧!”

马步芳却不喝茶,笑嘻嘻地又吩咐道:“玉兰,你去把那花瓶给我拿来。”

玉兰不解何意,顺从地将花瓶抱来,问道:“少爷,放在哪儿?”

马步芳没有答应,却在玉兰的腰间捏了一把,说道:“哎哟,有条毛虫!”

玉兰心中害怕,手一松,那祭红花瓶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玉兰扭身一看,身上哪有毛虫,知道是马步芳在捉弄她,又看见地上破碎的花瓶,一时手足无措,急得哭了起来。

马步芳佯装生气,说道:“哎哟,你怎么把致蒙贵重的花瓶打碎了?它值很多银子哩!”

“少爷,是我……”玉兰泪汪汪地望着马步芳,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告诉我阿娜,看不把你打死?”马步芳说着,转身就走。

“少爷,别去告诉太太。要是太太知道,我就没救了。”玉兰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抱着马步芳的腿,央求道。

“要我不去,你得依我一件事。”

“啥事?”

“你让我吃个老虎。”马步芳拉住玉兰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

“这,要是让先生知道……”玉兰红着脸说道。

“不怕,先生回家去了,我的两个小伙伴也有事不来念书了,今天就我一个。”马步芳说着,缠住玉兰就要亲嘴。

玉兰羞红了脸,双手推挡着,说道:“少爷,这事干不得!”

“干得!你要不依,我就告诉阿娜去!”

玉兰虽比马步芳大几岁,但毕竟是女孩子家,气力不支。再加上有“把柄”拿捏在少爷的手里,只得半推半就。

世间男女之事,就是再秘密的,也有败露之时。马步芳与玉兰的隐私,首先被房里伴读的伙伴察觉了。

这两个伴读,一个是宁海军右路统领颜镇南之子颜其星,一个是马麟次子马步援。这两个都比马步芳大几岁,自然对男女之事十分敏感。两个也想在玉兰身上讨些便宜,乘玉兰来书房端茶送饭之机,便挤眉弄眼,伸手在玉兰身上乱摸。他们都是少爷,玉兰不敢得罪,只好忍气吞声,暗中垂泪。马步芳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日便对马步援说道:“阿哥,你甭欺负人家玉兰!”

马步援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你能摸得,别人就摸不得?玉兰又不是你媳妇!”

马步芳瞪起眼睛,气呼呼地说道:“阿哥,你把话说清楚,是谁摸了玉兰?!”

马步援说道:“你把人家都搞上手了,还在人前装正经!颜其星都瞧见你俩干的事啦!”

马步芳回头一看,只见颜其星躲在“多宝架”后朝自己吐舌头,装鬼脸。

马步芳大怒,紫胀着脸皮骂道:“驴日出的,是你在嚼舌根么?”说着,抓起书案上的砚台,对准颜其星的脑门掷去。颜其星连忙躲闪,砚台擦着他的脑额飞过,落在“多宝架”上,将马步援的一只贵重的青玉笔筒击碎。颜其星惊得目瞪口呆。他朝额角一抹,见是满掌鲜血,于是便号啕大哭起来。

玉兰见少爷们大打出手,双手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马步援双脚一跳,叫喊道:“胡赛尼,你竟敢动手?看我不教训你!”话未说完,却被马步芳一头撞中腹部,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于是,两人在地上抱住翻滚,厮扭成一团。

颜其星见两位同族少爷扭打起来,急得在一旁跺脚,央求道:“二位少爷,快住手!快住手!让旁人知道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那些在一旁观战的少爷们,倒是幸灾乐祸,巴不得他俩再扭打一阵,看个热闹。于是乎,有的吆喝助战,有的拍掌,有的吹口哨……乱哄哄地闹成了一锅粥。

正巧,东关清真大寺的阿訇前来书房讲经,喝止住了这场“龙虎斗”。

颜其星被击伤,自然心中不服。但他自知自己地位不及马步芳,不敢同他争斗。于是,便挑唆马步援出面告状。

马步援是马氏家族少爷,又是马步芳的堂阿哥,自然不把马步芳放在眼里,瞅个机会便把马步芳的种种劣迹,告诉了自己的大伯马麒。马麒一听也很恼火,即命家人将马步芳带到公馆,训斥道:“胡赛尼,你干得好事!”

马步芳见父亲动怒,知道是书房事发,但他装得若无其事,笑着说道:“阿大,我没干啥坏事。”

马麒“哼”了一声,问道:“你为何与步援阿哥打架?”

“那是阿哥欺侮我!”

“哼哼,你也不必狡辩,步援已经告诉我了。”马麒冷笑道,“为了一个丫环,伤了弟兄们的和气,传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你要去给步援他俩认错!”

“这事与玉兰无干。是阿哥同颜其星欺侮人家玉兰,我看不过去……”

“胡说!不求上进的东西,还不给我跪下!”

马步芳乖觉,见父亲动怒,顺从地跪在地上。

“你一日不认错,我罚你跪上一日!”马麒说道,“忤逆东西,你若戒不了拈花惹草的毛病,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马步芳也不分辩,只是低头跪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似有无限委屈。

正在这时,马麟急冲冲走了进来。见此景,心中一惊,也不及细问,只把公文交给马麒,说道:“阿哥,玉树出事了!”

马麒也是一惊,忙问道:“啥事?让你这样惊慌?”

“刚才收到玉树快马送来的军报,说是川军进驻结古、昂欠,似有开仗的样子!”

马麒匆匆将玉树军防司令送来的“塘报”一看,吩咐道:“快去通知军政官员,到大厅来议事!”

马麟走后,马麒指着马步芳骂道:“忤逆东西,还不回去!”

马步芳一听,如获大赦一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