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恍然如梦
江水悠悠,琴声悠悠。
江南吴郡,名士风流。
周瑜微微抿起嘴唇,看着坐在船头一脸素净的女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庐江的华神医家中,她机敏聪慧,与伯符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第二次见她是在巴丘的餐馆中,她竟然先认出了他,并且笃定地看准了他一定会帮她。
第三次见她是在官渡的战场,他从不知道,她竟然也会露出那样伤痛的神色。
他一直觉得,她是快乐的。
“你会不会觉得,孙策的死是我诅咒的?”袁琬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而有些失神,她来自现代,这里每个人的命运她都知道,可是唯独不知道自己的。
周瑜将手负在身后,微微扯出一个笑:“你若真有这本领,只怕曹操早就死了吧!”
袁琬深深凝望了他一眼,忽而释怀一笑,真诚地说道:“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反问。
她站起身:“要谢你的有很多,谢谢你在巴丘救了我,谢谢你在官渡救了我,谢谢你没有像曹操一样利用我。”
周瑜微微闭着眼,感受着江面上的风拂过脸庞:“可正是因为我在巴丘救下了你,才会导致你看到的那一切。”
袁琬摇摇头:“不,这一切本就存在,是我小看了曹操,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甚至连他都骗了过去,岂料他还是棋高一著,将我打得落花流水。”
周瑜深思:“但是曹操留了你的性命,若是依照他的风格,素来是容不得探子的。”
“他留着我的命,比杀了我还要让我痛苦。”袁琬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禁又回忆起了那日父亲和兄长残忍的话语,还有,那个与她割袍断义的人。
周瑜没有再问什么:“随着我回江东也好,你与仲谋儿时便是好友,听伯符说还曾有过婚约,虽然仲谋已经娶妻,不过他仍会好好对你,这点我可以确信。”
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听仲谋提到这个名字琬琬。
袁琬摇了摇头:“我跟着你回江东,只是因为我已经无家可回,并非要去打扰仲谋的生活,如果你不嫌弃我麻烦,我能不能借住在你的府上?”
周瑜正色道:“如果你认我做大哥,我便不嫌弃你麻烦。”
本以为她会拒绝,岂料袁琬只是柔顺地一笑,轻轻喊了声:“大哥。”
周瑜只觉得那一声大哥甜甜糯糥,像块糖似的融在了心里。
“大哥,相信我不会白吃白喝你的,我一定会帮着你和仲谋,让江东强大起来。”袁琬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会让曹操,彻底输掉。”
周瑜有些担忧:“女儿家本应该在家相夫教子,那些你死我活的问题,不应该由你们来承担。琬琬,在这烽火乱世,女子本就纤细柔弱需要保护,你已经叫我刮目相看了。”
“我知道历史是不能抗拒的。”袁琬蓦地丢下这一句话,就起身进了船舱。
周瑜的意思她懂,她也明白,尽管自己百般阻挠,但是仍然没有挡住历史浩浩荡荡前进的脚步,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官渡之战之后,父亲必然大败,到那个时候
即便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又如何?父亲受了曹操的挑拨,早就与她恩断义绝,只怕再也不会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蓦然间,她的脑中不禁有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人,也早已与她割袍断义,只怕此生都不会再原谅她了吧!
她笑得有些苦涩,父亲也好,郭嘉也罢,他们全都选择了相信曹操。
“曹操果真不愧是奸雄,即便我来自未来,知道这一段历史,却仍然敌不过他。”袁琬坐在船舱内,脑海中不禁产生了一个莫名的念头。
究竟是她没有改变得了历史,还是说,历史本不该如此,就是因为她忽然的闯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周瑜跟随着走进船舱,只听得到一句
“快到了。”
她呢喃着,眼神落在窗外。
他们究竟是有多少年没有见了?袁琬记不清,不过应该是很久了,因为眼前伟岸的男子有着凌厉的眉眼,再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润的少年模样。
“琬琬,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孙权自台阶上走下,他的唇角微微扬起,浅浅一笑便将方才那一股凝重肃穆的气息都给敛起,此刻倒像是个孩儿般高兴。
然而他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看到一旁站着的周瑜,兄长的死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垂下头:“只可惜我大哥已经……”
袁琬见他这副模样,柔声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应当坚强,仲谋我还能像从前一样这么叫你吗?”
