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舞蹁跹
入秋,天空蓝的明净深邃,清早的空气凉爽轻盈。
茑萝在这个好季节却已是花叶萧索,短暂的生命走到尽头。冕良一大早收集着茑萝的种子,看着水管上缠绕着的,绿意残存的茑萝滕蔓,竟有几分舍不得。
习惯就着热豆浆热馒头看钩子的大作。
是个坐在窗边看报纸上的漫画专栏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领带,短发,没蓄须,面部线条干净清爽。
画中,窗纱悠悠轻荡在风里,窗外树影摇荡。
旁白,“画者,画寂寞的样子;作者,想寂寞的样子;观者,把寂寞完成。”
哦,这画的是我吧?冕良自得其乐。
当然知道素不相识的钩子不会把他当模特,但不得不说,知心的钩子啊,要是我家隔壁的女生能像你有多好?
冕良提笔,在这幅画上备注:“其理甚明。”
钩子之前那幅“等你说爱我”的画,冕良一直没加备注,因为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画中人的寥落。但在这个早上,冕良倒是很有灵感地在其画上发泄,“说了你也不知道。”这倒不是对应钩子,完全就是借了剪报泄私愤。
其实,隔壁的女生真不懂吗?冕良才不这么觉得。
平时多机灵的人啊,不是还总标榜什么天下第一的?怎么可能完全不懂?说穿了,她就是想折磨他就对了。
虐待他一定很好玩是不是?要真能让她快乐,冕良倒也不介意。问题是她看上去又没多乐,真不知所为何来。
思前想后,冕良忍不住撇嘴,拿着胶水将钩子的画作粘到本子上。有那么一瞬间,就是无意将今天这幅和前些天“等你说爱我”那幅凑在一起的时候,冕良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可他又抓不住那一闪灵光,只是像被那灵光尾巴击中,有点犯傻,但想不出和所以然来。他颠三倒四,拿着两幅画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法追踪到,他刚才意识里到底出现过一种什么意念。
拎着书包去上学,路过远钧家门口的时候,远钧家门打开了,她神清骨秀,气息洁净。
冕良给远钧大大笑容,“早上好。”
远钧锁门,不回应冕良的笑容,硬邦邦的,“你去把那个什么交谊舞中心的报名给我撤掉。”
“不行,你妈不会答应的。”
“去、撤、掉。”
“不……”
无论骆小姐有多抗拒,多没跳舞的细胞,但为了在年底“青云物流”成立十周年庆典上能表演开场舞,她还是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月去做练习,每个星期两次,在交谊舞中心。
冕良第一次在交谊舞中心看到练舞的远钧,是跟着骆韶青去的。
骆董气派一直是大的,每次出动,除了要自己公司的人跟着,有时还要沈柏森陪着,或者沈柏森的保镖保护着,司机也要随时待命。
所以那天,所有人都看到,当骆韶青发现女儿像伤残人士样,拖着步子跳国标时候的那种,溃不成军的表情。
“那是什么啊?”骆韶青喃喃对着沈柏森念叨。
“慢慢来嘛,不可能一开始就很好。”沈柏森说着,对骆韶青雍容施礼,与她翩翩起舞,冕良和一众随从老老实实当观众,大家普遍认为,这一对儿跳得还真不错。
骆远均跳舞当然是不行的,而且还有越来越不成的趋势。她一向视沈柏森为眼中钉,此时她的眼中钉抱着她妈转来转去,她能跳好舞才怪。光梗着脖子对沈柏森放冷箭了,哪里顾得上听老师教?骆韶青上完三堂课后,基本上已经不用再怎么练习,舞蹈老师对沈柏森和骆韶青的表现赞不绝口:“太棒了,简直是天作之合,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位根本就是天生一对。有空多跳跳就好,至于技巧,两位浑然天成,再学就太多了,反而不好看。”
骆远均在旁边好死不死加一句:“老师,你拍马屁的功夫也是天生的吧?”
