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不容易
曾经想过和骆韶青谈谈画漫画的钩子,不过当冕良面对骆韶青时候,还是没有提及。不知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适合揭穿的谜底。骆韶青一定知道钩子就是远钧,当时她没向冕良揭穿这个秘密,相信她是觉得这个秘密,最好只成为秘密。
心底藏着那个小秘密的冕良,最近的爱好是在不很忙的下午,泡点普洱,吃几片饼干。其实他真没多喜欢吃饼干,可现在若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吃饼干,大概他会说,因为它够难吃。
有时,喝着红茶,冕良会想到也喝红茶的导师吴昊。
培养出这个习惯的吴昊,难道也和他韩冕良一样,是为了一种痛定思痛的心痛,才开始爱上红茶的吗?
远在LA的远钧,是不是仍保持着喝普洱的习惯?冕良有就此问题发了邮件去她的电子信箱,不过并无回音。听骆韶青描述,骆小姐已经开始了她的深造生涯,日子颇为滋润。
“洛杉矶是个精彩的城市。”骆韶青这样说。
哦,住在精彩的城市,就能获得精彩的人生了吗?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真沉得住气,该不是变心了吧?冕良自己吓自己。
虽然骆小姐忽略了冕良的存在,倒是很惦念她的忘年交,大老远寄来一箱子通心粉给韩妈妈研究,助她在其专业领域博采众长,取得更大发展。
在日复一日的思念和焦虑中,冕良为与远钧相聚,努力奔波。
说起来真要感谢吴昊。当时冕良去见他的时候,他给冕良一只公文袋,里面齐齐全全放着他所需要的资料,申请表,成绩单,推荐信,公证书,最妙的是还有一份TOFEL准考证。
吴昊说:“我等你这个决定等真久,幸好远钧够心狠手辣,不然你还下不了决定吧?喏,TOFEL是远钧给你报的,你要记得还她800元报名费。”
“她怎么会给我报名?”冕良难以置信,“她没跟我说过啊。”
“这个问题你可以等见到她的时候问她。”吴昊恨铁不成钢,“你们一直闹别扭,你让她怎么跟你说啊?所以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还没搞定她吗?你动作也太慢了。”吴昊把公文袋拍冕良胸口,“快去填好,TOFEL考试你没问题吧?”
冕良哪里敢有问题?他是非过不可的啊。于是乎他拿出少林僧过十八铜人阵的精神,一路披荆斩棘,办护照,拿到录取通知单,申请到奖学金,现在总算走到可以办签证这一步了。
时已近夏,鲜花开遍原野的季节。
去年这个时节,冕良家的水管上蜿蜒曲折的,长出绿叶红花来。今年什么都没有,水管就是水管,光秃秃的。
去年这个时候,冕良每天早上在屋檐下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今年他捧着剪报发呆。
当时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如今花谢人已去,乌衣巷到洛杉矶。
人是不能经常怀旧的,冕良想,有些拥有也是不能失去的,不然真不好活。
所幸,他仍活着,也仍有希望。不是有人给他报TOFEL吗?
临行在即,骆韶青跟冕良示意,“读书读到硕士就好,千万别读到博士,人会读傻掉的。”冕良不同意,他说,“我要读到博士才行。”“为什么?”骆韶青锁着她好看的眉头,“你读到硕士也能找到好工作。现在没人非要学什么就出来做什么,你不当博士,我这里也有好位置给你留着。”
哦,原来这位夫人一直有这个心思吗?想他一直当她助理?冕良为难,“对不起,董事长,虽说很多人都没利用自己所学维持生计,但我还是喜欢自己专业的,希望能学以致用。”
“做科学家能有几个钱?”骆韶青不理解,“从商不好吗?”
“可我不会做生意。”
“你这么聪明学得会的,”骆韶青不急不躁,“你和远钧在国外玩几年也没关系,年轻嘛,到处走走看看。拿到学位回来,仍然可以回青云工作。我给的条件不错,很多海归想进来也没有很容易的。”冕良笑笑,摇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骆韶青疑惑,“告诉我,你学的那些有什么用呢?”
