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真的来了,这并不是世界末日,但曹操明白,这很可能是自己的末日。袁绍的兵还没有渡过黄河,他的阴影却已经笼罩在曹操团队的上空。袁绍未必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在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描绘袁绍究竟有多么可怕!曹操如果任凭这种恐慌的情绪在本方阵营中继续蔓延下去,袁绍将不战而胜。
富兰克·林罗斯福说:“真正让我们感到恐惧的往往就是恐惧本身。”曹操即将迎来人生最严峻的考验,即便被人称为乱世奸雄,在这一刻,曹操也害怕了。
袁绍来了?袁绍没有来
东汉献帝建安二年(197年)冬季,为了雪耻报仇,曹操第二次攻打张绣,拿下了几个县城。第二年新春,班师。三月,曹操第三次攻打张绣,将其围困于穰县。眼看将要攻克城池之际,从北方来了消息,袁绍部下有人投奔许县,声称袁绍的谋士田丰正为袁绍谋划袭击许县的作战方案。
是谣言还是真相?曹操想起前不久袁绍曾经派人来说:“许下埤湿,雒阳残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实。”曹操冷笑,袁本初这是嫉妒自己把天子捏在了手里,所谓“徙都鄄城”无非是想让皇帝接近他的势力范围,以便下手。
以往曹操总是对这位盟主老大哥逆来顺受,但这一次曹操断然拒绝了袁绍的建议。事后河北好久没有回音,曹操想:莫非袁绍真的打算对他下手了?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曹操冒不起这个险,他立刻解除对穰县的包围,急行军班师。
曹操的部队抵达穰县东北的安众,刘表的军团已经扼守险要,切断了曹操的退路。这一招颇狠,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曹操军团腹背受敌,只能死里求生,趁夜色挖掘出一条通道,做出已经遁逃的假象。刘表、张绣中计,离开险要追击曹军,结果反而遭到曹操的步骑夹攻,大败而回。
曹操这才整军回许,但是断后部队还是遭到张绣的再次突袭,损失了不少辎重。
回到许县,曹操才知道是一场虚惊,原来田丰劝说袁绍南下确有其事,只是袁绍还在与公孙瓒纠葛,无意南下开辟第二战场。
虽然如此,曹操却意识到:袁绍的威胁已经成为他进一步发展的最大阻碍,一旦公孙瓒被袁绍扫灭,袁绍势必南下,到时候,身处吕布、袁术、张绣、刘表等敌对势力包围之下的曹操以及许县朝廷将岌岌可危。
曹操向袁绍降卒打听公孙瓒近况,原来公孙瓒的易京防线在袁绍的蚕食下,正逐渐退缩。袁绍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对堡垒群逐个攻击。而每当那些遭遇攻击的将领向公孙瓒求救,公孙瓒都断然拒绝:“我救了你,别的将领就会消极等待我的救援,到时候还有谁肯卖力作战?”
公孙瓒住在易京堡垒群的核心处,整日过着土皇帝般糜烂生活,他甚至禁止男子进入自己居住的高楼中,一切事务都交给妇女处理。对于旧部完全疏远,却与算命先生刘某、布匹贩子李某等称兄道弟。
听了这些情报,曹操更加感觉到形势的紧迫性。他观察周边形势,决定把袁绍从“盟友老大哥”调整成为“最危险的敌人”,并围绕对袁战略重新部署外交和军事。
曹操注意到,在他的东南侧,盘踞着袁绍的兄弟袁术,虽然当下据说他们兄弟如水火不容,但毕竟血浓于水,一旦二袁联合起来,曹操会死得很难看。
袁术是袁家的嫡子,最无可争议的名门正宗。袁术一直不满意他的哥哥袁绍,在他眼中,袁绍不过是老父与婢女一时兴起的副产品,而他自己,才是真的袁家少爷。当群雄拥戴袁绍之时,袁术拍案而起:“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他写信给幽州的公孙瓒,指称:“绍非袁氏子。”从此袁氏兄弟之间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分道扬镳之路,袁绍向北发展,袁术便向南。袁绍与公孙瓒开战,袁术与公孙瓒结盟;袁绍与曹操结盟,袁术便攻打曹操。
袁术更不满意他自己的人生,他不再甘于低人一等、做小阿弟。眼看大哥的势力越来越大,他却窘迫地在江淮之间讨生活,袁术决心赌一把大的,那就是做真龙天子。
袁术志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眼高手低总让人跌得很惨!197年左右,袁术终于在寿春登基,自称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
为了使登基仪式显得热闹些,袁术绑架了沛相陈珪的儿子,逼迫陈珪来给他捧场,结果陈珪写信把他挖苦了一通,死活不干。袁术又打算请被曹操赶走的前任兖州刺史金尚做自己的太尉,金尚不答应,找个空隙逃走,结果被袁术追杀而死。
袁术想当皇帝,不是不行,问题是你要有当皇帝的本钱,可是没有人脉、团队,自身资质也太一般的袁公子拿什么来支持自己的皇帝梦?当时袁术所控制的地盘,不过是江淮之间的狭小土地(今安徽的中部),东有吕布,三心二意;南有孙策,貌合神离;西有刘表,势不两立;北有曹操,虎视眈眈。袁术自保尚且很困难,居然不自量力,想做天子。