他方才一挑眉,那股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便尽露无遗,袁琬这才想起,他已经是江东的少主,再也不是儿时的玩伴。
“当然可以。”他引着她往内室走去,“我给你写过很多封信,可是你都没有回信,我担心你,想要去找你,可是大哥总是不让,琬琬,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难道他还能让她再回去重新来一次吗?
见她笑而不语,孙权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可真是糊涂,你坐了那么久的船,一定很是劳累,我这就命人去为你收拾一间房。”
“不必这么麻烦了。”她温婉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我跟周大哥说好了,以后都会住在他家中,陪伴大嫂。”
孙权有些不满:“到了江东,难道你还要住在别人家里么?”
一听到‘别人’这个词,袁琬立刻敏感地看了看周瑜的脸色,可是他始终带着暖暖的笑意,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边唏嘘着孙权的不成熟,一边暗赞着周瑜果然气度非凡。
“仲谋,琬琬住在宫中恐怕多有不便,纤儿常对我说一个人住在家中颇为憋闷,如果琬琬能够去陪陪她,那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你在宫中事务繁忙,恐怕也会有疏忽,况且你我毕竟是男儿家,不若他们女儿家来的方便。”周瑜说完后,朝袁琬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
想到自己的妻子,孙权这才明白周瑜的好意,即便心中多有不愿,此刻也只得不甘地点点头。
“那琬琬,你可一定要每日进宫过来陪我用膳。”
袁琬正欲点头,周瑜正色道:“如今伯符已经长辞,仲谋,从今往后,你不能在这样随意地自称‘我’了,明白了吗?”
孙权一愣,肃然皱起眉头。
“孤知道了。”
“先生,你好歹把这碗药给喝了吧,这咳嗽还未全好,怎么能熬夜呢?”青山一脸的担忧,口中不自觉地呢喃道:“若是先生觉得药太苦了,那好歹也把冰糖炖梨给吃了呀,若是小五知道先生旧疾复发,一定又要着急好久。”
小五,小五……
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被提起?
郭嘉的心蓦然间颤动了一下,连带着手指都在晃动。
青山见他又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不免忧心忡忡,然而他见郭嘉不愿喝药,也只好默默地把药碗端着退下了。
“奉孝这是怎么了?”曹操恰好踏进院子,见青山端着满满一碗药,显然是没有人动过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
青山拜见过曹操之后,又瞥了瞥郭嘉,担忧道:“先生的身子越发地差了,他自个儿又不愿意喝药,请来几个大夫替他诊脉,总说是什么心病,却又开不出什么方子来治,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
“心病。”曹操呢喃了一声,似是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对青山说道:“罢了,奉孝不愿意喝药就不喝吧,反正是药三分毒,既然他是心病,那总归需要心药来医的。”
青山嘀咕着:“从前小五在一旁伺候着的时候还好,先生总是很听小五的话,身子也被调理地好了不少,可是小五自从回乡探亲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先生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哦?”曹操饶有兴致地看着青山:“奉孝从前很听小五的话么?”
