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腹黑青离
第二天,隐看到碧落肿得像腊肠的嘴,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大笑着连声骂“活该”,水芙蓉则脸红红地别开视线,不好意思直视她的脸,而那个咬人的祸首却神态自若,好似这整件事和他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碧落恨恨地夺走祸首手中的饭碗,想趁机喝口久违的小米粥,可惜隐眼疾手快,一把抢下饭碗,塞给她一碗清水。
“坟妹妹,今天是最后一天。到了明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绝不拦你!”
“哼,我想吃你肉,行不行!”
瞪着面前的清水,碧落瞟一眼水芙蓉,问:“那个七里香,还有吗?”
水芙蓉懒懒地抬一下眼帘:“有。不给。想要?拿玄冰花换!”
真没见过那么笨的药草白痴,见了玄冰花,竟然空手而归!那可是玄冰花啊!
见水芙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碧落夸张地仰天长叹一声,把头倚在蒲皇瑜肩头做垂泪状:“唉,那么俊美的玄冰哥哥,还有那么举世无双的玄冰花,落公公我只能看不能摸,真是好生心痛。黄花鱼,请和北逐国通婚吧,把芙蓉姐姐嫁给玄冰哥哥,永结秦晋之好,以绝战事之患,此计可好?”
蒲皇瑜假意沉思,颔首道:“为了一枝花,嫁于他人家,妙计,妙计!芙蓉妹妹,你意下如何?”
水芙蓉撇撇嘴,鄙视道:“近墨者黑!黄公子,不要以为你现在不在其位,就想乱谋其政瞎起哄,请管好你身边这位尽出馊主意的笨蛋谋臣。”
隐笑道:“若是联姻能够让黎民百姓免受战争之苦,牺牲一个人,成全千万家,这样的馊主意倒不妨一试。菖玄冰既是北逐国王爷,又是北逐国顶尖草药师,和师姐是志同道合,若是能共结连理,想来会成为一段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的佳话,值得期待。”
水芙蓉放下饭碗,抱起药罐,捣捣捣,嘴里念念有词:“三欺一,不公平!要嫁,碧落嫁!花婆婆我生来福薄愿浅,没有发下拯救苍生社稷的宏愿,也不愿享受帝王将相的洪福,所以,免提!你们来此,若是专职为花婆婆说媒,那老婆子我恐怕派不上用场,不如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着话,水芙蓉开始收拾细软,一副打算逃之夭夭的迫不及待状。
碧落闲闲地喝一口清水,咂巴着嘴说:“花婆婆,你别穷忙活了,我不过那么一说,就算你老婆子一厢情愿了,人家玄冰哥哥也未必会答应。唉,那般如仙如画的人物,许给你,岂不糟蹋,本人留着自享好啦。”
听了这话,水芙蓉正要发作,旋即又平静下来,慢悠悠地坐回冰凳,慢悠悠地开口:“碧落,你学什么不好,干吗学你妈咪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记着,要惜取眼前人,别学你妈咪到了失去时才知什么最珍贵。”
“呸呸呸!乌鸦嘴!你才失去呢!”
碧落恼怒地连“呸”三声仍不解气,走到水芙蓉身边,掐着她胳膊叫:“死老太婆,收回你刚才的话!”
水芙蓉“哼”一声,不为所动:“幼稚!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覆水难收,你懂不懂!”
碧落不依不挠,掐着她胳膊的手加大力道,眼中水波荡漾,怒目圆睁:“你收不收回!不收,我今天就不放过你!”
水芙蓉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忍着痛,瞪着眼,咬牙切齿:“不收,就是不收,能奈我何!”