冕良没办法跟骆韶青解释他的专业,太阳风?磁暴?想了想,只是柔和,但坚持说明:“我们活一辈子,想拥有或者想学习的那些,并不是全都拿来用的。”
“哦,这是个好理由。”不愧是骆韶青,优雅沉静,“先别急着下决定,冕良,等你学成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好了。喏,这个给你。”她取出两个精巧的丝绒盒子。一个盒子里装了副GUCCI纯银袖扣,骆韶青笑言,“我答应过,今年送你的。知道你低调,我选了没刻LOGO的款式。”
“谢谢董事长。”冕良心下感动,他不知道骆韶青仍记得当时的承诺。
“把这条手链帮我带给远钧。”骆韶青递上另一只盒子,冕良见是条圆珠手链,一半绿珠子一半红珠子。绿珠子半浅绿半深绿,红珠子则色如西瓜肉,红中含孕苍碧之色。整串珠子虽艳却雅致沉润,圆滑清透,触手生凉,煞是可爱。
“好看不好看?”骆韶青问冕良。
“好看,这是什么来的?”
“你不认得碧玺啊?真是个土蛋。”骆韶青善意调侃,“喏,红色的叫西瓜碧玺,绿的是双色碧玺,这串珠子难得的色泽很匀净,自然分明。名字也好听,你猜猜是什么名字。”
哇,名堂真多,冕良寻思,手链也要名字啊?愣想出一个,“半江瑟瑟半江红?”
骆韶青“扑哧”笑,叹道:“书呆子,这叫鸳鸯配,谁会给手链叫那个名字啊,还满江红咧。你把这个带去给远钧,当我送她今年的生日礼物。”
“好。”冕良慎重接过,赶紧问,“远钧几时生日?”冕良希望能去洛杉矶给远钧过生日,多个表示诚意的机会。
“已经过了,四月的生日。”骆韶青喝咖啡,竟有点意态萧索,“远钧从来不过生日的。也很少接受生日礼物,我上次送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跟你提过的那只限量版包包,结果人家不喜欢,也没让她高兴起来。希望这次的手链她喜欢吧。”
“远钧从来不过生日?”冕良惊奇,“为什么?”说实话冕良以为远钧是那种专等生日呼朋引伴去狂欢的人。
“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就是远钧的姥爷不给远钧过生日。”
冕良仍不懂,“为什么?远钧说她姥爷很疼她。”
“是很疼她,但也恨,因为我的关系。”骆韶青倒对冕良非常坦白,“远钧讲过她的身世给你知道是吧?嗯,其实就是我父亲认为,我生远钧那天是个罪恶的日子,所以他从不给远钧过生日。远钧小时候有次闹着要过生日,我爸生气,冲口而出,她不能过生日,因为没人喜欢她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以为孩子小,不会记得,谁知这话儿远钧倒一直记着,自此再没提过要过生日。她长大一点后,有人骂她是野孩子,她就把人带去厕所里打,边打边骂人家才是不该活下来的野种垃圾。那时我在国外,并不知道我的女儿顽劣到这种地步,等我了解到这一切想弥补,为时已晚。我女儿不想再接受我的心意,我爸临死的时候都为此遗憾,念念不忘他伤了孙女的心……”
原来,她是这样长大的?!冕良心如刀刺。他得想办法让她知道,过生日是件幸福的事儿。
提及往事,骆韶青眼眶透红,那些藏在心底不敢随意泛滥的苦处,这会儿有点难以抑止,不禁感慨:“有时候人是不能行差踏错的,错一步,罪千古。嗨,算了,不说了。”言罢苦笑,交代冕良,“给远钧的时候别说这手链叫鸳鸯配,她那脾气,别扭上来能把它顺抽水马桶冲到洛杉矶河里去。还有,帮我好好照顾她。”
冕良老老实实答应:“一定。”他不愿骆韶青难受,想换换气氛,故意瞎扯,“手链贵不贵?能过海关吗?糟了,我最怕贵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拿它才好,是不是吞到肚子里保险些……”
待慈恩给冕良饯行的时候,面对慈恩眼泪汪汪,让他转交给远钧的那包牛油曲奇,也这么说的,哄她:“不知道这包饼干能不能过海关,要是不能过,我只好自己吃了,这么多,我会不会撑死在机场?”