青山点点头:“那可不是,偏偏小五满肚子花花肠子,满脑子稀奇点子,一会儿给先生做了什么御寒的手套,一会儿又给先生炖什么冰糖梨子,总之什么稀奇古怪的好东西他都能变出来,他这一走不回来,我们都挺想他。”
曹操颔首:“唔,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郭嘉见曹操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门口,忙走上前去,拜谒道:“主公。”
“奉孝无须多礼,听说你身体有些抱恙,我也是担心的紧,就过来看看。”说着,他提起青山手中端着的药碗闻了一闻,微微蹙眉:“青山,这药未免也太苦了些,你吩咐下去,换个大夫来给奉孝重新诊脉看看。”
“是。”
看着青山退去的背影,郭嘉的脸上扬起一丝暖意,略带歉疚地说道:“有劳主公费心了,奉孝何德何能,能够让主公这样记挂。”
曹操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是在想着袁琬。”
郭嘉沉默。
曹操继而叹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明白你的心情,袁琬再好,她毕竟是袁绍的女儿,当初她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单纯,奉孝,虽然你足智多谋,但是你的心却是纯净地像个孩童一般,总是很轻易地相信别人。”
“主公,奉孝心里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沉痛,“因为我的缘故,险些坏了主公的大计,奉孝心里实在是愧疚的很。”
“其实你无须愧疚,那丫头看似单纯,实质城府极深,奉孝你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会被她骗到也情有可原。其实被她骗了并不可怕,但若你一直这样想着她,那我就不免要说你几句了。”曹操深深地看着郭嘉,“你最应该清楚的,就是你是站在何方的。”
郭嘉微微一笑:“主公,奉孝心情清楚,此番沧亭一站,袁绍已经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现在只待攻下邺城了。”
“哈哈”曹操开怀大笑,“是啊,奉孝说得好,袁绍耍再多的诡计,最终还是被我们打得大败,如今据说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几个儿女又都不在身边,邺城也早晚都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看着意气风发的曹操,郭嘉不禁微微愣神。
主公,如果小五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那么她为何会放走关羽?
而你,又为何要将我们本来决定要的作战策略改变?
你要我如何相信这一切都不是你早已设计好的一个局?
……
江东
“琬琬,你才在江东待了多久,为何就要急着离去?”
袁琬抽回被他握紧的双手,“仲谋你无须担心,我只是要回家去罢了。”
“不,你肯定是在骗我”孙权有些着急,“你不是说过你父亲已经将你赶出家门,与你断绝一切关系了吗?你现在又能去哪儿?”
袁琬也不急着解释,只是浅浅地笑着:“自家人没有隔夜仇,虽然父亲表面上不曾说什么,但我相信他事后一定会想明白,也一定会了解我。”
孙权不肯定松懈一毫,他心里是极其清楚的,一旦他松开她的手,也许就再也找不回她了,倏然间又握紧她的手:“琬琬,我同你一道回去。”
“说笑了。”袁琬拍拍他的手背,“你如今是江东少主,怎么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我答应你,等我得空了,一定会回来看你。”
“琬琬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曾忘记过你,可是你似乎却并不如我念你一般的想着我,难道我们儿时的情分,你已经全部忘记了吗?”
袁琬愣愣地看着他,她有太久没有回忆过去,几乎都要忘记她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而这个时代的人是多么的注重那在她眼中微不足道的感情……
她不禁又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孙权与她不过是儿时有过一场玩笑婚约的青梅竹马,而他却是与她经历过生死打劫的人,他会不会也这般记挂着她?他会不会也一如她思念他一般地想念着她?
答案分明呼之欲出,可是她却不敢去想。
她害怕承担那份沉重地感情,她害怕面对跟历史的轨迹越来越吻合的现状。
她必须要回去了,因为父亲已经重病,又将手下的几个州都相继分给了儿子侄子们,官渡之战即将接近尾声
袁绍,大概是要大败了。
思及此,袁琬坚毅地看着孙权:“仲谋,你我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可是我若是现在不回去,将来定会后悔一生,所以,我只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孙权怔怔地看着她半天,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她不懂的情绪。
“琬琬,你爱上别人了,是吗?”
……
“五小姐,五小姐,请让一让啊!”
“五小姐这个喜果您不能吃啊!”
“哎呀呀五小姐五小姐,您别把新夫人的喜服给坐皱了呀!”
一整个早上,袁琬觉得,她站着也是错,坐着也是错!
丫环四处找被她擦完手后随手一丢的喜帕时,她不由得对甄洛抱怨道:“洛姐,明明是你成亲,为什么那些丫环总是让我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甄洛温婉一笑,拉着她的手:“你呀,乖乖坐好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一会儿要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
袁琬似乎不确定,问道:“哦?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甄洛还未曾察觉她眼底那一抹狡黠,凛然道:“那是自然!”