两个人似仇人般怒目相向,空气中似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在爆裂。
蒲皇瑜和隐对视一眼,一人拉住一个,把她俩强行分开,碧落在扭转头时,眼泪夺眶而出覆了满脸。
看到她的眼泪,蒲皇瑜叹了口气,声音柔得似一汪春水:“傻瓜,你只会得到,不会失去,我保证。”
碧落只是把头埋进他怀里,默不作声。
她也不想哭啊,可是那死老太婆说什么不好偏要说什么失去,听着太像不祥之语,闻之令人胆战心惊。
在结果尚未浮出水面之前,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各种稍纵即逝的信号组成了支离破碎的可能,一想到这些可能会变成现实,碧落就觉得有万蚁挠心般焦躁不安。为了不影响众人情绪,她尽量克制,不让自己形色于外,想借着嬉笑怒骂转移注意力,可是,仍会在无数个瞬间,她克制不了失控的冲动。
比如,现在,她控制不了满脸奔跑的眼泪,明知不能哭不应哭不该耍小孩子脾气和芙蓉较真,可她就是控制不了。她讨厌等待,与其等待结果的揭晓不如加快揭晓结果的进程。
吸吸鼻子,碧落迎上蒲皇瑜黑亮如曜曜宝石的眼睛,咬着唇道:“黄花鱼,我想去看看信哥哥。”
虽然她能通过视频定期监察风信的安全,可是最近他的周围总涌动着不安的暗流,她的视频是不是忽视了什么重要信息?
“好,明天去。”
到了明天,她就会彻底结束“清水疗法”,届时不知她的身体和力量会有什么变化,真是既期待又不安。这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囡,眉间眼底已染上了轻愁,而他是多么不愿看到她成人化的倾向。如果可以,他愿护她一世无忧,让她永远低龄化地活着。虽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可是,如果是以疼痛为代价,要那么香做甚?很奇怪,在她还是三岁小囡时,他觉得她是成年人,可当她真成了成年人,他却又希望她永远只有三岁。凡事一牵扯到她,他就成了家常男子,什么国家,什么百姓,全退居次位。也许,他终究不是皇帝的料儿,也该是把皇位还给大哥的时候了。
碧落仰望着他,眼中清波泛起微澜,搂着他的腰,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道:“黄花鱼,明天,明天我一定能帮到你,不拖你后腿,不让你操心。”
“你哪里让****过心,只怕以后拖你后腿的人是我。好了,你不是一直想云游四方看山看水吗,现在雪后初晴,景色最为迷人,走,我们去欣赏明媚的雪光冰色。”
蒲皇瑜拉着碧落滑出去时,隐研究性地瞅瞅兀自捣药不停的芙蓉,问:“师姐?师父对你单独交代过什么吗?”
水芙蓉抬眼看了看滑出屋的两道白色背影,慢悠悠地取一勺雪水,轻柔地倒入药罐,拿冰棒边搅边说:“想知道?拿玄冰花换!”
户外,天蓝地白,澄净明朗。大朵棉花状白云悬浮在湛蓝的天幕上,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似乎只要一个跳跃就能飞上云端,似乎只要一个抬手就能触摸天堂。
看到这样单纯的世界,纵是再纠结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
蒲皇瑜牵着碧落的手在姹紫嫣红的北逐人间穿梭,每成功超越一个人,他们就很有默契地对视而笑,然后加速滑向下一个目标,继续超越。
当前方的人一个一个减少,他们滑到了好旺城的后山。
远远看到那座冰山,碧落减慢速度,把昨晚的奇遇一一说给蒲皇瑜。
待滑近冰山,碧落像昨晚一样贴在冰壁上,面朝冰壁,往里窥望。虽然知道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所以然,但里面的人一定能将她看个一目了然。
碧落伸出手指,在冰壁的积雪上写下几字,然后拉着蒲皇瑜原路返回。
行到一半,忽见前方行人皆垂首站立不动,碧落正想加速前滑看个究竟,却被蒲皇瑜从后拉至路边。
“是青离。”
话音刚落,一道青影夹着凉风袭卷而来,碧落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蒲皇瑜箍着她的腰,手臂一抬,把她提了起来,推到身后。
青离站在他们面前,一头张扬乱舞的银发随着身体的静止徐缓落回肩头,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蒲皇瑜,轻眯着那双碧蓝如深海的眸子,久不出声。末了,他的视线越过蒲皇瑜落向他身后的碧落,当与碧落的视线在空中交会时,他眸中似泛起银光,一闪即逝。
“你,站出来!”
