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人的逻辑
为了晚上的约会,冕良特别打扮了自己。将头发修剪得层次分明,胡子刮得干净清爽,特别穿了可以戴袖扣的衬衫,鲜少为自己花钱的他还很奢侈地买了对水晶袖扣佩上。直收拾到镜子里的年轻人看上去俊雅有格,端庄稳重,冕良才罢休。
手上挽着大衣出门去开工,帅帅的儿子惊艳了韩妈妈,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儿子,你今天亮得像太阳。”
冕良腼腆发笑,韩妈妈还嫌不够劲儿,再接再厉,“我们穷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冕良不乐,“什么啊,我们家明明是金窝。”
韩妈哈哈大笑。
冕良傻乎乎陪妈妈笑一阵,忍不住想从母亲那里寻找一点力量,不是很肯定地问:“妈,是不是我想做什么,都能行?”
韩妈妈毫不犹豫,“是,那当然。”
“真的啊?”
韩妈妈大力点头,“真的,因为你是我黄淑贞的儿子。”
是啊,做黄淑贞的儿子,是什么都能做成的,不行也得行,冕良拥抱了一下母亲。
一个懂得展示自己魅力的帅哥,有时也会被排挤。
冕良上班的时候,人事部部长夸张得不肯和他同搭电梯上楼,玩笑,“你要不要帅成这样?跟你在一起,我的世界那叫日月无光。我才不和你一起搭电梯。”
他不愿意有人愿意啊,最后电梯里挤进一堆女同事,大家一起问冕良:“你今天要去相亲吗?”
最绝的还是骆韶青,说:“这么郑重?今天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冕良面红耳赤,发现每次骆韶青的话都没法接。
“有约会?”骆韶青明察秋毫。
冕良更没话说了,难道说晚上约了董事长女儿吗?
还好骆韶青放过他,“好好干,明年我奖励你一副GUCCI袖扣。”
说起来,真是命运叵测,冕良还没从老板应允的奖励里清醒过来,先接到一个让他伤心的电话。
下午,冕良已然坐立不安,觉得时间越过越慢,简直相思欲狂,像等一个重要纪念日般等待夜晚的来临。
正胡思乱想,远钧电话到,只说:“冕良,来趟医院,慈恩出事了。”
“清河公司下午赶一个广告,现场缺几打玫瑰,慈恩去买玫瑰,赶着回来的时候,和人抢的士,摔倒,她的孩子没了。”
冕良赶到医院的时候,远钧不在,简·爱说又回公司去忙。
徐建设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眼睛不知道看在哪里,状如老僧入定。
冕良也管不了别人,抢进病房看慈恩。
他的师妹,仍是那个会笑的女孩儿,只是,笑得想让别人哭出来。
“还好吗?慈恩?”冕良坐下才发现,他只管一路飞车过来,什么都没买。他道歉,“对不起,我赶来得急,都没买点补品。你想吃什么,告诉良哥,等会儿哥给你买。”
“蛋挞,想吃蛋挞。”慈恩微笑,“早上我问宝宝,晚上他想吃什么,他告诉我想吃蛋挞。”一行泪水,顺着慈恩的眼角滑下来,“良哥,是不是因为宝宝担心,我不是个好妈妈,所以就离开了?”
“不是,”冕良努力安慰师妹,“他只是、只是太脆弱,不太适合这个环境。而且——”冕良的言语无以为继。能怎么说?一个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来过吗?甚至,都不算来过这个世界吧?好可惜,那孩子连太阳的温暖都未曾感受过。
为什么会让孕妇去买花呢?
冕良离开病房的时候抓住简·爱问:“你们今天下午赶什么广告?为什么让慈恩去买花?”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简·爱神情惶惑,“我听老板讲,本来是做好的带子,后来觉得有个地方不是很满意,又返工重拍的。临时决定,场面混乱。后来发现要用的鲜花不新鲜,让人去买。大家手上都有事情,慈恩主动要求去,老板也答应了。其实要在平常也没什么,主要是今天过节,花店人多,再加上下完雪,路滑……”
明知道下雪,路滑,人多,又是过节,还要返工重拍,让孕妇出门?冕良真不知道远钧是怎么想的。
看看神色迷惘的徐建设,冕良叹气,买回杯热咖啡给他,“喂,你还好吗?”
徐建设接过咖啡,反问冕良:“你呢?你好吗?”
