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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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明末清初虎丘禅系(6)

然而,在大多场合,海明总是从正面开导学人踏实修学。他在给弟子耶湘的法语中说:“若是真正道流,逢人遇物,如愚如讷,只要胸中平贴,莫管人信我疑我,有时不负我苦志,老僧自合与你打算火账也。勉之!可见,对于那种脚踏实地的修行学风,海明是极为推崇的,他不止是勉力学人“如愚如讷”地踏实修学,同时也要求他们要能经受住别人的猜疑与误解,认准一条道直接走下去,直至最终目标实现为止。为了更好地引导学人参禅,海明要求弟子们努力去掉我慢,增进道业。他在给彻也的法语中,曾这样勉励道:“一心办道,千古声名,处于众中。先要去髙去慢,低心于一切,学得个好人,把此事做到彻头处,亦不辜负出家受师教育也。从对门人“去髙去慢,低心于一切”的教导,我们不难看出海明踏实办道的学风,也不难从中看出他对禅林后学的一种热切期望。特别是在写给门人破浪的法语中,海明则更是用语谆谆,字里行间,寄托了师长给后学的热切期望。

学道人心须专、志须固,不被境风所动,以一念万年、万年一念消之也。任是魔来佛来、逆来顺来,亦直就中分晓,当下便是平沉。自此舍一具骨,负舂汲水三十年、二十年,肩头脚底苦肼(胼)重生,方到破山门下吃棒也。勉旃!勉旃!

痛念生死、不被八风吹到,不被境相迷惑,舍弃自家的臭皮囊,努力在“负舂汲水”的日常作务之中体验自家本来面目,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禅者之行持。由此可见,海明对后学的专心办道,寄予了无限深切的期望,给予了无限真诚的鼓励。有这样一种出世情怀来支撑禅林办道,则自然可以使西蜀的禅学得以复兴,自然可以使其门下龙象迭出。

(之)棒喝截流,机锋迅疾。在禅教方面,海明全面继承了圆悟的作风,于痛快淋漓的棒喝之中,当下了却学人的生死大事。在海明的《语录》中,记载了他不少采用喝、打施教的事迹,同时也记载了他因材施教、随缘接人的机缘,充分展现了他出色的禅教艺术。海明在参学时虽然有过效法高峰“克期取证”的修学,虽然也对话头有过参究,但他在接引后学方面,却并不完全强调看话头,而是采用了圆悟的“白棒”,“必以痛棒棒到底”,务使当下知归。在《破山禅师语录》卷二,载有海明的这样一次上堂:

僧问:“如何是异类中事?”师打云:“这畜生!”进云:“也须还我话头来。”师又打。僧喝一喝,师又打。进云:“棒头纵有真消息,也落时人第二机。”师云:“如何是馀(你)第一机?”僧拟议。师云:“不识痛痒在。”问:“如何是打成(死)人的棒?”师佼(便)打。僧作死势倒地,云:“如何是活人的棒?”师高声云:“这成(死)尸,拖出去(去”僧即赳(起),趋出。

在以上这则公案中,前来参学的禅僧也是个出格学人,他的发问直接提出了南泉的“异类中事”,这也很自然地让人们联想到南泉的“水牯牛”的禅话,因而海明当即打去,并以“者(这)畜生”来接机。面对海明的这一接弓,学人也当仁不让,他要求海明“也须还我话头来”。此刻,海明又蓦然打去,试图打掉他所执的话头,然而学人却还以一喝,进而把禅机启动,于是海明再度以打来接引。在经过了几番喝、打交锋之后,学人仍提出“棒头纵有真消息,也落时人第二机”,海明便径直向他质问“如何是你第一机”。对于这究竟的一问,学人毕竟露出了破绽,他终于迟疑了起来,于是海明立即用“不识痛痒在”一语来提撕他。而学人在经过提撕之后,仍在向海明提出“如何是打死人的棒”,海明则仍以棒打来接引,让他当下亲切体验,直到他最后真切的体验到究竟为止。

