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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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虎丘禅系的奠基(5)

在咸杰的随机施教之中,也处处彰显这种禅教精神,例如他到建康府蒋山太平兴国禅寺住持时,刚一进寺,就指着寺院的三门,随机作出开示。他说:“无碍解脱门’重重宝楼阁。不劳敛念,八字打开。信脚便行,自然声和响顺;若也踌躇,便见撞墙撞壁。作为新到的住持和尚,率众进入三门,按一般常规总会落在迎送的热闹礼节之中。在咸杰这里,却不放过每一次开示学人的机会,他便随机发动,让学人们能够透过进入三门这件极为平常的小事,悟出禅修的真谛来。显然,像这种把禅教贯彻在日常的生活细节之中的作略,早在唐代的祖师那里便这样做了,所谓“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所谓禅修的用功便是吃饭与睡觉,无非都是将禅教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的佳话。而在咸杰这里,寻常的率众人寺,成了他开显临济禅法的道场。他的“信脚便行,自然声和响顺”一语,显然暗示着顺其本然(自识本心)去修习禅法;而“若也踌躇”的警示,无疑也在告诫学人悟则直下悟去,稍涉犹疑便与道相去万里。像这种随机开示语录,信手拈来,虽然貌似寻常,然而处处蕴藏了临济家急箭般的机锋,非伶俐学人,是断难当下承当的。

在继承临济家风的前提下,咸杰颇为推崇禅门的“铁牛之机”,这实质上也是从另一角度对临济家风的发扬。咸杰在上堂时说:

祖师心印,状似铁牛之机,去则印住,住即印破。森罗万象,明暗色空,情与无情,一印印定。更无丝毫透漏,更无丝毫走作,更无丝毫起灭,更无丝毫动摇。如金博金,似水洗水,了绝异缘,逍超诸有。以此寿圣人,则天长地久;以此祝贤守,则伊尹、周公;以蚱安乐生民,以此康福天下,以此播扬大教,以此扶竖正宗。

在这里,咸杰认为祖师们的心印就像“铁牛之机”,它具有涵盖乾坤万有的广度与髙度,是无时不在、无地不在的一种普遍真理。显然,他所说的这个心印,无疑就是佛陀的法印了,它是学人苦苦追寻的终极目标,也是禅师百般设法传授的法宝。对于“铁牛之机”,早在黄龙慧南禅师的语录中就提出过,稍后的《圆悟佛果禅师语录》与《碧岩录》第三十八则与第六十八则均有涉及,但在咸杰在这里做了合理的发挥。所谓“铁牛之机”,典故原本来自民间传说,相传河南陕府城外有大铁牛,据说是禹王为镇防黄河洪水泛滥所铸,这铁牛是当做黄河的守护神出现的。而禅家将之运用,赋予了它全新的内涵,用以表达禅法的“体”之永恒不动,也就如同陕府铁牛一样。而在保持禅法之“体”不动的前提下,对于禅法的随机运用,却又是自在圆融的,禅家讲“随缘不变”与“不变随缘”,也就是讲的这个道理。事实上,只要把握住了禅法的这个“度”,在禅教的弘传实践之中,自然会随机应变、左右逢源的。因此,咸杰的开堂在“逼拶露柱灯笼,尽要心空及第”的同时,又给学人指出:只要证得祖师心印,也就“不妨神通游戏”了。

在强调祖师心印的同时,咸杰本着历代祖师开堂的传统,直接朝学人的“心地法门”上逼拶。他在来到蒋山的太平兴国禅寺之后,刚一进人佛殿烧香,就述有这样一首偈子因我得礼尔,穷源亲到底。礼拜了烧香,自倒还自起。卩此看来,人们寻常的礼佛,必须具有“穷源亲到底”的深度,而在礼拜完毕之后,不但要与佛对照,观照自身的缺陷,同时还必须具有勇猛向上的精进力,这便是“自倒还自起”的妙处。诚然,要达到“自倒还自起”的目标,那就必须具有踏实修行的作风,才有可能实现。为此,咸杰告诫学人:“说到行不到,好肉剜疮;行到说不到,扶篱摸壁;行说俱到,石笋抽条;行说俱不到,担雪填井。足见咸杰在禅法的修学上,是十分强调解行并重的,这一主张,早在四祖道信禅师时便提出过。由于咸杰具有这样一种踏实的作风,又讲究解行并重,因而足以支撑他的丛林办道,也足以成就其门下僧才。而在丛林建设方面,咸杰比较注意大众的团结合作,他认为:“一手不独拍,众手鸣掴掴。豁开三要三玄门,堪与人天为轨则。昔日与么道,今日与么举,也是熟处难忘。显然,他是在规劝门人,要求他们保持禅林一团和气,共同参究临济的三玄三要法门,从而实现振兴临济门风的目的。

在具体的禅教方面,咸杰也能恢弘临济家风,保持义玄以来干净利落的禅教特色,姑举一例如次。

解夏,上堂。僧问:“如何是正法眼?”师云:“草鞋无爽?”进云:“只如和尚道‘破破(沙)盆’又作么生?”师云:“老僧不曾动着舌头。”进云:“此语已遍天下。”师云:“杓卜听虚声。”

我们在前面说过,咸杰在应庵门下的参学,由首先的孤硬难人到悟道,便是通过叩问“如何是正法眼”来实现的。在这里,学人的请益咸杰,同样是出此一问,而咸杰的接机却在反问学人“草鞋无爽意谓行脚无差错吗面对咸杰的反问,这位学人却进一步反叩咸杰当年在应庵门下所说的“破沙盆”那一机语。对此,咸杰用“不曾动着舌头即不曾落在言语意识分别之中)来接引,而学人的“此语已遍天下”也似乎是有些“临机不让师”了。直到咸杰最后的“杓卜听虚声”一语说出,才收到黄叶止啼的佳效。又如:

