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西部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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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部岩画艺术(4)

原始人创作岩画的具体目的可能是极为复杂的,但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画面无论是简单或复杂,当初的意图如何,它所反映的内容却离当初的现实不远,或可说它们为了超越现实而在客观上却反映了现实。原始时期可能发生的事件和他们的生存状态在岩画中得到了表现。狩猎、放牧、战争、祭祀、性活动,动物、家畜、工具、武器、住所等等都得到了反映。而其意义和神秘性在于它们之间的互渗关系,在于原始人对这些表象的独特理解。所以,对于原始岩画,我们可以把他们作为形象的历史来看,我想其意义也可能与我们今天的宗教绘画、影视、雕塑、文学等等的作用差不了多少。它们可能是对现实的反映,也可能是对未来的想象,更可能将岩画刻画过程本身当做一种神圣的宗教活动,当然,有一些岩画也可能包含了愉悦的成分,其功能或为了创造出膜拜的对象,或为了“把握”对象以显示人的力量,或为了规范人的行为,或为了鼓舞人,或为了纪念什么,或为了再现历史,等等。

原始狩猎图

西部岩画中最多的是动物形象和狩猎场面,几乎每一处岩画中都有动物,岩画中这些动物大部分都是可以辨认的,有的是家畜,如与人们非常亲近的马、牛、羊、犬、鹿、牦牛、骆驼等;有的是野生动物,如虎、狐狸、狼、野牛、盘羊、岩羊、蛇、飞雁、野驼等。这些动物,从表层来看,是与岩画作者们的生活、生产状况有紧密联系的,他们画他们所熟悉的对象,反映与他们的生活相关的事物。这从不同地区动物形象有所不同就可以看出来,比如,阴山岩画中的动物多达40余种,其中野生动物就有狐、狼、虎、豹、黑熊、野马、野驴、岩羊、盘羊、北山羊、羚羊、藏羊、黄羊、梅花鹿、马鹿、麋鹿、驼鹿、驯鹿、狍、野猪、双峰驼、野兔、大角鹿、野牛、鸵鸟、龟、鹰、蜥蜴、羚牛、白唇鹿、牦牛、跳鼠,以及鸟、蛇、海螺等。而贺兰山的野生动物与阴山动物虽然相类似,但种类却少得多。阿尔泰山岩画动物中数量最大的则是角类动物,如盘羊、北山羊、岩羊、羚羊、藏羊、绵羊、牦牛等。这表明,岩画中的动物形象确与岩画作者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有直接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岩画中,不仅是狩猎画面,还有更多的是动物与人和谐相处的画面,有放牧场面,有对转场的写生,有的则是动物群的描绘;有些动物低眉顺眼的样子,可能反映的是经人驯化了的野生动物的形象。如内蒙古额尔古纳左旗交唠呵道小河畔的山岩间的岩画,是我国目前已知最北的岩画点,岩画在岩缝之间的石壁上,内容有驯鹿、马鹿、麋鹿、驼鹿、人物和猎犬等图像,画面中就有人牵鹿,说明这是一只被驯化了的鹿,并且表明了鹿与主人的关系。内蒙古曼德拉山的帐篷村落岩画,反映的是较为全面的生活画面。岩画分布在山前丘陵地带和山顶,在范围不很大的区域内岩画达4000多幅。画面复杂,有野牲、家畜、放牧、狩猎、畜圈、栅栏、建筑物、村落、列骑、马术、交媾、蹄印、人脚印、舞蹈、魔法斑点、手印、自然景物等,有人形图案,化装舞蹈等,最特别的是一个由18顶帐篷组成的村落。这些画面在整体上构成了一幅形象的游牧民族历史生活画卷。当然,岩画中还有大量的画面对人与动物的关系表现得并不十分清楚,有的人的形象本身就很神秘怪异。

有的人很小而弓很大,不成比例,这似乎不是在突出人,而是突出人在干什么。还有,原始社会的图腾现象,在岩画中必然会有反映,有些动物可能就是图腾对象,虽然从一般道理上说,图腾对象应该是受保护的,但是从宏观上来说,大多数图腾又都是狩猎的对象,而祈求繁殖某种动物是主要的图腾仪式之一。岩画中反复出现的动物形象也可能包含着图腾崇拜的因素。在阴山岩画中,有模仿本氏族图腾的形态和动作的舞蹈图腾画。在乌拉特后旗大坝沟岩画有模拟幼蛙的舞者,同样的形象在乌拉特中旗音德尔图的岩画中也出现过。这种现象正与动物图腾有关。因为原始人的思维能力还不能完全了解男女交合的生殖作用,当他们探索本氏族的起源时,就很自然地追溯到与他们生存最关切的周围的动物身上,从而把图腾作为自己“祖先”,打破人与这些动物的界限。有时把自己就当做图腾动物,模仿它们的姿态和形状。所以西部岩画为研究原始图腾现象提供了特殊的资料。

