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叔叔”翼冀风（上）
我一直深知，上苍待我的确是不薄的，就如而今，翼冀风的突然回国！
翼冀风？我该如何描述这样一个人呢？但无论哪种描述，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在我的心目中，我从来不曾将翼冀风当叔叔看过，尽管他虚长了我十岁！翼冀风的父亲翼桁是闻名T市的画家，所谓“虎父无犬子”，翼冀风的绘画天赋也是很早就初露锋芒了！嗜好舞文弄墨的爷爷在一次社交场合上与翼家结缘，便经常邀请翼桁父子来家中做客，爷爷去世后，翼桁鲜少来了，但翼冀风却成为了家中的常客！直到三年前，他去了巴黎发展！只是，该怎样说这个人呢？一想到他，许多往事便纷沓而来，他是那样一个有趣的男人，跟他在一起，似乎生活就是五彩斑斓的，他也是那样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尽管很多时候会调皮得让人无法招架！呵，翼冀风！
所以在他去巴黎的那天，我哭倒在他怀里，把他质地上乘的白色衬衣哭得满是泪渍，任凭爸妈怎么拉劝都无济于事！我那样结实痛快地哭着，不顾爸妈脸上浮现出的赧然神色，也不顾来往乘客诧异打量的眼神……那一刻，我已顾不得自己的举动在大家看来有多么失态！而他，也任由我将他的白衬衫哭湿了大片，一如既往地环住我的肩，轻拍着在我耳边低语，“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哇……”因着他的这一句话，我的眼泪更是汹涌决堤……想来几年前的事了，却清晰得仿若昨昔！我不觉想，如果翼冀风再一次离开T市，我是否还会如三年前一般？怕是不会了吧，到底十八岁了，到底大了，凡事总显于脸上，不免太肤浅！只是，如果所谓的成长就是要将自己的真性情掩于精心粉饰的面具后，那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又一个夕阳将逝的黄昏，在我推开那扇精致的花雕木门时，却没有看到可人娇小忙碌的身影，相反，在吧台处，有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在有条不紊地冲着奶茶。
翼冀风？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行的侧脸，我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握着木制的门柄，怔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有些疑惑，但每张餐桌上立着的点餐牌，“葡京小吧”的字样就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眼前！我没有走错，这里是“葡京小吧”，只是，可人去哪儿？翼冀风这神出鬼没的家伙又怎么会在这里？
“啊，楚凝，你已经放学啦？来来，喝喝翼叔叔亲手为你冲泡的爱心奶茶，香味扑鼻，沁人心脾，世间绝无仅有的……”
“可人呢？”我好笑地看着他神侃的样子，接过他递来的香芋奶茶，“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来接你放学啊！”翼冀风两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人呢？”我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可人？可人是谁？你同学？”翼冀风咧嘴一笑，“可人，可人，这名字还真好听啊！”
“可人是这儿的老板，她去哪儿了？”我没好气地问他。
“她……”
“楚凝，你来啦！”一阵风吹来，店门被人推开了，可人微笑着走过来指着翼冀风说，“你翼叔叔在这儿等你老半天了呢！”
翼冀风也笑着向可人颔首，一副跟可人很熟的模样。
我瞪了翼冀风一眼，跑到可人身边。
“可人，你去哪儿了？怎么把店扔下就跑出去啦？”
“咦？有你叔叔在帮我看着啊！”可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边套上护袖边笑语道，“别人我或许不放心，不过只要是楚凝认识的人我肯定信得过的，何况还是叔叔呢！”可人眉眼间都溢满了笑意。
“人家说什么你都相信？万一骗你的呢？”
“不会吧？”可人一脸狐疑。
“叶楚凝！”翼冀风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扳过我的肩，“你居然敢在外人面前说你自己的叔叔是个骗子？你脑子秀逗喽！”
“你脑子才秀逗呢！”我反唇相讥道，“跟可人比起来，你才是外人呢！可人，我走啦！闲杂人等任凭你处置了。”说着，转身往店门走去。
“翼冀风，你干吗？”正得意着的我没料到翼冀风自我身后一把抢过奶茶！
“干吗？我自买自冲的奶茶，凭什么给你？哼！”说着，翼冀风率先迈出了“葡京小吧”。
“喂，翼冀风，翼冀风……”我气急败坏地喊着。这个家伙！