慈恩怅然,“老板最喜欢的那家卖曲奇的西饼屋关门了,这是最后一炉烤出来的饼干。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呢。良哥,你跟远钧说,我非常庆幸,一出来做事,就遇到她这个老板,你知道第一次的经验有多重要?因为她的关系,让我觉得,我是个有价值的人,帮我谢谢她。”
“好,”冕良答应,“我保准把话带到。”
慈恩还说:“哥我一定会想你的。”说着话,想给冕良一个不成形的笑,终于没忍住,呼天抢地的,“好讨厌哦,我最讨厌这样送别了……”
徐建设也给冕良饯行,又去衡山路了。他也有东西送,“喏,两只测体温的温度计,你一只,远钧一只,要是不小心摔坏一只,就两人共用一只。”
哦,真是医生本色的礼物,难道LA没温度计卖吗?最让他为难的是,要是徐建设也突然难过起来他怎么开解,说在机场吃温度计吗?
徐建设没管冕良心思,径自碎碎念:“LA的生活方式比较随性,你每天早上可以让远钧测测体温,体温偏高她就要验验了。对了,像你们两个这么ging的人,应该都不好意思去买避孕套吧?”
冕良含着口啤酒,瞪大眼睛看着徐建设,非常无辜的表情。徐医生说的是什么呀?他怎么都没能把测体温,验验,和避孕套这三件事情联系起来。后来好容易想明白,对着徐建设那张风流倜傥的笑脸,一口酒喷出去。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尴尬,跟医生做朋友需要坚强的心脏。
“照顾好慈恩。”冕良请求建设。
建设笑笑,不多言,只是和冕良的杯子碰碰,干了杯啤酒。
“建设,以后别总来这边喝酒,我怕你会再犯错误。”冕良最后给建设忠告。不过他因此被徐建设捶了一记。
终于要走了,冕良带着礼物拜访了每位街坊邻居,拜托大家照顾母亲。提了行李,奔赴美利坚共和国。
在机场,接到吴昊的电话。
吴昊问:“在美国,如果有人让你留下你怎么办呢?”
冕良迷糊,“让我留下?留哪里?要干吗?”
“就是让你留在美国工作,给你研究经费,支持你的课题。”
“怎么会有那种可能?”
“如果有呢?”
“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在哪里,记得你是中国人!”
“我记得,”冕良正色答应,“老师,我记得。”
远钧说:“冕良啊,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客冕良觉得,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像一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远钧啊,现在我奔赴去你的时间里。
据说飞洛杉矶要十多个小时的行程,这是冕良第一次离家飞那么远的地方,心情很难形容,有不安,有失落,也有憧憬,总算可以见到她了。
感谢骆韶青,把远钧的联络地址方式都告诉了他,哦,冕良有点希望自己能好运到一下飞机就能见到远钧。
应该不太可能,说不定还在气他呢。
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受检,应付那个满嘴西班牙口音英语的移民官检查的时候,冕良对自己的英语能力逐渐积累出信心,他来之前有小担心了一下的。哎,英语过关就不太愁生活。等到Terminal领行礼,他遇到麻烦,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去找航空公司询问了两次才拿到。之后又排队等验关,望着前面那条长长的人龙,冕良油然而生出种觉悟,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都会变得不容易,他发誓今后都不敢再惹骆远均生气了。想不到为了她,居然过关斩将,千山万水追到异国他乡。话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魄力,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见他是真的怕了吧?怕失去。
冕良没在接机人潮里看到远钧,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点失望。不过没想到有人搭讪他,“喂,韩冕良吗?”是位高大挺拔,风度翩翩,看上去教养良好的年轻人,穿条看上去舒服到不行的棉布裤子,白T恤,大格子衬衫,长发扎在脑后,眼神清亮温和。他笑对冕良的惊愕,伸出大大的手掌,“你一定是韩冕良,我是徐家明,来接你的。”
冕良嗫嚅:“你好。”他不认识他啊,是学校派来接的?
