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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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存在空间(4)

和金牌健身中心的好市民以及在卡皮餐馆里帮忙的上了年纪的绅士们差不多,哈里斯的顾客也为她帮了很多忙。一天晚上,她正要关店门时,被人持枪抢劫了。吓坏了的哈里斯不打算继续租这个店面了。“我从来也没有停止过给人做头发。我只是想回到我的车库里去。我会失去一些业务,但是这些年来常来店里的人理解我,并且站在我这一边。他们知道我很害怕,而且他们愿意尽其所能来让我感觉好一些。”

相识:垒球场上的故事

在任何一个春日或夏日,在全美各地,男男女女都在业余时间打垒球或看别人打垒球——这项运动是在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的一群校友发现用扫帚把击打拳击手套非常有趣之后兴起的。到了今天,大约有2500万垒球玩家在和他们的邻居、同事以及有着些许联系的人比赛打垒球。

在整个赛季,垒球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培养皿,在里面,科学家们可以观察到陌生人在公共的存在空间聚集起来并转化成重要陌生人的方式——也许还不只是重要陌生人。

艾莉森·穆奇当时是一名研究社会学的博士生,她恰恰就是像上面提到的那样做的。她花了为期4个月的整个一赛季来研究“宇宙”队——美国西南部一个中等城市里的一支业余男子快速垒球队。他们的比赛在城市边缘地区的一家公园里进行。与这支队伍以及这个城市一样,观众也由两部分人组成,白人(“盎格鲁人”)以及西班牙裔,两部分人数相仿。当然,宇宙队的一些观众从上个赛季起就相互认识了,但是每年也会有一些新球手和新球迷加入。穆奇想知道的是,这些球迷、这个在场上关系密切的多元化群体,如何在场外也与彼此建立起联系。

当我们走入一个陌生的人群中时,对场所的了解能帮助我们敢于面对可能造成压力的情境,还能缩短我们熟悉环境的过程。我们知道谁“应该”在哪儿,于是也就不那么警惕了。在宇宙队比赛时,穆奇注意到,警笛经常会在远处响起,并要求女性在没有男性护送的情况下不要自行返回车里。但是,垒球场是混乱之中的一个避难所,在这里,家庭聚在一起,好脾气的对手在场上比赛。尽管第一次看比赛的人在刚开始还不认识其他观众,但他们至少可以把那些人“放置”到一个已知的类别里——宇宙队的球迷。

新来的观众起初还是自己坐,并且通过表现出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所说的“礼貌性疏忽”来“保护”自己。所谓礼貌性疏忽,指的是对他人的某种程式化的忽略。我们目光空洞,表现得好像我们没有真正在看或在听,这样就不会显得不礼貌,但也不会主动发起谈话。穆奇指出,第一次来看比赛的观众也会通过让孩子们和自己坐在一起来营造出一个“物理与社交的边界”。与此类似的是把自己的物品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埋头看报纸,或者打手机。这就好像身上带了一块标牌,上面写着“我已经把这儿设置成了我的私人空间”。

我们要表达的意思也是如此。即使是鸟儿,彼此之间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40年前,人类学家爱德华T.豪尔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将人类的4种“空间距离”进行了量化,他的观点是,与这4种空间距离相对应的是不断增进的亲密水平。豪尔认为,在“公共”空间,我们与他人保持3.5米或以上的距离;在“社交”空间,我们与他人保持1~3.5米的距离;“私人”空间的距离是0.5~1米;而“亲密”空间的距离是0.5米或以下。你距离他人越近,你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就越多,而且,是的,闻到的也越多。当某个人向你走近时,通常意味着这个人希望和你更亲近一些。在今天,一些当代社会学家依然引用豪尔的研究,而另外一些学者却驳斥他的理论,其中一个原因是个体差异——在谈话期间,我们与他人距离多远是因人而异的。在任何情况下,开始时,我们可能都会让重要陌生人处在自己的社交空间里,但随着我们对他们的认识程度加深,说不定也会让他们进入我们的私人空间。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与他们的关系远近程度不符时,那就真是在碰运气了,也许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甚至让人觉得有压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容易在满是陌生人的拥挤的电梯或地铁车厢里局促不安的原因。

