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西部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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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西部彩陶艺术(4)

从“着色于自身”到“着色于物体”或“绘形于物体”,人将着色于自身所产生的咒术性效果同色彩移到了物体上,使颜色和物体同时产生了特殊功能。人把器物当做自我进行装饰打扮,它是“形体和彩色在象征意义上的新的展开”,从中反映的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是人对色彩、泥土和火的利用,也是一种按人的愿望对对象的征服,它无声地表达了各种意识、感情和情绪,于是颜色变成了语言、思想和感情本身。只是到后来,色彩所具有的咒术性逐渐消失,色彩仅仅附属于器体,起到了单纯补充形体和象征的作用。陶器从最初的素面陶,到有了色彩和纹饰,在艺术发展史上有重要意义,它是人类美意识的萌芽,是原始文化的特殊体现。

正是从艺术发展史的角度来说,中国西部彩陶具有史前艺术发生学的价值。而它的纹样,则对中国后来的装饰工艺,特别是青铜器纹饰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

彩陶的纹饰图案,如按纹饰的大的题材和手法类型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较为具象的象生纹样(或称自然纹样),包括动物、植物、人物、自然景物的变形和美化一类是较为抽象的几何纹样,如直线、弧线构成的各种纹饰,方形、圆形、菱形、三角形、多边形等组合的各种图案。单从数量来看,彩陶中几何纹饰要多于象生纹饰。象生者又都是对物象的观察,构形的结果。如果按彩陶纹饰较为具体的刻画内容来分类、大致可以概括为几何纹样、动物纹样、植物纹样以及它们的组合与变形纹样,还有一些是想象的形象和图案。

已发现的彩陶纹样具体品种繁多,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纹饰,只是有大致类似的母题及其变形,所以具体的彩陶纹样估计要数以千计。据统计,西安半坡仰韶文化早期类型出土彩陶的纹饰,几乎囊括了新石器时代早期陶器上已出现的用各种直线、波线和折线构成的几何纹,如宽带纹、竖条纹、三角纹、斜线纹、圆点、波折纹和月牙状纹等等,并运用这几种纹饰进行组合配置,变幻出近40种图案。彩陶纹饰的内容,往往反映着当时人们对物象的崇拜,或者说这些事物在人们生活和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彩陶中最为重要的纹饰,主要有:一、鱼纹及其变体。鱼纹在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彩陶中最为多见和典型。主要是,并有不同程度的变体抽象。最着名的有“人面鱼纹”或“人面含鱼图案,即把鱼纹与人面巧妙组合,两条象生鱼在人面的两耳或双鳃处相对,构成人的双耳或口,组成一幅神秘的颇具装饰风格的图案。它是彩陶中最具魅力的纹饰之一。半坡的彩陶器中还有许多生动的鱼的变形纹饰,或静心平潜,或翻腾跃动,十分生动。有学者认为,半坡彩陶鱼纹基本写实的有单体鱼纹、双体鱼纹、三体鱼纹,四体鱼纹的四个鱼头也表现出一定的写实性。这些鱼纹都是朝着抽象化的鱼纹演变。另外,在甘肃大地湾遗址中还出土了游鱼游动的陶器。大量的鱼纹的出现,一般被认为与原始人的生殖崇拜有关,因为鱼多子多产,鱼又与生殖器相似,所以鱼是生殖崇拜的象征。二、鸟纹及其变体。鸟纹及其变体在庙底沟文化类型彩陶中最为典型,在半坡彩陶中也有发现。多见的鸟纹大都是变形或抽象的纹饰,只是各自的程度不同。较为写实的大多画出鸟的基本形体和羽毛状,一般从正面或侧面两个视角表现飞鸟的动势。从正面的鸟展翅起飞,可见鸟的头、双翅、双爪和尾,抽象变形明显;从侧面的则保留着明显的鸟的轮廓,在此基础上变成一定的图案纹饰。晚期的鸟纹,演变成示意性的几何纹样,并被组合在不同的几何形图案中。在马家窑文化石岭下类型和马家窑类型中亦有鸟纹。鸟纹同鱼纹一样、对其绘彩的手法和含义的研究最具吸引力、有学者认为,它们也都可能与生殖崇拜有关。三、蛙纹及其变体,蛙纹及其变体在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和庙底沟类型中就已出现,最早的蛙纹见于陕西省临潼姜寨遗址半坡期,这时的蛙纹是一种完全写实的图案,并与鱼纹同绘于一彩陶盆内。蛙纹在彩陶纹饰中出现,不单是一种真实的写生,而且可能已经具有象征意义。四、其他动物,如鹿、羊等等。五、植物变形花纹。面对这些彩陶纹饰你也会产生另外的一些想法,比如你会想到,过去西部人给你的感觉除过豪爽、朴实之外,还有务实和木讷,但是,彩陶纹饰的丰富精湛会打破这种看法。你从这些纹饰图案中会感到,在远古,西部人也曾经有过极其浪漫的时期,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他们曾经氤氲于神秘信仰的气氛和热烈的艺术创造之中。或许,半坡某个部落的人们认为他们的祖先受胎于鱼或鸟,或认为那些花朵和动物有灵性,整个部族与它们有某种神秘的联系。鱼与人面的复合体,有可能是把鱼上升为神的表现,部族的象征。