“一路辛苦了,”徐家明接过冕良的行李,“哦,你东西不多,很多人过来是把半个家给搬来的。”
“我半个家也就这么多。”冕良笑答。他很安心,来接他的是中国人。要是个老外他可能不敢把行李给他。
徐家明带领冕良往大厅另边走,“远钧等你等累了,去买水喝,在那边等我们。”
“过关过太久。”冕良解释。
呀,她来接我?冕良心头乱跳,手心冒汗,可有半年没见她了。忽又有所狐疑,这个和远钧一起来接他的出色人物是谁?忍不住瞥一眼身边帮他拎着行李,身上仿佛闪着阳光的徐家明,恰好徐家明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徐家明粲然一笑,如有读心术,道:“我是远钧的邻居,平时得她照顾,今天陪她接你是我的荣幸。”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冕良脸红,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半天。
其实他平时不小心眼的人,不过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心眼小的都快厥过去了。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骆远均,她看上去清减了些,浅灰色恤衫下隐约的腰肢不盈一握,头发长长不少,随意束成俏皮的马尾,碎发清清爽爽散落在额前。依旧笑起来挑着条眉,不羁,洒脱,娇俏。可这会儿她的娇俏不是为着冕良,而是全为另个清雅如月华般的男生释放。冕良远远就见她和一位穿着白衬衫,个子不高,清瘦,但儒雅得像从卷轴上走下来的弱男聊天、吃葡萄,你一粒,我一粒,各吃各的也就算了,远钧还揪一粒亲自喂到那人嘴里?
任是谁都会晕吧?
冕良相信自己一定面色不好,他有种想冲过去把那粒葡萄从弱男嘴里挖出来的冲动。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那么干,一直帮他拎行李的徐家明已经块跑两步过去,把还夹在那位男生唇间没来得及嚼的葡萄抢过来,直接丢自己嘴里吃了。哇,好——夸张,可冕良心里舒服很多,反正他就是不想让那个弱男吃到远钧喂的葡萄就对了。嗯,徐家明是好人。
好人徐家明像对待淘气弟弟那样,安抚性拍拍似乎因到嘴葡萄飞了而面有不满之色的弱男的头,介绍:“我朋友,廖书伟。”
冕良欠欠身,“你好。”眼睛却瞟着远钧。
弱男廖书伟也对冕良欠欠身,“幸会。”他也瞟着远钧,抿着唇角,笑得特贼。
远钧谁都不看,甚至都没对远道而来的冕良给个拥抱道声欢迎,只说:“走啦,这儿又不好玩,都杵这儿干吗?”
出机场,洛城的明媚阳光铺天盖地而来,气温适中,无风,热带的棕榈树笔直地沿公路两边延伸,机场附近已能感觉繁华的城市气息和滚滚车流。冕良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心里一直计较,骆远均和那个廖书伟是啥关系?
“听说你记忆力非常好。”廖书伟在车上跟冕良闲扯。
“还好,普通。”冕良不懂干吗非要他和廖书伟坐后面,远钧却坐前面副驾驶位,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白净清秀的侧面。即使坐这么近位置,冕良还是很想她很想她。
“听说你申请到的是全额奖学金?”廖书伟继续问。
“嗯,运气好而已。”冕良对书伟礼貌地笑笑,继续看远钧怎么翻车里的那些CD。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对洛杉矶的感觉怎么样?”书伟继续没话找话。
“还不错。”冕良终于把视线从远钧那儿挪开一会儿,车子下了405公路,进入市区,街道边咖啡馆名品店林立,冕良没啥太大感觉,泛泛答,“很漂亮。”听说这儿的东西贵得变态,他应该没闲心出来逛街购物吧?瞄瞄远钧,她还在翻CD,吃葡萄。
书伟的问题层出不穷,冕良都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书伟是那种讲话慢条斯理的人,气质也儒雅雍容,可或是心理作用,他柔和的声线就是让冕良很没安全感。听书伟又问:“身上带女朋友相片没有?”
冕良应付地答:“没……”及时收口,话不能乱说哦,他有远钧的相片,是张和“清河”同事一起的合影,说没有不是等于否认远钧不是他女朋友了吗?
书伟再问:“是没带还是没有?”
这什么逻辑?冕良警觉,飞快应:“你说哪个没带哪个没有?”