仅仅3个星期之后,在宇宙队比赛期间,穆奇就开始看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缩小,还看到新观众和老观众之间的差异在“消融”。两名宇宙队球迷之间的第一次典型交流,通常都是问对方来看比赛是为了看哪名球员。穆奇指出,尽管这些最初的冒险是“犹豫、迟疑的”,但是,“第一次谈话能够在几分钟内就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一次碰面通常就足够了。

然后,沟通就不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以及他们向对方说什么的问题了,还有他们怎样谈话的问题(如语调、说话方式、态度),还有他们会做什么。前进或后退一步代表声音大了或小了,特定的姿势也是如此。现在,穆奇观察到了更多的目光接触、点头、微笑、手臂张开以及开放的双手。问候和俏皮话(“天啊,你的孩子怎么都长这么大啦”)

让位给了闲谈、聊天,谈谈目前日常生活的状况,有助于在下个星期开启谈话。这种“联系的标志”就是社会关系的证据。

欧文·高夫曼在观察公众行为几十年的过程中发现了联系的标志,他举了一个一对夫妇在电影院的例子。如果一个人转向另一个人面对面地说话,而不“仅仅是侧过头,我们就可以假定,他们结婚时间还不长,以至于要保证对彼此的关注”,在两个人更加亲密之后,“这种礼节就会消失”。下面这段文字是阿富汗作家卡里德·侯赛因在2007年所著小说《1000个灿烂的太阳》中写到的,你可以看到,随便一瞥就能对关系的远近进行定义,或者说是重新定义:

当阿兹拉醒来哭泣时,拉希德大声地喊莱拉过来,好让莱拉哄阿兹拉不要再哭了。莱拉和米亚姆交换了一下目光,这是不设防的、相知的目光。通过匆匆地与米亚姆进行这无言的交流,莱拉就知道,她们已经不再是敌人了。

到了赛季中期,几乎每一个定时来看宇宙队比赛的人都成了穆奇描述的“流动社区”中的一员。几个星期前刚刚互相认识的球迷们,如今却会分享小吃、饮料、毛毯和衣服。他们在一起聊八卦,交流做父母的心得,还谈论城市里最好的服务人员。新观众更愿意让他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了,他们会和别人坐在一起,并让孩子们到露天看台边上去玩儿,每个人都会一起盯着在那里玩儿的孩子们。现在,那些母亲也成了彼此的重要陌生人,其中一些人还发展了更紧密的联系,她们让自己的孩子管其他成人叫“阿姨”和“叔叔”。

尽管大家一起做的事情并没有让他们培养出很亲近的关系,但穆奇观察到,其中有两名女性之间的关系似乎得到了较为深入的发展。每个星期,她们都会有意地寻找对方。尽管她们是在公共场合,但她们为自己建立起了一个私人小岛。穆奇只能听到她们谈话的只言片语,虽然就这么一点点,但是配合上她们的肢体语言,也能很清楚地显示,这两名女性是在分享婚姻生活中私密的细节,她们“声音压得很低,身体转向对方,头轻轻凑在一起,这样谈话就不会被别人听到了”。

穆奇的发现强调,共同度过的时间以及合适的环境,能使原本没有任何联系的各种各样的人至少能发展起些许联系。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参与进来。有些人每星期礼貌地问好,然后就离开了。但是,在关系的种子播撒的地方,比赛的常规性能给这些种子提供肥沃的土地来生长。看台成为了相互了解、一起放声大笑、获得有趣信息的场所,对一些人来说,还可以把自己的烦恼带到这里来。在个体与个体之间搭建起了桥梁,在家庭与家庭之间也是如此。然而,球迷和球手在垒球场外几乎没有什么联系——这是锚定关系的标志。正如一名球迷所说:“我们的后花园就是看台。我们来自城市里各个地方,在这里相遇,但是我们不会去彼此家里玩儿。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年复一年地回来看比赛的原因。”

亲近……但也只是在健身房里

是什么使得我们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这个问题使普通大众和专业学者同样好奇。最近一期《华尔街日报》上的一个标题是“如此亲近……

如此疏远:健身房里结识的朋友是我们最私人的知己……但也只是在健身房里”。大约4150万美国人将定期去健身俱乐部作为自己的一项常规活动。在过去20年里,这一数字还在稳步上升。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健身能使我们身体健康并保持身材。这已经是驱使人们去健身的充分原因了。不过,健身房同时也是一个社交场所,一些锚定关系就在健身房形成,还能发展到亲密得难以想象。“在健身房结识的朋友谈论各自的同事和配偶,还谈论自己约会时遇到的两难境地和自己的饮食。”《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写道,“他们不假思索地就把也许永远也不会跟老朋友说的事直接说给了在健身房结识的朋友(甩了他!你的反应太夸张了吧!