青离抬手指向碧落,语气中命令意味十足,完全不容置喙。
反手握着碧落的蒲皇瑜手上一紧,碧落在他背上轻敲数下,从他身后迈上一步,空全暴露在青离的目光下。
碧落垂首扮恭敬状:“民女参见大人,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青离广袖一扬,一阵风袭向碧落,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碧落的墨绿长发撩起,露出两只晶莹的耳朵。
碧落装出吃惊惶恐状瞪向青离,心里暗叫一声好。幸好啊幸好,水芙蓉早早让他们变了发色眸色,眼下的他们与北逐人无异,且看青离如何辨真伪。
青离垂手收袖,碧落的绿发落回腰际。
“你是哪里人氏?”
碧落低眉顺目,轻声答:“民女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都说我心归处是故乡,只是到如今也没寻到故乡所在,所以很难回答大人的问题。”
青离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好一个‘我心归处是故乡’!到好旺城,所为何来?”
碧落弯了弯腰,恭谨道:“实不相瞒,民女听说好旺城有玄冰花和夜知草,所以前来一观,只可惜在此滞留数日,仍未见到传说中的奇花异草,颇感失望。大人位高权重见多识广,所以民女斗胆请问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见过这花草,我们北逐国的传说是虚妄大于真实,还是真实大于虚妄?”
青离眼中银光又现,似流星划过,坠入深海,有一瞬间,他眼中的深海似起了薄雾,朦胧而迷茫。
突然,他广袖一挥,碧落感觉脚下似有一片云彩将她托了起来,在升起的刹那,她瞥到蒲皇瑜眼中的精芒和杀意,她微微摇了摇头,任云彩将她托到青离面前。
碧落悬在青离的正上方,路上行人惊呼出声,掩嘴呆立。
蒲皇瑜握拳收于袖内,心中大浪翻腾。
死丫头,又一意孤行!
碧落面露惊惶状俯视人群,在人群中,她看到数米开外的隐和水芙蓉。
隐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她,水芙蓉又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嘴里似骂着“笨蛋”,然后偏开头。
“大人息怒,不知民女犯了何罪惹怒了大人,请大人放过民女,民女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
听着碧落的哀求,青离充耳不闻,冲着身后的侍卫道:“把此嫌犯拿下,押回府里候审,拦阻者,杀无赦!”
抛下此话,青离两袖一展,似只鹏鸟般飞向远方,须臾间消了踪影。
在他消失以后,碧落从空中直坠下来,蒲皇瑜忙挥开侍卫托住她,把她护在身侧,无视围拢过来的兵器,浑身凝聚肃杀之气。
碧落小声说服:“黄花鱼,让我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盛怒中的蒲皇瑜低吼:“给我闭嘴!”
该死的!要入虎穴,也不必拿你当饵!
身披皑甲的侍卫举着武器齐声叫:“拦堵者,杀无赦!”
蒲皇瑜蓄势待发,对碧落的劝说毫不妥协,杀气四涌。
伴着汹涌的杀气,空气中有花香浮动,碧落吸吸鼻子,呜,好香。
这香味从蒲皇瑜身上散发出来,暖融融,熏熏然,如果不是处在兵戎相见的危险时分,她真想搂着他腻歪一番。
果然是夜来香妖人哦,连发脾气的时候也这么与众不同香气撩人。呜,如果早知道他唯有在发怒时才会变成香香男,她以前就该多气气他。
碧落闭上眼,试着凝聚体内的力量。虽然不知明天会变成什么样,但她知道,凭她现在的力量,她完全可以出其不意将蒲皇瑜甩出包围圈。
这样想着,她就出了手,在她把他甩到隐和水芙蓉身边时,她看到他脸上难以置信到牙眦欲裂的愤怒表情,空气中浮动的夜来香味越发浓烈。
在她束手就擒时,她听到他的隔空传音吼声如雷:“你最好给我毫发无损,否则……”
否则怎样?她没听清。
呵呵,好难得哦,向来云淡风轻的男人竟然也会有那样的表情,她终于让他失控了哈,好有成就感。
如果她看到一向温文好脾气的蒲皇瑜握着拳头拼命克制也克制不了颊上因愤怒而高频率抖动的筋脉时,或许她的成就感会更加爆棚。
坐在离禾府的冰牢里,碧落的后悔姗姗来迟。
呼,真冷啊!