开车的徐家明被逗笑,远钧手里的CD盒子拍他肩膀一记,冕良看到她耳根慢慢泛起桃花红。
怎么办?他想抱她,人太多了——
远钧住的地方靠近好莱坞大道。因为学校宿舍很难申请,而且只给住三年,干脆租房住更省事,“就是租金太贵。”书伟咬牙切齿,“害我都不敢去Monterey Park(新中国城)找好东西吃,天啊,这是在LA,中餐的天堂,我们居然不敢出去吃中餐?气死人了。”
远钧话非常少,安安静静上楼拿钥匙开门,与往日那神采飞扬妙语如珠的潇洒很是不同。冕良一心期待,等那两个好邻居离开他就能和远钧说说体己话了。谁知远钧门打开,客厅沙发上站起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男孩儿,手长脚长,跟冕良差不多高,笑呵呵的,“回来了?”
天啊,这又是谁?冕良崩溃,这女人来了也不是很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半大孩子是简安扬,廖书伟的外甥,因为廖书伟加拿大的姐夫生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把孩子送来LA拜托书伟照顾。哈,让廖书伟照顾别人,那弱男一副少爷派头,被人照顾还差不多。不过比较让冕良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几个人不离开?这不是远钧的住所吗?他被那个想抱抱她的念头纠缠得心慌意乱。
“因为你来了我才没办法继续跟远钧同住的,”简安扬这个小鬼头,用一种纯真无辜如熊宝宝样的表情跟冕良抗议,“我喜欢住远钧这儿,她这里有饼干吃。”
什么意思?我可以和远钧同住吗?冕良心头有种狂喜在慢慢扩大?是暂时还是永久?管他的,是什么他都得给拗成永久。
问简安扬:“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饼干?我去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你买的肯定不会好吃,你看起来就跟我舅舅和徐家明一样,都是不爱吃饼干的人。”这小鬼最后断定,“无趣!”
冕良头晕,世事一场大梦,他安慰自己,不用认真不用认真,等这三个人离开梦就醒了。
可是,还要在这里吃饭?!这是场噩梦!
所谓吃饭,就是泡面加莴苣沙拉。冕良一直吃不习惯沙拉,他只能接受妈妈做的凉拌菜,问题是现在他去哪儿找他妈?认命地坐那里享受那诡异到不行的——泡面配沙拉。
这顿饭是简安扬的创意,“对不起。”他也不太好意思,“我只会这个。”
“没关系。”大人都原谅他,不能难为孩子。
徐家明也对冕良道歉:“我们就住隔壁,因为家里水管坏了,喷满地都是水,到处乱糟糟来不及整理,所以来麻烦远钧。”
简安扬追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住这儿的。”极哀怨望住远钧,“可以让韩先生跟我舅住吗?”
“不可以。”骆远均干干脆脆地说。
“为什么?”简家小鬼不依不饶。
结果远钧,书伟,家明,一起叱他:“要你管。”
哦,这伙人看上去真是诡异啊。冕良不是很懂。
不懂归不懂,日子却是绝不能这么过的,要是不搞定隔壁邻居,冕良觉得他一时半会儿是抱不到人了。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就是给不出任何借口让这三个大男人留下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冕良倒不介意。一口气喝光面汤,冕良摩拳擦掌,继续通关,跟好人徐家明说:“我帮你看看你家水管吧,说不定我能修好它。”
冕良话音刚落,廖书伟突然“扑哧”笑出来。不知怎的,冕良觉得,他的那点小心眼就在邻居弱男的一笑里泄了底,不免心虚气短,偷眼瞅远钧,她低头吃沙拉,气定神闲,唇角挂了朵小小的微笑,很美。
给邻居家修完水管再回远钧那里的时候,还没调过时差的冕良疲倦得眼冒金星。进门见远钧正把他堆在客厅的行李一件件往他住的那间卧室搬,他连忙上去帮忙,“很重呢,我自己来就好了。”哦,同居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吗?冕良不免意马心猿。远钧刚洗澡完,穿条米白棉布长裤,身上松松套着件同色家居服,半干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柠檬香皂特有的清爽味道。
行李搬好,远钧利欲熏心,等礼物,“拿来吧,我妈说有东西给我的。”
冕良打开行李,取出手链,“是这个。”
再拿出包牛油曲奇,“慈恩给你的。”一并转述了慈恩的话,问远钧,“你走之前没回公司看看是吗?”
“没有,我怕被人骂。”远钧打开包装袋吃饼干,对妈妈那份礼物显得没啥兴趣。
“她们才没人骂你,是舍不得你。”冕良努力想让远钧相信,爱她的人很多,抓住远钧的手腕,替她套上手链,“你妈也是心疼你来着,所以选这个送你,说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明知道我不过生日还送这个,不是多此一举吗?”远钧果然别扭上了,想把手链褪下来,冕良不让,“这么好看不戴着不是浪费吗?”