像这类采用棒喝接机的例子,在海明的《语录》中可谓俯拾即是。例如一次有学人请益海明“不可无心得,不可有心求,不可言语造,不可寂寞通。正这么时如何?”海明便直下问他“你在那里得这消息来”。学人对此一问迟疑了起来,海明便“嘘一声”以提醒他,学人似乎当下知机,当即礼拜海明。然而就在学人弯腰礼拜之际,海明“蓦头一蹋”,把他的犹疑彻底踢走。又如有僧请教海明“有苦有乐途中事,无苦无乐亦是途中事,如何是到家消息”,海明便蓦然朝这僧人的嘴上筑了一拳。这僧当即便给海明礼拜,海明照样在他礼拜时给予一蹋。等到这僧归位之后,海明继续问他“适才苦乐到那里去了”,那僧便以喝来对机,海明这才罢手。海明不止是对出家弟子采用棒喝施教,就是在家居士前来请益,他也照样棒、喝不误。例如有居士引用马祖语请益“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毕竟是个什么”,海明则以“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来接引。对于海明的接机,居士却拟议起来了,于是海明便“蓦面打一掌”打去。居士当即说了“痛”,海明于是再打了他两巴掌,直到他真知痛痒为止。而在这居士给禅师礼拜时,海明仍然以“蓦头一蹋”来印可特别是海明接引其门人觉城的机缘,更能体现他的这种禅教作风了。

觉城禅人临行时,呈素所参“狗子无佛性”话。师云:“还是以有无见赵州,不以有无见赵州?”觉云:“不以有无见赵州。”师云:“作么生见?”觉云:“乞和尚指示。”师蓦口一拳,觉鸣指一下。师云:“还嫌少么?”觉礼拜,师蓦头一蹋,觉伫思,师云:“漆桶!不快。”遂归方丈。

在海明的禅教中,诸如“蓦口一拳”、“蓦头一蹋”,已成了寻常家饭,这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拳头巴掌活当机,活得当即指日归;纵夺抑扬关不住,无毛鹞子拍天飞”。而学人在他这猝不及防的接机中,也会忽然松开昔日苦心参究的执着,当下识得自家本来面目。

海明的禅教在继承圆悟迅捷的禅机的同时,还具有种种善巧、种种圆融,以善接四方衲子。针对求法外驰心切的学人,海明会设法让他们的驰心修歇,从而促使他们把外驰的心行转向对内性的省悟之中。例如,有次一位学人向海明请教“四大之中,如何做主”,海明当时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等到那学人再度将问话提出时,海明却给他“蓦面一掌”,说你欠伶俐”。又如有学人问“觌面相呈,请师答话”,海明依旧如前装出听不清的姿势,但这学人很机灵,他连忙说出“谢师答话”。而海明则进一步叩问学人“道我答你是什么话”,那学人当下知机,立即礼拜,海明这才放手。有时,海明对于学人的提问采用一语截流的方式接引,有时他会根据参学者的机宜一语道破。例如有居士请益“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如何是心?如何是识?”海明则徐徐数着念珠反问他:“且道这个是什么?”居士随机应诺,而海明蓦然用一句“胡答应”,便将之截流。又如有僧问海明“一雨普滋润,未审还有润不到处么”,海明当即回答“有”。当学人再问“如何是润不到处”时,海明猛然一句“就是你这个焦芽败种”,将之推向学人自身,促使他去反躬自省。再如曹居士请教海明“动静二相,了状不生,是我安身立命处否”,海明随机反问他“后面是什么”。曹立即回头观望,海明紧追反扣他“是动是静”,致使居士犹疑起来。就在曹居士犹疑之际,海明蓦然用一句“举心即错,动念即乖也”将之道破,使曹当即恍然大悟。像这样随缘接机,因材施教的作略,无疑是对始自正传以来的禅教的全面继承,从而使得久违了的德山、临济作风得以复兴。