这一句话把骆韶青惹毛。
她交代韩冕良:“给我看着她练,每星期两次,每次三个半钟头!她不会跳,你就不要干了。”又对女儿撂狠话,“我管你高兴不高兴,这次十周年庆典开场那舞,你非跟我跳不可。到时候你给我搞砸了,我不把你卖到巴西去挖甘蔗我不姓骆。”
“其实她不姓骆关我什么事情?”和每次把老妈气爆炸后的表情一样,骆小姐一派悠闲,不以为意。
冕良没办法这么轻松,他可不想没工作,告饶:“帮帮忙,我现在还没到拿退休金的年龄,小姐想怎么练习呢?我配合。”
远钧赌气,直挺挺站在教练面前,没表情,胳膊一伸,“来吧。”
没有老师会喜欢笨学生,这是真理。冕良能看出来远钧的教练有多想放弃她。所以在被踩到第三脚之后,教练笑得很难看地将目光投向冕良,“韩先生会跳舞吗?”
冕良其实不会,但他很羡慕沈柏森对骆韶青做的那件事情。挽起心爱的人的手,笑轻盈,舞蹁跹。所以,他微笑,对舞蹈老师点点头,“会的。”不难啊,看了几天看都看会了,他可是天才哦,目前天才只是缺少实践机会而已,反正,给骆家小姐当陪练,绝对没问题。
冕良学着沈柏森那样走上前对远钧略施一礼。
远钧鼻子里呼出道长气,嫌他嗦,然后很大方地右手往冕良腰上一搭,左手牵冕良胳膊伸直,就打算开始跳了。
冕良小崩溃一下,是没指望骆小姐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和他一起耍浪漫,但也不能搞错性别啊?
“小姐,错了吧?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应该这样。”冕良把远钧放在他腰上的手牵过来,再把她另一只手搭自己肩上,“这样才对。”
“不行,”远钧自动换回来,右手重放回冕良的腰上,很正经地说,“我比我妈高,舞会那天我跳男步。”
冕良把她手纠正回来,“小姐,现在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可是我要练的是男步。”远钧又打算去扶冕良的腰。
这次冕良不等她动作,拥紧她,装愁苦,“帮帮忙吧,你练不好,我要没活路了。等你练得技术纯熟,男步女步都难不倒你的,你天下第一嘛。”
恭维得好,远钧受用,跟着音乐,低着脑袋数拍子,移动脚步。
被远钧折磨完的教练在一旁休息,张着嘴巴看冕良和远钧斗法,一脸不可思议,好像在说,这样也行哦。
对啊,应付这位小姐就得这样。冕良回教练一笑。
陪远钧练舞不累,就是脚辛苦一点。
她还总有理。他跟她说:“跳舞的时候别低头数拍子,看上去很蠢的好不好?”
远钧气,“我是为你好不想踩到你,你还嫌?”
对,既然不想踩到搭档,又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为什么最后仍踩到了呢?还不止踩一脚?!
踩第一脚的时候还说句对不起。
第二脚的时候就埋怨了:“你其实也不会跳舞吧,瞎跳。”
等踩到第三第四脚她干脆装没事,当踩到石头了。
踩到第五脚她撑不住开始笑,真让人忍无可忍,把人踩成这样她乐得什么似的。不过还算有良心,远钧边笑边说:“等你生日,我送你新皮鞋。”
以为有人送皮鞋就高兴了吗?别高兴得太早。事实上那天骆小姐练舞练得心情极差,大概都忘记这回事情了,送鞋的事情一字不提,让专职陪练韩冕良好想揍她。
“我真想揍你,”远钧愤愤不平地说,“不是说不会跳舞吗?我看现在都比教练跳得都好呢,干吗这样?会跳就会跳,还硬装成不会跳的样子,爱现。”
“我真的不会,不过可能我领悟力好点吧,看几遍就记住了。”冕良很谦逊地解释,顺便不忘糗远钧,“不像有些人练习了快一个月,仍然没进步。”又故意小小调情,“该不是喜欢和我跳舞,所以故意学不会吧?”
