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数挺机枪交织射向张青云,曳光弹如一条条火鞭上下左右交缠。
全连的战友们都看清楚了,张青云把脸转向我军阵地,大喊了一声,拉燃导火索……
城墙的缺口被炸得大开,完全符合要求。
梯子组冲出,四个战士抬着足有300斤以上十余米长的梯子,从早已侦察好的已被水淹没的护城河木桥上冲过,奔到城下。
迅速把梯子靠上城墙,顶住撑杆,拉动梯子顶端小滑轮,上面一截梯子竖起,直达城头垛口。
突击组冲上,冲向护城河,水中木桥被敌炸断,他们强行涉水过河。
一部份战士登岸,登上云梯,奋力上攀。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扔下大批捆扎成束的手榴弹。
手榴弹有的在城下爆炸,有的就在城墙半空爆炸,把云梯拦腰炸断。
登梯战士几乎全部伤亡。
正涉水的战士被敌机枪追杀,也伤亡大半。
第一次攻城失利,连长肖锡谦急令撤回。
绝不能让敌有喘息时间。
必须把城墙再炸矮些,把城头敌工事也一块摧毁。
孙景龙副班长带着爆破组在全连轻重机枪掩护下,冲入火阵,冲入硝烟。
护城河上,已放置了一座由四个汽油筒拼成的简易浮桥,爆破组从浮桥上跳过,直抵墙根。
敌没打照明弹,机会极好。
但等了几分种,仍没见炸药包响。
孙高亭再请战,冲向爆破点。
撑杆已竖起,但孙景龙和两位战士已全部牺牲在梯下,导火索也被炸断,悬在半空。
孙高亭纵身上杆,只一把就抓住导火索,拉燃,纵身跳下。
又一大包炸药响了,炸得城墙砖石横飞,缺口扩大了一倍以上。
3排梯子组抬着大梯子飞跨浮桥,飞越护城河,云梯再次竖起在缺口处。
突击组冲出,跨过浮桥,登上云梯。
后续部队跟上,冲过浮桥或冲向浮桥。
也就这时,大群敌之反扑部队出现在缺口处,冲锋枪、机枪、火箭筒,枪榴弹全射向我登梯战士、城下战士和正渡河战士,射向水中油桶浮桥。
油桶被击穿,下沉,援路断绝。
我城下战士和半渡战士,大部伤亡。
第二次攻城失利。
终于侦察到,护城河中有一座小石桥,虽然也被淹没入水,但人从桥上过河,水没到齐腰。
肖连长命令,再次发起攻击,从小石桥冲向城墙。
300多斤重的云梯再一次竖起在城墙上。
肖连长亲自带2班冲过小石桥,冲到城根下。
还没来得急登梯,敌就从各处避弹调冲上城头,大批燃烧物、爆炸物从城上发射或投下,城下,护城河两岸,燃起熊熊大火。
我攻城突击队全曝露在火光下。
王玉芝营长急令8连用手榴弹、机枪火力扑灭大火,但为时已晚。
我河上和城下战士几乎是在无掩护情况下被敌点射,又是死伤惨重。
300多斤的大云梯被一发火箭弹击中,炸成数截,燃烧。
第三次攻击失利。
不得不暂停攻击。
9纵不是一处失利,而是几乎全部失利。
79团7连突击队已登上城头,因云梯被敌打断,援兵跟不上,在突破口与敌拼杀后全部牺牲;
76团攻城部队被敌侧射火力夹击,伤亡严重,不得不撤回;
80团攻新东门因护城河上桥被敌炸毁,修了又再被炸毁,这段护城河水宽且急,无法涉水,攻击受挫……
不仅是9纵受挫,13纵也受挫。
许世友这样回忆13纵的受挫:
“在西线,13纵37师109团发扬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先后有两个营攻上城头。敌人纠集数倍的兵力,从东、南、北三面,疯狂地压向突破口,这两个营的指战员毫不畏惧,打光了子弹,就用刺刀、枪托、十字镐、铁锹、砖头、石块,在城头上与敌人短兵相接,浴血奋战。
除有两个连队突进内城,据守少数房屋坚持战斗外,其余指战员大部伤亡,坤顺的突破口重新落到敌人手里。
不仅是9纵,13纵攻击受挫、鲁纵、渤纵、10纵等攻击同样受挫。
也就说,攻城是全线受挫。
许世友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
此时,正是23日深夜与24日凌晨交替过渡之时。
此时的情景,数十年后,已是老人的许世友仍记忆犹新:
“我突破部队全线受挫,被阻在内城城下。一场恶战之后,整个战场出现少有的沉寂。”