在西部彩陶纹饰中,最着名的图案是“人面鱼纹”。“人面鱼纹”是西部彩陶,乃至整个世界彩陶艺术中最令人神秘莫测又充满魅力的纹饰图案,从20世纪50年代首次出土发现后,又在陕西临潼县姜寨村、宝鸡北首岭,汉中西乡县何家湾等遗址发现,已公布的有十几种。这些人面和鱼纹的组合方式大同小异,其图案一般都是圆圆的脸盘,头顶有黑色正三角形(外有类似汉字“非”字形装饰),眼睛多用直线表示,鼻子成“丄”形或垂三角,嘴部在黑底上露中间收束的“口”形,两腮处各衔简化的鱼形纹,耳部有的以一条线翘出,弯曲成钩形,有的在钩形顶端两边再衔一条“鱼”。“人”的面部显得安详,似闭着眼睛或是熟睡。这种形象在稍后出土的彩陶中,有的变为眼睛睁圆,嘴也张开,而两腮的鱼形已成简单的尾巴。前后相比,前者显得神秘而又巧妙,后者则有些怪异和粗率之感。关于这个纹饰,自出土之后,众说纷纭,至今莫衷一是,对其含义竟有二三十种解说,如“鲸面文身”说,“图腾”说,“装饰”说,“神话巫觋”说,“鱼形物”说,“图腾标记和人与鱼合婚”说,“原始婴儿出生图”说,“祖先崇拜”说,“鱼生人”说,“生命之神象征”说,“太阳崇拜”说,“月亮崇拜”说,“权力象征”说,“女阴象征和生殖崇拜”说,“巫术面具或氏族标识”说,“人面促鱼入网”说,“摸鱼图像”说,甚至有“水虫形象”说和“外星人服饰”说等等。或许人面鱼纹确实是巫师的面具,因为巫师具有非凡的能力,它是神与人之间的传话人,通天地知鬼神,它的“面目”奇特就是必然的。或许,“人面鱼纹”作为图腾的标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图腾”一词系北美印第安语,意思是“他的亲族”。图腾崇拜是原始氏族时期产生的一种宗教信仰,是在自然崇拜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始人相信每个氏族都与某种动物、植物或者无生物之间有着血缘亲属关系,于是,就把它们作为自己的祖先或神灵去崇拜,看做是本氏族的保护神。图腾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因此人们通常把母系氏族社会称为图腾社会。图腾是一个部族历史与纯正血统的标识,它必定既有能代表其部族信仰、情感、意志等等含义的特殊的物象标志,同时这种标志又有稳定性和约定性。所以一般所说的图腾物既是崇拜对象,又是氏族的标志和象征。从“人面鱼纹”出土的地点不同而图像大体相似这一点来看,它正具有这些特点,它可能就是某个氏族的图腾。也许,围绕这样一个原始纹饰图案,永远不会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含义的解释,这正是它的神秘和魅力所在。

西部彩陶中,马家窑文化系统中各类型的纹饰,与半坡类型相比,别有一番景观与神韵。马家窑彩陶纹饰在花样的丰富和图案的精美,手法的圆熟和构图的巧妙,线条的流畅和风格的多样等方面,都将中国彩陶推向一个新水平。就纹样数量的丰富来说,就使人目不暇接。据统计,仅在青海柳湾845座马厂类型墓葬中所出7500余件彩陶的纹样排比、分析中,圆圈纹的单独纹样就有414种,直观即可识别的蛙纹单独纹样有30种。马厂类型早期的彩陶,流行四大圆圈纹,圆中填入各种图案,仅各种不同的填饰就达200余种。这足见马家窑彩陶纹样的千姿百态。而就图案的精美和纹样的生动来说,马家窑文化各类型之间既有承续关系,又各有特色。马家窑类型几何纹样富有弧线之美,显得圆润而流畅。旋纹流利生动,结构巧妙,具有强烈的动感。半山类型几何纹样中编织纹形或方格纹形很多,特重纹样的整体结构和别致的排列,四方连续纹的运用成其独特之处。从不同角度观看都具有不同的美感,这成为几何纹样技艺精湛的主要标志。马厂类型彩陶的几何纹样又主要由直线组成,但这时直线的运用已不同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而是通过匀细的直线纹和粗壮的宽带纹的斜正,疏密,虚实的组合变化,构成新颖的图案,其形象丰富,规整而无雷同感,其中菱形纹、回纹、波折纹极富特色。一些独立象生纹样,如彩盆舞蹈图、鲵鱼图、撒种人形图等,都以独立方式出现,每一幅图案都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创造,有着难以言说的意味,很少有规律可循,难觅前后变化过程。这其中反映着先民自由率性的创造意识和审美追求。从这些纹饰中可以看出,这个时期人们的艺术欣赏力和表现力已达到相当的高度,审美意识也已产生,并且能把这种意识成功地物化。你从中可以发现,彩陶的图案纹样绝大部分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预先设计好的,因为每一类型在各时期的彩陶花纹都有一些母题,又在不同的器形上呈现出不同的组合方式,在彩陶图案中体现出不同的形式法则。包括“对比”手法,如动与静、疏与密、虚与实、曲与直、正与斜、方与圆、繁与简、阴与阳的对比;有变化、反复、对称、相错的技巧,有层次感,有点、线、面造型三元素的恰当运用等等。当然,你同时会感到,彩陶纹饰过程始终是发挥创造才能的过程,基本的构想和母题原型,并不影响彩绘过程中的随机应变和自由发挥。这中间蕴含着艺术创作的真谛。