远钧向来不输嘴上功夫,回应:“我真的喜欢跟你跳舞,因为,踩别人的脚都没踩你有成就感。所以,就算学会也得装不会才成啊。”说完,还故意在冕良脚上踩一下,但却是虚虚的一脚,没什么感觉。其实和以前比,远钧已经进步很多,起码没怎么再踩人脚了。
冕良不知道一向洒脱的远钧会不会为自己不懂跳舞而沮丧,但他本能地就想鼓励一下,“你现在跳得有气势很多呢,以前都低着头,现在抬头挺胸的,就是感觉比较生硬。还有,你现在都没怎么踩到人了。再练练,一定会达到你妈要求的。”
“我干吗非得达到她的要求不可?做人总要达到别人的要求也活太累了吧?”
“做人确实没必要总达到别人的要求。可偶尔达到自己妈所要的那种要求,她会快乐,你也会快乐。”
“哎呀,哎,”远钧靠在冕良臂弯里,牙痛样哀嚎,最后额头在他胸口撞撞,头抵在他胸口上,把他当墙使唤了,继续哀嚎,“喂,你做人也不用总那么正确吧?偶尔错一次才好玩的嘛?你用不用每次讲话都那么有道理啊?讨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契合地依赖他对他撒娇吧?冕良胸口像块缓缓吸满了蜜汁的海绵,甜蜜蜜的,却又沉甸甸的。这一刻,音乐舒缓,时光正好,玉人在抱,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冕良随着音乐柔和的节奏,带着远钧慢慢踱步,感觉她们就像浮在湖面上一叶小而稳的舟,静静跟着水流,向前,向后,向右转,慢慢转,轻轻转,盈盈地转。
冕良柔柔地说:“你乖一点,好好跳舞,你想做什么错事,我都陪你。要不要去抢银行?”
“不用,我想去吃螃蟹。”远钧的脑袋终于不再把他的胸口当墙用了,抬头对着冕良,大眼睛里盛满笑意,说,“我想吃螃蟹。”
“好,去吃螃蟹。”冕良带着她再转个圈,真是个顺利到不行的圈圈。
没办法,自己的生日,没人送礼物,没人给送蛋糕点蜡烛,没人给煮面条和鸡蛋,还得去吃他不太喜欢的海鲜。重点是什么都没有的生日里,他还挺高兴乐滋滋陪人练舞练这么高兴,神经哦。
突然降温,空气里闻到雪的味道了。冕良和远钧吃完饭回家,没及时添衣的两人都冻得够惨。
“我要用热水袋了。”远钧冷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冕良借他的外套给远钧,在自家门口掏钥匙开门。
冕良也冷,不过,可能稍微喝了点酒,还能忍受。让他忍不住的是他鬼使神差,突然很想问邻家女孩儿,要不要人帮忙暖被窝?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握着钥匙在门口发起呆来,连远钧草草跟他说晚安,先行进屋了也不知道。
还是韩妈妈出来买东西,惊动冕良,开门一瞬母子两个都吓倒。
韩妈妈嗔怪,“也不出声傻愣愣在这里做啥?”
冕良回神,胡乱搪塞,“不是,刚拿出钥匙正好你出来……”
“行了,先进屋吧,”韩妈妈说,“这天儿变得真快。哦,冕良啊,屋里有快递给你的包裹。”
冕良的包裹,内容是一双男鞋,黑色,柔软舒适的全牛皮,系带,朴素的方头设计。
包裹里附带张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礼物我送了,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千万别摆出副很想跟我讨债的脸。”没署名,但千真万确,骆远均的风格。
冕良对着鞋子卡片,嘴角的弧度逐渐增大。
韩妈妈端进屋一只砂锅,热气腾腾,放在餐桌上招呼儿子:“今儿个你生日,我早上忙忘了,下午给你煮了一锅茶叶蛋,晚上看书累了自个儿拿着吃。对了,厨房还有寿面,是慈恩送来的……”
哦,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生日吗?
