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惊变
最喜欢晚饭后紧紧密密牵着手,心清如水,在附近的路边逛逛。看着身边的人,车,树,浓浓淡淡,渐渐化进暮色,被夕阳融了镂了,像油画,像群雕,像诗句的几行,显得又隽永,又悠远。而身边的她美得让人叹气,冕良会满足地笑出来,被远钧调侃,像个傻瓜。于是傻瓜给漂亮女孩儿讲故事,冕良徐缓平和的,“奥本海默对自己造出来原子弹极为后悔,据说曾经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道,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气得杜鲁门怒气冲天,是我下令投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远钧猜:“你支持奥本海默?”
“NO,我支持杜鲁门。”冕良坚定不移。笑容温柔敦厚,清隽疏朗。
他是那种从小优秀到大的小孩儿,不缺少赞美和肯定,因此往往对人对事怀抱一种没有被破坏的天真和固执,所以,才会一直笑得纯善吧?牵着远钧的手,他们在夜晚好莱坞大道的人潮里如鱼儿一样穿梭,冕良自觉春风满袖,此生只愿这般牵了远钧的手,再不松开。
迤逦的人潮里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尾鱼,远远的,被冕良一眼看到。那是个梦吗?仿佛某部电影里被慢放的特写,她就像团从记忆深处,或是像从某光年之外游来的梦境。冕良呼吸和心脏都就在那团梦渐行渐近间停止了,恍恍惚惚,谁说要喝果汁,哦,果汁是什么?他只看到他曾经亲手埋葬的人,又活回来了。
那是安琪?沈安琪?曾经哭在笑在他怀里的安琪吗?还是原来的样子啊,黑裙白衣,纤腰一握,肩上披着条小小的,桃红色针织披肩,仍然喜欢戴亮晶晶的耳坠,长卷发,黑色发丝围绕下的那张面孔白皙娇嫩,一双含泪的眼我见犹怜。她是要去哪里?冕良记得那年,不知为何伤心的她独自踟躇在街头,漫无目的,冕良就那样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
像现在这样,冕良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握在手里的那只,远钧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松开,流失到哪股人潮里去了。
活回来的沈安琪,长靴的细跟敲在地面,声声清脆玲珑,冕良的球鞋沉沉跟住这不真实的梦境,步步惊心。她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沈安琪没有预兆的,突然转身,脸上泪痕阑珊,正是冕良见惯的那种含嗔带怨的表情。她怒视冕良,“跟着我干吗?”
宛如时空重叠,都是在热闹的街头,身边是不相干的人流,都是同样的人,问着同样的话。曾以为今生不会再见,谁知这异国他乡,却再度相逢,冕良百感交集,眼眶湿润,喉咙像重重压着铅块,不能出声。
“是要抢劫吗?”安琪走到冕良面前,打开随身的CHANEL挎包,任性,“给你抢!”
冕良不动,泪眼模糊,真的是他的安琪吗?
安琪一样泪水涟涟,包丢到地上,激气,“为什么不抢,不抢你跟着我干什么?”
“是你吗?安琪?”冕良哑着嗓子,手扶上安琪的肩,凄楚迷乱,“是你吗?”他把她拥进怀里,“安琪,对不起,对不起!”冕良哭了。安琪也哭了,揪着他的T恤,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嘴里一径念叨:“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
冕良悲怆难言,抱着安琪,说不完的对不起和抱歉:“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待都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安琪泪未干,唇边已然含笑,说:“谢谢你借肩膀给我哭。哇,说起来你的怀抱还真舒适。”
冕良不吭声,他在逐渐适应活回来的这个人。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安琪问冕良。
冕良继续沉默,她真的是安琪吗?
“是为了安琪?”
冕良傻傻地点头。
“哦,显然,我和她很像?”
