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保质期
“西路，你真的要和李一男订婚？”李星星和沈时每天都要反复地向她确认，以听到否定的答案为终极目标。
而韩西路耐心极好，每次都微笑着点头。只是她仍然会想起当日老于那长长的一段话，总是恍惚。
她也总是不断想起李星星和沈时的话——
“你哪里失败了你哪里输了？你和宋湖明明相爱，你连李一男都能接受，为什么还要和宋湖解约？”
“他骗你，必定是有他的原因，如果他错了，你给他机会道歉就是。为什么非要做这么绝？”
她也矛盾，她总是矛盾。她也总是想为什么对宋湖总是诸多计较，或者也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的事，为什么心里堵的这口气就是散不去？可是有时又觉得非计较不可，觉得尤其不能忍受亲近的人在乎的人的欺骗……可是老妈……也是亲近在乎的人啊……为什么不被原谅的却是宋湖？
只是一切都晚了，再过几天，他和她的人生……都将变为既定，再无回旋的可能。
当李星星和沈时问她的时候，其实她何尝不想问他：“你真的要订婚吗？所谓的男人对女人的心情……保质期竟然这么短暂吗？”
那么，她自己呢？
李一男打电话来约的时候，她本想推拒，说自己要上街买点东西。李一男立刻说要陪她去，她还来不及拒绝，他就说“都要成为夫妻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做的”，她的话便咽回肚里，和他说了时间。
她和李一男并肩走在街上，他说的话大多她都没什么兴趣，总是勉强微笑敷衍过去，也并不真心附和。
她也不是没发现，李一男正在努力想要牵住她的手，她总是装作不经意，不是在包里拿东西就是将碎发别至耳后，总是与他的大手一再错过。
她……并不好奇他手心的温度。
却没有什么事情，是能永久逃避的。如他所说“都要成为夫妻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做的”，那么牵手，只是一阵毛毛雨，她又何必非要计较？这么想着，微微暗叹着，缓缓垂下了手。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变得敏感，总觉得那一阵一阵逼近的隐约热意让人想要拔足狂奔。
眼看着，眼看着李一男伸开的五指就要握住她的手——却忽然掠过了一阵风。
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韩西路被拉着往后退了几步，便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抱歉，她的手只能由我来牵。”
从那温度开始她就开始心慌，然后是那气味，然后是那声音——无一不熟悉得让人想要叹息。
宋湖。
他不是该陪着那个女人挑选戒指？不是该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各种事宜？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闹这一场乌龙？
她只觉得一阵热意袭上眼眶，却不明白那热意的原因。
“放开她！”
她的视线看不清，却能听到李一男的喝声。这不是在乎，是自尊心。
宋湖对李一男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将她的头按进怀里，不让她去看他与李一男的对峙。
他的味道……这么，这么熟悉的，他的味道。她暗暗深呼吸，想要将它记在心上。
宋湖是在宣布所有权，却也彻底惹恼了李一男，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口不择言起来：“韩西路，你就这么廉价吗？”
被抱在宋湖怀里的韩西路身体一震，接着一僵，就要推开宋湖。无奈他力气就是比她大，哪怕是当街也要紧紧抱着不让她逃走。
“这里是大街上！”李一男气得声音都抖了，让别人看见过几天要和他订婚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当街抱着，他的脸还往哪搁？
宋湖的声音却是含笑：“当街不好吗？我可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你——”
韩西路趁着他与李一男说话分心，一作气用力地将他推开，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她怒意冲冲地瞪着他，“很好玩吗？”一字比一字僵硬冰冷，随后转身拔腿奔离。
她真是受够了自以为是的人了！为什么都不顾虑别人的感受？都要和别的女人订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当成什么了啊？！
这一刻，她只想逃得远远的，谁都不见，谁都不记得！
她就这样不辨前路地奔跑着，奔跑着，直到力气丧尽，双腿如铅再抬不动，才渐渐停住了脚步，撑着身体不住喘气，随着呼吸交替，眼泪也随着风一滴一滴滑了下来，风干在面颊。
也在这时，她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声音，清浅的，笃定的，男人的声音。
“你是我的未婚妻。”
有一双手臂自后将她环住，沉甸甸的一个拥抱。他的呼吸被风淹没，仿佛只有她的耳朵能听见。
“西路，你是我的未婚妻。”像是最郑重的承诺，他的手臂随之收紧，收紧……最终将她陷在他的怀里。
淡淡一句话，却能沉重成魔咒，捣得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和你假订婚。即使你觉得那是假的，可是对我来说……是真的。