一跨进离禾府的大门,她就觉得寒气逼人,待入了冰牢,寒气就沁人心脾了。
呜,黄花鱼,请容我最后一次任性。
碧落揪紧白皮裘,叹了口气。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她和他之间,似乎一直在分别。古人说什么别久情疏,这一别会是多久?七日阵告破之时?即便是短短五六日的别离,她又开始思念。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见的变数?
随着牢外侍卫的一声“参见国师”,青离滑进了冰牢,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一种无形的压力将碧落包裹起来。
碧落静立不动,只觉得一股气流似只游龙般绕着她飞旋,似要把她卷入漩涡里。
青离双臂环胸冷眼打量她,她迎视着他,眸色澄明坚定,一扫先前在大街上的懦弱民女相。
终于,青离开口了,声音似千年冰冻般冷洌:“说,所为何来!”
碧落笑起来,真是,装酷很帅吗?看着年纪不大,言行却像糟老头,不愧是从五百年前而来的前古人。
看到碧落的笑容,青离放下环在胸前的胳膊,怒道:“你笑什么!”
碧落咳一下,抑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学着他冷洌的样子答:“青离大人,喜怒哀乐是人的自然情绪,民女控制不当,还望大人息怒。刚才大人问民女所为何来,民女早前已经说过,是为夜知草和玄冰花而来。听说玄冰花能让尸身久存不坏,夜知草能让人死而复生,为了救人,民女冒死前来,不知青离大人能否借花草一用,不胜感激。”
青离冷哼一声,游龙般的气流加速了飞旋。
碧落的耳边响起尖利的风啸,头发若群妖乱舞般挡住了视线,直立的身躯摇摇欲坠,她力持平衡,试探道:“青离大人可真容易发怒啊,难不成怕民女抢了夜知草?就算大人得了夜知草,没有民女的帮忙,恐怕大人也使不了。”
此言一出,呼啸的风声飞离碧落耳边,钻进青离的袖笼,冰牢里安静得只剩下发丝垂落的声音。
青离眯着眼,上前几步,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碧落摊摊手,一脸无辜:“正如大人所探,民女没有前世今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星人。青离大人,你呢?你又是什么人,从五百年前穿越而来,是为了夜知草,为了青禾,还是为了北逐国,为了一统天下?”
当听到“青禾”二字,青离的银色发丝在肩头轻舞,舞步凌乱,纠结不清。
碧落学着青离上前几步,环胸而立,站在他面前,仰望他眸中柔光,娓娓道来:“为了救青禾,你耗费百年修为穿越而来,在擒了燕子破后,将他体内的锁魂丸离析出来给青禾服下,只可惜离析出来的锁魂丸只能保住她五年的魂魄不散,而今五年已过,该结果的夜知草仍未结果,该回到五百年前的你也因法力消耗过多而无法回去,你心急如焚,暴跳如雷,说来是情有可缘,但也是于事无补,青离大人,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这一回,青离眼中杀气凝聚,冷声道:“知道别人的秘密,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碧落又忍不住想笑,哈,这台词,真耳熟,多像八点档的连续剧。
听到她愉悦的笑声,青离习惯性地扬起衣袖,衣袖里似藏了只魔鬼,可以随时出袖噬人。
碧落抬手,扯住他宽大的袖摆,轻笑道:“杀人很容易,救人却很难,请大人袖下留人,或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
青离停袖不语,碧落再接再厉:“青离大人,藤若渊和燕子破的玉佩只能穿越一次时空,想必你是知道这些玉佩来自东来国的镇国之石天心石,所以,你才布下七日阵围住东来城,意在抢夺天心石。我猜的可对?”
青离放下袖摆,负手而立,面凝寒霜:“你是东来人?”
碧落也有样学样,负手而立,嫣然一笑:“青离大人,我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看到你的过去,你的现在,还有你的未来。”
青离冷哼一声:“且说来听听,你到底看到多少?”
“刚才我说的,就是我看到的。真要再说一个令你信服的大秘密嘛,这个,我怕我一说出来,你又想杀了我。”
青离再冷哼一声:“我若是能杀得了你,刚才的风龙令早让你死无全尸。说!”
