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意情心
与若山的一席交谈过后,桂菡的心绪犹为低落,她返回桂宫后,便独自在寝殿中枯坐出神,直至黄昏日落,宫人将宫灯点亮,一双温厚的大手搂紧她的腰身,她才回过神来。
他灼热的吻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脖颈间,她心神不宁,稍有闪避之意,他察觉到异样,含糊问道:“菡儿,怎么了?”
桂菡依在他怀中,面带忧色,“皇上,臣妾有一个请求,希望皇上可以成全。”
同昕扳过她的身子,含情凝睇,“你又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我都会答应。”
桂菡垂下眼帘,道:“臣妾这一次要的,是皇上以对臣妾之心,对待若山。若山待皇上至诚至真,皇上未必就感觉不到。”
同昕眉头轻蹙,微有不悦,“你让我厚待若山,我可以做到,但以对你之心对待若山,那绝无可能。”
桂菡抬起头,急切道:“皇上……”
同昕用食指压在她的唇上,道:“不必再多说,我心中自有定数。”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亮,“我今夜来,是想告诉你我的一个决定。”
桂菡心下难受,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淡淡道:“皇上有何决定。”
同昕微微一笑,道:“我将会立你为后。”
桂菡一时没有听清,仰首注视着他,迷茫地“嗯”了一声,问道:“皇上说什么?”
同昕敛起了笑容,郑重道:“我要册封你为我弘帝的皇后,你将会是我东穆后宫的正宫娘娘。”
桂菡整个儿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同昕,半晌,方能反应过来,道:“立我为后?”
同昕点了点头,吻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为皇后,我再册封若山为贤宁夫人,仅次于皇后。如此,你可满意?”
桂菡仍觉惊愕难禁,恍如梦中。她喃喃道:“我何德何能,堪为东穆母仪天下……”
同昕抱紧了她,“在我心目中,只有你能够。”
桂菡呼吸着他身上的龙涎淡香,纷乱的脑际渐渐地平静下来,一个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于此时此刻愈发清晰,不由自意料未及的震动中腾出了一点思虑的余地。她挣一挣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抬头看着他,迟疑着道:“皇上,你既然立我为后,可是有意与西穆就此和平邦交,不再起战事?”
同昕闻言,面容稍稍一僵,放开了抱紧她的手,道:“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与我统一天下并无关系。”
桂菡心下一沉,道:“也就是说,你不会放弃西侵之计?”她咬一咬牙,“即使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同昕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弱之肉,强之食。如今天下二分,东穆国力鼎盛,西穆却日渐衰落,光帝懦弱,空有满腹经纶,无以施行之法,奸侫满朝,早已是千疮百孔,一击即破,即使我不灭西穆,亦会有乱军起义,西穆终逃不过亡国的定数。既然如此,何不由我东穆一统天下?”
桂菡脸色煞白,道:“可是,两国交战,势必生灵涂炭,而且……西穆国并非如你所言千疮百孔,光帝虽施行仁政,但并非懦弱无为……我不过是一介妇孺,见识浅薄,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你,但你若对我有那么一点在乎,我唯求你不要向西穆开战。”
同昕却不为所动,道:“统一东西穆二国并非我一人之愿,不能为我一人扭转。”他冷眼看向她,“你如今为东穆贵嫔,将来更是东穆皇后,既是东穆人,便该与我同心,而不应为了西穆违逆我。”
桂菡深吸了口气,“臣妾自知冒犯,也不应干预皇上的政务,可是,虽然臣妾现身为东穆人,但西穆是臣妾的家国,这一点,是永不能改变的。”
同昕的神色愈显冷峻,他不再看她,挥一挥手道:“此事朕早有决定,如今你需要做的便是好生准备封后大典,其他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为上。”
桂菡只觉心乱如麻,唯有垂首不语。
经此一番争执,同昕也似别有思虑,遂没有留在桂宫中宿夜。桂菡送他离去后,便呆坐在床榻上拥被无眠,一夜心绪苍茫而失落,即使闭上眼睛,也全无睡意,唯觉当前似是前落茫茫,总也找不到出口。
成为东穆弘帝的皇后,成为家国西穆的敌人,实非她所愿。
然而,她却无力扭转局面,除非……
她心念刚至,便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不由更拥紧了自己,拼命地压抑下那惊心的念头。
如此辗转至天明,宫女进内通传道:“贵嫔娘娘,贵妃娘娘在外访见。”
桂菡听到杜静芙到临,暗觉意外,忙匆匆梳洗更衣,出得大殿外,果然看到杜静芙正安坐在殿中,一派悠然地品着香茶。
桂菡上前去行了个平礼,道:“姐姐清早前来,未知所为何事?”