袁术原以为吕布会支持他,因为他与吕布已经结成了儿女亲家。没想到吕布在陈珪的警告下,态度发生180度转变,把袁术的使者送京斩首,同时大义凛然地断绝了与袁术的联姻关系。
吕布与袁术的分裂正中曹操下怀,曹操使尽手段拉拢徐州上下,他先是提拔吕布为左将军,又亲自给吕布写私密信函,表达对吕布的仰慕(完全不提当年为争夺地盘打得你死我活)。接着给陈珪涨工资,提拔陈登做广陵太守,成功地把徐州最大的地方实力派笼络到了自己的旗下。这时袁术大怒,派出大将张勋、桥蕤,联合从洛阳逃难而来的草寇韩暹、杨奉,分兵七路讨伐吕布。吕布这时身边只有兵三千、马四百匹,却能采用陈珪的计策,分化了韩暹、杨奉。两军交战之时,韩暹、杨奉的军队突然反戈一击,与吕布夹攻袁术军团。结果袁术军团大败,十员将领当场阵亡,张勋几乎全军覆灭。吕布扫荡淮北,写信辱骂袁术。袁术这个皇帝只能御驾亲征,结果在淮水边遭遇吕布的骑兵。吕布下令军士面向南岸大声嗤笑而去。
袁术被吕布嗤笑,可是他多少还有一点实力。曹操决定乘热打铁,将这个胆大妄为的袁家少爷打出原形。这年秋天,曹操突袭袁术,袁术刚遭受吕布的羞辱,又被曹操重创,大将桥蕤战死。江淮一带人民纷纷归附曹操,沛国人许褚也带领他的人马归附曹操。曹操发现此人简直是第二个典韦,欣然接纳,让他担任自己的侍卫长。
197年秋天,江淮一带大旱,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袁术只能靠河蚌来做军粮,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孙策也与他一刀两断,寡人袁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飘荡在淮南犹如一个孤魂野鬼。
刘备:吕布必须死!
吕布虽然鲁莽,还是嗅出了一点不对劲。他意识到袁术破败之后,他很可能会成为曹操的下一个目标。
为了对付曹操未来的攻势,吕布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隐患,那就是在小沛潜伏的刘备。他派出麾下两员大将高顺和张辽讨伐刘备。
这时的刘备不再孤苦无依,他身后有曹操这棵大树。于是刘备连忙向许县朝廷求救,曹操的反应也很及时,派出夏侯惇驰援,可惜被高顺挫败。到了秋天,高顺攻破沛县,刘备的妻儿老小再度被虏,刘玄德落荒而逃。
曹操也知道一个夏侯惇不足以拯救刘备,他有意亲征吕布。许县智囊团大多认为应该先解决近在咫尺的张绣,否则必然腹背受敌。只有荀攸支持曹操,指出张绣小打小闹、刘表自守之虏,不足为患。倒是吕布骁勇善战,有英雄之名,江湖之间很多草寇都仰慕这位吕奉先,而且吕布背后还有袁术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不可小看他们的折腾能力,应该先打吕布。
荀攸是荀彧的侄儿,当年曾经和大侠何颙密谋刺杀董卓,可惜事情败露,反送了大侠的性命。董卓死后,荀攸预测乱世未已,打算入蜀,可是道路阻塞,滞留荆州。曹操迎纳汉献帝之时,写了一封信给荀攸:“方今天下大乱,智士劳心之时也,而顾观变蜀汉,不已久乎!”
待得曹操与荀攸见面,一谈之下,赞赏有加。他甚至在荀彧面前这样评价荀攸的才干:“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
于是荀攸成为曹操的智囊团成员之一,与叔父荀彧相比,荀攸擅长阴谋,且谨慎机密、通透人心,因此成为曹操的机要心腹,常谋谟帷幄,所言皆隐秘,甚至是荀家子弟都不知。
荀攸对吕布的判断有理有据。不久,泰山的土匪头子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之流纷纷集结到吕布旗下。而曹操的大军挺进到梁县,恰好与失魂落魄的败军之将刘备遭遇。
这是刘备与曹操的第三度相会。第一次是在洛阳,同是反董义士。第二次则在郯城战场上针锋相对。此次相会,刘备很庆幸自己的选择,曹操对他安慰有加,还给了他一个“豫州牧”的头衔。
曹操大军在刘备的导引下直扑徐州。吕布这边,陈宫为吕布制订来了一个“迎头痛击、以逸击劳”的方案,吕布却不以为然,他一心想等曹操渡泗水时来个漂亮的“半渡而击”。结果是彭城被曹操一举拿下,徐州内部最大的地方实力派陈登又在吕布后院放起一把大火。曹军长驱直入,连破吕布军团,将吕布包围在下邳城中。
吕布害怕了,他不想死,而唯一保命的办法只有投降。向曹操屈膝,吕布倒是无所谓,陈宫却死活不干,他是曹营的叛徒,自觉不可能被饶恕。他又为吕布设计了一条“分兵计”,由陈宫率步兵守城,吕布率骑兵出城在外呼应。若曹操攻打吕布,陈宫出城袭扰曹军之背后。若曹操攻打城池,则吕布切断曹军粮道,使曹操不能专心攻城。
吕布有意采纳这个建议,留下高顺与陈宫守城,可是他老婆又不干。她告诉吕布,陈宫与高顺关系并不和睦,更重要的是陈宫这个人不可靠:“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独舍而归我。今将军厚公台不过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若一旦有变,妾岂得复为将军妻哉!”
