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石鼓文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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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石鼓文》释疑(2)

此三石开首均曰:“又秦‘嗣王’”。此“嗣王”便指秦惠文王,“嗣”的本义指诸侯继承国君之位,此秦惠文王称王,用“嗣”

无错。由此观之,秦惠文王称王后的十二、三年仍称“嗣王”。

那么,在其称王的当年,公元前325年,必为“嗣王”无疑。

然而一些很有名的学者,引经据典总要把“天子”说成“嗣王”;把“嗣王”又要硬说成“天子”,使人难以理解!“天子”、“嗣王”这两个《石鼓文》中已经再清楚不过的“称谓”,我们认为不能再混淆下去了。

《石鼓文》的刻制年代,有学者已触到了脉搏。郑樵云:“以文中有‘天子’‘嗣王’等语,谓当在秦惠文王之后,始皇之前。”另一位是唐兰,他肯定石鼓作于战国年间。李学勤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介绍《石鼓文》,第一句就指出:为战国秦刻石。

二、秦惠文王是《石鼓文》的始作俑者

秦惠文王是秦孝公的儿子。秦孝公是位明君,公元前361年即位后,求贤若渴,任用商鞅变法。商鞅新法推行18年,“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变法的成功,使原来比较落后的秦国,一跃而成为战国时代最先进的强国。公元前337年,秦惠文君继位,与商鞅政见不合,杀了商鞅。而“秦法未败”,商鞅制定的法令没有废除。秦惠文君秉承祖志,强国扩土。公元前332年,秦惠文君六年,魏献阳晋(今陕西华阴县)。前331年,秦大败魏兵,斩首8万。次年魏献黄河西岸之地求和。公元前329年,秦兵渡过黄河夺取魏汾阴(今山西荣河县北)、皮氏(今山西河津县西)。公元前328年,张仪相秦,他迫使魏献上郡十五县。秦既得河西全部魏地,黄河天险在秦掌握①。公元前325年,即秦惠文君在位的第13年,在秦相张仪的帮助下,秦惠文君称王,此年适值“丙申”年。《史记·周本纪》索引《正义》

曰:“孝公子惠王称王,是王者出也”。这是秦人扩张发展史上天大的事情。《史记·周本纪》载:“四十四年(即前325年)秦惠王称王。其后诸侯皆称王”。

溯本求源,看秦人的历史。《史记·秦本纪》载:殷代末期,秦先祖中潏“在西戎,保西垂”。到西周中期,“非子居犬丘(今甘肃天水附近)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渭之间,马大蕃息”。因此有功,被“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今甘肃清水县附近)。公元前770年,在西周王朝覆亡的过程中,秦襄公因救周有功,护送平王东迁,被封为诸侯,“赐之以岐西之地”,“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公元前762年,秦文公迁都于渭之会(今陕西宝鸡市陈仓区内),筑城邑,建国都。公元前714年,秦宪公又徙都平阳(今陕西宝鸡市陈仓区阳平镇)。公元前677年,秦德公徙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县城南),在此居住294年。自秦襄公始建国至秦穆公的一百五十年间,经过与周围戎狄部族的长期斗争,“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成为雄居于西方的奴隶诸侯大国。”①秦献公二年,即公元前383年,将都城从雍城迁到栎阳(今陕西临潼县北)。秦孝公十二年,即公元前350年,从商鞅变法开始,将都城又从栎阳迁到咸阳(今陕西咸阳市东10公里)。

至秦惠文王称王,都城一直在咸阳。

从公元前770年秦占有西周王朝的建都故地岐西以来,历代秦君一方面拓展疆土,扩张势力,一方面大胆改革,强化政治。

同时,在大量吸收周文化的基础上,使秦文化迅速发展。经商鞅变法之后,秦军力强大,政治稳定,经济雄厚。秦惠文王重用张仪称王,是秦国实力扩张发展历程上又一至高无上的“台阶”。

对这样的台阶秦人自然极端重视,十分看重,自然会采取有力措施,记功传远,以求绵延永续。

秦人崇尚祭祀。历代秦君祭天、祭地、祭神、祭祖。秦人也迷信鬼咒。《史记·封禅书》载:“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后十六年,秦文公东猎、渭之间,“卜居而吉”。“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太史公在此记载之后,有一段极其精彩的论述。述说清了秦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古雍州范围内祭祀,即在今宝鸡地区的陈仓区及凤翔县内祭祀的真正原因。基于此因,后来汉代的历代天子,也先后几十次来此祭祀。《史记·封禅书》载:“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固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皆废无祠。或曰‘自古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盖黄帝时尝用事,虽晚周亦郊焉”。“作鄜畤后九年,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坂城祀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也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祀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以一牢祀,命曰陈宝”。“鄜畤后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雍之诸祠自此兴”。“德公立二年卒,其后四年,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其后百余年,秦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后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栎阳雨金,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祠白帝”。这便是秦人自秦文公到渭之会,直到秦惠文王称王这437年间,把雍州、三畤原、陈仓作为祭祠中心的主要记录。诚如杨宽先生所述:一旦有事,“君主宗族中的礼仪以及祭祠天神的典礼,仍要回到旧都雍州去举行,这到秦始皇时还是如此。”①周显王四十四年,即公元前325年,此“丙申”年,秦惠文君作为强秦的后来君主,为其先祖想为而未为之业,终于称王。