杜静芙放下茶盏,用丝帕印一印唇角,道:“姐姐此番前来,自是有要事与妹妹商议。”她目光自桂菡脸上一转,“妹妹怎的气色不佳?眼下正值妹妹备获圣恩之时,应该神采焕发才是。要知道,皇上即位数年之余,从来未曾有过立后之意,如今有意立妹妹为后,乃是天大的盛事。连姐姐也忍不住要替妹妹高兴,何故妹妹反而郁郁寡欢?”
桂菡扬一扬眉,道:“姐姐已得知皇上之意?”
杜静芙轻轻笑了一下,道:“皇上今晨早朝便向众臣说出立后圣意,此等大事,在宫中自然不会是秘密。”
桂菡无声坐下,一言未发。
杜静芙看了她一眼,道:“姐姐有一事,必得向妹妹明言。只不知妹妹可愿一听?”
桂菡道:“姐姐有何言,只管道来便是。”心内不自觉地想起同昕昨夜的每言每句来。
杜静芙略略沉吟,道:“妹妹如今可是心有忧虑?姐姐也为妹妹担心,因为在妹妹身边,可谓隐忧重重,如今妹妹有封后之望,个中危机更是防不胜防。”
桂菡皱起眉头,道:“妹妹愚钝,实在不解姐姐话中之意,还请姐姐明言。”
杜静芙眼珠一转,道:“妹妹难道就从不察觉,身边有人居心叵测,时时要置妹妹于险地么?”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妹妹以为,前次妹妹与茂王一事,姐姐是如何能得到妹妹的血衣?若非妹妹身边有人,姐姐又如何能得知妹妹与茂王之事的微末细节?”
桂菡听她提起旧日风波,脑际闪过的竟仍是同昕的面容,那一日,同昕告诉自己,他相信自己终会来到他身边,他相信她会选择他。一直以来,他对她,从来只有相信。
耳际杜静芙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当日私下交血衣交给姐姐的人,便是妹妹一直视为至亲的若山。妹妹你苦心一片助她封为妃嫔,殊不知,此人却是一心要出卖你的,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风波,妹妹又如何能下定决心,向皇上保荐若山为妃?”
那段日子,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希望她与他在一起,是真正的欢喜,他早知道她有意欺瞒,可是他从来不向她发难,她在他身上得到最多的,是无尽的包容。
她惊讶于自心思绪的飘忽,竟是全然围绕着同昕。
同昕,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占据了自己的心扉么?
杜静芙的话意愈渐犀利:“妹妹在到达东穆前与茂王的情谊,若山悉数告知了姐姐,姐姐曾问她,妹妹是她的主子,更情同姐妹,如何能够将你出卖,她只不过轻描淡写回答姐姐,说她心系皇上,比妹妹你更合适留在皇上身边,她将秘密告诉姐姐的条件,便是待你一死后,由姐姐保荐她为妃子。好阴损的主意,好狠毒的人儿。”
当日他出宫之前,曾告诉她,他们躲藏在黑暗之内时,她的一双眼睛有如星辉,在他最为无助之时,为他带来无尽支持。就为了这份执着,才会将原来天各一方的他们牵在一起,细想他们之间的波折,可谓一重接一重,他的真情,她已尽收于心底,对他的恨,也不知在何时,烟消云散得了无痕迹。
剩下的,便是挥之不去的牵念与柔肠百结。
心念至此,她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似在紊乱的头绪中理出了一缕通往出路的线索,教她彻底定下了心来。
杜静芙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不觉提高了声浪道:“妹妹,你可听清姐姐的话了?”