吕布左右为难,顿时没了主意。只好留在下邳城中,派出使者向袁术求救。此时的袁术自保不足,哪里有兵来救吕布,况且又气恼吕布去年撕毁联姻约定,他答复说:“布不与我女,理自当败,何为复来?”
吕布无奈,只能用绵布将女儿背在身上,趁着夜色送女出城,然而曹操的包围密不透风,一时箭如雨下。吕布纵然英雄盖世,也是无用武之地。回到城中,捶胸顿足,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除了袁术,吕布还能指望谁呢?河内太守张杨是吕布最要好也是最忠实的朋友,他倒是想救吕布的。可就在这年的十一月,他被部下杀害,河内归附到袁绍旗下,吕布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吕布被困日久,曹操又引沂水、泗水灌城。吕布窘迫到了极点,他在城头大喊:“卿曹无相困,我当自首于明公。”
陈宫怕他意志不坚定、真的投降,威胁吕布说:“逆贼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岂可得全也!”吕布又失去一次出降的好机会。
熬到十二月,徐州城内终于发生兵变,因为私破酒禁而遭吕布责罚的侯成与将领宋宪、魏续等捉了陈宫、高顺,打开城门投降。吕布发觉之时曹兵已经入城,他登上白门楼想自杀不能,叫左右斩下自己的首级送给曹操,左右也不忍心。最后吕布只好下楼束手就擒。
到了这步田地,吕布还对自己的前途很乐观,他对曹操说:“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曹操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何以见得?”
吕布说:“明公最大的祸患不就是吕布么?如今吕布已经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以后,明公命令吕布统领骑兵,明公自己统领步兵,横扫天下、易如反掌!”
这话多少有点意思,曹操似乎有些心动。可是吕布命中该绝,他千不该一眼瞄见了刘玄德,万不该画蛇添足,请刘备为他求情:“玄德,卿为坐上客,我为降虏,绳缚我急,独不可一言邪?”
吕布想的是自己曾经辕门射戟救了刘玄德,刘备想的却是吕布若不死,后患无穷!这时曹操命人为吕布松绑,刘备连忙劝阻:“不可!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董太师乎!”
一句话点醒曹孟德,也把吕奉先送上了断头台。吕布到死也不知道为何而死,他大骂刘备:“大耳儿,最叵信!”刘备固然该骂,可是吕布的死实在是咎由自取。
吕布是这样一种人,他可以很清楚地记住自己对别人的恩德,譬如他认为自己杀了董卓,所以袁术、袁绍要报答他;又譬如他曾经辕门射戟救了刘备,所以刘备也该报恩。可是他却忘了自己曾经为董卓做鹰犬,杀了无数无辜之人;他也忘了自己如何偷了刘备的徐州,又三番两次打得刘备丢盔弃甲、险些丧命。一句话,吕布只知天下人负我,不知我负天下人更多!
吕布又是极其自信且乐观到盲目之人,他自负武艺高强,认为无论是谁都难以阻挡“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极致诱惑。譬如丁原、董卓,至于曹操,虽然吕布曾经与他争夺地盘,但是吕布也自以为他的价值,足以令曹操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可惜这只是吕布的一厢情愿。
曹操杀了吕布,倒是想留陈宫一命,但是倔脾气的陈宫一心求死,曹操想起往日情分,泪落眼眶。此一时,陈宫的从容与曹操的悲戚形成强烈反差,看上去倒像是曹操要死似的。
吕布麾下一群猛将,除了忠义的高顺为吕布殉葬之外,多数愿意归顺曹操,其中包括雁门人张辽。令曹操意外的是老朋友前任尚书令陈纪与他的麒麟儿陈群居然也混迹在吕布军中,曹孟德的收获确实不小。
站队决定前程:落跑的皇叔
至此,刘备只是这一场大戏的配角,但他很清楚,官渡也将决定自己的前程,问题是他该站在那一边为好?