这让冕良怎么回答?是像吗?他以为就是啊。
冕良以为的那个安琪此刻擦干眼泪,恢复生气,捡起地上的包包,翻出只HELLOKITTY的水晶名片盒,笑道:“你这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靠着你哭的感觉让我有幸福感。虽然刚刚失恋,可是好像无所谓了,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再恋爱。”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亲吻冕良的脸,“记得来找我。”一张名片,塞在冕良手里。
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
冕良捶脑袋,这是做梦吧?怎么可能有长那么像的人?他希望她是安琪……对,他希望她是安琪吗?是的,他希望,无论如何,他希望她活着。
口袋里手机响,远钧打来的,“喂,你在哪儿?跟我玩捉迷藏也玩太久了吧?我都喝了三杯果汁了你还没来找我……”
哦,远钧?冕良大梦方醒,飞跑回与她失散的路边。还好,她就等在那里,坐在一张长椅上,逍逍遥遥喝着果汁。见到跑得一头大汗的冕良,仍是自在逍遥地笑问:“跑哪儿去了?”
冕良心头有种突如其来的崩溃感,他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去抱着其他人哭?一把捞起远钧,狠狠揉在怀里,害远钧都快喘不过气了,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喂,你是怎么了?抱太紧了?怎么那么笨啊,我就在这儿,你去哪里找我了?”
冕良鼻音沉沉,“对不起,对不起。”
远钧挣出他怀抱,给他擦汗,注意到冕良红了的眼圈鼻尖,揶揄着安慰:“不就是走散了吗?今天晚上人多嘛,哪至于给吓哭了?这么大人还跟小孩儿似的。”
冕良心里悔愧相交,他怎么可以这样?接受了远钧的全心信任万般温柔,仍对安琪念念不忘?天啊,不能跟她说,遇到一个像安琪的人,她会生气的。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不要他了,那才可怕。冕良撒谎,顺着远钧的话:“是,吓坏我了。”再把远钧抱在怀里,“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单地等我。”
远钧爽朗大笑,“韩同学,这种肉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冕良对着远钧纯净的笑脸,欲辩无言,心事纠缠,不可断绝。
这夜临睡前,远钧继续关于原子弹的话题:“冕良,你知道我听见你说你会支持杜鲁门有多惊讶?我以为你这种善良博爱的人一定会支持奥本海默。为什么你会支持杜鲁门呢?”
冕良此刻总算平定,好好答话,“我当然能理解奥本海默的心情,可是我们需要强大有力甚至极端的东西保护我们的家人啊,没得选择。如果,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国不成国,家何为家?你知道家里人被欺侮,却不能维护的心情有多糟糕?“
远钧忽然语出惊人:“喂,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当成欺侮你家里人的坏蛋啊?”
“哪儿有,我常常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才好,结果往往乱七八糟地伤害到你。”冕良深情款款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对了,你是支持杜鲁门的吗?”
“当然,理由和你一样。”远钧想是心情极好,像只唧唧喳喳的鸟儿那样问题多多,“你研究的那个极光,最后会出来什么样子的结果呢?极光里会藏着和原子弹一样的能量吗?”
“哦,极光里藏着原子弹?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念头。”冕良用手指顺顺远钧的长发,“不过,一般我们不会对新闻记者提供任何没有根据的假设性答案。好啦,快睡吧。原来你还挺吵的嘛。”冕良给远钧盖好被子,将她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肩上。这是新近培养出的习惯,远钧说,冕良肩膀的高度,更适合拿来当枕头。于是,每夜,都这样,在冕良的臂弯里,被他呵护着入眠。
只是,今夜的冕良彻底失眠,人是不能撒谎的,尤其是冕良,他不会撒谎。偏偏,他对着心爱的人撒了弥天大谎,他的口袋里,藏着曾忆湄给的那张名片。那名片,无疑像粒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让冕良心惊胆战。但他却无法丢掉,那张酷似安琪的脸。
事情总是要解决。中午时间,冕良去找曾忆湄。她工作的地方是BEVERLYHILLS(比弗利山庄)市区的VIARODEO(名店街),那里专卖店林立,这位曾忆湄小姐是CHANEL专卖店的店员。
曾小姐见冕良来找并不意外,特特告了会儿假出来见冕良。穿着制服的曾忆湄看上去多了分干练利落,少几分小女孩儿的任性骄横,这倒让冕良镇定许多,开场白总算是正常的。
“昨天晚上外冒昧,非常对不起。”冕良对着那张安琪的脸努力集中精神,挺困难地说。
曾忆湄递给冕良一罐咖啡,“没关系。”又道,“我知道你会来。”冕良尴尬,唉,他这点出息啊。
曾忆湄似乎谈兴颇浓,“可以说说她吗?就是安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她现在在哪里?”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冕良竭力避免说那个死字。
“对不起,”曾忆湄道歉,却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哦,我很好奇。”
“我们是在医院见到的,她从小身体不好,是重症肌无力患者……”
这是件奇妙的事,就好像在失忆了的安琪面前讲述往事,试图唤醒她的回忆一样。却又知道她不是曾经的那个她,少不得伤感唏嘘。但无论如何,在这个人面前,是可以无负担无挂碍的,谈起安琪的。从来没这样过,冕良从来没这样酣畅淋漓地在谁的面前谈起已然辞世的安琪,就像她还仍在世那样,********,有形有影。
听完安琪的故事,曾忆湄忽道:“好嫉妒。”
冕良吓一跳,“啊?为什么?”