生日的祝福,也并不是每次都会一大早就劈头掉下来的,有时,经过一点等待,尝到嘴里的感觉才更好呢。
十二月,飞雪严冬。
夜晚,冕良用手擦净玻璃上的霜花,观望自家的院落里,雪花是怎样的飘落。
也期待着,是不是能遇到白雪皇后。看她有没有驾着她的马车,在他家院落的上空经过。
当然,并没有。
冕良在这个飞雪的冬夜里,重新温习了一遍他珍藏的画本《白雪皇后》。
他有跟童话里的白雪皇后说:“安琪啊,跳舞是件好玩的事儿,真可惜,你活着的时候,没和你跳过。如今,陪我跳舞的女孩儿,和我很相爱。和自己喜爱的人跳舞,好像是种插上了翅膀在飞的感觉。安琪,真抱歉,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让你享受到这种飞起来的乐趣。”
这般坦然地和安琪聊着,就像和存在于世间的某位亲人一样,冕良有时也会为此迷惘,不是很明白这样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但他真的觉得,这样和安琪聊聊心事的境况,有点凄凉,但也温馨,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死了,他活着。他爱了别的姑娘,她呢?她死了……哦,算了,这种事情不能回忆不能想。
冕良最近的心事,是能够感受到,他和远钧在相爱。没说出口的那种相爱。
他了解她对他的信任,对他的依赖还有她会对他任性,对他撒娇,对他无奈。可惜,她和他都没对对方说出该说的那句,很重要的话,为什么呢?
冕良认为,自己没说出来,是被磨光斗志,不敢再说。而远均,大概是在等他先开口吧?
问题是,谁知道他韩冕良开口说了,又会被她做什么错误解读呢?说起来这是个大问题呢,不好解决。
钩子最近的漫画,比较感性,画了人群中微笑的少年,那少年依然清朗,穿着白衬衫。
钩子引用了海涅的诗,“你的心和大海一样,有潮汐也有风雨,并且在他的深处,蕴藏着许多明珠。”
能有这样的感受,相信已然深爱不疑。
冕良在一个寒冷而清新的早上,剪下这张画,粘贴好,备注:“相爱多美好。”
整个十二月,冕良都陪着远钧练舞,她可以跳很好了。
教练感慨:“不可思议,机器人也有这一天?”
而冕良则拥着远钧在音乐里如鱼般游弋,“听到没有,这段音乐,多棒,爱尔兰风笛的声音纯净得像水滴一样……”
在海上踩着波浪跳华尔兹的男女,转眼,将舞步踏到青云物流庆典那天。
傍晚,骆董的秘书老孙让冕良去美容店,接在那边化妆做头发的远钧。冕良去了,他不熟那家国际美容连锁机构,进去东张西望。
这家店全部深灰色设计,玻璃地面反射着柔和的灯光,前厅错落摆放几张黑色的椅子,倒是靠墙平排了条梅红色沙发。
一个像电影明星那样的美女独自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似乎在等人。她披了一身冕良无法判断质地,似丝非丝似纱非纱的素白礼服,妆有点浓,但绝对漂亮。长卷发,应该装了假睫毛吧?睫毛卷翘得惊人,显得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洋娃娃似的。
这位美女一见冕良进来,便对他颔首微笑。冕良知道在这个地方出入的人物非富即贵,虽不了解为什么大明星要对他微笑,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对其略躬身示意,然后不卑不亢越过这位大明星身边,想进去找远钧。同时费力寻思,看着眼熟,演过哪部片子吗?想不起来,对了,这骆大小姐人在哪儿呢?拨手机,“喂?你在哪儿呢?骆董让我来接你。”
骆远均冷冰冰的声音重叠在他耳畔:“我在你身后。”
冕良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位对着她笑的电影明星,一身皓雪,飘飘忽忽站那里,捏着手机正说:“我就在这儿,你打算去哪儿找我啊?”
冕良惊得哦,差点把手机丢地上去。天,不过一天没见,这女人怎么变身成这般模样?