“那天在宾馆，我问过你是不是说真的，你说是。从那时起，这一切对我来说，就都是真的。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只一心想着应该怎样制造和你相处的机会，以为只要不让你知道就没有关系，所以罔顾了你的意愿，对不起。”
是不是闭着眼睛听的话就会特别真心？背靠在他的胸前，隐约以为自己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此刻，这个男人的说话，和刚才大街上的淡定不同，听起来这么小心，这么诚实，这么真心。他的声音清浅缓慢，偶尔还会有停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他……在紧张吗？在忐忑吗？在不安吗？
是……因为她吗？
她恍惚的，想起那日在大蓝城市的广场，当她隔着人群望见了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能给她解释，那么，她能给自己答案吗？
那个使你心甘情愿的人，出现了没有？如果出现了，是不是此刻，正注视着你的那个人？
只是她那样想了，却最终选择了逃避。因为在那时，不管他的答案是怎样，或者她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相信。一个骗过你一次的人，不是不会再骗第二次。
她需要的……或者不是他的解释，而是她对他的相信——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信其为真的那种相信。
那么现在——愿意相信了吗？即使这个人曾经欺骗过自己，还愿意相信他所说的吗？愿意吗？她眼角有泪光，无声地反复问自己。
或者，是因为在乎。
是从听见他说要订婚的那一刻开始吧？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因为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他，在乎到因为他说了要订婚而产生了对他的恨意——恨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将她遗忘，牵住了别人的手。
她也恨自己，不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虽然答案，她已隐约地意识到。
她也曾经希望过，希望有如果——如果，还有机会……
而那个机会，如今就在眼前。
沉默良久，连风声都静了下来，她轻声开口问：“为什么要骗我？”
他却很破坏气氛地笑了，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西路。”
她不应，他就继续叫，直到她模糊地答应了一声，才说下去：“你……是在诱导我告白吗？”
告白？
她挣了挣，“你想太多！”他是要和别人订婚的男人，她会奢望他的告白？她只是……只是……
他把她圈得更紧，在她的耳边呢喃：“嗯，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我才会想太多。”
韩西路只觉得脸颊要烧起来了，在这迷蒙的夜色之下，被这个男人怀抱着，总是斯文内敛的他居然也会讲一些肉麻兮兮的话……
“你……”她喉头艰涩，“你什么时候学会油腔滑调？”
“嗯，在对你撒下天罗地网的时候学会的。”他的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亲密。
“宋——”
“西路，”他打断她，“我在告白，请勿打扰。”
她脸颊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因为这满带笑意的一句又蹭蹭蹭爬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说话会让她这么窘……
可是心里那些跳动的期待，又是什么？她低声嘀咕：“这哪里……是告白……”
他笑笑地说：“嗯，那我再强吻你一次？”
她终于还是破功了，鼓起双颊用力挣开他。
他笑觑着她，伸手把她拉回怀里，和她面对面。
她经不起那销魂的对视，没两秒就赶紧转移视线。可有人偏偏捏着她的下巴温柔地强迫她与他进行“深情的对视”。
“西路。”那一秒，连他的声音都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干……干吗！”她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口吃。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一秒、两秒……然后嘴唇轻启——
“嗯，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帅了？”
韩西路眼睛一瞪嘴巴一翘，伸手用力打了他一下，“你臭美！”
宋湖趁机握住她打他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西路，你是我的未婚妻。”
这句话却让她的身体狠狠地颤了一下。
未婚妻，呵呵，未婚妻。她笑了起来，刚才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是糊涂成什么样了，怎么会没有反讽他？她是他的未婚妻？那几天后要和他订婚的女人又是谁？
“宋湖，”她退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冷冷开口，“你的未婚妻，会不会多了点？”