“因为没人那样爱过我,”曾忆湄蹙着眉头,“每一次,我都全心全意去爱别人,却没有人全心全意地来爱我,像你爱你的安琪那样来爱我,我因此而嫉妒。”
冕良不忍见她难过,宽厚地拍拍她手背,“不要这样,你会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的。”
曾忆湄就笑了,望着冕良,“或者,我已经遇到了。”
她火热的眼神让冕良心慌,硬生生避开她的目光去看腕表,“时间差不多,我下午还有课。”
“你是UCLA的学生?”
“是,”冕良从路边的长椅上站起来,预备告辞,告辞前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曾忆湄不隐藏她对冕良的好感,“当然,我很乐意。”
“嗯,我下次想带我女朋友一起来,可以吗?想介绍你给她认识。”
“你有女朋友了?”曾小姐像被虫蛰了似的跳起来,“喂,你怎么可以又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该安安分分等我的吗?”
荒唐,这说得过去吗?什么叫该等她出现啊?冕良一时无法作答,困扰。
曾忆湄毫无道理地气呼呼,“她比我漂亮吗?”
冕良避难就易,“对我来说,外貌不是最要紧的,所以也无从比较。”
曾忆湄紧逼,“那就是没我漂亮咯?”
“不,”冕良郑重,“她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孩儿。”
曾忆湄脸色倏变,“我嫉妒,为什么没人这样爱过我?”
冕良感觉累,他不是很懂得应对情绪上跳跃很大的人。
“给我你的电话,”曾忆湄忽又心平气和,“不是说要带女朋友来给我认识吗?我好安排时间啊。”
冕良乖乖写电话给人家。
闲聊似的,曾忆湄问冕良:“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你女朋友认识?”
“不想对她撒谎,”冕良实话实说,“因为你和安琪长得太像,这件事情不想瞒着她。不过,这样对你来说好像很不公平,太叨扰你了,”冕良分外抱歉,“这么自私的决定,其实你可以拒绝,可你都没介意,谢谢你的宽容。”
曾忆湄不多言语,礼貌地送冕良到路口,再次道:“没关系。”
冕良晚上回他和远钧的小窝的时候,听见远钧和小鬼简安扬聊国际长途,“知道吗?传说这个世界上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有三个,三个哦,已经够多了,你还要复制?喂,你这小鬼头怎么会迷上这种东西的?你想让这个地球乱套吗……”
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有三个吗?这三个能被同一人遇见的几率有多高?我已经遇见两个了,真的有点乱套。冕良开冰箱拿水喝,魂不守舍。
远钧聊完电话跟过来,“你知道简安扬大学想考什么专业?基因!天啊,那疯狂的小家伙研究基因?我担心他会异想天开地培养出什么怪物来。”
冕良心不在焉,“不会的。”
远钧敏感察觉到冕良的敷衍,“为什么?”