马家窑彩陶纹样中,着名的还有蛙纹及其变形图案。蛙纹在半坡彩陶中就有发现,经过庙底沟期到马家窑时期,蛙纹已有较大的变化,着重于写意或图案的组合,后来又出现了蜕化的趋势。马家窑文化中的蛙纹很少有重复的,形态生动,半山、马厂早期蛙纹,以黑红两彩相配,蛙身以较宽的竖线条绘出,有的是两道黑彩夹一道红彩;蛙的四肢代以波折纹,在足端往往绘出趾,其数四五不等;蛙头部常绘成象形的圆圈,有的还在圆圈内填充其他图案。马厂中期的蛙纹更加简洁,多用单彩、单线绘出,大部分已不绘头部,从器物造型和构图特点来看,当时是以陶器的头部、颈部充作蛙头了。使图案的布局与陶器形体的结合更加紧密、自然。到马厂后期,蛙纹的结构松散,绘图草率,有的图案介于蛙纹、波折纹两者之间。总的来说,到马家窑文化的彩陶,蛙纹已成变态的图案,写实蛙纹已难见到。“在我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有许多关于鸟和蛙的故事,其中可能和图腾崇拜有关。后来鸟的形象逐渐演变为代表太阳的金乌,蛙的形象则逐渐演变为代表月亮的蟾蜍……从半坡期、庙底沟期到马家窑期的鸟纹和蛙纹,以及从半山期、马厂期到齐家文化与四坝文化的拟蛙纹,半山期和马厂期的拟日纹、可能都是太阳神和月亮神的崇拜在彩陶纹饰上的体现,这一对彩陶纹饰的母题之所以能够延续如此之久,本身就说明它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与一个民族的信仰和传统观念相联系的。”

西部彩陶纹饰中蕴藏着许多值得研究的现象。从艺术的角度说,主要还不在它表现了什么,而是怎样表现的。马家窑文化彩陶中的蛙纹的意义,除了它的象征性之外,艺术上的图案美和变形技巧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如着名的鲵鱼纹瓶的纹饰,对鲵鱼作了拟人化处理:脸部器官用圆、十字、横线描绘,人的头发与鱼的尾须自然相连,构图简单明了,线条奔放潇洒。在甘肃省甘谷县出土的彩陶人面鲵鱼纹以其奇幻精美的图案被印上了比利时的邮票。

出土于青海大通县孙家寨的彩盆五人舞蹈图,是着名的以人为主体的彩陶纹饰。图案五人一组,手拉手成列,每人身后(身下)有从不同方向摆动的“尾饰”。这种队列共三组,绘于彩陶内壁。同样的纹饰图案后来在甘肃武威磨嘴子马家窑文化型遗址也有出土,为一件残破的舞蹈彩陶盆,与青海柳湾的基本相近,但图案中每组九人,舞者光头,尾饰下垂,身躯和四肢用直线表示,大大地夸大了臀部。在青海宗日遗址附近的古墓群中,第157号墓葬出土的一件舞蹈纹彩陶盆,类似柳湾的图案,为两组舞蹈人像。这个纹饰,是少见的以人体作为装饰图案的彩陶纹饰,具有特殊意义;而形象的生动、画面的和谐并充满动感,以及洋溢的生活气息和积极向上的基调,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与美感。关于这种图案的意义,一般认为是表现了原始乐舞;也有人认为是表现了生殖崇拜;有人认为这是巫师的法器;有人认为是祈求繁殖,尾饰是男根,是生殖器崇拜的表现;也有人认为图案人体的尾饰是某种动物的尾巴,实际是动物图腾的表现;还有人认为,是祭祀仪式上跳的舞,等等。不管怎么说,它已经是研究中国远古艺术的重要对象,几乎成为艺术理论着作中必提的艺术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