远钧一定气坏了,也没穿外套,板着脸朝大门外走。哇,外面下雪。冕良连忙抓起红沙发上的大衣背包,紧随其后,一路乱七八糟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没看清吗?怎么突然变长头发了,什么生发剂这么好用?来来,先把衣服穿上,咱们别在冬天装小龙女……”后来到车上,冕良定睛细看,才发现远钧的头发是驳接的,眼睫毛是种了一点上去,远钧解说:“为了达到更浓密的效果,近看是夸张,但为了拍照效果好才这样弄,”抱怨,“妈的,花了我一天时间在这里,浪费我的人生。”
冕良只笑。
远钧横他一眼,“笑什么笑?年底奖金发很多吗?”
冕良还是个笑,没办法,他真的觉得那驳接的头发和种上去的睫毛很不对路。
“不许再笑。”远钧严正警告。
是,礼貌上也不该再笑,可是哪里忍得住?冕良只要想起刚才怎么都认不出远钧的场面就很想笑。
远钧威胁:“再笑,再笑扁你哦。”
“对不起,”冕良笑得大喘气,“对不起。”
远钧真的捶他了,可越捶他越想笑。两人坐车里,一个气得动手打人,一个笑得不可开交,连发动车子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远钧很懊恼很懊恼,“我知道这么穿不好看。你认不出我来就算了,至于这么笑话我吗?还不是你说的,偶尔达到一下别人的标准大家都快乐,现在我达到我妈的要求了,还被你这么笑话,你根本就是耍我的吧?敢情你们快乐了,让我不快乐。”
冕良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她肯暂时放弃自己的喜好去取悦母亲,是因为接受他的劝告,让大家都快乐。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的?冕良也忘了开车,怔怔望着远钧发呆。
远钧这会儿一脸沮丧蹙着眉头,看起来委屈得不行,眼睛里随时会流出泪水的样子。今天她看起来真的很女人,唇红艳艳,皮肤通透透。
远钧想是被冕良看得发懵了,目光与他对视一秒,目光移开,脸红,手掌随便往他脸上一拍,“看什么看啊,开车啊。迟到又要被我妈念。”
“哦,哦。”冕良收摄心神,发动车子,挺费劲地夸赞,“很漂亮。”“那么勉强就不要说嘛,假得要死。”远钧余怒未消。
“不是,真的漂亮。”冕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做了个大胆的动作,他握住远钧的手,放在唇边认真虔诚地深吻一记,道,“很漂亮,化妆不化妆都漂亮。”
远钧有愣了那么一会儿,看住冕良,无法置信。随之大窘,像被烫着似的抽回自己的手,脸别向车窗,这回耳朵都红了,叱冕良:“开车啊,烦哦,又要迟到了。”
冕良开车,唇边挂着抹笑意,脸颊上的大酒窝笑得就快溢出蜜汁来了。
车窗外,雪花在路灯下落得像团梦。
“青云”的晚会,远钧和妈妈母女二人的开场舞非常之成功。
其实,母女二人跳开场舞,多少给人以辛酸的感觉,那表示她们家没有男主人。另一方面,似乎又很让人敬佩,这说明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也可以过得快乐而成功。
所以这晚,酒店富丽堂皇得近乎俗气的玫瑰大厅,远钧母女穿着同款礼服,一黑一白,在乐队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的情景,是让人羡慕的。这对母女样貌仿佛,身段相似,气质诧异,情感复杂,但都是不放弃自己,不借助外力,令自己活得漂亮的人物。
庆典晚会举办得圆满,衣香鬓影,美酒金樽,且谈笑皆权贵,往来少白丁,骆韶青面子里子都得到满足,大喜过望,偷偷跟冕良说:“远钧这舞跳得不错,我是不是该给你加薪?”
冕良忙答:“不用不用,是骆小姐聪明,在下不敢居功。”
骆韶青半真半假的,“我觉得是你的功劳,我女儿以前残障啊。”
咦,这话让冕良怎么接?