战场上一片沉寂。
许世友指挥所里,同样是一片沉寂。
指挥所里所有人员的眼睛全望向许世友的那间小房。
口授完“暂停攻击”的命令,许世友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小房,关上门。
他们明白,他们的许世友司令员,面临再次作出决定性的抉择,或者说是决策。
他们知道,此时,小房中的许世友一定是面对墙上的地图。
许世友此时果然是面对地图。
他自己说:“兵团指挥所里鸦雀无声。我心里清楚得很,全线千军万马下一步如何行动,全决定我们的果断指挥了。作为战役指挥员,这时候更加深切感到肩负责任的重大。我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紧张地思考着。”
地图前的地面上,烟头密密麻麻,几乎铺了一层。
后来,他自己说:“打济南那阵子,烟抽得待别凶,一天抽5包,100支。”
许世友脸上心力交瘁的青灰更深。
更有,他浓密的头发,几天几夜下来,竟变得稀疏,尤其是额前和脑门的两侧,几乎已半秃。
还是后来他自己说:“虽说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我却一点不感到困乏,心情特别振奋,只是头发成把成把地掉了不少。”
站在地图前,又几只烟头落地。
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搔一把头发,再搔一把头发,不停地搔头发,头发就不断地掉落。
毫无察觉,盯住地图。
思考:打还是撤!
在谋虑济南战役的全盘计划和作战部署中,他甚至没有考虑过会“撤”。
此时,他不得不考虑“撤”。
而且,此时“撤”的意见,已在指挥所里占多数。
理由非常充分且有说服力:
参加部队已连续血战7天7夜,极疲倦也伤亡极大,应补充休整再战,否则再战很难再胜。
尤其是主攻部队受损极大,建制都被打乱,缺员太多,“牛刀子”已不那么锋利。
现在部队密集坚城之下,极难隐蔽,天一亮,就完全暴露在敌空中火力和地面炮火压制之下,将会造成极大被动,甚至极大的伤亡。
还有,毛主席和党中央、中央军委为济南战役制定的时间表是20天至两三个月内完成战役任务,仍有较多时间回旋,并不紧迫。
他们建议,立即把攻城部队尤其是主攻部队撤出,撤到安全地带,进行必要的休整补充后,重振旗鼓,再杀回济南。
许世友的想法与之不同:
“我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攻城的决心不可动摇!从战场的情形,敌人的四道防线尽失,被我军团团围围在内城之中,惊慌不堪,败局已定。我军不少团,营建制尚较完整,仍具有一定的突击力。如果我们撤下来休整,外围阵地得而复击,前功尽弃。还要估计到,王耀武很有可能趁我部队后撤时来个反冲锋,使我们欲攻不克,欲撤不能,大大增加部队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打,不能撤!同时,从战役全局着眼,嬴得了时间,就嬴得了胜利。中央军委曾来电指出徐州方向援敌有出动可能。速克济南,采取的时间越多,我们就越主动。这样既能彻底打掉徐州之敌北援的企图,又能早日为我军南下作战开辟通道。”
不管是打还是撤,都要当机立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激战关头的每一秒钟,对于我们都是极其宝贵的。失其一着,就会给整个战局带来莫大损失”——这也是许世友当时的想法。
于是,攻城指挥部当机立断。
立断的结果是:“撤”。
应该说,这是少数服从多数的结果。
应该说,这也是史实。
王宣著:《毛泽东之剑》:
攻城兵团领导权衡再三,决定后撤。司令员许世友、政治委员谭震林、副司令员王建安,用电话分头给各纵队指挥员打招呼。
招呼打到9纵,卡壳了。聂凤智不同意:“现在怎么撤?我后边是平原。要撤,干脆撤到山里去算了。”
许世友气不顺:“你乱弹琴!谁叫你撤到山里去啦?”