碧落咕哝:“知道杀不了我,还这么跩!哼,看在你是早古人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见识。好吧,那我说了,请你务必控制好你那两条游龙魔袖,别乱挥哦。”
碧落向他迈进两步,靠近他,压低嗓子,故作神秘:“当今北逐国的皇帝,不是菖玄萌,而是藤若渊。”
青离一震,眸中似有无数流星闪着银光滑落深海,他嘴角抽搐一下,挥起衣袖,劈断牢中冰凳,厉声道:“一派胡言!造谣者,死!”
碧落退后几步,踢踢冰凳残骸:“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今天我把此‘谣言’捧到智者大人面前,就是想让大人知道,这个谣言在目前为止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当今圣上知,别人知不知,就要看这谣言能不能在智者这里止住。”
青离咬着下颌,扬起衣袖:“你威胁我?!”
碧落无辜地摊摊手:“我哪有!知道大人会说什么‘威胁我者死’,我才不犯傻自寻死路。民女只是向大人禀明我所看到的事情,大人若是不爱听,就当民女什么也没说。”
青离“哼”一声,收起袖子:“我从不打女人,今天就暂且饶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碧落又端出懦弱民女相,卑颜曲膝道:“民女张翠花谢过大人不杀之恩。”
青离沉默片刻,冷声道:“在街上护着你的男人是谁?”
碧落眨眨眼,皮笑肉不笑:“大人难不成想抓他当人质?每个人都有弱点,他如果是我的弱点,那大人的弱点,我也能抓来逼你就范,希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青离的嘴角又抽搐一下,咬牙道:“张翠花,事不过三,你要是再威胁我一次,我会让你知道与我为敌的下场。”
碧落仍是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冷声道:“多谢大人提醒,民女谨记在心。”
两人冷眼对视数秒,青离“哼”一声:“你要救的人是他?”
碧落一字一顿地答:“不,我要救的人,是燕子破。”
“燕子破?哼,恐怕他是回天乏力。夜知草只结一枚还魂果,你以为,我会把它给你?”
看到青离嘴角的嘲讽,碧落也讽道:“若是夜知草只开花不结果,你以为它能救得了谁?”
“好!如果你能让夜知草结果,我就把燕子破还你。五日为限。”
“好!击掌为盟!”
随着一声脆响,两人手掌相击,立盟定约。
出了离禾府,碧落站到大街上,仰头看向低矮的万里晴空,有刹那的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常常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不过是短短数个时辰的光景,一进一出间,却觉得耗去了漫长的光阴。呵,快乐总是很短,沉重总是很长。
不等她感叹完毕,一个人影倏忽间窜至眼前,夹着汹涌的怒气和浓烈的花香,捞起她就向人迹罕至处掠去。
碧落安心地把头抵进他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气,似要从他身上吸取力量和勇气。
察觉到她异常的安静和温顺,蒲皇瑜停下疾行的脚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先前的震怒已转化为担心尽写脸上。捏着她冰凉的手,他咬着牙,眸中狠厉闪烁不停:“他怎么为难你的?!”
碧落扬起眼帘,看到他眼中的担心、紧张、焦虑和不安,露出个浅笑,抬起胳膊圈住他脖颈,眨眨眼:“黄花鱼,我可是你的超人女朋友,哪可能那么容易出事,好啦,别板着脸啦,这样一点都不像你。我保证,以后与你同进退共患难,绝不再自做主张自陷于危难!”
蒲皇瑜扯下她的胳膊,把她推到一米开外,环胸而立,露出俾睨天下的王者气度,那种威严气势完全不若平时的温柔体贴,这样的他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难以应付。
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避免以“皇帝”的身份与她相处,久而久之,她差点忘了他的真实身份,或许,他该让她见识一下他刻意对她隐藏的另一面。他宠她,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宠她到完全无视他的地步,他岂是那种让心爱的女人去冲锋陷阵而自己躲在后方享受胜利果实的男人,如果是他给了她错觉,那他很乐意纠正这个错误。
在他默不作声的视觉压力下,碧落只觉头皮发麻,她咬着唇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迎上他暗沉沉的目光,她又心虚地垂下头。
呜,好脾气先生消失了,坏脾气先生粉墨登场。她知道错了还不行吗,这样一声不吭,她的压力好大!不管啦,先上软招,软的不行,再来硬的。
这样想着,碧落骨碌碌转转眼珠,再扬起眼帘时,眼里已蓄满碧波荡漾的水汽:“黄花鱼,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要是再犯,我就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成为你的负担。”
蒲皇瑜咬牙:“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威胁我?”