宋湖却笑了，朗声地笑起来，像是愉悦至极。他把她拉到怀里抱着，“你总算问了啊——嗯，其实西路，你有没有觉得一些老梗，反而最好用呢？”
韩西路还忙着和准有夫之妇保持距离，闻言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表妹表姐堂姐堂妹这样的头衔随便你冠一个，总之那个女人不是要和我订婚。”他顿了顿，深深望着她，像是要她这辈子都不再忘记他。
“而我的未婚妻，只有韩西路，也——只能是韩西路。”
那果然是一句温柔的、深情的话。
像是全世界最动听的话。
动听得让人忘了该计较些什么。
这是一个男人，在宣告他对一个女人的所有权。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她，是她韩西路。
那瞬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一点都不再重要了。那些总是纠结她的事，像个可笑的教训一般如烟散去。她也不是因为他的话才决定了所谓原谅，而是因为有了决心才来听他的这些话。
只要能和此刻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她会教育他不能说谎，她会把他调教成诚实的人。而她也会学会放开，学会原谅，学会不总是那么死心眼——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和他相爱还要重要。
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彼此此后的人生。
她的嘴角隐隐有笑，“宋大湖。”
“嗯？”这一句久违的宋大湖，让他的喉头有些不自在。
“你准备好没有？”
“嗯？”他正企图暗度陈仓偷吻她的手。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前的男人面目上浮上戒备——然后她又忽然不笑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表情变得很严肃。
“我要——强吻你！”双手一勾脚尖一踮，借由实际行动来抹去公园里那片不温柔的记忆。
女人强吻男人，通常更符合——投怀送抱，这样的说法。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
但不管怎么样，和宋湖拥抱了的韩西路又变得像以前那样活泼爱闹了。这是李星星想看到的，沈时想看到的，大蓝想看到的，韩爸韩妈想看到的，总之就是——大家都想要看到的，除了那个后来开始四处说韩西路坏话的李一男。
躺在床上蹭着他的腿毛的时候她还在努力地想啊想。
他轻轻捏住她的脸颊，“在想什么？”
“宋大湖。”她揪着眉心，“你说我是不是太容易原谅你了？”
“有吗？”
“我看电视小说的时候，男人和女人通常都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互原谅的，他们会相互虐啊虐，虐到天昏地暗面目全非鸡飞狗跳惨绝人寰……还是要继续虐！可是我呢，只是随便跑一下，再随便一下，就雨过天晴风和日丽完全和谐了，这太不符合剧情发展了啦！”
他的手指卷着她的发，“嗯，可是我们不是在演戏啊，生活就是要真实，就像我们这样，对不对？”
“可是这样……人家的小女生幻想就得不到满足耶。”蹭蹭蹭，他的腿毛。
宋湖的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西路，你已经……和小女生这个词，绝缘了。”
韩西路闻言，立刻一脚踹开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打地铺去吧你！”
说到打地铺，她无可避免地想到他丑翻天的睡相，于是又乐不可癫地在床上打着滚笑。
宋湖坐在地板上，很好学生的模样，“你笑什么？”
“我笑你睡相差啊，哈哈哈哈……”她趴在床上托着腮帮，“我妈突击检查那几天，你每天都是在床上睡着，在地上醒来，雷打不动。你自己说你自己说，你的睡相是不是超级差？”
他挪动屁股凑到床边学她的样子托着腮眼睛对眼睛，“嗯，我是故意半夜的时候爬到地板上去的。”
她努着嘴巴啧啧，虽然已经知道却还是问：“为什么？”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嗯，因为岳母分很重要。”
“说到这个，既然我妈知道我们是作假的，怎么还会让我们同一个房间？”如果老妈不是脑壳突然坏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笃定自己的女婿会是宋湖……可她凭什么笃定啊？决定权是在她韩西路身上耶！
“嗯，因为，人人都爱演戏。”
老妈……在跟她演戏？
韩西路活生生地被雷黑了。
“西路。”
“嗯？”兴致盎然地帮他挑头屑。
“和我回f城吧。”
她心不在焉，“回那里干吗？”
他拉下她的手握住，“我的工作在那里。”
“咦——”她一脸惊奇，“你难道还没辞职？”
“西路，”他很无奈，“公司是我爸的。”
韩西路吃了一惊，表情像是发了一笔横财，“真的吗？我听到你在f城工作就忙着策划逃亡大计了……真是不好意思。”她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不停啧声，“没想到我勾搭上了个小开，哇哈哈哈！”
“不过，”她忽又正色，“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宋湖眉心微蹙，却没有太过意外，似是已经料到她的回答，“西路……”
她小手一挥，“你别想说服我，宋大湖，你应该没忘记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拖进宾馆吧？我韩西路，是绝对不会闪婚的！”