这是历代秦君梦寐以求之大业,秦惠文王怎能不回到自己的祖庙、秦人的宗教中心,举行隆重的典礼——祭祀。《史记·秦本纪》载:“(秦惠文君)十二年,初腊”。“腊祭”,这是秦人首次使用中原地区的祭祀礼。这一年,便为其称王前夕,即公元前326年的腊月。《正义》引:“秦惠文王始效中国为之,故云初腊。猎禽兽以岁终祭先祖,因立此日也”。此便看出秦惠文王称王前夕之用心,同中原诸侯国争雄。

秦惠文王此次西行,回祖庙祭祀,强军狩猎,从咸阳宫出发。咸阳宫,在渭水之阳。从《石鼓文》看,选择的是“水清道平”的日子。渭水要清,必须是好多天天晴无雨的日子,平时的渭水是黄泥沙水。此次出行之为何日?《史记·周本纪》载:“四十四年(前325年),秦惠王称王,其后诸侯皆称王”。《史记·秦本纪》载:“(秦惠文王)十三年(前325年)四月戊午,魏君为王,韩亦为王”。此证四月戊午为王的魏王、韩王,在秦惠文王称王当年之后。由此便知秦惠文王称王在前325年的第一季度。《公羊传·春王正月》载:“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文王,周始受命之王)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王者受命改正朔)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王者受命改正朔,自甸侯以至要荒咸奉之,故曰大一统也。起数语,是一部春秋中元年春王正月总注)”。

此便说明,秦惠文王称王,不但在周显王四十四年,此丙申年,即公元前325年的第一季度,更在第一季度之孟春月——正月。

在丙申年正月称王秦惠文王是有充分准备之理由的。

那么,这次回雍州祖庙祭祖,去三畤原①,陈仓祭天祭地,祭陈宝②,狩猎练兵,便应在当年第二季度的仲月,即五月仲夏了。这从《乍原》诗中“亚若其华”,即好像美丽的花朵;《马荐》诗中“马荐”,即青草丰盛碧绿的景色亦可佐证。《汉书·郊祀志》载:“故雍四畤,春以岁祠祷,因泮冻,秋固冻,冬赛祠,五月尝驹,及四中之月月祠之”。即每季度的中间一月祭祀,第二季度的祭祀便在五月。“五月尝驹”,即尝两岁的幼马;五月又是仲夏之月,亦为榴月。故此次秦惠文王西巡“猎祭”便在前325年,此“丙申”年之五月。

出行的状况如何?“猎祭”的军伍是精选了的“工车阜马”;秦惠文王乘座的“銮车”“四马其写”,“六辔骜骜”,“左参騚騚”,“右参馯馯”……秦王之师从咸阳宫出发,旗帜飘扬,军伍车骑浩浩荡荡;经过长途跋涉,来到雍州、陈仓,整整需要两天的历程。

此次为猎祭。猎祭是把祭祀同狩猎结合在一起的。前文已经述及,秦人崇尚祭祀。其实祭祀是利用上帝、神灵在做人的工作。这是人类从诞生以来思想发动和思想统一最税利的武器,使用时间最长,常盛不衰。秦人对此武器掌握的最牢靠,运用及时,能发挥最佳效益。狩猎实际上是在练兵,做军事演习,提高战斗力。这次猎祭对刚刚称王,别的诸侯国继踵称王的秦惠文,意义绝非一般:既荣耀显赫,又心有忧患;既是煊耀,又收拢人心;既告神灵,又演练兵马。

此次猎祭持续了好多天,秦王之师从咸阳浩浩西行,途经“郿邑”,“舫舟西逮”,在渭水逆行。来雍州、“北园”祭祀。庄重祭祀上帝,虔诚陪祭高祖。在河捕鱼,在陈仓狩猎,还祭奠“陈宝”……对此般重大事件,秦人史官采用《诗经》那样高雅优美的诗歌,记述下来,镌刻在十枚硕大圆石上。这便是被后人称颂的《石鼓文》。

“日隹丙申”解

《宝鸡社会科学》2006年第2期刊登了拙作《石鼓文制作年代考》,其文中就“日隹丙申”作了如下阐述:“‘日’通‘时’,‘日隹丙申’当为‘时唯丙申’,这里的记时应以年来计算,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天(另有详证)”。故在此就“日隹丙申”的理解冗叙于下,就教方家。

“隹”即“唯”为金文习语,不再冗述。在此要叙述的是:

“日”通“时”,时以年计,这一特定理解的原由。

凡研究甲骨文、金文的学者均熟知,商代、西商,最早追溯至夏使用干支,主要用以纪日。据此,“日隹丙申”当为记日,过去研究《石鼓文》者均理解为纪日,余为什么在此要理解为“日”通“时”,“日隹丙申”当为“时唯丙申”,时以年计呢?