“那你洞房花之的时候我也跟在你身边吗?哈哈哈……”
“琬儿你真是”
甄洛被她说的满脸羞红,袁琬总算是安分下来,拉着甄洛地手,由衷地说道:“若是父亲在天之灵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啊若是袁将军还在……不过琬儿,你今年也已经二十,在不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可就晚了!”甄洛忽而惊喜地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想起来显奕有位好友,年少有为,好像是叫做”
“洛姐姐呀!”
袁琬无奈之下仍不忘调侃她一番:“还是等过了今天,你做了真正的袁夫人再替我做媒吧!”
还不等甄洛反击,门外已经传来一声
“吉时已到!”
而与此同时
曹彰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着:“先生,今日袁府似乎在办喜事啊!”
曹丕闻言,一声冷笑:“那袁绍老贼尸骨未寒,自家的儿子就搞起了窝里反,如今还大张旗鼓办喜事,真是可笑之极!”
曹彰很是不以为意,他满眼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那办喜事的是谁?袁尚袁谭不是斗得正起劲儿,哪个有此等闲情逸致办喜事?”
“不是还有一个袁熙吗?”郭嘉悠悠开口:“不过那袁熙似乎暂时没有搅进袁尚袁谭两个人的斗争中去。”
曹丕问道:“那先生,我们现在是否该回去向父亲报告今日所见?”
郭嘉摇摇头:“不,再看看,看看袁尚和袁谭,谁会来观礼。”
曹彰不懂其中缘故,笑道:“先生,你莫不是也想成亲了?”
“子文,你真该去多读一些书!”曹丕感叹,“你想,袁熙如今立场不明,若是袁尚来观礼,就证明了他们两的关系亲厚,若是袁谭来了,亦是一样的道理,如今袁尚袁谭斗得正凶,断不会一同前来的。”
被他这样一解释,曹彰立刻憨憨地笑了起来,他拍拍曹丕的肩膀道:“不愧是二哥,当真好算计!子文佩服!”
然而下一秒,曹彰惊呼道:“二哥,你快看!”
“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姑娘!”尽管郭嘉示意他噤声,然而待他看见经过眼前的那个女子时,还是忍不住惊呼了出来,他没念过什么书,找不到好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美人,一时之间,竟看呆了:“可是这个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是她!
郭嘉心中也是愕然,她怎么会出现在邺城?
“我们该回去了。”郭嘉沉声说道。
曹丕知道父亲向来信任郭嘉,因而没有多问,便跟着郭嘉离去,可曹彰还没看够,嘴里直嚷嚷着:“可是我们还没看到袁尚和袁谭”
“喂喂喂先生,二哥你们等等我啊!”
曹彰的大嗓门被喧天的锣鼓声盖过,袁琬回眸,却什么都没看见。
明明刚才有一股好熟悉的气息。
她皱了皱眉,没有多作停留,便往喜堂走去。
时光荏苒,岁月妒人,饶是在那张英气无比的脸上刻下一道道风霜,虽然年近五十,但是曹操脸上那股坚毅冷冽的神色却愈加凝肃。
“袁家情况如何?”他开口问道。
郭嘉答道:“没有什么大动作。”
曹彰插话道:“袁家正在办一桩喜事,本来奉孝先生说要多看一会儿,谁知他半途变卦,又拽着我们回来了,害得我美人都没得看。”
“哦?”曹操饶有兴致:“子文,你来说说看。”
一般父亲问话都是二哥作答,他自认书念得少,也从来不抢着出丑,今日竟然被父亲点名,曹彰心中欢喜,忙上前答道:“今日袁府中办喜事的是那袁熙,我们兄弟二人还未曾见到袁尚和袁谭,不过父亲,孩儿今日见到一位美人,真是真是”
曹彰皱着眉,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
“真是好看极了!”
憋了半天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曹操也开怀大笑。
“子文啊,明日我就吩咐子建,让他去你屋里,好好教你一些诗句,免得你下次见到姑娘,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
“啊?”曹彰一脸哀怨,嘟囔着:“可是父亲!子建才十一岁,让他教我,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曹操哼了一声:“若再放任你这样下去,才会被人笑掉大牙!你这孩子,不慕圣道,就知道骑马击剑,这只能成为匹夫,又何足为贵!”