上堂,僧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树倒藤枯,句归何处?”师竖起拂子云:“还见么?”进云:“鹞子过新罗。”师云:“不如礼拜好。”

在这里,学人请益语中的“有句无句,如藤倚树”等句,已是丛林盛传的隽语,它早在唐代便已出现了。对此,咸杰的接机用“还见么”一问,干净利索,杜绝了学人的拟思。而这个学人似乎也略微体验到了咸杰当下的急箭之锋,他的“鹞子过新罗”一语似在说明当下机锋的迅疾。于是,咸杰顺势印可了这位学人,让他当即礼拜。像这样简捷的机辩,在宋代后期巳不多见了,我们也似乎可以透过这些公案,见出临济禅机的某些遗韵来。

与此同时,我们在阅读咸杰等禅师的着作时,也将发现宋代禅师语录不但用语文饰,而且不像唐代的大师那般单刀直人。唐代的禅师在开堂说法或随缘接机时,往往三言两语,便有痛下针锥,颇有深入骨髓之奇效,而宋代禅师的开堂说法或接机,均免不了要口说滔滔,旁征博引。在唐代,学人的请益往往是“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则会掉臂离去,而宋代禅僧的请益不仅超出了三转语,有的甚至有超出十转。早在黄龙慧南时期,便提出过“说妙谈玄,乃太平之奸贼;行棒行喝,为乱世之英雄”之说。在咸杰看来,则更是“德山棒如雨点,临济喝似雷奔,正是平地上干戈,太平时细作”了。因南宋时期尽管处在民族危机之中,但作为赵宋一统江山的名分并未改变,加上禅宗语录与灯录文字的大量问世,使得原本“不立文字”的禅家,其文字超出了任何一个宗派,更兼专门通过文字参究禅法的着作问世,进一步促使禅宗进人了文字的羁缚之中。因而,非但禅师举古开堂,往往会有征引前代祖师妙语等作略,即便学人的参究用语,也常常会博征前人佳话,至于颂古拈古,则简直成了禅门的寻常家饭。因而禅风也为之一变,唐五代时期那种朴直痛快的作风,此时已荡然无存了。受这样一种丛林时代精神的影响,宋代禅师的语录文字非但很精美,而且诗偈作品也众多,很多作品堪称精美的禅文学。在咸杰的语录中,不但收有许多优美的诗偈,而且寻常的开示中也常有隽语插入其中,诸如“填沟塞壑无人会,雨过夜塘秋水深”、“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流水下山非有意,白云归洞本无心”等句,其文学性显然是要超出一般文人墨客的作品。即便在咸杰的口头开示中,往往也有奇崛绝伦的佳作出现。例如:

施司谏讣音至,上堂:“风行草偃,水到渠成。信脚与么来,云收雾卷,是处皆春;信脚与么去,空澄海湛,物我一如。所以道去来不以象,动静不以心。如是则尘尘刹刹,普现威权;盖色骑声,纤尘不立。罗笼不肯住,呼唤不回头,古圣不安排,至今无辙迹。且道:“司诛施公即今在什么处?”良久云:“黄梁才梦断,竺国一花敷。”

就这样,咸杰信口道出,却是一篇难得的祭文。这种文字,在唐五代禅师的着作之中,也是难以找到的。前面文字的叙述司谏之大去,采用清丽的骈偶句式,意境剔透玲珑,篇终用“黄梁才梦断,竺国一花敷”一语收束,道破人生的理想终极。像这种文字,颇类唐代古文家韩文公的笔调,足见赵宋禅师的文化修养普遍高出前代。

此外,宋代禅宗,更加接近于社会,进一步打破了佛门清规戒律的约束,显得格外放旷随缘。早在五祖法演与圆悟克勤禅师时期,风流艳语也被用作了禅门悟道的偈颂气而发展到咸杰时,这种放旷的程度进一步增大了。在咸杰的开示语中,居然也有“一出一入,一动一静,洒(酒)肆茶坊,红尘闹市,猪肉案头,蓦然筑着磕着,如虎戴角,凛凛风生”一类的语句。虽然这是咸杰从官府中归来的随堂开法,旨在说明沙门进入朱门的心不染尘,表达一切随缘放旷的禅学主张,但“洒(酒)肆茶坊,红尘闹市,猪肉案头”毕竟不是禅家之理想境界。像他如此放旷不羁的禅风,可谓将克勤以来的“偏锋”发展到了极致。站在出世的角度上讲,禅家与世法之间,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万不可因表达潇洒放旷的禅风而趋于世俗化。如果站在佛教史的角度上讲,佛门自身的整饬,正是保持正法长久住持的关键三武一宗”的法难,与其去责怪帝王的灭佛,倒不如好生反省佛门自身,从中吸取教训为好。

诚然’我们也不以一眚掩大德,咸杰作为一代宗师,他对虎丘禅系的重大历史贡献是不可抹杀的。虎丘系禅通过咸杰的弘传之后,非但在赵宋王朝中取得了重要的地位,而且对后世丛林也造成了深远的历史影响。咸杰门下的破庵与崇岳两支的弘传,在临济禅系中占有显赫的地位,这些无疑得归之于咸杰的传灯之功。随着禅门各派势力的消长,虎丘禅系发展到咸杰时,也已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成为临济宗弘传的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