曹操讨伐吕布之时,河内太守张杨曾经出兵声援吕布。虽然此后张杨被杀,可是曹操依然急于拔下河内这颗钉子。建安四年(199年),曹操以史涣、曹仁为前锋,渡过黄河,顺利地拿下河内,为曹氏在黄河北岸取得了一个重要的前沿据点。
这一战顺风顺水,却带来一个曹操最不乐意听到的坏消息,原来幽州的公孙瓒已经于当年春天被袁绍消灭,整个河北纳入了袁绍的掌握之中。
原来公孙瓒走投无路,只能派儿子公孙续向黑山(太行山)的草寇头目张燕求救。三月,张燕与公孙续纠集了各路人马,号称十万之众,三路进军易京。
公孙瓒的计划是:公孙续率领他的五千铁骑埋伏在北方洼地,点起篝火作为信号。公孙瓒看到信号之后,领兵出城,来个内外夹击,一举摧毁袁绍军团。
这个方案其实不错,可惜送信人却被袁绍军擒获,袁绍将计就计,在指定地点、指定时间举火,公孙瓒果然出击,结果被袁绍杀个屁滚尿流。
接着,袁绍军挖掘地道,穿到易京城楼底下,为了不至于半途塌陷,用木柱支撑地道。一直挖掘城池中心位置,纵火烧毁木柱,一时之间,地道塌陷,犹如天崩地裂,整个易京城防系统崩溃下陷,守军也陷入混乱无序状态,袁绍军团一举杀入,斩公孙瓒。
公孙瓒的死使袁绍再无后顾之忧,却让曹操忧愁。回到许县,袁绍偏偏又不早不晚,把公孙瓒的首级装在小盒子里送到朝廷来报捷,曹操一看,头昏脑胀。而陈登的一封来信,更让曹操愁上加愁,原来淮南的袁术终于支撑不下去,秘密写信给大哥袁绍,表示愿意把从孙坚老婆那里强借来的玉玺送给大哥,条件是袁绍必须派兵南下来接他。
二袁的结合一直是曹操的隐患,所幸袁术的觉悟来得太迟了,曹操得知袁绍已经授意驻守青州的长子袁谭南下迎接袁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布置人马拦截。
刘备主动请缨,态度甚是积极,他说自从投效以来,受曹公大恩,未有建树以报答。况且在徐州期间,一直遭到袁术的欺压,耿耿于怀,希望这次一定要给他机会。
曹操欣然允诺,命令刘备与将军朱灵同行,前往下邳一带阻击袁术。
这次会议开得仓促,程昱、郭嘉、董昭等人另有公务,都没有参加。等到听说此事,刘备早已出兵。程昱、郭嘉、董昭三人忙不迭对曹操说:“刘备不可遣也!”
三大智囊如此异口同声,倒是少见。曹操一瞬间也明白过来,后悔不已!立刻命人追刘备以收回成命,哪里还来得及。
刘备、朱灵在下邳,倒是不辱使命、成功地击退了袁术,将他赶回寿春。袁术无奈,只能投奔割据潜山一带的旧部雷薄、陈兰,结果雷薄拒不接纳,袁术粮尽,众叛亲离之下,流落到距离寿春八十里的江亭,厨下只剩下麦屑三十斛。
此时已是盛夏,享受惯了的袁术想喝蜜浆,问题是哪里还有什么蜜。袁术坐在床上,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混到这步田地,他大喊一声:“袁术至于此乎!”
随着这一声大呼,袁术仆倒在床下,呕血斗余而死。
曹操与袁术相识多年,这个公子哥居然以这样一个方式死去,令人嗟叹人生无常。不过袁术毕竟死有余辜,曹操的心思,如今全在一个问题上:
刘备还会不会回来?
刘备当然不会回来了,他赶走了朱灵,夺取了兵权,然后突袭徐州,杀了曹操委派的徐州刺史车胄。
徐州陷落的消息传到曹操,曹操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吕布的临终遗言:“大耳贼,最不可信!”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赖刘备。一开始,曹操与刘备二人之间的合作,就是同床异梦。当初刘备本来希望借助曹操的力量消灭吕布,收复徐州。但结果是吕布虽然死了,徐州却依然不在自己手里,曹操把徐州给了车胄——一个闻所未闻的人物。
回到许县以后,曹操对待刘备甚厚,任命他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关羽、张飞也都提拔为中郎将。但是刘备始终心里有数:曹操对自己有戒心,不打算让他独掌一方。
刘备的怀疑基本上是事实,曹操对刘备自然有他的考量。此前很多人都劝曹操除掉刘备以除后患,譬如程昱就对曹操说:“我观察刘备这个人,有雄才又擅长笼络人心,不如早些下手!”曹操不同意程昱的建议,他摇头:“现在正是收揽天下英雄为我所用的时候,杀了刘备这样一个人而失去天下人的心,不值得!”