沉默许久的曹丕开口:“父亲不要责备三弟了,他醉心于武学,对于行军作战他独有自己的见解,也许会有另一番造诣。”
曹彰见二哥为自己撑腰,底气也足了些,说道:“孩儿认为大丈夫该如卫青、霍去病那样,带领千军万马驰骋战场,立功业,建封号,又岂可以只在这里做博士呢!”
见曹彰竟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曹操不由得暗自欣喜,然而面上却依旧冷然:“若有你这样目不识丁的将军,只怕底下的士兵没一个服气的!”
“怎么会不服气!”曹彰这样说着,自己倒先不服气来,“将军当披坚执锐,遇到危难时挺身而出,身先士卒,而且必当赏罚分明,这样怎么会有人不服?”
“罢了罢了,让你多读读书也是为你好!”曹操揉揉眉心,“袁绍刚死没多久,袁家兄弟就自相残杀,为父希望你们引以为戒,将来等我百年之后,莫要像那袁家兄弟一般!”
曹彰揽着曹丕的肩膀:“父亲多虑了,我们兄弟几人感情极好,断不会做出那等不忠不孝不义的事!”
曹操信步庭前:“先不说此事,为父相信你们都很有分寸!倒是那袁谭,早就派人前来,说是希望我能够帮助他对抗袁尚,你们觉得,为父帮是不帮呢?”
曹彰说道:“自然不能帮!袁绍素来和父亲不和,咱们凭什么要帮他,就看着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才好!”
“奉孝,你看呢?”曹操转而问道。
郭嘉冷静地分析道:“想必主公心中自有定夺,奉孝认为,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这样才能够一击即中,一箭双雕。”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郭嘉的眼神充满赞许之色:“好一个一箭双雕!果然还是奉孝通晓我的心意!”
话锋一转,他又笑着对曹彰说道:“子文啊,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够再次见到你所说的那位美人了!”
……
冀州素有天下粮仓的美誉,邺城是冀州的中心,地位不言而喻。
袁绍当年长据此地就是看中了它的富饶,不得不说,袁绍是非常明智的。可是,肥肉谁都想吃,袁谭不例外,曹操更不例外。
当年袁夫人得知袁尚袁谭反目,痛心疾首,不忍见手足相残,便派审配给袁谭写了一封长信,字字含泪,句句带血,谁知袁谭看后不仅不感动涕零,反而马上倒戈,联合了袁家的死对头曹操共同对抗袁尚!
而曹操正愁找不到机会发兵,接到袁谭的求助之后,当机立断就举兵北上,将二十万曹军驻扎在邺城外五十里的洹水一带。
耳中尽是审配先生如何如何明智,叛将苏由被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审配先生如何英明,算计到了冯礼也是奸细,竟然将计就计,反而让曹操损兵折将,丢了一支前锋队伍,吓得退回了洹水;审配先生如何厉害,算计到曹操围城不攻就是要挖掘地下通道,早早就将断沟准备在那儿等着他去挖;审配先生如何神勇,反将一军,破了曹操堆土山欲意空袭邺城的计谋,反而夺走了他辛苦搭建的平台,气得曹操大吐鲜血!
不料,短短两个月,情况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曹操阴险狡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竟丢下邺城不管,转而去攻冀州广平郡的毛城。
毛城地处广平郡边境,占地险要,本是易守难攻,奈何曹军突袭,又是主力部队前来攻城,没过多久,尹楷丢失毛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邺城。
小小毛城虽不足惜,然而,审配却皱起了眉头。
而同样皱着眉头的,还有身处袁府的袁琬。
“为什么我碗里的饭只有这么点儿?”袁琬抓着饭碗,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小拇指甲盖抱怨道,前些日子她就发现食物的分量在减少,没想到今天的,竟然缩减到了这个地步!
福伯说道:“您将就着吃吧,是审配先生吩咐的,现在特殊时期,要节衣缩食。”
“什么?”袁琬瞪大了双眼:“就是我不想嫁给他的儿子,逃跑不成有错在先,他也不用这样故意惩罚我吧!”
好你个审配!
福伯忙说道:“五小姐误会了,全城都在闹粮荒,咱们府上也是靠着前些年囤下来的米才能够熬到今日。老奴听说,邺城军民已经饿死了有一半儿,城里都有人吃人啦!”