这医生没事吧?冕良小心答:“我很好。”
徐建设忽地笑了,诡异莫名,“你不好,和我一样不好。你和我一样,为了死去的人,辜负着爱我们的人,辜负时间,辜负幸福,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建设一口气喝光咖啡,推开慈恩病房的门,清清楚楚对慈恩说,“我们结婚吧。”
冕良愕然,够魄力!
没去华纳万达,虽不到约会的时间,因为慈恩的事情,冕良直接去“清河”找她。
远钧仍然忙,啃着面包关在机房做后期。冕良等足她二十分钟后,她才终于宣布放工。大概后期做得非常满意,她跟两个制片击掌庆祝,笑容舒畅。
冕良纳罕,他以为她会情绪低落。
而此刻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很介意慈恩的事情。怎么说,她也该为此负点责任吧?当没事一样,会不会太冷血了?
“建设跟慈恩求婚了,”冕良同远钧一同下楼,说,“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提出结婚。”
“听起来像是很冲动的决定。慈恩答应了没有?”远钧问。
“没有,她让建设别烦她,想独个静静。”
“嗯,她情绪还好吗?”远钧关心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很沮丧。”
“我见她的时候,她仍然很沮丧。”冕良瞅瞅远钧,欲言又止。
远钧照例快人快语:“有话就讲,别总只吐半截儿。”
冕良说:“明知道她是孕妇,干吗还让她出去买花?真的没别的人可以做这件事情吗?”
“当时确实所有人都在忙,”远钧解释,“本来我想出来买的,可我也走不开。当时慈恩主动说要出来买花的时候,我还特别问她行不行,她说一定没问题,我才同意的。”
冕良略有焦躁,“远钧,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么能干,你偶尔也要为别人考虑。你的员工为了达到你的要求,有时真的会拼命。你若真的有体会到她们的心情,就会知道她们会做些自不量力的事情,不能全信的啊。”
远钧望着冕良,默然半晌后问:“你在埋怨我是不是?怪我不该让我的员工做她分内的工作?你都没觉得你的要求听起来有多不合理吗?”
“哪里不合理?”冕良本来就跌在谷底的情绪,被远钧的镇定淡然刺激得雪上加霜,拗脾气上来了,“我哪里不合理了?你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那是一条命,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这么没了,你没感觉的吗?”
“没感觉,”远钧冷笑,“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神经病,不看没损失,看了还真要命。再说,那条命不是我害死的。慈恩既然要做母亲,就要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这母亲不做也罢。”
这是什么逻辑?冕良无法置信,他爱的女孩儿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激愤,“这种话你也讲得出来?你是不是人啊?”
远钧一贯牙尖嘴利,“真抱歉,我做人做很多年了,您不满意就想办法把我在物种类别里另做分类吧。”
冕良被气得浑身发抖,只觉这女人此刻端的是面目可憎,怎肯就此示弱?
“你这种生物放天堂也会长犄角的,怕是上帝都没办法把你整得像个人,您就不用难为我了。”
远钧的脸色骤变,那种神情,像是想在冕良身上下毒,让冕良惊觉她在恨他。恨他又怎么样?现在他也恨她。
远钧始终镇定,“你来找我,是为你妹妹来向我报仇的吧?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对这件事情负责。你那么心疼她,干吗不把她供在家里,不要出来工作?既然没那个能力,那现在就体验一下什么叫人生坎坷吧。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报仇的游戏了,再见!”冕良爆怒,痛心疾首,“骆远均!”上前揪住她胳膊不让她走。
远钧半转头,目光恨恨与冕良对视着,倔强又脆弱,清蔚又迷惘。冕良一腔怒火,不知怎么在她的目光里慢慢消融,本想从嘴里蹦出来的刻薄话也不知道都飞到哪里去了,揪住她的动作也改成了握,就握着远钧的那条胳膊,凄凄惶惶地说:“你的心里,到底住的是鬼还是神?”
骆远均挣脱冕良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漠然,“韩冕良,我的心怎么样,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冕良别过头,负气,嘀咕:“没关系就没关系。”
“记得这三百元吗?”几张半旧的老头票伸到冕良眼皮底下。
冕良不明所以,拿眼斜睨远钧,不知她又做何打算。
“这是你给我的,让我消失的费用。”骆远均嘴角含笑,眼波清澈,“你不是说过因为非常不喜欢我的个性,让你觉得和我做邻居已经够倒霉,做朋友更是灾难,所以,不想与我再有牵扯吗?”