呜,这样子好帅,人家才不舍得消失咧。
碧落噘噘嘴,可怜兮兮地眨眨眼,试图把眼中的水气眨出来:“呜,自古君王多薄情,今日三千宠爱在一身,明日一段白绫系上头,伴君如伴虎,阴晴也不定,既然如此,不如在尚能抽身的时候及早抽身,呜,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明知道她在装,可听到她这番话,蒲皇瑜胸口的怒火再次如岩浆爆发,越生气反而脸色越平静,他淡声道:“如果你要离开,我绝不会拦你。”
又来这一句!他这是什么态度?想要放手了?觉得她不如浮光和掠影那般识情知趣?觉得她不如青螺髻的主人成熟理性?
想到这一层,碧落眼中的碧波变得货真价实,她闷闷地转身蹲下,拿手指在雪地上画来画去,一时间意兴阑珊。
蒲皇瑜见她在雪地上写“别久情疏”,写完划掉,划掉又重写,一遍又一遍,小小的背影透着倔强和寂寥,似要写到永生里,毫无厌倦之意。
“别久情疏”?明明在眼前,她已与他生疏了啊。在她养病期间,那个似小猫样爱腻在他怀里讨“糖”吃的丫头哪儿去了?这个小东西,以前见识的人少,所以爱缠着他腻着他,现在来到大世界,有了更多选择,他对她是否还有吸引力。他该牢牢困住她,还是放她去往更广阔的天空经历更多的人与事?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呵,如果她将来明了“爱”是什么,爱上了不是他的男人,她会不会后悔为他过早地停驻了前行的脚步,她会不会恨他过早地束缚了她原本可以自由飞翔的双翼?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拦你。呵,说起来好轻巧,可真要做起来,却是那么那么难。
蒲皇瑜自嘲地笑。
作为一国之君,想要一个女人,应是易如反掌,而他却是如此裹足不前。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思量再三犹豫不决,总想把最好的呈现在她面前,可是,到底怎样做,才是对她最好?这七日阵的七天,是对他们的感情试炼吗?呵,一日如三秋,七日若几暑。才过去几天而已,为何他心里竟长出了沧桑?
当蒲皇瑜迈开几步绕到碧落面前时,碧落忙狼狈地拿手背拭颊上的水迹,盯着他的脚,哑声道:“如果你要我离开,我就不会再回来。”
听到这句话,蒲皇瑜直觉心里抽搐一下,抽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蹲下身,用拇指抹去她颊上残留的水痕,碧落别开脸躲开他的碰触,竭力想止住喉间的哽咽,努力让泪珠凝在睫上悬而不坠,可当他温热的手指再次落在她眼角,那些泪珠立刻坠下来,落入积雪,形成一个个圆形水渍。
她蹲着掉泪,他蹲着帮她擦,除了她的哽咽声,就是他因抬手拭泪而将积雪辗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声。两个人蹲成一个圆,在这方圆形小天地里,他眼里只有她,而忙着垂泪的她,似乎并不知道。
好半晌,碧落止住了泪,吸吸鼻子,抬起那双水洗过的清亮美眸,望进蒲皇瑜的瞳孔深处,嘴角慢慢漾出一圈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哈,哭过之后,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大叔,走吧,我们回家。”
千万次的情感建设也不及一次伤害来得深刻而疼痛。以前她不懂妈咪为何这么说,现在她有点懂了。他伤害了她,在她开始爱上他以后,他却想将她推离。不过,没关系,石头的心肠不像人的那般娇嫩细腻,她这“糙女”就不和他计较了,哼哼,要是再有下次,她就新仇旧恨一块结算。
蒲皇瑜也似没事人般慢慢直起身子,握住她伸过来的玉手橄榄枝,晃一晃道:“走,回家。”
唉,好怀念他黑发黑眸的白龙马扮相,虽然现在这副银发模样也俊美非常,可是,她喜欢的还是那个有着一头乌亮黑发的白龙马男人。
或者,正是因为易了容,所以看在两人的眼里,彼此都有点隔膜和陌生吧。
碧落打量他时,正好与他视线相撞,他眸光和煦如暖风,眼神温润如美玉,被他这样注视着,她的心刹那柔软成可揉圆搓扁的棉花团。
“妈咪曾说,唯有得不到,才是最想要。黄花鱼,你有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蒲皇瑜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见她一脸认真,他阖眼沉思片刻,眼帘扬起时,他答:“有。每个人都有,它会成为一个心结,在想起的时候,会忍不住流泪和叹息。”