值得注意的是在海明的接机中,还有一种回互开示的作略,颇与法眼作风接近,也遥契石头的道风。在石头希迁的《参同契》中,提出了“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的禅观,发展到法眼禅师的“今人看古教,未免心中闹;欲免心中闹,应须看古教”,巳将这种“回互”禅法推向极致。而在海明的开法之中,似乎也对这种作略有所借鉴,我们且来看看以下例子。

僧问:“迷者迷,醒者醒,如何是独脱一句?”师云:“八角磨盘空态走”进云:“不会。”师云:“不会则参。”进云:“参个什么?”师云:“八角磨盘空里悉走万居士问:“弟子姓万,未审父母未生前姓什么?”师云:“我向这里道不出。”士礼拜。师云:“汝且道我答你(你)也未?”士云:“不会。”师云:“不会?还姓万。”

在第一例中,学人问起“如何是独脱一句”,海明则以酱喻的方式答以“八角磨盘空里走”。而学人回答“不会”时,海明要求他在这不会处去参;当学人请教海明“参个什么”时,海明依旧以一句“八角磨盘空里走”来接引。前后两句在词语上虽然相同,然而“回互”之后的境界却迥异,后者是对前者的一种超越。这种“回互”的超越,也就与《金刚经》中的“佛说……,即非……,是名……”的格式相似,最后句的用语虽然相同,但与前者相比,它是一种“离四句,绝百非”的圆融空有的境界。又如万居士问起父母未生前的姓氏,在师徒间经过一番勘辩之后,海明道出他依旧姓万。显然,在这里,姓氏虽然不改,但前后两处的境界却迥然不同,后者是对前者的一种超越。

既机锋迅疾,又不乏善巧方便,海明精湛的禅教艺术使他的弘法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从而使得其禅法能在巴山蜀水间开展,以至造成深远的历史影响。

(3)兼容众行,禅行圆满。在禅学思想上,海明对于禅门中的五宗与佛门中的万行,采取了兼容的做法。海明在一次上堂时,公开地表达了他对禅门五宗兼容的禅学思想。他说:“云门‘一字关’,临济‘三玄要’,沩仰擅门庭’曹洞别堂奥,法眼道不知,触着便蹦跳。唯有蟠龙无剩言,馒头开口呵呵笑。大众!笑个什么?心生大欢喜,自知当作佛。”8禅门在宗风作略方面虽然有五宗之分,但在禅法的实相义上是无二无分别的,因此对五宗的兼容,不但可以去掉宗门中的偏执,同时也可以使禅行更加圆满。

在海明的禅教中,我们不但看出了他对德山、临济禅机的全面接受,同时也可以看到他对禅门五宗的圆融吸收。我们在上文中所列举他的“回互”开法,便是对石头与法眼等青原系禅法的合理吸收。另外,对于沩仰禅法,特别是对这一宗的圆相表法的采用,也充分体现在海明的开法之中。沩仰一宗,早在唐代便已衰亡,但此宗所擅长的圆相表法的作略,在消失了数百年之后,至虎丘禅系中又被重新拈起。早在高峰禅师的语录中,就出现过不少的圆相,到了笑岩德宝时,则更加注重采用圆相表法,在是后的禅师开法中也往往夹杂有圆相表法的作略。在海明的《语录》中,有多处涉及伪仰宗的圆相,兹举三例如下。

师云:“此处会得,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士(居士)展两手,师复以拄杖画此“〇”,云:“六年冷地无人问,一点明星是祸胎。”