幸亏沈柏森过来把她拉走去跳舞了,救了冕良。
抬眼在舞池里寻找骆远均的身影,今天晚上这位小姐很受欢迎。
冕良其实非常不爽远钧身上那件白色dior,总觉得请远钧跳舞的那些人,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手掌会把白衣服弄黑。干吗穿白的?其他颜色不好吗?偏偏今天晚上冕良的工作是招呼客人而不是喝酒跳舞,所以,都没办法去救那件白色礼物。
这不,好像黑手又出现了。
远钧不知道在大厅那边和一个男人说什么,满脸不耐之色。冕良知道,远钧那种表情代表着,她很不爽,要爆发了。不行啊,这小姐今天晚上不能发脾气的。赶快疾步而趋,上前灭火,“骆小姐,你公司秘书打电话来找你,说你的手机忘在公司,问要不要帮你送到家里去?”
“哦,我去打个电话。”远钧对身边的男士说,“对不起。”
等那位男士离开,远钧嘘口气,谢冕良,“来得正是时候。”
“干吗?他对你不礼貌?”
“那倒没有,就是想约我跳舞。我被这双鞋子折磨得脚痛,心情不好不想跳,那人非扯七扯八地问我要不要另外帮我找双鞋子来。”远钧生气,“去她妈的,老娘就是想静一会儿也不行?烦死了。”冕良好言相劝:“你是主人,不能没耐心。”其实心里高兴得要命,最好骆小姐不给全天下的男人好脸色只对他一个人微笑。
远钧手顺势搭在冕良臂弯,两人一路慢慢往靠长窗那边的座位走。远钧兀自埋怨:“都怪你,教会我跳舞干吗?现在让我连拒绝邀请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冕良但笑不语,他可没教她跳舞哦,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体会和她一起飞翔的感觉而已。重点是只想和她只跟他飞,别人就算了吧。
乐队刚换了曲子,是交谊舞中心经常拿来做练习的那首,远钧嘀咕:“这曲子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在冕良的臂弯上弹跳着节奏。
冕良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我对这行不熟。”他边说边拉过远钧,扶着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舞池。嘿嘿,想跟他跳舞说就好了嘛,不用暗示得那么隐讳的,“脚还痛不痛?”
“不太痛了。”远钧跟着冕良旋转。
其实玫瑰厅的装潢还是挺别致的,没感觉上那么俗。象牙黄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头顶的灯光灿若繁星,装饰在厅堂的玫瑰娇艳芬芳,围绕在窗子旁边的帷幕华美精致,而这一刻舞蹈着的人群是可爱并幸福的。酒店外安排燃放的烟火此时被点燃,落地玻璃窗外的天空,突然下起七色雨,耀眼炫目。烟花一束束在天空爆开,火树银花,大厅里的人都挤在落地长窗前观望,雀跃鼓掌。冕良和远钧没凑热闹,只管在舞池里随着音乐,蹁跹漫步,默契十足。远钧的裙摆在每一步飞旋里舞尽桃花,轻扬错落。
混着爱尔兰风笛的乐曲声中,本来和冕良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的远钧,突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冕良细寻思,“好像有一年了吧,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遇见你的。”
远钧笑,“冕良啊,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人和人之间的时间到底是怎样存在的?
很多物理学家,对这部分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
比如,有的说时间不可逆转,一直向前。也有的说时间没有标准去衡量。有的说时间是按体积来计量,它是持续运动的,没有长短只有大小,没有快慢之说,因此时间也就无始无终。
冕良为了找到那个关于她和远钧之间,时间怎样存在的问题,在图书馆憋了三天后,自己找了个答案。他觉得时间大概像枚回纹针,只要相爱,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就会同时存在。
冕良觉得他得让他和她在时间里同时,同样的存在。这事儿要好好办。
元旦前一天中午,冕良借老孙的车开去“清河”办事。这个时间去清河并不是去找人吃饭的,他必须要在十五分钟内和远钧敲定一个约会,再赶回“青云”。实在没办法,年底忙得让人崩溃,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别问冕良为什么不用电话约远钧,她比他还忙,在电话里约她,她只回你,“老娘没时间。”
对,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其实老子也没时间。
不过为了能让彼此间的时间同时存在,没有差异。冕良决定这次说啥也得搞定骆远均。
远钧中午有应酬,冕良到的时候她也刚回来,喝了点酒,双颊微微胭脂红,艳色撩人。
“你没喝多吧?”冕良担心,让简·爱去泡茶。
“我没事儿,”远钧拉着冕良去沙发上坐,神秘兮兮的:“跟你爆个料。”
“什么?”