“扑哧……”一旁看戏的可人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看向翼冀风颀长的背影，“他真的是你叔叔吗？不像哎……”
“啊……什么不像？”我一时还没缓过神。
“恩，”可人略一沉吟，既而抬头看向我，“楚凝，看你们刚斗嘴的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对小情侣呢！”
“可人……”我简直被眼前的女人给彻底打败了。
“好了好了，我乱说的，不过你可得追上他，刚他可是求了我老半天，我才应允让他亲自冲泡奶茶的，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他一片好意啊！”
可人说着已站到吧台后开始忙碌起来，看我还没挪动脚步便催促道，“还不快去啊，不然奶茶都凉了喽！”说着舀了一勺果酱含到嘴里，边咂嘴边喟叹道，“哎，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个叔叔呢？”
“好啊，哪天介绍给你！”我顺口接过可人的话。
“罢了罢了，”可人拧紧瓶盖，打趣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怕你这个帅哥叔叔抢了我的饭碗哦！”
我于是也笑着走出了“葡京小吧”。
这么一闹，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我借着晕黄的路灯找翼冀风。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我相信他还在附近，刚吃了个哑巴亏，他才不会善罢甘休。
“喂……”
“啊……”
“干吗呀？叫这么大声？看你人瘦瘦小小的，分贝这么高！”
“翼冀风……”我一把扯下他还在揉耳朵的手，顺势拉低他的头，凑到他耳边吼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呀！”
“哎，拜托！多少年了，你能不能换句话啊，小时侯吓唬你，就知道吼这么句话，现在还这样，真是……”
“翼冀风……”
“好了好了，我错了哦，叔叔不好，叔叔不对，叔叔坏坏，凝凝不气不气啊……”
“扑哧……翼冀风！”我笑着一拳打向他，“你看你自己哪里有个叔叔样？”
“哎，是啊！”翼冀风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坐在街边的休憩椅上，“所以啊，画好画，办画展哪，都只能算是我的第二个人生目标啊！”
“那第一个是什么呢？”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让那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又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心悦诚服地喊我声‘叔叔’！嗯？”翼冀风边说边捏了下我的鼻头。
“你才爱哭鼻子呢！”我打落他的手，“其实，我是不是心悦诚服地叫你‘叔叔’又有什么要紧的，姐姐，小烨哥都挺尊敬你的啊，他们都有把你当叔叔看哎！他们……”不晓得为什么，提到他俩，我的胸口又莫名地一窒，话也断了。
“楚凝，”翼冀风轻唤了我一声，伸手将我揽入怀里，拍拍我的肩，“别这样，有些事强求不来，人生在世，不是什么都能尽如人意的！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得很，不开心的就不要去想了，知道吗？”
“恩，”我窝在翼冀风怀里轻叹道，“只是他们为什么要选在我的生日上公布那样一个消息呢？他们不知道我会难过吗？是哦，他们不知道，不会知道……”
“楚凝，”翼冀风收紧了箍住我肩膀的手臂，“我想他们也是想让你感受他们喜悦的心情，只是他们并不晓得……楚凝，我想他们绝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任何人，都不会忍心伤害我们的楚凝的！”
“是吗？”
“是！”翼冀风笃定地回答我。
“叔叔，谢谢你！”我自翼冀风怀中抽离并坐直身子，有些赧然地自嘲道，“好像每次我很糗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
“叶楚凝！”翼冀风又风度全失地冲我喊着，似乎方才那柔情似水的安抚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哦，不是，不是，是无微不至，对吧？呵呵、呵呵！”我吸吸鼻子，冲翼冀风干笑了两声。
“哼！”翼冀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既而用吸管戳开奶茶的杯盖。
“那……”他将吸管凑近我唇边。
“好甜啦！”我吸了一口奶茶，讨好地冲翼冀风笑笑。
“那当然！我自己亲自冲的好不好？”翼冀风也不客气地将我的讨好照单全收，并也就着吸管抿了一口，“不过好像太甜了些，应该……”
“翼冀风……”
“又干吗？”正思忖着的翼冀风被我的一声突然惊吼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啦？”