上堂:“说心说性,毒蛇头上揩痒;举古举今,饥鹰爪上夺食。明上座不吐一词,却违所请,只得因斋庆赞去也。”以拄杖画此,召大众云:会么?上堂,师云:天地未始,父母未生,浑忘物我,拨掷渠谁?以拂子画一画,复作此〇云:自此一画一圈,而分两仪、四象、八卦、六爻以至吉凶否泰,交会岐殊,妙辨(辩)悬河,无出此一圈一画之中。复画云:若也从此荐得,改禾茎为粟柄,易短寿作长龄。其或未然,有限身心时不待,无情寒暑日相催。在以上三例中,便使用了”、“”三种圆相,其表法的方式也与沩仰宗完全一致。在第一例中,海明旨在开示“三无差别”的禅学思想,由于借助了“〇”这个圆相,便把“无”的意蕴表述得更为透彻。第二例旨在阐述禅法的超越语言这一特质,由于借助了这个圆相,则更显现出禅法的超越性。第三例是对宇宙太初实相的追溯,以“〇”表示了“天地未始”前的状态,进而以“”表述了两仪形成后,继而生成四象、八卦等现象的续后情形。自然,这里面似乎也蕴涵了这样的含义:即禅法的外在()往往呈千差万别之相,而作为禅法的本体()则是一种涵容空有、不变随缘的实相。

在如何处理参与学的关系上,海明认为二者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因而不可偏废。他在给禅源的法语中指出:“出家志在参学,参不透必学,学不圆必参,此两者亦不可偏废。若独学而不参,只益见闻;若独参而不学,愈益我慢。正在不偏废处,头头要了,法法要明,则不负出家之志也。”3禅和出人丛林,其主要目标当然不外乎是参究禅法,但在参究的过程中,如果一味地只注重个体的禅法体证,而忽视对丛林参学经验的吸收,忽视丛林仪规的约束,则势必会走向歧途,乃至产生禅妄。然而,禅法的体证又具有极强的个体性,它是一种替代不来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式的宗教体验。因此,如果只注重丛林参学经验的借鉴与丛林仪规的学习,忽视了自身对禅法的切实体验,也势必会使禅法停留在口头与外表,以至失去了参学的真实受用。因此,海明提出参与学两者圆满结合的禅观,是非常契合禅林修学实际的,对于学人的参学也是大有裨益的。

对于南宋之后盛行的看话禅,由于海明本人也曾有过看话头“克日取证”的体验,因而在他的禅法中对参话头仍然采用了兼容的态度。在给灵隐的法语中,海明指出:“参话头做工夫,只要信得及,把得住,莫被境风所鼓’脚跟不定”,便自有出离之日。像这类的法语,在海明的《语录》中,无虑数十则,这无疑体现了海明对看话禅的一贯主张。对于看话头参究中的疑与信这组对待观念,海明也有自己的独特看法,他认为:“信乃入道之渐,疑乃悟道之因,不疑则不悟”。这也就是说信为道元功德母”,禅法的参究必须由信门入;而在进人信门之后,对话头的参究就必须激发疑情,否则永远停留在初地而无长进。另外,在对待传统的坐禅修学方面,海明也采取了兼容的态度,在他的《坐禅箴》中,集中地体现了这种思想。

赤肉团,强名心;似物非物于中灵。达者承当刹那顷,一失空教十万程。最欲密,极精明;曰用寻常当念存。静无迹,种有心;拟取却成两个人。终曰呆呆坐石窟,蒲团几破成痴兀。但看庭前柏与松,迥状独露傲霜骨。

在这里,海明一方面极力提倡刹那间的顿悟成道,因而不能执着坐禅而忘却心地法门这一根本;另一方面,海明并不主张废弃坐禅修学,而是提倡坐禅与心地用功两者的圆满结合。在兼容五宗的前提下,又能不废坐禅这一传统修学法门,这是海明禅学思想的一大特点。

海明的禅学思想不但能兼容禅门五宗,而且还能兼采佛门中的各种善行,从而使得其禅法更为圆满。在海明的《学道四箴》中,集中地体现了他的这一兼容思想:

念佛一声,嗽口三曰;若不念佛,如水浸石。打鱼念经,经且是路;若不修行,如风过树。戒急乘缓,乘急戒缓;若不持犯,如鸡卜卵。一句话头,击涂毒鼓;若不因循,如猫捕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