曹操不杀刘备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刘备不得另立山头、与自己作对,只要刘备安心做曹操的属下,为许县朝廷效劳,曹操乐意厚待,或许还会对刘备量才使用。
刘备既然对曹操的心思如此心知肚明,他采取的对策便很对头:“韬光隐晦、等待时机。”
令刘备纠结的是,不久府上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刚当上车骑将军不久的董承,他来得很低调,走得也很隐秘,但是刘备知道这件事,迟早一定会传到曹操耳朵里。
果然几日后曹操便在私下的饭局上故作轻松地对刘备说了一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
刘备本来就心怀鬼胎,这一下吓得不轻,两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地上。
刘备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天空中这时恰好雷声隆隆,刘备急中生智,掩饰说:“圣人曰:迅雷风烈必变,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至于此也。”
对于刘备的辩解,曹操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刘备回到住所,心神未定,他总觉得曹操的人在暗处窥视自己。
刘备的第六感没错,曹操的密探偷窥刘备的动向,发现此君兴致盎然地带着下人在后院菜圃忙碌,回去向曹操报告,曹操这才放下心来。
刘备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机会,由于曹操的一时疏忽,刘备得以率兵出征,拦截袁术。刘备自然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
刘备的叛变发生于建安四年(199年)冬天,从此两人的余生彼此敌对,再无同坐煮酒谈天的可能。
曹操拉拢刘备失败说明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才都可以采用,一种理念、一个团队,只能凝聚一部分人而非所有人。这个道理,曹操当时并未明白,直到若干年之后关羽再次提醒他这一点。
官渡刺客:气氛空前紧张
建安四年(199年)年底,袁曹同盟正式破裂,袁绍即将南下攻打许县的消息在曹营弥漫。曹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无非是害怕而已。曹操自己也害怕,可是还得为部下打气:“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
话虽如此,眼前的事实却是强大的袁绍手握四个大州,曹操背后,还有与袁绍眉来眼去的刘表、张绣以及态度暧昧的孙策、马腾之流。
最令曹操可恨的,是许都之内竟然也有不少人与他唱反调。代表人物是孔圣人的后裔孔融,他原来在北海做官,因为抵敌不了袁谭的攻势,一溜烟逃到许县。曹操考虑到从前的交情加上圣人之后的非常影响力,所以热情收留,任命他做建设部长(将作大匠)。也许是因为被袁家军打怕了,如惊弓之鸟般的孔融几乎成了“袁氏必胜论”的代言人。
据荀彧反映,孔融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席话:
“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士也,为之谋;审配、逄纪忠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将也,统其兵。殆难克乎!”
荀彧反驳他说:“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逄纪果而自用,此数人者,势不相容,必生内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
荀彧的话让曹操感到宽慰,可是他很快想到:孔融必然还会向其他大臣鼓吹他的“袁氏必胜论”,而那些大臣会不会如荀彧般坚若磐石地支持自己呢?
曹操并不十分担心孔融本人,因为他了解这位仁兄,只会说而不会做。他倒是有些担心宫廷能不能与他同心同德。
199年的夏天,曹操特意把车骑将军的官位让给了国舅董承,这是给董承,也是给宫廷一个暗示,在这样的时刻,他需要宫廷的力挺。
在曹操看来,这个要求绝不过分。当初天子在黄河边窘困之时,袁绍等群雄束手旁观,是曹操伸出援手,将天子与朝廷安顿下来。现在,是天子回报他曹操的时候了。
可惜事实上,曹操与汉献帝的蜜月关系,仅仅只维系了两年而已。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曹操与天子之间的裂痕,始于一些枝节小事。譬如曹操为了储备军资,居然挖掘了一些汉室陵墓,如西汉梁孝王(汉景帝的同胞弟弟)陵墓,据传曹操亲自率军挖掘王陵,砍开棺木,取得数万斤金子。在曹操看来,这些金子与其在地下陪死人,倒不如挖掘出来为国家所用。可是在宫廷看来,这未免太大逆不道、藐视君王。年轻的汉献帝为此流泪啜泣,对曹操深为不满。
相反,宫廷的一些陈规旧仪也成为君臣之间的阻碍。譬如说汉室旧制,三公领兵出征之前朝见皇帝,必须在持戟交叉的武士之间穿行。曹操身为司空,按照这个制度,“享受”了这种待遇。结果搞得曹操紧张得汗流浃背,事后曹操自然大为不满,为防不测,他很长时间不再入宫朝见汉献帝。
更为重要的是,时年十九岁的汉献帝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他的声音变粗、喉结突出、长出胡须和腋毛,接着又册立皇后、纳妃,他已经成人。动荡不安中度过青春期更使他的性格敏感、脆弱而渴望自我价值的实现。
一句话,这个年轻的天子想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在董卓手中,汉献帝只求能苟活下去;在李、郭手里,汉献帝只求有饱饭吃、有基本的尊严;在曹操手里,汉献帝从温饱而小康、安逸,现在他渴望拥有帝王的权力。所谓普通人“饱暖思淫欲”,汉献帝是“安逸思权力”。
恰恰这一点,是曹操决不能给汉献帝的。因为曹操不是傻子,他知道让出权力意味着什么,或许汉献帝不会杀他,但是可以肯定,从此曹操的政治生命结束,他将在忧虑和恐惧中度过余生。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十九岁的汉献帝一旦真的如愿执掌许都朝廷,也很难驾驭各路实力派。很可能,一个在汉献帝亲自领导下的许县朝廷很快会在派系争夺和军阀互殴中瓦解。
曹操不是迟钝之人,他察觉到天子对他的态度在发生变化,但他始终觉得花大量精力与这样一个敏感的青少年打交道是件鸡婆之事,他宁可把这差事交给荀彧或者董承为他打理。
汉献帝决心抓住时机反抗,他很精明地选择了建安四年(199年),这一年曹操正为袁绍的进逼而心神大乱。汉献帝似乎也选对了,董承是董贵人的父亲,也是许县朝廷中为数不多的“非主流派”。
汉献帝下了一道密诏,夹藏在衣带之中(或者干脆就是写在衣带上的一行字),送给董承,命董承联络忠义之士共图曹操。衣带诏内容如下: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董承没有令女婿失望,他看中了到许县不久的疏远“宗室”刘备。刘备一听说天子有此异谋,先是大惊失色,继而信誓旦旦地表示身为刘氏,一定为皇帝效死。然而不久便利用曹操派他出兵拦截袁术的机会逃之夭夭。
刘备溜号了,董承只好与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服继续他的密谋,可惜这几个人的能力、权力都很有限,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推翻曹操的可行方案。
董承积极密谋之时,曹操外困于袁绍,内则为内室不安而苦不堪言。因为他在宛城的荒唐一夜情与长子之死,正室丁夫人与他怄气不休,虽然曹操反复求饶,但是倔强的老婆始终不给曹操好脸色看。心中有愧的曹操不得不慨叹:这样一个女人,恐怕比袁绍更难对付!