许世友气呼呼,把话筒摔了。谭震林出来打圆场:“你们9纵有什么意见,马上研究报上来。”……
松植著《血色年华——聂凤智将军传》:
电话是兵团副司令王建安打来的,“老聂啊。”他有些斟酌地说:“看眼前的情况,前面的伤亡太大,是不是考虑先撤下,重新整顿整顿再打?”
“撤下?”聂凤智心头一震。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撤不得!”
……他回答得很明确:“撤不得!”
他说,我们现在已经占领了外城,攻到了内城如果要撤,就得撤到外城以外;否则,外城和内城之间是一大片开阔地,退往没有地方的山上,就势必得再来打一次这个外城,再来攻一次这片几里路宽的开阔地,那困难很难说一定比第一次攻击时小。再说,现在已经深夜11点,命令下到部队,部队接到命令后开始组织行动,天也就亮了;而大后天撤退,敌人的炮火正好追击,至少会有上千伤亡,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从时间上说也来不及。
这道理是能说服人的,王建安迟疑了。他支吾了一下终于说,这是许世友的意见。
“许司令的意见,我也是这个想法,请你转告许司令。”
不一会,许世友亲自来电话了:
“老聂啊,听说你不大愿意撤啊?”
“是啊,是不愿撤啊,撤不得啊……”
“同志啊,这是战争,战争动火是不行的!”
有人可能会认为,“战争动火”应该是属于象许世友这样一些“莽将”的事,而他居然这样规劝别人,不免惊怪。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尽管在战场上拼上了不愿撤下是常有的事,但那不属于将军或真正的将军。许世友不是“莽将”,而是一位真正的百战名将。他当然最懂得“战争不能动火”的真谛和取胜奥秘。
同样是百战名将的聂凤智,当然也是深谙处理。他怎么可能动火呢?
他极郑重地说:
“许司令,我确实不是动火,我也确定知道这是战争。要动火,我早动上了,早让人爬样子了。我确实是在经过冷静的分析和思考后,才这样认为的。”
接着,他就极精细给许世友算了一笔帐,他说,9纵从进攻茂岭山开始打到内城,已经伤亡了7000多人;如果现在撤回去,即使不算撤回途中估计会有的上千人伤亡,要想重新打回到内城,再牺牲7000多甚至再加上一倍,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原因很简单:所谓“令可鼓而不可以泄”,一撤,部队的心理和士气必然受到影响;而在战争休整期间,王耀武就有了补充、调整和加强工事的可能;何况,经过这么一次教训之后,他再也不可能象这次这样一开始就被我们打得晕头转向。
许世友考虑的正是伤亡。
…………
被聂凤智这一“计算”,许世友也沉默了,面对同样的“伤亡”,“老聂”的计算显然是无法驳斥的。
……他让谭震林告诉聂凤智,还是希望他抓紧时间撤出战斗。
……终于,聂凤智下定决定,他连忙把电话要到谭震林:
“谭政委,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不能撤;撤了要出大事,不但伤亡会更大,还要影响中央军委和华野的整个部署。”
“那……好吧,”谭震林斟酌着说,“我再和许司令商量一下。”
“人家都说我许世友狠,你老聂比我还狠!”不一会许世友来电话了。“部队在你手上,你既然一定不肯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就再打打看吧!”
八、勇者必胜也就在这时,13纵周志坚的电话也打到了攻城指挥部,坚决表态:
“只有继续拼,杀开一条血路,才能通向胜利!”