“不会的。”冕良只好说,“因为最厉害的怪物已经站在我眼前了。”
被定位为怪物,远钧倒是挺得意,她心思单纯明朗,一心享受恋爱,自顾自开心,“那说明我够特别,像我这么厉害的人物,穷简安扬毕生之力也复制不出来。”
冕良被逗得撑不住笑,远钧偶尔为之的自恋让他爱不释手。
“我今天晚班,你自己弄饭吃吧。”远钧收拾包包,准备出门,先站在冕良面前扬起秀巧的下巴。哦,是在等一个吻别?冕良故意装没领会到,又打开冰箱,挤眉弄眼,“晚上吃什么好呢?”
远钧嗔怒,跺脚,“韩冕良!”
冕良关好冰箱,回身吻她,一直吻到门口,甜蜜蜜,“早点回来。”
“好。”远钧也甜蜜蜜答应。
冕良再叮嘱:“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早晚得说的,冕良寻思还是不要拖了,免得夜长梦多。
冕良的晚饭准备随便来包泡面对付对付,留点时间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和远钧谈那个曾忆湄,却被联谊会的同学硬拉去看球。
其实冕良挺怕和同学去看球的,这些家伙平常多文采风流的人物啊,却偏偏都是见球疯,恐怖的是他疯了你不疯他就不高兴,二话不说轮拳头砸你的背,“来,喊起来喊起来……”话说,因为这些球疯同学,冕良觉得自己都可以唱男高音了。不过最最最恐怖的是,看完球一定要喝酒,冕良每次为了少喝点,费尽唇舌,绞尽脑汁。
今天晚上被人设计,同学给要了巴西甘蔗酒。冕良开始喝着觉得还好,谁知后劲甚大。球疯们却大乐,“就是要醉啊,人不醉酒枉少年,醉几次酒量就上来了,你每次推三阻四的没意思嘛。”真没办法,这群哥们是有意思了,可冕良觉得自己的胆囊被这甘蔗酒闹得不可能完好无损。被球疯们放行已经凌晨两点,冕良胃里不舒服,在路边吐个七荤八素。
最丢脸的时刻,有瓶矿泉水递到他手里。冕良顺着身边的黑色细跟长靴目光上移,看到曾忆湄媚惑如水妖般的脸。那是曾忆湄,不是沈安琪,冕良提醒自己,多提醒自己几次,就能适应她的存在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曾忆湄扶摇摇晃晃的冕良站好。
冕良则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
曾忆湄明眸流转,“因为你啊,谁让你在刚才那个bar左喝一杯又喝一杯的?我只好等你喝完咯。”
冕良真不懂,等他喝完酒能怎么样?想让他送她回家吗?端着自己那糨糊脑袋,“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儿?”
曾忆湄扶着站不稳的冕良,“你都这样了还送我回家啊?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冕良歪歪倒倒往前走,一头撞到路边的棕榈树,哇,好痛。
曾忆湄大笑,花枝乱颤,手指亲昵地戳冕良额角,“看你笨的。”冕良晕乎乎对着她的笑容有那么一刻恍神,那是安琪?不,那是曾忆湄,死人活人不能弄混掉,太不公平!用矿泉水瓶子冰着生痛的额头,冕良坚持送曾忆湄回家,“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女孩子不能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的。”
曾忆湄似乎不想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两人拉拉扯扯你送我,我送你的,就一直扯到冕良家附近。醉得半死的冕良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神志,拦了辆车给曾忆湄,“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跟司机说,“送这位小姐回家,我记住你的车牌号码了。”他超级自信地复述一遍车牌号给司机,吓唬他,“这位小姐有事你麻烦大了。”
至于冕良自己怎么走回家的,他不太记得,反正回家后他爬上床蒙头苦睡。睡前有想过一下,要早点起来洗个澡,不然远钧回来一定被他的酒臭给熏死。
洛城的阳光热情奔放,一如既往地照耀着这座城市,也唤醒了宿醉的冕良。他醒来已是近午辰光,脑袋像灌了铅块般沉甸甸。喝醉真讨厌,冕良捶着酸痛的脖颈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球疯们去疯了,起身去找水喝。
房间很安静,和昨天他出去看球前没什么变化,远钧不在。冕良灌下一瓶水后,觉得奇怪,为什么远钧不在?她没回来过吗?值班一个晚上应该很累啊。去远钧卧室巡一回,整整齐齐,好像确实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电话call,手机提示此人关机。真是,干吗关机?冕良留言:“亲爱的,去了哪里?不累吗?快回家啊。”
洗澡,洗衣,扫尘,烧了蔬菜汤炒了通心粉,冕良自吃一份又留一份在冰箱,给远钧留言:“饭菜在冰箱里,回来热热再吃,不许吃冷的。”
咬着只番茄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冕良打算今天晚上一定得跟远钧谈谈曾忆湄的事情了。只要想起那天把远钧一个人丢在街头,还跟她撒谎,冕良就有犯罪感。这世上从没永久的秘密,应该跟她坦白,取得她原谅。
下午两节课都结束掉,冕良还是没接到远钧的电话,纳罕,这女人怎么了?