冕良迷糊,他什么时候说的,他曾经对远钧说过这么残忍的话吗?随即恍然,是被她那次高空蹦极玩跳楼吓过之后,有次在车站遇到她,就——
“因为很多原因,我收了你的钱却没做该做的事儿。”远钧重把钱收回钱包装夹层里,允诺,“韩冕良,放心,我会让自己在你面前消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言罢即离,开着吉普,绝尘而去。
这算什么意思?冕良手心冰凉,他从没真正想她消失啊。
八点,广场边华纳万达里的星巴克,人满为患。冕良独自喝咖啡,靠窗位置,窗外纷纷扬扬落着大雪,四周笑声如海歌如潮,冕良却只听到雪落的声音,铺天盖地。
十二点,广场上灯火辉煌,倒数的钟声已经敲响,他约的她没来赴约,并不意外。只是遗憾,到底,冕良仍没办法告诉她,为什么在这里倒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彻夜雪飞,钟声激荡,冕良的声音混在广场倒数的人声,钟声里,“6,5,4,3,2,1,远钧,新年快乐,我爱你……”
人何寥落鬼何多?这是钩子最新一期漫画的内容。
一个走在雪地上的女孩儿,围巾包住半张面孔,看不真表情样貌。
画内雪似飞花,夜路冷清,而且鬼影幢幢。
这又是什么意思?
心情沉重的冕良大脑当机,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为什么叫“鬼何多?”爱情像遇鬼嘛,嫌情多太苦是不是?这么说,钩子也和他一样在为情苦恼吗?
凌晨的面摊,清冷昏暗的灯光下,冕良用笔在画上超肉麻地写,情其萧瑟魂安在?!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每天这么早起床做什么?晚上又睡那么晚。”韩妈妈担心儿子,“看你这脸色,青惨惨的,不舒服吗?”
冕良安慰娘亲,“我没事儿,就是睡不着罢了。也不用每天都睡那么多嘛。哦,妈,榨菜切丝还是切丁……”
冕良不想让妈妈担心他的,但他有时会对自己无能为力。
突然间,睡眠变得很不规律,晚上睁着眼睛到天光微朦的时刻,无法再睡,索性到妈妈摊子上帮忙一会儿生意,再回家洗澡换衣服上班或上学。不过每天下午又疲倦到太阳穴跳着痛。不是只有妈妈担心他,连吴昊都会说:“冕良,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好哦。”
不止吴昊,老孙居然送了他盒参片,“又上学又工作,太辛苦了。”
而且沈柏森竟夸张地跟骆韶青商量,“给这孩子配车吧,外务多,他天天赶来赶去,累得脸都青了。”
冕良怕骆韶青碍着沈柏森面子真给他配辆车,哪儿有一个小助理享受这种待遇的?那他可无法面对同事了,只好消遣自己,“不是累的关系,最近家里养小鬼,阴盛阳衰。”
呵,情何以堪?冕良郁卒,他的脸有那么难看吗?
同样是面对这迂回兜转,千疮百孔的爱情,骆远均看上去比他潇洒多了。
听闻她照样购书于肆,观影于街,听歌于大道,并无任何沮丧失落之意。想必也夜夜笙歌享受人生呢吧?她家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打扫过了,墙下的石桌上,灰尘落了厚厚一层。
最恨就是这个,他这里似乎心肺俱裂,她那里却不伤脾肾。
感觉上,韩冕良好像很失败的样子。
养了这么失败的儿子,不知道黄淑贞女士有没有意见?
动作麻利地切完一小盆榨菜丝,准备功夫做得差不多了。冕良给自己和妈妈热两瓶牛奶,问:“妈,假如我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人,你会不会很失望?”
韩妈妈不以为意,“嗨,做什么都不成才是我儿子嘛,你妈我这辈子也没干成什么事儿。其实我们小老百姓本来就是干不成啥事儿也能乐呵呵过日子,穷开心就是说我们这样儿的人。儿子,你除了啥都不行之外,要是能再没心没肺点,就更像我儿子了。”
冕良笑,感激母亲。佯做无意闲话,“啥都不行还没心没肺?那不是缺心眼吗?”话是这么说,转头一瞬却心口抽痛,他爱的那个女孩儿,虽没一事无成,却真的没心没肺,还没感情。他们已经十天没见面了呢,他想她想得快过不成日子,她呢?好像真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好狠,一点都没想过他是不是?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远钧了,都没过来吃面,”韩妈妈招呼完客人跟冕良唠叨,“这丫头不吃我的面不会饿吗?难道找到更好的面馆了?方圆百里?可能吗?”