也就在这时,栗裕的电话也打到了,粟裕是命令;而且是直接命令许世友:
“如果济南好打,军委决定调你指挥干什么?请你注意,济南的战况紧地牵动着华东战场。
情况表明,南路援军在你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有可能奋力拖援。这样,南线将变为主要战场。为此,指挥部要求你们攻战部队,要克服一切困难,奋力突破内城,而且一定要快……”
非常耐人寻味的是,一直注视着济南之战,一直谋虑着济南之战,一直与粟裕、许世友函电交驰的毛泽东,在这最关键的决定性时刻反而没见来电。
只有一种解释,此时,毛泽东对他的爱将们相知甚深甚透,也极其的信任,所以,越是关键性时刻,越是决定性时刻,越放手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大干。
9纵,13纵等“牛刀子”的表态,粟裕电话的一传达,指挥部主战意见上升至主导地位,与许世友意见一致的谭震林再次表态:
“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再发起进攻,会给部队加大压力。但是,我们要把部队在受挫后憋在心里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头计算在内。不要忘记,我们的战士会在我们想不到的环境里,创人间奇迹。”
许世友认为,当机立断的时机再次成熟,这是他认为正确的当机立断,这也是他经过努力才能做出的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全线再一次组织攻击,由东、西集团两面对攻,一定要把内城拿下来。
总攻时间:1948年9月24日凌晨1时30分。
许世友对他的每一把“牛刀子”的执刀人都极动感情也极有火气说了同样的一番话。
据说,许世友说话时声音太大,竟震得电话机听筒“嗡嗡”作响。
许世友说:
“我们头痛,王耀武比我们还头痛。眼下正是较劲的时候,要咬紧牙关打到底!”
“我们的困难大,敌人的困难比我们更大,现在就看谁的决心硬过谁。我们要和敌人比毅力,比顽强,比后劲,胜利往往就在最后五分钟取得的!”
粟裕对我攻城指挥做的决定也就是许世友、谭震林、王建安的判定是大为赞赏,并把这种赞赏写进了他的《战争回忆录》:
“在此紧急关头,我攻城集团的指挥员冷静、沉着地分析了敌我情况。当时,敌人四道防线已失,内城之敌十分慌乱,我攻城集团许多团营建制尚为完整。于是毅然决定组织第二次攻击。各级指挥员和政工人员分别到主要突击方向,进行深入有力地政治动员,帮助基层干部调整战斗组织,对突破它的情况做了反复研究,并重新作了部署,更严密地组织了炮火,爆破,突击三者之间的协同和后续部队的跟进……”
许世友则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描述了当时作出决定时内心的思考感受:
“在这节骨眼上,说话拍板算数的人要沉着,要冷静,不要被无关大局之变化所左右,不要为一时困难而犹豫。我们认为,仗已经打成了这样,攻城决心绝不能动摇!如果撤,外围阵地得而复失,前攻尽弃,再战还要大大增加部队伤亡,甚至可能出现欲攻不克,欲撤不能的局面,致使全役功败垂成。这是需要的是咬紧牙关,哪怕是血流成河也毫不动摇的英雄气概,而不是婆婆妈妈。如果只想着部队这个能否受得了,那个能否受得了,就没有办法指挥部队,也就不可能夺取胜利。”
聂凤智决定,9纵的主攻团仍是73团,突破口仍选在原处。
73团团长张慕韩决定,主攻连仍是3营7连。
炮兵营把所有火炮集中到了7连攻击位置,纵队司令员聂凤智特意批给73团炮兵营50发炮弹。
张团长亲自下到3营,总结经验教训。
张团长指示:“下次攻击,当我炮火轰击时,不要等待炮火延伸,7连要在敌人还没缓过气来就登上战头!”
“在登上城后,要大胆楔入,插入纵深,强力向两翼发展,一定要牢牢巩固突破口!”
“炮兵一定要保证射击准确,炮弹只准落在城头,落进城内,绝不允许一发炮弹落在城下!
”团政治处主任王济生亲自下到7连达团部命令:7连仍是主攻连。
三次攻击受挫的7连,正处在低落情绪中。狠狠咬噬着7连指战员的心是两个黑森森的大字:
失利。
他们心中充满耻辱感,也充满万倍的仇恨,还有深切的怀念,对阵亡战友的无尽的怀念。
他们伏身在最前沿阵地,面对着那座巨蟒似的济南内城,默默地等待着,或者说是渴望着第四次攻击的命令。
7连指导员彭超,是这样回忆他们当时的心情:
“……乌云遮住了月亮,浓烟烈火弥漫在护城河两岸,空气象灌了铅一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