女人没等到,等到男人廖书伟,“喏,书你帮我给远钧,我答应借她的。”
“为什么不送到家里?”冕良随口问。
“你家没人,再说我都带出来了,懒得再拿回去,还有工作要忙。”
冕良笑他,“懒惰。”
书伟和家明都有打工,冕良觉得这两人的工作就是玩儿。在影城做放映员,白看电影不要钱,不是玩儿是什么?
可是远钧去哪儿了呢?冕良继续电话她,关机!哇,这丫头坏上了,这次又要怎样啊?
冕良放学回家,家里还是没人。电话去电视台问,人家说骆小姐早上准时下班的。
去同学还有她的教授那里打听,她的教授还向冕良打听学生的行踪呢。
冕良开始慌了,试着出去找。平时远钧喜欢去的地方,图书馆,露天咖啡座,超市,公园,甚至那家环球影城卖薯条的店……
那曾经和她亲密无间肌肤相亲,爱枕着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儿,忽然人间蒸发了。她难道不知道这不是恋爱的人该做的事吗?
晚上八点,冕良已经超过24小时没见到远钧,这之前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他火大,徒劳地给她留言:“你没死还活着的话就出现啊,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不得不向邻居家明和书伟求助:“怎么办?我找不到她?要不要报警?”
家明书伟建议冕良再等等,毕竟,早上还是有人见到她的。等到翌日清晨远钧仍然没回来,不是先报案,而是应该先去找大使馆。
书伟倒是有问冕良,很认真的,“你们吵架了没有?”
“没有。”冕良发誓,“我们一直都很好,没有吵架。”话说完,突然想起曾忆湄,不安,脸上的表情怎么着都显得犹豫和虚弱。
书伟再问:“没吵架的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冕良沉默。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但那个特别,远钧应该还不知道啊。
书伟叹气,“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衣服还在不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冕良脸色发白,冲去远钧的卧室开衣柜,哦,还好,衣物都在,松口气,埋怨书伟:“你小子想吓死我啊。”
书伟和家明再提醒:“那护照呢?”
护照?冕良去找远钧的证件,没了。为什么没了?冕良到处翻,床底,书架,衣橱,连花瓶都没放过,远钧的证件就是找不到。
家明抓住将房间翻的凌乱不堪几近失常的冕良,“冷静点冷静点,我们先去机场看看。”
三个男人正打算去机场,他们的房东来了。
房东太太操着墨西哥口音的英语,慢条斯理跟冕良谈起房租的事情:“骆小姐早上跟我谈,她的房租付到这个月为止,之后韩先生是想独自承担房租还是打算找人合租?”
“为什么她的房租只付到这个月为止?”冕良完全不能思索问题了,焦躁,“为什么我要找别人合租?”那么温和的人居然暴戾地踹凳子,犹如中邪,跟房东太太吼,“为什么?叫骆远均出来见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家明示意书伟应对房东太太,连抱带拉地把冕良拖进卧室,劝:“冷静点,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冷静,不然谁都帮不到你。”
冕良抱头,深呼吸,拼命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他一下子冷静不下来,有什么情况值得远钧带着证件离开,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跟房东谈退租?她置他于何地?闹脾气也给他个原因啊。天啊,冕良自语,我昨晚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今天遇到这样的事儿?