岩画中的动物形象常常与狩猎场面交织在一起。狩猎岩画,广泛分布于阴山、贺兰山、阿尔泰山等山地,其中以阴山狩猎岩画为最多。有关狩猎的岩画画面有狩猎过程和狩猎场景,野兽活动图,狩猎前的巫术仪式,或狩猎后做祭祀图腾神活动,或举行安魂和祈愿野兽生育繁衍增多等。岩画所描绘的狩猎方式多种多样。有单人射猎的,有双人捕捉的,也有多人围猎的。岩画中也有些动物多、人也多的大场面狩猎图,人围成圈,有骑射的,有持棍棒轰撵的,也有两手做阻挡状的;大多是小群或单人的。这基本反映了我国北方狩猎时代及其以后时期的狩猎方式。岩画生动地记载了狩猎者的各种动作,有持弓待射的,也有徒手或手持棍棒轰赶的,甚至还有张网、挖陷阱或将自己伪装起来的场面。有的瞄准猎物,盘弓射箭,做引弓待发之态;有单人手挟猎物的岩画,人被刻画得趾高气扬,当然也有人受到伤害直至死亡的画面。还有的刻画了几人围住猎物,反映出激烈的捕获场面。如新疆哈巴河县松哈尔沟洞窟彩绘岩画点,有高2.5米、宽4.5米的巨幅画面。岩面上赭绘1匹马,6头牛,1只虎,2只羊,8个手印,2个脚印,13个人,另外有许多封闭或半封闭的斑点、栅栏(线段)和一个太阳。画面上以突出位置,描绘了一幅富有紧张气氛的围猎场面,图上绘有一个持弓搭箭猎人,还有一些手中不拿猎具的狩猎者,将野马和剽悍的野牛团团围住。在狩猎图中,最有意思的图画是男性狩猎者许多阳具勃起,且极度夸张,弯弓搭箭时的紧张状态与男性性征相互对应,显得格外醒目。这或许是通过这种形式对男性力量的一种赞扬,或许是生殖崇拜的另一种表现,通过对性能力的夸大,“交感互渗”,祈望获得更多的猎物。狩猎岩画反映了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事实,即人类作为通过劳动将自己从动物中分化出来的万物之灵,他的生存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他过去的同类,动物是原始人类的近亲、伙伴,又是他们的对手和敌人,原始人类惧怕动物又盼望着更多地捕获动物,这样狩猎便成为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狩猎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时代最早、延续时间最长的历史阶段,这一特点在各个民族的岩画中都得到了充分地表现。

岩画狩猎场面还表现了原始人类另一种创造和历史事实,就是对工具的使用。岩画中最多的是弓箭,还有棍棒等“武器”。弓箭的发明,是人类劳动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它在狩猎过程中比徒手和棍棒的效果增强许多倍,同时,人和弓箭的结合,不但提高了捕获水平,而且对人类有限的生理功能来说也是极大的延伸,这对于人的自信心肯定也大有提高。岩画中狩猎者持弓待发,将弓箭指向猎物,或许就是这种自信心的展示,它的意义也许与现代军事检阅中的导弹的炫耀所表示的意义是相似的。

原始人类把动物和狩猎情景刻画出来,其目的可能是多元的。它可能是一种动物图腾现象,即把某种或某些动物作为自己氏族的崇拜对象,认为它们与自己有某种血缘关系,所以,把它们刻画出来是为了祭祀、膜拜,它可能是一种愿望的直接表达,即认为把动物刻画出来,把它的形象固定下来,就是一种成功的“捕获”,冥冥之中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它也可能是为了祭祀活动,将动物刻画在岩壁上,将它们“献给”神灵和祖先等等。比如在金沙江崖画中,有巨型野牛图,这与西部其他地区动物形象相比很特别。其中一头野牛身长2.3米,高1.6米,另一巨型野牛身长3.8米,高2.8米,在大型野牛图像的身上和附近,又画有许多动物图像。这种大型图像及其相关画面所传达的信息就不是单一的,野牛有可能是宗教祭祀的主要对象,也可能是原始图腾崇拜对象,或者就是主要的狩猎对象。岩画点周围的情况表明,在岩画面前进行祭祀活动的可能性很大。据考察,崖画点均面朝金沙江。崖画朝向的金沙江面,一般可找到相应的江心石,显然有某种与方位相关的含义、崖画点前一般多有能容二三十人站立的平合,人们可面对崖画作祭祀等活动。不管怎么说,动物岩画的最大的可能和创作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对象和支配对象。这种把握当然是一种“艺术的把握”,也是“精神的把握”和“宗教的把握”,它又与“实践的把握”有关系。

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岩画中的动物及其放牧、狩猎场面,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阶段的形象反映,其中的表层内容和深层意蕴都值得研究。我们可以推想,对动物表现的兴趣,除把它们作为狩猎的对象外,还因为原始人看到,动物像人一样具有生命活力和血肉之躯,会进行繁衍,人们发现了动物与人相似的东西,甚至想象在动物身上也许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或许正是对动物生命的神奇感,引起了人类表现动物的冲动。另外,原始荒蛮时代,人和动物处于一种特殊的关系中,要么吃掉动物,要么被动物吃掉。这或许是人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的本能的折射。人会被动物吃掉才有洪水猛兽的比喻,有洪水神话,因为洪水与动物一样会“吃人”。于是有了挪亚方舟、大禹治水的传说。依次推论,动物对于原始人来说真是又可爱又可怕,他们对动物的刻画可能是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的。植物不会吃人,所以人不惧怕植物,这大概也是关于人与植物的神话和岩画很少的原因吧。