曹操只好离开让他心烦的许县,他于当年八月进抵黎阳前线。在这里他做出部署,命臧霸率一部分军队担当东线青州一带的防务,以对付咄咄逼人的袁谭。在宛城表现出色的于禁则担负起黄河河防重任。
黎阳在黄河北岸,距离袁绍大本营邺城太近,缺乏战略防御的纵深。曹操向南一路走,经过白马、延津,到达一处所在。
“此何处也?”
“官渡。”
曹操判断:一旦开战,黎阳、延津这些据点都难以持久抵抗,步步退却到官渡,或许可以形成有效阻截。官渡乃是决定此战走向之关键。
从这一天起,曹操将工作重心投入官渡防线的建设之中。在一期工程完成之后才返回许县。冬天再度来到官渡,视察二期工程进度。
视察期间,曹操的行辕就设在官渡。他的安全由许褚负责。
“何事进帐?”
这名试图进入行辕的军官姓徐名他,是曹操部下亲信之常从士。多年以来一直追随曹氏,也算是一个老资格了。但是看到许褚,他却紧张地变了脸色。刹那间,徐他拔出了匕首,然而随即他便被力大无穷的许褚举起,重重地摔在帐前的空地上,折断脖子,死了。
这一瞬间的结果,令太多人失望。
徐他的背叛令人震惊,这一批侍卫,是从兖州时代的老兵之中精心挑选的忠勇之人,然而竟然被策反,曹营的人心,更加恐慌。曹操想知道:徐他的背后指使者是谁?
第一个答案自然是袁绍,可是又是谁有如此能量,足以潜入曹营策反徐他而不被发觉。从袁绍阵营反水过来的人士,在曹营人数不少。荀彧以及郭嘉、董昭等都有为袁绍效力的经历,在眼下这种情况之下曹操不想搞得人心惶惶。有一份情报说,袁绍派遣大量奸细潜入了许都,许都许多大臣都脚踏两只船,一边宣誓效忠曹操,一边与袁绍安通款曲,甚至泄露消息。
第二个答案便是潜伏在曹营内部的反曹亲袁势力,他们利用大战将至、人心动摇的时机大肆活动。会是谁呢?在查清楚之前,曹操唯有加强戒备。
这个谜题,终于在建安五年(200年)的春天解开。曹操的特别工作组查出这个反曹密谋团伙,就潜伏在朝臣之中,为首的乃是车骑将军董承,跟随者有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服等人。
明眼人都明白,董承的背后必然是天子,此外,据传国丈伏完也有嫌疑,有流言说,许多军阀也支持董承的行动,最远者数凉州军阀马腾。
对于这些流言,曹操一概不予采信。他决然将这项阴谋与汉献帝切割开,定性为董承的个人夺权阴谋。这固然是为曹操自己考虑,也是对汉献帝的继续宽容。
汉献帝懂曹操的意思,他很配合地下诏斥责董承野心膨胀、有负皇恩。董贵人作为罪臣之女,也不可避免地被牵连。当贵人被牵出宫廷受死之日,汉献帝甚至不能露出丝毫哀戚神色。
很自然地,天子想起了一件宫廷往事,据说他的哥哥汉少帝被杀之前,曾与唐姬对唱离歌。汉少帝唱的是:“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唐姬回的是:“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奈何茕独兮心中哀。”
汉献帝恨恨地想,原来自己还不如哥哥。哥哥尚能与爱人共赴黄泉,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还要强作欢颜。
袁绍真的来了
建安四年(199年),袁绍迎来了人生中的巅峰岁月,扫平公孙瓒,意味着河北的完全平定。此时,袁绍官拜大将军、爵封邺侯,手握四个大州,放眼天下,群雄之中,没有比他更强的势力。
然而,经历连年战乱,袁绍的心中也渴望稍事休憩,河北的百姓更是盼望休养生息,他的首席智囊沮授也有此意,他为袁绍制订了两个计划。
A计划:近讨公孙瓒,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未可动也。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
如果此计划实施不通,则实行B计划。
B计划: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舡,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
袁绍本来可以根据沮授的规划,从容地布置他的天下图谋。可是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令袁绍改变了主意。首先是素来与他关系不佳的老弟袁术忽然来信请求援助,并表示愿意献上从孙坚夫人那里强借来的玉玺,支持老哥当皇帝。其次是袁绍的主簿耿包秘密地进言,劝袁绍“宜应天人,称尊号”。
这么一来,袁绍很有些心动。为了谨慎起见,他把耿包的话告知僚属,不料却遭到全体僚属反对,袁绍不得已,杀了妄言的耿包。