这里,我首先引用李学勤先生的一句话作为引语:“所以《竹书纪年》中关于战国中叶已有干支纪年的记载应当是可信的。”①《石鼓文》的年代,在拙作《石鼓文制作年代考》中,已证明为战国中叶,即公元前325年五月。那么,此时的干支纪年并非空谈。

“日隹丙申”出于《石鼓文》第一鼓《吾水诗》中。此诗是咏述秦惠文王出行的时间、地点、状况。“日隹丙申”的上句为“天子永宁”,下句才是“日隹丙申”。这就要先看“天子永宁”

中的“永宁”的理解。先前之学者,一般都认为这是对在位天子的“祝福”。在余读《汉书·郊祀志》时,却发现并不是这回事。

《汉书·郊祀志》中载:“后十三世,帝武丁得傅说为相,殷复兴焉,称高宗。有雉登鼎而雊。武丁惧。祖己曰‘修德’。武丁从之,位以永宁。”①武丁在位59年,即公元前1250年~前1192年,在位时间很长,即“长期稳定”,方称“永宁”。据此知“永宁”为“专指、专称”,不是“祝福”。公元前325年,是在位天子周显王姬扁的第44个年头,故能称其为“永宁”,所以,在此当为“年”,不是“日”。“一日”怎么能称“永宁”?连续44年在位,“长期稳定”称“永宁”不会错。

再看第二鼓《而师诗》,此篇与上篇连咏,其文最后有“天子来,嗣王始,古我来”的记述,也很能说明原委。所有研究《石鼓文》者,都在填这三个空白字,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更有许多学者偏说“天子”就是“嗣王”,“嗣王”便是“天子”。还要套上一个具体“天子”的名讳,以证明其准确。因为各位学者在研究时均按照自己的理解释文,推断刻石时间、事件地点,当然是各有所悟,按需填写了。余理解应填写为“天子赐来,嗣王始位,古我来祭”。因为《石鼓文》是叙事诗,秦王刻石记事,必须慎而又慎,字斟句酌,更不能出现政治失误。秦惠文君称王不论周天子“赐封”还是没有“赐封”,在那战国乱世,血腥年代,秦王都要在刻石时刻上天子“赐封”。前车可鉴。公元前740年,楚武王称王,未经周天子赐封,被各诸侯及天下人视为“僭越”。此时的秦王虎视天下,表面上臣服,实际上暗藏杀机,必须特别注重舆论与人心,要作出姿态和伪装,所以必须是“天子赐来”。对此,秦惠文王的先祖一直是如此做的。有了上句“天子赐来”,下句便为“嗣王始位”,即秦惠文君称王了。最后一句的“古我来”,便是“古”通“故”,即“故我来祭”了。即称王如此天大的事情,必须来雍城祖庙告祖、三畤原祭天、陈仓祭地、祭陈宝。“嗣王”,前文已经述及秦惠文君称王后13年的三方刻石《诅楚文》仍称“嗣王”。那么在此以前13年,即公元前325年秦惠文君称王的当年,称“嗣王”无疑了。而秦国的称王,是从秦惠文王开始的,此年为公元前325年便是“丙申”年。此鼓的记事也是按年记述,那么第一鼓的记事也必然是纪年了。

《尚书·洪范》中载:“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

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①即天子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年,卿士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月,百官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日。如果年、月、日的时令正常,而不发生变乱,百谷就会因此而丰收,政治就会因此而清明,有才能的人就会因此而受到提拔重用,国家就会因此而平安无事。如果日、月、年的时令发生了变乱,百谷就会因此而欠收,政治就会因此而昏暗不明,有才能的人就会因此而受不到重用,国家就会因此而不得安宁。《尚书·洪范》中就明确记载:天子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年,以至于包括五谷丰欠、政治的清暗,人才的任用,国家的安宁。所以,天子的一举一动,是影响一年的,不是一天。“天子永宁”的记事中必然记的是此“丙申”年了。张培瑜在《文物》2003年6月《逨鼎的月相纪日和西周年代》一文中说:“再往后,月相纪日的作用越来越小,到了春秋时期,成了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的笔墨游戏。经过一段时间后,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①《石鼓文》作于春秋之后的战国中期,余以为“日隹丙申”可视作为石鼓文作者的一种高雅,特定的“笔墨游戏”。“日隹丙申”即是“时唯丙申”,时以年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