书伟已经打发走房东,进来递给冕良一个信封,“是远钧托房东太太给你的。”
冕良迫不及待打开,里面掉出一只白金戒指,是冕良求婚时候送的那只。连戒指都要退?另有张书签,书签上印着一个外国女人,还印着句话,“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终身孤寂——弗朗索瓦丝?萨冈。”这又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几分钟,冕良被还回来的那只白金指环震得呼吸停顿。家明也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来一杯Brandy,让他一口灌下去,那口气才顺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两个好邻居问。
冕良无措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让她绝到这种地步。”
“还有,那是什么意思?”冕良两只指头拈起书签,“弗朗索瓦丝?萨冈是谁啊?”
“是一个法国女作家,十八岁成名,被誉为法国通俗小说女王,”书伟接过书签看,“应该是买书时候的赠品,这句话出自弗朗索瓦丝?萨冈的一本书,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爱对方甚于对方爱自己为多,那么,最终会成为自己的刽子手,判自己孤寂终老。”
孤独终老?需要这样严重吗?冕良颓然,以手蒙面,嘟哝:“每次她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都想恨她。”
MD,秦始皇焚书坑儒不无道理。冕良现在就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烧了,让骆远均再也看不到那些神经法国女人写得唧唧歪歪的东西。
恨远钧的冕良总算在航空公司查到,骆小姐飞回家了。他忙订机票,请假,收拾行李,让邻居帮忙看家,再次不远万里飞越重洋地去找那个让他脑细胞几乎死光光的女人,问问到底她是想让谁孤独终老?
旅途中,冕良猜测,是不是远钧见到了曾忆湄?问题是远钧又没见过安琪,她见到曾忆湄也不知道她是谁啊?就算知道曾忆湄和安琪相似,又能怎样呢?这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影响的不是吗?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冕良突然回家,韩妈妈吓一大跳,瞅着胡子拉碴脸色灰暗的儿子,惊疑,“冕良啊,怎么了?病了吗?”
“没有,妈,远钧来过没有?”冕良冷得全身发抖,他忘了这个季节家乡是冬天。
韩妈妈又吃一惊,“远钧也回来了?”
冕良不知怎么解释?他真有点晕,飞机上就没休息过,先跟娘亲求救:“妈,给点吃的好吗?”
吃点东西跟妈妈聊几句后,冕良恢复了些体力,加件厚衣服去找远钧,她应该在家吧?
快到元旦了,街面上的店铺开始有卖烟花爆竹什么的,空气里也多了硝烟味,居然,一年时间就这样又过去。去年这个时间,冕良陪远钧跳舞,他第一次吻了她的手。她同他说:“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冕良至今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时间是怎么不一样了?恨她,永远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干这些他看不懂的事儿。想翻脸就翻脸,想走人就走人,这次抓到她把她腿打断,看她还要不要这么有行动力?
到了骆家,骆家工人说小姐出去散步了。散步?冕良望着阴云四垂的天空,快下雪了啊,要命,这个时间去散什么步?又问工人:“你家小姐手机号多少?”
工人说:“不是刚回来吗?还没来得及办吧。”
冕良无语,这让他怎么找她啊?