见碧落若有所思,他晃晃两人相握的手,补充道:“若是为了追求刻骨铭心的境界而刻意让某人永远处在失去的边缘,这是不是有点残忍?得不到,固然令人怀念,可唯有得到,才能使幸福成为可能。”
说出这种话呵,哪里像什么九五之尊,分明是隔壁的阿牛。
碧落挣扎好一会儿才决定问出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请问大叔,你最想要却没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哼,你若是说什么“青螺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蒲皇瑜好笑地瞅瞅碧落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样儿,咳一声,卖关子。
待碧落恶狠狠拧向他的胳膊,他清清喉咙,有点腼腆地念:“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念完,他不好意思地又咳一声:“这个,是你们那里的诗吧?我在《走失的公主莲》里看到,过目难忘。”
对一个皇帝来说,这样的愿望是多么卑微。有些貌似最简单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却也是最难得。
碧落抱着他胳膊叹了口气:“唉,黄花鱼,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带你周游世界好不好?我负责每天带你去一个地方,而你负责每天满足我一个愿望,我们一起做幸福的人,好不好?”
“好。”
碧落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单纯的“好”字竟然也这么令人心魂激荡。
呵呵,他说“好”哎,他真好骗啊,这么轻易就把未来的每天交付于她,呵呵,好一个“好”!
心花怒放的碧落牵着他的手,在冰面慢速滑行,欢快哼唱:
“给我你的手,像温柔野兽,把自由交给草原的辽阔。我们小手拉大手,一起交游,就这样向前走。你大大的勇敢保护着我,我小小的关怀喋喋不休,我们小手拉大手,一起交游,今天别想太多……”
大手牵小手,一起向前走,宽厚肩膀会为我守候,一步一步踏向未来你涂写的天空。
蒲皇瑜一脸宠溺,任她拉着他的手在冰上跳双人舞。
远处,青离看到这一幕,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诮。
他最见不得别人笑,见到别人笑,他就有一股变笑为哭的强烈冲动。他也最见不得别人哭,见到别人哭,他就想让别人痛苦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碧落分神望向那只飞天的青色大鹏鸟,在他飞起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腹黑”。
她相信,这世上没有百分百的大奸大恶之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至为柔软的禁地,而腹黑青离的禁地,就是青禾。这样一个愿与全世界为敌只对一个人好的男人,其实是珍稀动物呢,作为一个腹黑控,她碧落绝不会轻易将他终结。呵,那个渐行渐远的青点,多像一只失了伙伴的孤雁啊,她真想往天边涂一个点上去给他凑一个成双成对。
蒲皇瑜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青点,其绝妙飞翔之姿,美丽得教人移不开视线。在瞥到碧落眼中闪现的类似于“疼惜”的波动时,他松开了交握的手指,长身玉立,默不作声。
他担心的,向来是其来有自,绝不是隐所说的什么庸人自扰自寻烦恼。如果他轻轻松开手,任她千帆阅尽后仍愿停靠在他这座港湾,是不是对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敏感的碧落岂会觉察不到他视线的挪移和手指的开合,在没找到原因之前,她只想假装迟钝,不动声色地抓回他的手,滑向久候在万年青门口的隐和芙蓉。
芙蓉照样是没有好脸色,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祸害遗千年。”
碧落曾听妈咪说,水芙蓉有交际障碍症。越是喜欢的人,越是没好话。若是如此,那她则很荣幸地入席为她喜欢的人。对于喜欢自己的人,碧落向来不记仇。
“芙蓉姐姐,晚上带你去看玄冰花。”
芙蓉不相信地眯眯眼,问:“喂,你这么好心,不会是想陷害我吧?还是说,你和青离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个交易需要神医出马才能确保成功?”