冕良被妈妈逗笑,随即又暗暗叫苦,她不是连这个面档都要抛弃吧?
搪塞娘亲,“可能最近忙吧。呃,你想她不会打电话给她?”
这样说完忙低头去洗碗,生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妈妈发现。洗半天没听见老妈回话,回头看,哇,就去招呼客人了?冕良把抹布丢进水池,没力。
慈恩住院也住了有十来天,冕良每次去看她,总带盒新鲜蛋挞。慈恩不缺蛋挞吃,病房的床头,有各种口味的蛋挞。不过慈恩就对师兄说:“良哥,我只吃你买的。”
这真是奇怪的理由,冕良问:“为什么?”
“因为我怕有人给我下毒。”
“啊?为什么?”
“你看,我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不给我出院?还有人一天十八遍地往这儿跑,总觉得怪怪的。是我得癌症了吗?医生又赌咒发誓地说没那会回事儿。所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我下毒,让我在这里待得更久一点?”
想不到徐建设会用这招,“喂,人家喜欢你哦,你不高兴吗?你不是说,也喜欢他的吗?”
“现在没喜欢了。”慈恩津津有味吃蛋挞,连盒子里的一点残渣都不放过,“我现在不想要爱情了。”
“为什么?”冕良实在不懂。
慈恩白冕良一眼,“良哥你好像没以前灵了,就会问为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不想要爱情了呢?以前不是很爱建设,所以,那么拼命保护你的宝宝吗?”
“对啊,现在宝宝没了,好像连爱他的那份心意也没有了似的。”
“那是为什么?”冕良沮丧,“慈恩,你以前说话良哥比较听得懂。”
“因为以前傻啊,”慈恩拉住冕良一只手,温柔叹息,“以前啊,爱你爱了很多年,虽然没有结果,但是还得到一个好哥哥。后来遇见建设,爱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觉得我能爱的力气全部耗尽,只能到这里了,再也没办法继续。反正就是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得换个活法儿。”
冕良挺费劲儿地想半天,发现还是不懂。他最近大脑转速慢很多,除了作业还能写得漂亮以外,其他方面水准下降的厉害。最终放弃思考,还是问慈恩:“为什么只能到这里?”
慈恩手扶额角,“哥,我们之间的沟通有障碍吗?为什么我跟远钧随便提提,她就能懂呢?”
冕良这次应激性比较好。双目发光,“你见过她?”
慈恩惊讶,“什么叫见过?我天天见啊。她怕我心情不好,天天来陪我,晚上都是睡这里,和我聊天。”
冕良不相信,那个言词激烈,冷酷硬邦的骆远均,居然天天晚上来陪慈恩?
“我得赶紧出院才行,”慈恩碎碎念,“我住院的任何费用都是公司付的,远钧说我是因为工作才发生的意外,算工伤,费用应该公司负担的。可是我既然没事了就该出院啊,实在不能给公司额外的压力……”
原来她一直来陪慈恩,说的和做的不是一回事情。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冕良从慈恩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上,神思不属,撞到一向四平八稳的徐建设。
徐建设乍见冕良如获至宝,拉住他问:“告诉我慈恩爱吃什么蛋挞?为什么我买的都不吃,只吃你买的?我用心良苦从明珠饭店偷回来的蛋挞她看都不看一眼。”
冕良奇怪,“为什么要偷蛋挞?”
“那里的蛋挞是全城最棒的,不给外带。”建设非常不甘,“韩冕良,你的蛋挞哪里买的?”
“西饼屋。”冕良说,“路边随便什么西饼屋的。”
徐建哑口无言,那张脸哦。
冕良很没良心地笑。笑着又想,他和徐建设不知道上辈子有什么渊源,这辈子居然有这么千丝万缕的关系,起码他们不小心都会爱上一个女人。念及于此,忍不住拍拍建设的肩膀,鼓励他:“加油,耐心点。”
建设点点头,好无奈。忽又再拉住欲走的冕良,“你和远钧没事吧?我昨天问她春节假期会不会和你一起出去玩,她说你已经死了,所以,”徐建设被冕良那表情给吓住,“又不是我说你死了,别对我有意见啊。”说完落荒而逃。
冕良气得牙根咬碎,“竟敢说我死了?!”