这个城市还适合散步的地方,好像也就是广场那一带的步行街了。冕良叫车赶去那边的时候,冉冉的雪花飘落,没风,空气异常清新,飞舞的雪末干燥而轻盈,像冕良此刻的愁绪,漫天漫而来。
街上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冕良疲倦不堪,打算进去星巴克来杯咖啡提提神后,再回去骆家找人。唉,冷得受不住,洛杉矶住久了,会以为全世界都一样的阳光普照。
没想到会在星巴克遇见骆远均,一眼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坏女孩儿,冕良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去,完全不需要再用咖啡提神。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研究她脸上像受了惊吓的表情,那一路因寻找她而承受的焦虑,恐惧,担忧,都在她清澈的注视下丢盔弃甲,心里忽又涌起柔情万种,不想再打断她的腿了。
“喝完没有?”两人面面相觑了足有十秒,冕良问远钧。
远钧沉默。她还是那个骆远均,深蓝外套,白毛衣,牛仔裤,每年冬天,一成不变的装扮。冕良觉得应该先找个地方把她抱在怀里狠吻一气才解恨。不废话,抓她的手将她硬拉出星巴克。
“去回家收拾东西,跟我回洛杉矶。”一出去星巴克,冕良难得的霸道,“明天早上有一班飞机。”
远钧停住脚步,冕良回头,看到她平静安然浅笑的脸,“我们散散步吧,冕良。”
又散?冕良无力,“下雪啊,回家啦。”
远钧坚持,“我要散步。”
小朵小朵的雪片,轻柔地,清幽地,碎碎地落着,冕良紧牵着远钧的手,像怕再把她丢失了似的随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落雪的街头。她不说话,思维不知道游去了哪个星球,她越是如此,冕良愈是害怕,这女人接下来要干吗?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远钧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这夜色,并不等冕良答话,径自道,“去年元旦的中午,你跑去我公司,约我来这里参加新年倒数,可惜还没到约会时间,我们就吵架了。我晚上没来赴约,想必你也没来吧?”远钧望着广场上伫立的那座老式钟楼,手一任冕良握着,神情像做梦,“我这次来这里,是想想象一下,你保证的,那个和别处不一样的新年倒数,是怎么不一样?”
此刻的远钧,让冕良心如刀搅,鼻腔里冲着股热气,他晕头转向,居然荒唐地说:“你特别跑回来,是为了去年没实践的那个约会吗?其实我……”冕良想说,他去年有来这里等她,想跟她说……
可是远钧没等他说完,打断:“可是无论当时我们有没有实践那个约会,都没用的。因为结果不会改变。”远钧轻轻叹气,“我见到她了。”远钧的手,挣脱冕良的手,与他四目相对,“沈安琪,我见到她了。她坐在你床边,就是我和你每天晚上都睡的那张床,她就坐在那里,握着你的手,靠在床头,看一本书。而你在她身边,睡得又满足又安稳。我进去的时候,她对我微笑。哈,”远钧忽笑,“她望着我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寒碜,像个傻子。”
冕良努力消化远钧说的那个事实,可是消化不了,“喂,你做梦吧?”
“还想骗我?”远钧不是很认真地挑眉,“你确定是我做梦?那天晚上,你把我丢在路边很长时间,是因为突然看到沈安琪了吧?你心不在焉地敷衍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也是因为沈安琪吧?你敢说我在做梦?难道不是因为情难自禁,才带她回家的吗?”远钧终于爆发,“上床就上床了嘛,我又不会阻止你们旧梦重圆,干吗倒打一耙说我做梦?卑鄙!”远钧抬手,一个巴掌招呼到冕良脸上,清脆玲珑,恨道,“我明明就知道,将自己的快乐依赖在别人身上会失望,可是我偏偏会误会,觉得你给了我那样的信心,让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你不一样,以为我会一直被你呵护,直到天荒地老。即使我看到你从不离身地带着那本《白雪皇后》,也从不怀疑你。其实,我要谢谢那个安琪活回来了,让我及时梦醒。我不会再那么傻,傻到再被你骗。你为什么骗我,是同情我吗?是因为……”
“停停停,stop。”冕良大叫,他得为自己辩护,他不能让远钧这么误会下去伤人伤己,“不是那么回事。”冕良急道,“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放你在路边,确实是因为看到一个像安琪的女孩儿,我真的以为那是安琪,太震惊了,忍不住追过去。可是她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我为这件事情很困扰,觉得不该隐瞒你,所以我第二天去找她,想取得她的同意,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向你坦白的。我确实有点失常,但我失常是在担心你,我怕你生气,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家,说有事跟你谈的吗?可你接下来就自己跑回国了。”冕良申明重点,“我没有带任何其他女人回家,包括曾小姐。我晚上是一个人睡在家里的。”说到这里,冕良才想起来,“对了,你为什么会认识沈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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