辞职吧!别辞职!)不管你是否采纳他们的建议,在健身房结识的朋友也不会对你进行评判。任何在健身房结识的朋友都为彼此留出了时间。”一名试着提前15分钟到健身房、好让自己有时间在热身时和一起健身的另一名女性聊天的35岁女性承认:“很可能,她对我生活中正在发生的事,比我的一些老朋友,包括我的好朋友了解得都多。”

这是怎么回事·一般来说,我们确实对我们所爱的人更有信心,这是事实,但很多社会学家指出,社会关系的复杂性要求我们考察更细微的差别。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私人信息。即使是与亲密的朋友和关系已经有一定发展的朋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不太情愿谈论私密的问题。如果是这样,那么在健身房又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让我们想一想自我暴露的问题,这是驱动社会关系的引擎。

在“初始”阶段,我们全力以赴地对陌生人进行考量,试着弄清对方是谁,对方的背景、价值观、日常生活的细节,那些与“安全”有关的东西。然后我们会继续进入到“实验”阶段,有时速度很快,有时又会慢得像蜗牛一样。在“实验”阶段,披露的“宽度”增大了。我们开始谈论范围更广的话题,还可能通过更多地展示自己来增加披露的“深度”。

对于每一个我们所遇到的人,我们都必须决定是否真的要让这个人“进来”,穿过外在的公共面具,看到我们底层的样子。这就好像错综复杂的舞蹈:如果我们信任,就前进一步,然后停下来,摆好姿势;而如果我们感到不踏实,就后退一步。我们问自己:这个人能带给我什么?帮助?娱乐?知道我在干什么并且可以依靠的“肩膀”?对我了解不多的一位公正的倾听者?未来的另一半?我能得到自己需要和想要的东西吗?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人会从我这里要些什么?评估、交流,再评估、再交流。

到了最后,我们想要“与某人建立联系”(谈论自己、依靠他人,让他们成为我们社交护航队的一部分)的意愿会不只受到我们的个人情况甚至是已有关系发展情况的影响,还会受到我们所在场所的影响——理想情况是一个存在空间,一个我们熟悉、接受我们的隐私并以能激励我们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氛围和活动为标志的场所。考虑到我们越来越不成体系的生活方式,健身房就成了一个你可以经常遇到同一些人的地方。在你锻炼身体的时候,你在心理上会更健康。你在这里遇到的人通常也心情不错。这样你就已经知道你们有一些共同点了。

另外,披露不是一个“不是……就是……”的命题。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对立又互补的欲望:要向他人展示自己,但又要保护好自己的边界。当我们第一次见到某人时,我们也许愿意展示一部分自己,但也会有所保留。即使是已经认识的人,我们也是既需要在一起,也需要呼吸的空间。两种情况对控制我们自己的边界以及维持与对方的关系来说都是必需的。在一天中以及一生中的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开放并且封闭的,而且我们会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循环,通常某一种状态会占上风。

对于很多人而言,在健身房,他们的开放性就被激发了。例如,一名30

几岁的人在《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报道中将自己的健身时间描述为“那几乎可以说总是我一天中情绪最高涨的时候”。

这样一来,特定的重要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就具有了讽刺意味,特别是在存在空间里发展起来的重要陌生人关系:尽管我们更可能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告诉与我们关系密切的人,但在远离他人时、在我们感到安全时、在我们觉得如果需要就能躲开这个人时,也可能将一些隐秘的自我展示给重要陌生人。健身房的知己或一起遛狗的人远非我们核心社交圈中的人,一旦他们离开了健身房所在的大楼或遛狗所在的公园,他们和我们的生活就没有了交集,因此,即使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这些秘密也是安全的。与此类似的是名称恰如其分的“火车上的陌生人”现象,我们还可能把秘密告诉根本都不认识但碰巧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坐在我们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