晚上居然没办法做功课了?!
冕良对着摊了一桌子的功课愁眉苦脸的,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和作业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现在好像是功课不给他做似的,造反了。那本光谱学上的字明显在和他捉迷藏嘛,量子力学的课本处于抽搐状态,抽得他根本看不清。冕良的作业啊,他辛辛苦苦写到脑浆沸腾也没写完。这是什么状况?被骆远均抛弃犹能理解,被他的学业抛弃是为了什么?冕良苦口婆心,捧着他的光谱学好生劝慰:“别闹脾气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可是他被拒绝了,书上的字他还是读不进去,自作孽,不可活。她竟然陪了慈恩那么长时间?既然没有不在乎,干吗说话说那么狠?
其实应该知道的啊,她个性就是如此不肯示弱,他当时干吗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要对她有质疑?
还有她为何把那几百块钱老头票留那么久?安的什么心?
要炸了,冕良起身披衣,他得出去透透气。
冕良开门出去却见到骆远均,她靠在灯柱下面吃冰激凌,脖子上松松垮垮绕着条黑围巾,鼻尖脸蛋冻得通红,大概又加班做文案了,鼻梁上架着副Alain Mikli手工眼镜。自打入冬以来,她就还是牛仔裤短靴,深蓝棉布外套。冕良现已深信,同款衣服,她的衣橱里可能真有一打。
在这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夜半,遇见这样的她,真有点像撞见从蓝色星星上飞下来的精灵。一定很冷吧?冕良看远钧吃得咝咝呵呵直吸鼻子。重点是,近在咫尺,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可是盯足她有半分钟了。知道她一定不会先开口跟他说话的,冕良很自觉脱了自己的外套走过去递给她,“不冷吗?”
远钧这才看他一眼,摇摇头,侧过身去,不接冕良的衣服继续苦吃她那盒冰淇淋。
啊,难办了,不能放弃。冕良再凑过去一点,“这么晚回来,又加班?”
远钧点点头,望着自家大门,算是回答了冕良。
再找话题:“今天买了多少冰淇淋?没把超市里的都搬回来吧?”
远钧仍不吭气,她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拿袖口抹抹嘴,顺便把吃完的盒子和一只购物袋塞到冕良手里。
冕良不明就里,低头打开袋子看看,里面还有两盒冰激凌。趁这工夫,远钧退后几步助跑,是要干吗?冕良还没反应过来,远钧刷刷几步跑起来跳上自家墙头翻进去,动作干脆麻利,不亚武林高手。可是高手为啥要翻墙回家?冕良跟过去拍远钧家的门,“喂,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了啊?”
门开了,门内立着气定神闲的远钧,冕良抱怨:“喂,你忘记带钥匙跟我说,我跳进来就是了,你摔倒没有……”他话没说完,手里装冰激凌的袋子被远钧一把抢过去,大门“啪”地合拢。亏他躲得快,不然高挺的鼻子大概会断的吧?
不过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完了,她来真的啊。
冕良在远钧家门口站立良久。
曾经,他站立的这个位置站着远钧,对着即将出差的他挥手,说:“早点回来啊,我等你。”
她等着的那个热切如火夏日呢?过去了。
曾经,在这个位置,也是这样寒冷的夜里,她递给一盒冰激凌,用因吃冰激凌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那样的冬夜和冰激凌,也过去了吗?
过去了,不再回来?稍纵即逝?抑或坚如磐石?
冕良也为自己买了两盒冰激凌回家,对着一直跟他造反的光谱学和量子力学说:“乖一点,让我先把今天晚上熬过去好不好?”
吃完两盒冰激凌,冕良冷得浑身发抖,但同时也脑筋清明,别的不说,总算把作业搞定了。
临睡前,冕良捧出那本雪女王的画册,自言自语:“安琪,你有没有在很冷的冬天吃过冰激凌?”
在韩冕良眼里,骆远均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讲话,流弹四射。做事,雷厉风行。为人,大方豪爽。心地,善良体贴。唱歌,荒腔走板个性,硬朗强悍,走路,洒脱敏捷。她甚少狼狈无助,冕良见惯的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所以,早上他对走在他前面那个一瘸一拐的女人的背影足足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那身打扮很远钧之后,才跑上前去,“你怎么了?”