桂菡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她,淡然道:“姐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有话要告诉姐姐,就是若山与妹妹一同长大,情谊更胜亲姐妹,我对她心性的了解,便如对我自己一般的清楚,姐姐所说的一切,毫无根据,若山也不可能会那样做,我身边真的有姐姐的人,那也是另有其人,妹妹自会彻查到底。而若山妹妹那边,我也会叮嘱她小心提防,莫要中了旁人挑拨离间之计。”
杜静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声道:“看来是姐姐枉费心机了,既然妹妹不愿领姐姐这个情,姐姐也无话可说。”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桂菡却无意在乎她的言语反应,兀自轻轻地绽出了笑颜。
心头有如喝下了一口渗了冰糖的酸梅汤,酸甜交集骤然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酸,是她听到同睿的名号,再没有了往昔的感觉,甜,是她满心记挂的,只有同昕一人。
可是横梗在眼前的,还有一道难解的桎梏。
她早早便命宫人准备以金黄色纱幕作灯罩的宫灯,沿着桂宫的穿堂及至正殿,最后到寝殿,将宫灯悉数挂上,放眼望去,只见一路金黄,如是雕梁画栋中一抹别致的点缀。
到了酉时,夜幕低垂,宫人再举着灯竿逐一将宫灯点亮,桂菡脱去华服,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家常襦裙,站在一边看宫人点灯,眼看着明灿灿的光亮在殿中璀璨如阳,她泛起了满意而期待的笑容。
待宫灯全数点亮后,她屏退了宫人,独自在大殿中等候,耳听着更鼓歇一阵又响过一阵,也不知过了多长辰光,她渐觉疲惫,软软地靠在长榻上沉沉睡去。
睡得并不算安稳,因她尚能感觉到身上倏然地一暖,似有一个安全广阔的胸怀,将弱小如她容纳其中,为她带来源源不绝的温暖。
她慢慢醒转过来,那一张等待已久的脸庞映入了睡眼惺松的目光中,她整个儿清醒过来,慌忙要站起身,他却一手按下了她,拢一拢为她披上的貂毛斗篷,柔声道:“不要动,就这样躺着。”
桂菡依言躺在他的臂弯中,一头贴近他的胸膛,依依道:“我知道你会来。”
同昕目光饶有兴味地环视着殿中四周,金黄的宫灯光晕交织在一起,为殿中洒落一片温馨灿然的光明,有如熠熠的星辉,也形同秋日里温心的阳光,都是暖入心房的照耀,只消顷刻,便将残存于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搂紧了她,“你如何就能知道我一定会来?万一我不来,你岂不是要在这里独守到天明?”
她柔和微笑,“我会等,你今天不来,我明天再等,你明天不来,我后天继续等。反正不管多少天,我都会在入夜时分点亮这些宫灯,等你,直到你来。”
他眼内隐隐泛起水雾,轻声道:“菡儿,这样的光亮,总觉似曾相识。”
“是,因为这是为你带来勇气与力量的光亮,是将昔日的黑暗扫清的光亮,是会陪伴你一生一世的光亮。”她抬头凝视着他,“昕……请允许我这样唤你,昕,我很想很想让过去的不愉快远离我们,我很想很想和你一同浴在阳光下,不会再有阴翳,不会再有冰冷,也不会有无助。”
他爱怜地捧起她的脸庞,温柔地吻着她的眉眼,“菡儿,你可知道,这一天我也等待了许久,我以为我是不能把这样的你等来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与你一样,等过今天,等过明天,等过后天,哪怕等一生一世,也会等下去。”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因为他忘情地吻住了她的唇,如是抛开了往昔的顾忌与心结,他们向彼此放开了自己,深切地撷取着各自的爱重与怜惜,灼灼如华的明亮绽放着喜庆的气息,如是他们情浓缱绻的见证。
缠绵久久,他们不舍地放开了彼此,桂菡脸颊绯红如云霞,尤显楚楚动人。同昕注视着她,目光怎么也不愿从她身上离开,片刻,他发现了什么,惊喜道:“你身上所穿的衣衫,便是我们初遇之时你所穿着的!”
桂菡含笑点头道:“你果然还记得。如今的我们,还是一如当初。”她婉约一笑,续道:“一如当初,不管发生什么事,甘苦与共,不离不弃。”
同昕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玉指,“菡儿,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些事。”
桂菡眼前一亮,忙不迭道:“昕,你能不能……”然而未待她把话说完,便听殿外传来令公公的声音:“启禀皇上,贞宁宫宫女青莲有要事求见。”
同昕不悦地皱起眉头,道:“朕马上就要与贵嫔就寝,不管何事留待明日再说!”
桂菡听到是若山宫中的宫人求见,遂拉一拉同昕,道:“昕,现在时候不早,若山妹妹如果不是确有要事,断不会贸然前来惊扰圣驾,你还是问清事由为上。”
同昕想了想,扬声命令公公带青莲进内。
那青莲一进内殿,便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道:“禀皇上,贵姬娘娘出事了,求皇上到贞宁宫中看一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