原始舞蹈和祭祀岩画

这里把岩画中的原始祭祀活动与舞蹈场面作为同一类现象来看,一是因为这两种活动和姿势在岩画中是不易分清的,就是说,同一图像和画面,既可以说是在舞蹈,也可以说是祭祀和原始宗教形式。二是从舞蹈的目的和功能说,岩画中原始人类的这些动作、姿势和场景,是为娱乐呢?还是为祈祷以实现自己的功利目的?或者是通过舞蹈仪式达到现实目的?这也是交织在一起的问题。另外岩画中的这些图像可能正反映着一个重要的艺术理论问题,即舞蹈与巫术、祭祀、仪式之间的渊源关系。在艺术理论界,以往就有舞蹈或艺术起源于巫术的观点,在现代西方的原型批评理论中,也有关于舞蹈和戏剧的原型是仪式的观点。而岩画中的这些图像,可以作为这种理论的佐证。巫术与仪式不分,巫术的目的都是通过一定规模的仪式达到的,这就是岩画中有一些奇特的动作和形象的原因。这种舞蹈或者说这种画面形象,在当时的目的和功能,是为了娱乐,还是为了祈祷,是娱神,还是娱人,或者是几者兼而有之,或者说明最强烈的情感需要舞蹈这种方式才能充分表现等等,是大有探讨的价值的。而从岩画画面上,我们只能直观地大致分析舞蹈和祭祀的区别。

首先,岩画中有舞蹈图像是可以肯定的。舞蹈可能是人类最早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也是最古老的有意识地社会活动之一。在阴山、贺兰山、阿尔泰山、天山山脉和沧源崖画中都有众多的舞蹈岩画。有独舞、双人舞、三人舞和集体舞等舞蹈形式。单人舞一般有较为明显的表演性质,或双臂平伸,身躯下蹲,膝盖弯曲向下,或一臂上举,一臂下弯,身体下蹲,两腿大幅度叉开,足尖朝外。双人舞、三人舞、集体舞的内容则较为复杂:有扮作牛首之形的狩猎舞,有以娱神媚神为目的的娱神舞,有将血淋淋的人头弃置于地的庆功舞。在庆功舞中,有人操牛尾而舞。内蒙古曼德拉山的岩画中,有两个人形形象,看起来像是人头兽身,因为身后有尾巴,或者说是尾饰;又好像是在舞蹈,盖山林先生将其称为“化装舞蹈”。还有的岩画中出现所谓“杂技”,由多人组成一个圆圈,手舞足蹈,这是些用现实现象无法解释的人体姿势或类人形象的动作。新疆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岩画中有群舞形象,很小的人排成两行作划一的动作,这些画面和舞蹈场面与生殖崇拜和性崇拜气氛融为一体。有人以此认为少数民族善歌舞,在古代就有表现。宁夏中卫岩画舞蹈岩画不多,却粗犷有力,荒诞不经。或一人高悬飘带,一手挥舞;或二人身着兽形服,挽臂婆娑起舞;或一人头戴盘羊角,踏步跳跃。沧源崖画中有一幅被称作“牵牛、狩猎、猴群”的岩画,画面较为复杂,其中可以看出牛、孔雀等动物飞禽,但是许多人形及其动作就有些古怪,他们围在动物周围或在动物中间,大多两臂伸展,有的还手持工具。这不像是狩猎或劳动场面,很可能是一种祭祀仪式或者是在舞蹈。这种奇异的现象,可能是原始舞蹈的正常的表现方式,是当时的舞蹈语汇和由化装所构成的特殊“符号”。据研究,“原始的舞蹈者总是用各种装饰,如佩带各种动物面具或头饰,用动物图案文身等等。

打扮自己,并且,人们最初只是在舞蹈中才打扮自己,自我装饰的最初动机也许仅仅是为了自我炫耀,但正是这种炫耀心理所导致的特异性和醒目性,使之顺理成章地发挥着标志物的作用、它在作为舞蹈共同体的标志物的同时,也成为最初的人类社会共同体的标志物”。这标志就是图腾,岩画舞蹈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完全“正常”的,可以理解的。另外,早在《尚书·益稷》中就有“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的记载,大约是说先民在狩猎获胜之后,聚集在一起,有节奏地敲着石器,装扮成“百兽”,模仿动物的动作翩翩起舞。这种现象可以在岩画舞蹈中得到印证。岩画中还有“村落和行人”的场面,实际很像是大型的演出场面,围绕一个椭圆中心,中心似乎是村落,四周则是排列有序的人物形象,这形象好像在进行有组织的活动。这种现象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至今还有存在,比如每当树木苍翠、山花烂漫时,佤族村民都要到岩画点面前举行庄严的祭祀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