“好端端的怎么会缺粮?”袁琬放下碗筷,忙问道:“审配先生怎么说的?”
毛城虽然是边境小城,但是那里,却是袁军的粮食关口,送往邺城的粮食,全部都要从那条路上通过,曹操一举切断邺城粮路,显然是准备将审配逼到绝境。
谁不知道,下令囤粮守城,原地不动的人,就是审配先生呢!
这下子可好了吧,没有能用缺粮短草拖死曹操,反而困住了自己!
“那我们可怎么办,府上这么多人要养活,没有粮食,岂不是要大乱!”袁琬心急地说着。
福伯笑了笑:“五小姐,再熬过几日就好,审配先生已经向三爷求救了,袁家大军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
洹水曹军大营。
“父亲这招果真高明,先是出奇制胜地夺下了毛城和邯郸,断了审配的粮路,如今又巧避锋芒,躲开了袁尚部队的袭击,他们此刻只怕士气都泄了一半了!”
曹丕兴奋地说着,对父亲领军作战的手法崇拜不已。
曹操冷哼一声:“竟然还妄想袁尚能够救他们,我倒要看看,袁尚如何能够破的了我曹家二十万大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主公好谋略!”郭嘉也由衷赞道。
曹操心情大好:“用不着等到他再而衰三而竭,传令下去,明日全军出击,给我围住袁尚的营寨!”
曹军连连得胜,士气正旺,自然战斗力倍增。
这才几日?袁尚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心惊胆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求和。
“报”
曹操正和曹丕郭嘉商讨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却听见门外士兵通报
“原豫州刺史阴夔、陈琳受袁尚委托,前来求和,希望丞相见他们一面。”
郭嘉的手停在地图上邺城的中央某处,久久不语。
乍闻这个消息,曹丕愣了一秒,随即笑道:“哈哈哈,那袁尚被父亲打得抱头鼠窜,竟然派那两个人来求和了!父亲,快些让他们进来,我可要看看败军之将是还是不是威风依旧。”
“不见!”曹操没有多言,丢出两个字给士兵,转身离开军帐。
“父亲,为何”
曹丕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心中疑问,就被郭嘉拉住了,他不解地说道:“先生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要问问父亲,袁尚派人来求和,为什么不见?”
“主公为何要多此一举?”郭嘉反问,竟让曹丕哑口无言,“去年我军不敌袁尚,这件事情主公想必一直芒刺在心。官渡之战他大败了袁绍,转头却又输在袁绍儿子的手上,这一口气你叫他如何能够咽得下去?”
曹丕沉默,郭嘉接着说道:“况且此番出兵攻打邺城,名义上是助袁谭一臂之力,帮他对付袁尚,而如今袁尚派人前来求和,若是主公接受了,又怎么对袁谭交代?区区袁谭本不足为惧,但若是他们转过头联合一致来对付我们,又该如何?”
既然求和不成,那么只有一条路了
逃!
虽然说起来自己是“不敌曹操战败而逃”的,但与性命相比,虚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袁尚如是安慰着自己,但是心下仍是气愤不已,想他乃袁绍钦点继承人,连那曹操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求和不成,偷袭曹操又不成,竟然沦落到此等下场!
眼下,只有先去幽州,求助自己的二哥袁熙了!
邺城,就这么被袁尚弃之不顾,丢给了审配。
自从曹操出示了袁尚落荒而逃之际落下的冀州牧印时,邺城,就乱了。
此时此刻,人人自危,谁都知道袁尚逃走了,而曹操夺下邺城,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这不,夜半三更的时候,曹营里就来了一位客人
“小人愿意为丞相大人执辔,助曹军拿下邺城!”
曹操手执书卷,明知故问:“哦?你是什么人?”
“小人乃是审配的亲侄,审荣!”
“哈哈”曹操大笑:“你是审配的亲侄,就该知道,前些日子我险些在他手上送命!”