远钧就算了,横他一眼,“就这些?再没别的了?”
当然还有,比如徐建设送的体温计,不过——冕良觉得现在不能拿出来。
“还有,”冕良这次拿出一瓶用塑料袋左包右缠的大瓶子,“喏,我妈给你的,腐乳。”
“哇,太棒了,我就是想吃这个,外面卖的都没大婶自己做的好吃。”这份礼物远钧喜欢,同时惊异,“你怎么过海关的?”
“运气好,没查我。如果真查我,我也知道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
“告诉他们,这是中国起司,豆制品。”冕良很是笃定,“奶制品和肉类不许入境的,但没说豆制品不能入境。”
“那海关要是问你怎么证明这是豆制品呢?”
“我可以告诉他们制作流程。”
远钧翻眼睛,“靠,制作流程告诉老外?这是泄露国家机密。”冕良大笑,他觉得他的远钧又回来了。疲惫一扫而空,亲亲密密拉她在床沿坐下,“你知道排我前面一位老先生带什么来的?火腿,那么大块火腿,被查出来没收了,好可惜。”
“是可惜。”远钧在冕良行李里看到那本白雪皇后的画本,“哦,这本书也背来了?”
“是。”眼见远钧要去拿那本画册,冕良突然想到底下那本剪报可不能让她看见,现在不行,跟她说知道她就是钩子,这山长水远奔来的焦虑大概又要被她错误解读了。依照远钧的脾性逻辑,冕良能猜出她的反应。她会说,我不是钩子大概你就不会来了吧?哦,万一再让他拿出证据证明他来只是为了远钧,跟钩子没关系,那可是要累死他了。伸手压住画册,冕良动作狼狈,神情慌张,接着刚才的话题,“后来那个带火腿的人不但火腿被没收,还被罚款,好倒霉。”“确实倒霉。”远钧淡然一笑,收收自己的东西,“你也很累了吧?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去睡了。”
什么,就这样?都还没谈谈体己话。冕良不肯,跟在远钧身后,“我不累,对了,还你钱,TOFEL报名费。谢谢你替我报名。”
“不客气。”远钧接钱,特特说明,“别误会,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可贵的人生不被打扰。你的老师都快为你发疯了,和他老婆轮番上阵,向我说明你是多有潜质的科学家,多难得的人才,非得让我劝你出国读书,让我理解你的专业有多伟大,”远钧学吴昊上课时候的表情语气,“极光有着十分普遍的科学意义和实际应用方面的价值。对极光等离子体的研究,能更好地理解太阳系的演变、进化,还可以研究极光作为日地物理关系链中的一环,对气候和气象的影响以及生物效应等等。”
冕良被远钧的可爱举动逗得失笑,“哇,你可以给我们上课了。”他现在想抱抱她。
“所以,”远钧扬扬手里的钞票,“我只好去给你报名咯,反正你的资料公司都有,不过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让吴昊不要来烦我。你不用觉得我是在帮你做决定。”
她这个借口真好,冕良无可辩驳。
“谢谢你肯让我跟你一起负担房租。”冕良再次道谢。寻思,看这次她又找什么理由?该不是要说那是给他妈面子吧?
“不用谢,那是给你妈面子。不然回国怎么跟我的老朋友交代啊。”
冕良又笑,这女人真是铁齿,反正她总有理就对了,反正她就是不说“我爱你”就对了,反正就是得让加伊自己走回来就对了。
“不聊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瞧你那黑眼圈,简直就一熊猫改的。”远钧告辞,“晚安。”
“等等,”冕良一只手揽住远钧的肩,哇,她真清新,真好闻,轻声道,“还有件事儿……”
砰,前厅大门打开,简安扬喊:“远钧,我忘了我的毛巾和牙刷。”
冕良那只差点就拥在远钧腰上的手被吓得缩回去。靠,那没礼貌的坏小子是忘了把钥匙交回来吧?