“你干吗喝啊，我待会儿还要不要喝啦？脏死了，恶心死了！”
“喂，臭丫头，你这么没良心啊，以前你多的是饮料喝不完，苹果啃不完，不全是我给你收拾啊，有次带你出去，看人家排了那么老长的对买窝窝头，也拉着我去凑热闹，还一下买了四个，说什么原味的、黑米的、玉米的、杂粮的各种口味都尝一遍，结果呢，每个咬了两口就丢给我，我不吃，就哭着给我念‘锄和日当午……’，当时街上那么多人，你说你多恶劣？这会儿我尝了一口奶茶就喳喳呼呼的，我那时有嫌过你吃过的窝窝头脏死了，恶心死了吗？真是个恶劣的小孩！不可救药！”
“翼冀风……”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我……”
正欲发作的我被一阵悦耳的铃声打断了！
翼冀风按住张牙舞爪的我，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优雅地说道，“喂，你好！请问哪位？”
“装模做样！”我轻蔑地冷哼一声。翼冀风按住我的手顺势圈住我纤细的脖子，恶狠狠地朝我龇牙咧嘴着。
“咯咯咯！”我看着他的怪模样，笑了起来。
“嘘……”翼冀风将一根食指置于唇边，示意我噤声。
“请问哪位？请讲话，可以吗？”翼冀风仍用他优雅的声音耐心地问着。好奇的我将头枕到翼冀风的肩窝里，想偷听到底是谁打来的神秘电话。翼冀风倒也一派坦然，并没有将我推开。
“谁啊？”我仰头朝翼冀风嘟嚷道。
“喂，还在吗？请问……”
“嘟……嘟……嘟……”
翼冀风的问话被电话挂断的声音截断。
“莫名其妙！”翼冀风脸色有些不悦地将手机放进衣兜。
“哈，你完蛋了！”看着翼冀风不高兴的模样，我拿他开涮道，“你准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现在，仇家找上门了！你完了，哼，先是电话恐吓，接着就要登门造访了，哦，我得赶紧跟你这种危险分子保持距离，要不然……啊！”
翼冀风将我一把从椅子上捞起，横抱着朝他开来的车走去。
“是啊，我是危险分子，你遇到我算你完蛋了，叶楚凝小姐，我现在宣布要将你绑为人质，带着你亡命天涯！你要不答应，哼哼！”
“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跟翼冀风就这样一路嬉闹着走至车前，却不想这荒唐的一幕正被迎面过来的二人尽收眼底。
“翼叔叔？楚凝？你们这是……”姐姐娇颜上布上一抹既困惑又吃惊的神情，语塞地望着我们。
“翼叔叔，”卓烨也向我们打了声招呼，但语调出奇得冷淡。而姐姐和卓烨一直看向翼冀风手的惊诧目光使我猛然惊觉，我还被翼冀风抱在怀里。哦，上帝！
“喂，放我下来啦！”我用胳膊肘捅捅翼冀风。
“这么巧啊！”翼冀风一边跟他们寒暄一边将我轻放下来，“楚凝的脚刚崴了下！”他不着边际地找了个借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姐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卓烨则只是轻应了一声，“嗯。”
“你们准备去哪儿？”翼冀风笑容可掬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哦，卓烨送我回二叔家。”姐姐走上来拉住我的手，“楚凝，一起回去吧？”
“恩，我……”
“我送楚凝回去吧，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翼冀风笑着调侃道。
“翼叔叔，你说什么呢？”姐姐嗔怪着瞥了眼卓烨，白皙的双颊迅速染上了两抹红晕。
“翼叔叔，我们送楚凝回去吧！不麻烦你了。”卓烨这时走上前欲把我拉过去。可是，翼冀风灵巧地将姐姐推向卓烨，旋即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去，才一派悠然地慢语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本来就是来接楚凝的！再说，她脚崴了，不方便再多走，你们不觉得吗？”
“那倒是！”姐姐一脸忧心地俯身问我，“楚凝，不要紧吧，疼不疼啊？”
“嗯，那个，不要紧的，姐姐别担心。”我感觉对着关心自己的人撒谎简直是天大的罪恶，可始作俑者还一脸怡然自得样。
“好了，我们先回去了，楚妍，卓烨，你们慢慢玩！”翼冀风向他们做了个“拜拜”的手势，便上车发动了引擎。
自我们相遇初起，卓烨都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在看着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然而就在车子绝尘而去的那一刻，我自他的眸子里窥到了一抹厌恶的神色，我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翼冀风？思及此，我又不觉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什么事已至今，我还是对他如此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