曹操脸色忽而阴沉下来,审荣一惊:“丞相大人明鉴,叔叔不识好歹,然而小的却看的清楚明白,邺城是属于大人您的,审配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曹操的脸色稍稍缓了下来:“邺城,可不是我的。”
审荣笑的一脸谄媚:“很快就是了!”
素闻曹操生性好色,审荣想起曾经见到的袁家夫人袁氏,忙说道:“何况,邺城袁家内,还有一位美人,正等着丞相大人您前去救她于水火呢!”
曹操来了兴致,问道:“哦?哪位美人?”
审荣压低嗓音轻声说道:“袁尚去投奔袁熙,不就是拖着袁熙一块儿死吗?万一牵连到了袁熙那美艳无双的袁夫人,让美人香消玉殒,岂不是一桩罪过?”
曹操方才吩咐士兵,去将郭嘉和曹丕叫来帐中,如今见两人已到,正巧说道:“那我定要去救这位美人的!唔子桓奉孝,你们来的正好!”
“父亲有何吩咐?”曹丕问道。
曹操拍了拍审荣的肩膀:“明日夜半,奉孝你随着我带领大军从邺城东门走,到时候审校尉会大开城门迎接我等,子桓你带领一小队人马包围住袁府,记住,只是包围,不要伤害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要让任何人逃走!”
“是,父亲!”两人齐齐说道。
……
次日傍晚。
“昨夜在帐外,你也听见了,主公这次只怕是‘旧病复发’了!”一边监督军队整型,郭嘉一边跟青山闲聊。
想起昨晚听见的那番话,曹丕愤愤不已:“父亲难道忘记了在家中苦等的母亲吗!”
“谁知道那个审荣安得什么心?”郭嘉冷冽道:“那袁氏女是袁熙的妻子,不久前新婚之时你我恰巧在袁府,审荣竟敢怂恿主公去夺他人之妻,万一袁熙恼羞成怒,联合袁尚最坏的就是,他们三兄弟联合,那样就危险了!”
“那该如何是好!”曹丕心中也是隐隐不安:“可是父亲生性如此,你见他昨晚……光是听审荣说起,就已经是神采飞扬,志在必得了!不过虽说父命军命皆难违,但是如果袁府中有人不听命令,非要‘自寻死路’的话,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果然,有了审荣里应外合,曹操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吞下了邺城这块肥肉。
曹操心情大好,笑着对审配说道:“审配啊,你知不知道,是谁开了你的城门呐?”
虽然此刻被俘,然而审配依旧傲然,不屑地将脸转到一边。
曹操之前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照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个性,必然会好好羞辱一番审配,果然,他并不准备放过他,仍是笑的一脸阴险。
“猜猜看吧!”
“不知道。”审配语气漠然。
“哈哈!”见他终于开口,曹操笑得更加开怀:“我告诉你啊,就是你的亲侄子审荣!”
审配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他骂道:“无知小儿,竟不足用至此!出了这种逆贼,是我审家的羞耻!”
曹操拍拍他的肩,显然心情好极,竟开起了玩笑:“审配,你告诉我,明明邺城被我围得死死,你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箭的?”
想起那一日,自己险些送命,曹操仍然耿耿于怀。
审配大啐一口:“我只恨不够多!”
曹操素来欣赏有识之士,如今见审配被他俘虏,仍然一副誓死效忠袁尚的样子,不禁肃然起敬,心里,也存了一丝饶过他的念头。
“你是袁尚的人,所作所为,也算得上是忠心不二,也不是你能够自己做主的!”
他给了审配一个机会,他以为审配会懂的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谁知道审配只是一言不发。
与审配的沉默截然不同,辛毗等一些素来不服审配的人竟然嚎啕大哭,央求曹操以绝后患,必杀审配。
曹操见他仍是没有开口讨饶,心底无限遗憾,大概这样的谋士是不能够为自己所用了!
对待有识之士,曹操向来是两种方法。
能为其所用的,留之。
不能为其所用的,留作祸患吗?当然不是!
如今看来很明显,审配属于后者。
所以,即便真心觉得审配是个人才,然而此刻也不得不下令
杀。
审配毫无惧色,他面朝北方,随着侩子手提着大刀走近,他缓缓闭眼,高喊道
“我君在北!”
倏然间,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