对上屋内三人询问的眼神,碧落老神在在地晃到冰桌前,倒一杯茶慢慢饮,直到啖下大半杯,她才缓缓开口:“万事万物都脱不了一个‘情’字。凡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人,唯有以情攻之方显成效。”
芙蓉皱眉想了一会才不屑地问:“你用了美人计?”
碧落“啐”一口:“潜特有一个就够了,我何必凑热闹!”
待碧落轻描淡写交代完与青离交锋的经过,隐和蒲皇瑜暗中交换视线,面带凝重。
越是在重大危机面前,蒲皇瑜越是表现得冷静自持,他询问了几个细节后,当下做出决定。
“落落,你和芙蓉负责夜知草和菖玄冰。我和隐负责青离和藤若渊。以后,不要与青离接触。”
青离是个心机深沉诡变的危险人物,心思单纯的她哪会是他的对手,这次能全身而退,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见他盯过来的眼神透着坚持和不容拒绝,碧落只得虚应一声“哦”。
“落落,若是被我发现你和他暗通款曲,我会让你见识到我的虐人手段。”
说这话的蒲皇瑜甩掉了“阿牛大叔”的外衣,威严而强势,碧落只好噘着嘴指天发誓:“知道了啦,不见就不见,说什么暗通款曲,好像我要和他私奔似的。”
隐扯扯她头发,教训道:“这里最没话语权的人就是你。临走前,师父再三交代我们要精诚合作,你倒好,一声不吭就胡作非为,哥哥我没剥下你三层皮你就该偷笑,你还敢回嘴抗议?从现在起,你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夹着尾巴跟在哥哥后面当乖乖女,胆敢不从,看我不禀告师父,到时候师父一个不顺心,对你玩什么花招,可别怪哥哥我没事先提醒你。”
不提老顽童还好,一提起他,碧落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莫不是他们都着了水仙的道儿?
环顾一圈,碧落觉得水仙最可能设计的人就是她。
想想嘛,在座各位都和水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他的大波士,一个是他从小带大的闺女,还有一个是他新收的爱徒,唯有她和那家伙没啥关系,若非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那就只能说她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天眼石。她是斗不过那个老妖精啦,到现在,她连自己明天会发生什么变化都不清楚,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碧落乖乖闭嘴,伏在冰桌上,攒着眉画人物关系图。
菖玄萌和藤若渊是表兄弟。
青离和青禾是亲兄妹。
藤若渊和青禾是恋人。
藤若渊成了皇帝,那菖玄萌在哪儿?已遇害?
菖玄冰和菖玄悦是否知情?是否因为菖玄萌而受制于青离?
碧落画下一个又一个问号,答案似乎都指向藤若渊和菖玄萌。如果让她见他们一面,或者这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隐,晚上,我们夜探菖兰城。”
听蒲皇瑜这样说,碧落立刻来了精神:“我也去!”
可惜,危险的事,从来没有她的份儿。蒲皇瑜和隐动作一致地背过身窃窃私语,不理会她的虎视眈眈。
哼,嘴上说什么精诚合作,实际行动起来却不捎上她,她可不是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坟公主,他们怎能对她如此不放心?!他还是坚持让她成为他的附庸而不是他的臂膀吗?哼,待她先去火速搞定夜知草,再去帮他搞定青离,届时看他怎么对她刮目相看。
“走,芙蓉姐姐,我带你去看玄冰花。”
蒲皇瑜偏过头,疑惑道:“现在还不到正午,这么早过去干甚?”
碧落把他头扳向隐,没好气地道:“大叔,请专心工作,不要三心二意耳听八方。既然将搞定夜知草的任务交给我,就请大叔拭目以待,静候佳音。今晚不要等我们回来了,拜拜。”
蒲皇瑜起身挡在她身前,两只眼睛似探照灯般巨无细漏地扫描她,扫得碧落心虚难安,视线怎么也不敢和他接触。
“落落,今天晚上,我不希望在菖兰城看到你。”
说这话的蒲皇瑜巨高临下一脸严肃,那种严肃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兜头罩向碧落,碧落缩缩脖子,蔫蔫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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