远钧没察觉到冕良的反常,出去招呼简安扬:“我帮你拿。”
就知道,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就会变得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冕良后来发现,即使住得那样近,她睡在他一墙之隔,他也没太多时间与她相处。
远钧这次是来进修她老本行的,新闻。她除了在学校上课,还有在fusion电视台实习。
“等进修完回国,我可能会去电视台工作,”有天吃早饭时候远钧说,“不然学这么多年都不能进行实践多少有点可惜。”
哦,那难道对着大老远追来的男人都不和他好好相处就不可惜吗?冕良不无怨念。
可话说他也忙起来了,忙着适应新环境。每天晚上累得半死爬上床想着与他一墙之隔的远钧,冕良总是在一种满足又躁动的情绪下昏然入睡。
倒是和隔壁三只变态男相处的时间反比和远钧相处的时间还多。其实,那是三个好人。
陪冕良熟悉学校的是书伟,他正正经经带冕良逛了一圈UCLA,介绍北校园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还有橡树环绕的迪克森广场。介绍了校园西部的四个学生食堂,还介绍了校园东南角美不胜收的植物园。冕良的物理教室生在南校园。
按照程序,冕良先去UCLA西边一个非常显眼的红楼里报道,再去系里报到。
物理系大楼的楼下有个很大的倒置喷泉。冕良看到那喷泉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和钩子画里那个喷泉一模一样,只是缺了一位穿着绿纱衣服的女孩儿,嗯,其实,那个女孩儿一直在这儿等他呢吧?所以,冕良对着喷泉傻笑了好一会儿,被廖书伟骂脱线。廖书伟骂人也是那种柔糯的声调,好听,但没骆远均有爆发力。而无疑,骂人是需要爆发力的。
UCLA校园内停车场的数量永远不够,冕良因此熟悉了怎样搭乘巴士。这里的巴士很特别,是用拉绳来提示司机乘客要下车的。和远钧在物理系的倒置喷泉下吃简单午餐的时候,冕良说起洛杉矶巴士的这个特色,话题自然而然绕到车子的爱好上。远钧长长叹气,“好怀念我那辆吉普。最受不了扁扁的跑车,感觉像蹲在地上跑,真别扭。”
冕良说:“要不要考虑买辆二手Range Rover?”
远钧眼睛就发亮了。
冕良炫耀,“我没开过,但我熟那种车的内部构造。”
“哪天出去找找?”远钧心思活动,好像那二手Range Rover就在街上随便被她找找便能找到似的。
冕良自认而然用手指蹭掉远钧唇角沾的一抹沙拉酱,同意,“行,去找找。对了,今天晚上几点回来?”
“晚上值班,我们实习生不就这命吗?”
唉,冕良真沮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UCLA位于的Westwood?Village(西木区),是洛杉矶最精华最时尚最安全的地段。星期天远钧上班,书伟要读书,家明带着简安扬和冕良出去开眼界。车子慢悠悠开在Wilshire Blvd大道,家明说:“去贝莱尔(Bel?Air),比佛利山庄(Beverly?Hills),还是圣塔摩尼卡(Santa?Monica)?”
冕良和简安扬都不要去,明星豪宅光看又买不起,不解恨。
这几个没钱的人没啥逛街的欲望,甚至对演唱会也没兴趣,更吃不起美酒佳肴,最后,车子沿着Wilshire Blvd一直往西开,开到了海边。Santa Monica海滩正在涨潮,太阳在岩石缝隙的浪尖上金光闪闪。
找到收费停车场,三人下车,脱下鞋子感受沙滩的温暖和太平洋的浪涛汹涌,海滩边上有一露天西餐馆,凭海临风,三人点了个最便宜的trout,要了冰水,结账的时候却发现冰水要三美元一杯,又被气得半死,很小人地在海滩上用中国话骂美利坚骂半天。
冕良晚上回家,一进门就对横在沙发上的远钧说:“喂,冰水三美元一杯,你说这儿有多变态?”说完发现远钧没回音,细看,原来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颜,冕良的心就软下来,他清清楚楚地记着,在家乡的某个夜晚,这个女孩儿怎样睡在他身边,他又怎样为了让她睡得安稳,开着车子跑了一夜,耗光她车子里的燃料……
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她抱回床上,远钧蹙着眉头咕哝句什么,翻身继续苦睡,可怜,累这么惨。冕良屏息在她眉心印了一吻,唉,怎么这么难呢?可是有多难就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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