骆大小姐脸色苍白,看上去真有点可怜兮兮。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意图绕过冕良继续前行。
昨天晚上夜色里吃大盒冰激凌的她,让冕良心动,不过隔了不到十个钟头,她就有本事让他很心疼。冕良忍不住火大,硬拦住远钧,语气不好:“翻墙摔的是不是?你逞什么能啊?不会翻墙不要翻嘛,给我看看伤哪里了?”
远钧低头换个方向走,沉默到底。
冕良气得再把人拦住,“不要闹了,你听我一次话好不好?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面前佳人嘴里终于吐出两字来。
只这两个字都害冕良鼻酸,扶住远钧,“我送你去医院,你昨天晚上痛得厉害不厉害?”
“我自己可以去医院,”骆远均清清楚楚告诉冕良,“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这是入冬以来天气最好的一个早上,清早的光线迷蒙柔和,像是被磨沙玻璃滤过一样。可是这么美好的早晨,居然不是和她一起欣赏,却是彼此间这样相待。冕良迎着远钧骄傲冷淡的目光,满心眼里的那些话在身体里折腾骚动,这会儿是欲诉无从,最终只是说:“我送你去医院。”无论如何,先看看她到底伤哪里比较重要。
不想她走路再加重伤势,冕良对远钧很迂腐地略躬躬身,“对不起,我抱你走吧。”
“不要,你少碰我。”远钧本能拒绝。
知道她会拒绝,不过冕良也没其他选择,不顾她挣扎,直接抱起她往巷口走,还问:“你的车钥匙呢?叫车太慢,我开你车送你去吧。”
骆远均此时是又羞又怒,冕良看到她脸红了。其实冕良也不太好意思,心口怦怦乱跳。可事有轻重缓急,若非她受伤,他也不会如此唐突。
问题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大小姐可从来不是随和的人。
“你放我下来。”远钧叫。
“不放,你得先去医院。”
“我数到三,你放我下来,不放后果自负。”骆小姐最后通牒。
冕良看她含羞带愤的脸,温柔地摇摇头。可惜,他的温柔没得到回应,还真是后果自负。
远钧数数:“一,二,三!”三之后,骆大小姐的拳头狠狠招呼到冕良眼睛上。
哇,真是舍得下死手。冕良吃痛臂膀一松,远钧落地,她落地后让不忘对着他的要害处撞一膝盖。天啊,她不是瘸的吗?以后都不想要幸福了是不是?连这个部位都不放过?冕良痛得原地乱跳,对远钧喊:“你疯了啊你?”
“对啊,疯的,你有意见?”骆小姐七情不上面,不管冕良,慢悠悠一瘸一拐自去叫车。
冕良哪儿敢有意见?还得拨通简·爱和慈恩的电话,一个个通知过去,“你们老板好像伤到了脚,打她电话问她去哪家医院了,跟过去看看啊……”
韩先生顶着极大黑眼圈去上班,人人见之色变,问询:“冕良,你跟人打架了?”
冕良应付地点点头,“是啊。”
“哇,你也会打架?high不high?”
“还不错。”冕良用手帕按着眼角,哭笑不得。
无视冕良黑眼圈的只有骆韶青,她当冕良和以前一样,是那个面容齐整气质沉稳的特助。冕良觉得远钧的事情得跟骆董知会一声,远钧现在正气头上,根本不接受他的帮助,还是让她妈妈照顾她好些,起码可以找最好的医生看看。
将一份草拟好的文件拿给骆董签的时候,冕良就说:“骆小姐脚受伤了,早上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说完等着骆韶青指使他去做点什么?比如去医院啊找医生啊之类的。
没想到骆韶青一派笃定,“然后呢?”
什么然后?冕良看看骆韶青,寻思她话里的意思。
骆韶青闲闲看着文件,补充道:“你看到我女儿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没事了吗?没好好照顾她一下?”
冕良忙解释:“我有说送她去医院,可她不接受。对不起,没照顾到骆小姐。”
然后骆韶青瞅着冕良笑了,笑得很不含蓄。
冕良知道,他的糗事是怎样都瞒不过人精骆韶青那双法眼的。
“去看看我们家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吧。”骆韶青笑够了通知冕良,“下午的工作替我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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