“慈恩和徐建设去约会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冕良一时不知怎么反应。沉吟片刻,也神秘兮兮地问远钧:“你还知道多少?一起爆给我吧。”
简·爱进来送茶,奉上一碟水果,调皮,学着冕良的声调神秘兮兮的,“优质鲜橙。”
冕良气死了,自他离开后,这里的员工里就没正常人了吧?
远钧一边吃橙子,一边就和冕良说徐建设和慈恩。
徐建设是抱了一束鲜花来找慈恩的。慈恩应该挺紧张,预感到那束花儿差不多就是给她的,又怕自己想多了,就还是有点做作地跟建设说,你有预约吗?老板有客人在会客室,要不要帮你叫出来?完全忘记她现在是营销部的人,不需要兼职简·爱的工作。
徐建设就把那一大束向日葵送到慈恩怀里,只笑,不说话。
慈恩整个人软掉,可怜兮兮地苦着脸说了句,东窗事发了。
徐建设说,对,东窗事发了,现在,我想了解这件事情的皮肉包括骨肉。
慈恩仍有挣扎,故意推托,医生,可以不作解剖吗?皮肉骨肉的听起来好可怕。
徐建设说,可以,那我们就去吃饭,不回医院。
就这样,慈恩和徐建设去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冕良佩服,“你在旁边看着呢?”
远钧得意,“用得着我看吗?我的秘书就是只小雷达。”
“吼,你那秘书,前任是个资料库,现任是只小雷达。你都怎么找来的?”冕良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得回去了,还有事呢。”
“好,你去忙吧。”远钧送冕良到门口,“今天怎么跑到这边来?是到附近办事吗?”
冕良停住脚步,哦,又差点和她扯飞了,他是来约她的。怎么每次和远钧一聊起来就会忘记重点?
“我没到附近办事,特别来找你。”冕良只好又走回到简·爱办公桌前,叫简·爱,“喂,雷达,给你老板记着,明天晚上八点,我在广场华纳万达里的星巴克等她,叫她不要迟到。”
简·爱抿嘴乐,“收到,记好了。”
人家秘书记好了,老板有意见,“明天晚上去广场干吗?你知道那个时间广场有多挤吗?别凑热闹了,想喝咖啡不一定非去那地方的。”
“我不是请你喝咖啡。”冕良也不管不顾的,当着简·爱的面和远钧解释,“我是请你去参加盛大的跨年倒数。”
远钧天生就没那浪漫细胞,不乐意,“倒数?在哪儿还不一样数啊,非得在广场那里数才叫倒数?”
哦,这可真让人丧气,冕良攒足耐心,“当然在哪儿都能倒数,我的小姐,但我保证,在广场那里会不一样。”
远钧的固执又来了,“哪里不一样?”
“你想知道?”冕良莫测高深,“好啊,想知道,明天你去了,我告诉你。”
远钧没脾气,揉太阳穴,“好好,我去,哦,一到年底,每个人都变难缠了。”
简·爱插话,继续神秘,“对不起,是不是最后确定了……”
这一年,报纸上钩子最后一幅漫画,没有实质内容。画幅内随意泼满各种色块,七彩缤纷,看不出来像什么。钩子本人说,那些色彩,是时光的印记,稍纵即逝。
稍纵即逝,真是伤感的字眼。冕良这会儿没空伤感,他踌躇满志,只想着晚上和远钧的事情。在简报上端端正正写下,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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