“西路……”
“虽然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从此放弃我的目标，更不会乖乖跟你回去当黄脸婆！”
“西路……”
她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一脸严肃，“总之，我的立场很坚定，很坚定。”
他抓过她的手轻捂上她自己的唇，哭笑不得，“西路，你总该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不听也罢。
“我想，你至少应该先让我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的目标很简单啊，就是随心所欲。”她笑眯眯地说给他听，“我想我需要一段自由的时间让我去尽情地旅行，我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我的人生会因此变得丰富，然后我会想安定下来，就会找一个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从此心甘情愿为他持家，把所有的自由和爱，都奉献给他。”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陶醉，“我会为他生一两个孩子，每天为他们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过平淡幸福的一生。其实——我真的没有很贪心啊，可是为什么实现起来就这么难呢？”她的表情又转为沮丧。
宋湖浅笑着轻吻她的手背：“西路。”
“嗯？”
“你去旅行吧。”
“咦？”她狠狠怔住，仿若他说的不是人话。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你也不用担心盘缠的问题，我赞助。”
“宋大湖？”
“嗯……”他把她拉进怀里，“但是你必须随时和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你平安。我在f城，随时迎接你。”
韩西路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对于他所说的一切都太难以置信。
“宋大湖……你今天发烧了吗？”难道说她真的捞到了一个极品？居然这么这么的善解人意。她勾住他的脖子哼哼，“你说，你是不是又在演戏，给我来以退为进那一套？”
“嗯……被发现了啊……”他笑意温柔，顺势低下头去啄她的唇。
“我不管，反正我拿着鸡毛当令箭，当真了。”她咬他。
“嗯，那就当真吧。”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宋——大——湖——”她嗲起声来，像是在蜜里泡了好几天。
“嗯，我真的不介意你强吻我。”
“……”
可是，为什么他和别人不一样呢？当别的男人把相亲作为迅速解决婚姻问题的途径的时候，为什么，他愿意给她如此大限度的自由？他不怕她走了就不回来？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才刚刚开始，并算不上稳定。
“宋大湖，有一件事麻烦你解释一下。”
“嗯？”
“你怎么会出现在大蓝那边的？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虽然已经从老于那里知道了大概，却还是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宋湖微微挑眉，笑得像捉弄，“嗯，我从在公园那天等到现在，你总算想到要问这个问题了……”
什么跟什么，说得她好像很迟钝似的。
“西路，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
“那天伯母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可能知道了是我把她请到f城来的以后，你整整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以后你的表现看起来好像很正常，饭照吃玩笑照开，甚至还和伯母说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可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反常。
“我所看到的西路，心里有一点不舒服都会说出来，当你开始掩饰，我就开始担心了。我猜测了所有可能性，甚至偷偷准备好了行李，我必须保证气头上的你的安全……那天你出门没多久，我也就跟着出去了。我买了站台票，远远跟着你上车然后补票。不过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直到我在你的博客上看到你在公园拍的照片，才每天都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被我碰到了……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你不可以把我当成是跟踪狂。”
“哎唷哎唷，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嗯，万一以后我失业了，就出本书叫作《追妻大作战》赚点版税。”
“你完全——想多了。”
但是没关系，她当他唯一的版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