虽然杀了耿包,他的进言以及袁术许诺的玉玺却在袁绍脑海边常常浮现。他本是聪明人,很快想清楚其中的逻辑。目前虽然统一河北,可是毕竟天子还在曹操手里,称帝时机尚未成熟。但是如果一旦拿下许县,消灭汉献帝的小朝廷,那么四海之内唯袁氏是从,登基称帝便是水到渠成,人们便会急于攀龙附凤,反对者将鸦雀无声。
此后,袁绍将灭曹破许作为工作重心,开始了一系列动作。
当务之急是整合四州的资源,除了长子袁谭早已出任青州刺史,袁绍又陆续任命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以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加强了对各州的控制。
幽州、并州北部以及塞外,生活着多支游牧人部落,袁绍决心取得他们的骑兵支持。为了控制游牧人,袁绍采取怀柔手段,先后收服了鲜卑的西部酋长轲比能、东部酋长步度根以及乌丸酋长蹋顿。尤其是蹋顿,曾经协助袁绍攻打公孙瓒,袁绍把族中女子嫁给他,册封为单于。
乌丸、鲜卑的归顺使袁绍的后方安稳,更为袁氏提供了一支强大的突骑军团,可惜后来袁绍在官渡战场上并未将这支军团妥善运用,这支军团于建安十二年(207年)的白狼山战役中被曹操歼灭。
在内部整合同时,袁绍派出大量间谍、说客,一部分潜入曹操阵营,策反许县文武重臣。另一部分,则前往曹氏后方如袁绍的老家汝南以及宛城的张绣、荆州的刘表等处,拉拢反曹势力,在曹操的身后开辟一条第二战场。
在东方,袁绍先是让袁谭南下迎接袁术,袁术死后,把策反对象转向刘备。终于与刘备结成了正式的军事同盟。
刘备干得不错,他先是袭击徐州,杀了曹操委任的徐州牧车胄,接着又联合东海的反曹将领昌豨,割据徐州一带,形成对曹操的东方战线。曹操派去讨伐刘备的部队也被击退,多年以来颠沛流离的刘玄德因袁绍撑腰而底气十足,他得意地对败将宣称:“如尔等这样的货色,来一百个,也能奈我何!即便是曹公亲自来,胜负也未可知耳!”
南方的游说工作不太顺利,从地理上说,刘表、张绣所在的荆州,是曹操的南方门户,距离曹操的许都最近。只要刘表、张绣继续保持对许都的虎视眈眈,曹操在官渡前线便不能安心。然而令袁绍叫苦不迭地是,张绣的智囊贾诩居然在张绣招待袁绍使者的宴席之上破口大骂:“袁本初对亲兄弟(指袁术)都不能包容,又怎么能包容天下的英雄豪杰!”
贾诩的指责听上去大义凛然,其实毫无道理,因为你同样可以指责曹操:“你连亲生父亲都不能保护,又怎么能保护天下黎民?”事实上,贾诩的目的,是把张绣推销给曹操,他告诉张绣:“曹操在最危难的时刻得到我们的投靠,必然感激至深,往日的怨恨,可以烟消云散!”
贾诩这话说对了一半,曹操的确感激张绣的投奔,但是往日的怨恨,却未必可以烟消云散。虽然大敌当前,需要宽容对待张绣以表示度量,可是一旦时机成熟,该算的账还是要算!
张绣实际上是被他最信任的军师贾诩给出卖了,贾诩在曹魏后来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张绣却蹊跷地死在跟随曹操北伐乌桓的途中,据说事情起自曹丕的一次发飙,他说:“你害死了我的大哥,却还大言不惭地混在这里,你有什么脸与我面对面!”
张绣听了真的很惭愧,中国的史书上出现这种“惭愧”,往往是会死人的,果然不久张绣就惭愧死了。
对于张绣的死,贾诩不惭愧,因为他已经与此人无关了,曹丕对他也很好,称帝之后,让他做了“太尉”,位列三公之一。
张绣的降曹起了连锁反应,完全打乱了袁绍的南方策略。就连最坚定的盟友刘表也动摇起来,本来他打算联合张绣助袁反曹,如今却犹豫起来。
刘表的犹豫是有原因的,除了张绣降曹,还有南部的叛乱。不知道是否出于曹操的策反,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等郡在长沙太守张羡的领导下举起大旗,背叛刘表、归附曹操。刘表不得不把主力部队调往南方镇压张羡起义,这样一来,就算是刘表想支援袁绍,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刘表最后决定两不相帮。
荆州的智囊们大吃一惊,这算什么态度,帮一家,至少有一家念着你的好,两不相帮,等于是同时得罪了两家。
在幕僚的劝说下,刘表勉强同意。派遣一个叫韩嵩的人去许都探探虚实,结果韩嵩回来之后,大赞曹操的恩德、朝廷的强盛,更要命的是:韩嵩还建议刘表把儿子送到许都当人质。
刘表如果采纳这个建议,等于和曹操站在了同一个战壕。结果一直以来以宽厚温和面目示人的刘表大发雷霆,集结部属,打算当众杀死韩嵩以警告帐下的“亲曹派”。
大难临头,韩嵩不慌不忙地说:“是将军辜负了韩嵩,韩嵩可没有辜负将军!”
原来韩嵩临行之前,就明白无疑地告诉刘表:“到了许都,万一朝廷看中我,任命我做官,那么我就是朝廷的人,不再是你刘表的部属,这一点,弄明白了我才能去!”
当时刘表以为他找借口而已,满口答应说:“你放心地去,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我一定会宽恕你!”
韩嵩说出这一段往事,刘表哑口无言,最终折腾了一顿,只好赦免了韩嵩的死罪,但是也不释放他。
在西方,关中将领似乎都打算首鼠两端、坐观成败,最大的两个军阀,马腾、韩遂最终被曹操委派的司隶校尉钟繇说服,倒向了许县朝廷一边。钟繇在官渡大战期间向曹操输送了一千余匹战马。官渡大战结束后,曹操征战河北,马腾还曾派出长子马超协助曹军在河东的战事。
投曹的张绣、中立含糊的刘表、动摇的马腾、韩遂,袁绍的公关似乎以失败告终。事实上,曹操身后的不安定因素正被逐一排除,在徐州的刘备被曹操击破之后,袁绍的希望,似乎只剩下了江东的孙策。
大战前夕的袁营乌啼
袁绍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并非刘表等盟友的动摇,而是内部的纷争。
当时袁绍最信任的人是沮授,田丰、审配、郭图等人居次。正如曹操以荀彧为自己的智囊核心,委以留守重任,荀攸、郭嘉则参谋军机,董昭等则负责行政,各有分工。袁绍本可以围绕沮授这个核心组建他的智囊团层次,明确分工,然而由于种种缘故,袁绍的智囊团却在大战前夕陷入离心离德的混乱境地。
问题首先出在派系上,袁绍的智囊团分为“河北”、“河南”两派,长期以来,袁绍侧重于支持河北派的沮授、田丰、审配等人,尤其是沮授,委以监护诸将的重任,等于是袁绍集团内部的二号人物。
然而沮授的核心地位却在大战前夕发生剧变,河南派领袖人物郭图与河北派的末席人物审配联合起来,对沮授发起猛攻。在一次军事会议上,他们指责沮授过分轻视本方力量,夸大曹操的抵抗能力,提出“曹操不堪一击论”。他们说:“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尔!”
沮授坚决反对郭图、审配的论调,他认为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平定混乱割据局面,在政治上占据道义优势,称为“义兵”。而袁绍军团连克强敌,已经出现了“恃众凭强”的“骄兵”气象。
沮授关于“曹操是义兵,袁绍是骄兵”的观点在袁绍听来,显然太过逆耳,当时袁绍就很不痛快。郭图、审配抓住这一点,痛批沮授:“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以公今日之强,将士思奋,不及时以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机之变也。”
郭图把袁绍讨伐曹操比喻为“武王伐纣”,令袁绍大悦。对时机的论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的阐述颇为有力,一举打动了袁绍,这一场辩论,遂以沮授的完败告终。
然而郭图、审配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在军事会议上驳倒沮授,他们想要的是沮授手中的权力。于是他们在会后乘胜追击、诽谤沮授说:“沮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权力太大了,如果任凭他的势力发展下去,将来怎么控制得了?《黄石》上说过,大臣与君主权力相等,这是灭亡之兆!”于是袁绍分割沮授统领的部队,一切为三,沮授、郭图以及老朋友淳于琼各典一军。
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沮授从此丧失了首席智囊的核心地位,而剩下的田丰、郭图、审配等人互相不服气,更不可能允许其中一人取而代之。郭图为了早日终结河北派在袁绍智囊团中的优势地位,把矛头进一步指向河北派另一重要人物田丰。而审配这个人,权力欲和个性都过于强烈,几乎与每个人都关系不佳,在打倒沮授之后,他很快与田丰交恶,此后又与郭图、辛评闹翻,与逢纪更是水火不容。
如此一来,沮授的失势便不是争斗的结束,而是内战的开始。
更要命的是,郭图、审配排挤了沮授,却提不出一个像样的计划来取代沮授的方案。于是,虽然沮授已经被打入冷宫,袁绍却只能按照沮授的B计划进行,休整了半年之后,袁军步履迟缓地向黎阳推进。大军出发之际,沮授召集族人,将财产一分而光,他说:“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
沮授还引用了西汉大文豪扬雄的一句话:“多么愚蠢的六国,忙忙碌碌,只是为秦国扫清道路!(六国蚩蚩,为嬴弱姬)”
这样悲观的预言,发生在袁绍大军出征前夕,实在是太不吉利了。犹如乌鸦的一声啼叫,成为官渡之战的袁氏注脚。
袁绍阵营的临战内讧,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曹操,而最快的倒霉蛋则是刘备,因为袁绍的错误,刘备现在不得不独自面对曹孟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