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边是格雷斯专用的马场，全部马儿都是从皇家马场精挑细选而来。”
吃过早餐，克莱尔扮演着导游的角色，领着莫娜亚逛遍了整个格雷斯堡，一点也不在意“敌人”知道堡中地形及设施。反正是杰先出卖的他，他也不过“以其人之道还至以其人之身”罢了。
咦，这话不是那个小公主每次整人时的借口么……
他还记得，这句话第一次用在他身上是在他十五岁，她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虽然小，却已经学会了表里不一的双重性格，邪恶的一面永远在“他”及一群比她弱的人面前展示，一遇上大人——他的父母及堡中老仆人们，便乖得像个可爱宝宝，最恐怖的是习惯了借刀杀人，这点从他数不清的因她被罚的次数便可知一二。
那天她生日，他一早便出门为她准备惊喜——绝对不是情愿的！若是没准备的话她会告状，而且会记到她的记事本里永垂千古，就等着某人一次性报回来！而准备得不好也不行，因为她会破坏掉然后让其它倒霉鬼背黑锅，而这个时候，在父母面前已经是顽劣成性印象的他便成了最佳代罪对象……
呃，总之，他那天一早六点起床，趁着她还没醒跑到牧场为她捉了一条小蛇——从门缝下放入她公主般华丽的房中，顺便放了厨师一天假亲自为她下厨煮早餐，哦，她最恨的青椒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妈妈常希望她营养均衡。
她喜欢游泳，所以他在她去早餐的时候将整个浴室装满水，哦，还应该加上她喜欢的玫瑰精油，他是很大方的人，因此便让管家先生准备了二十瓶，一次性全加进去应该够香够滋润了吧？当然闻香而至的蜂蝶们不关他的事，是她平素就爱招蜂引蝶惹的祸……
做完这么完善的准备，他便选好位置打算欣赏她“惊喜”的表情，搬了张高脚椅坐在与她房间连通的门边，甚至辛苦地钻了个孔方便观察，哪知等了几个小时他打着哈欠睡醒了才发现，她压根就没回房，脚下有点痒痒的感觉，他瞪着自门缝里狂涌而出的水不到三分钟将自己困在高脚椅上，“嗡嗡嗡”几声奇怪的声音响起，未关的窗口和阳台一群蜜蜂便扑了过来……
为了“惊喜”他一早让全堡的仆人全放了假，自然也就没医生帮他看满脸的红点了。好不容易“游泳”似地逃出房间，洗掉一身浓郁的香气和几只死了一半的蜜蜂，出了浴室便闻到香味，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牛排放在桌上，一早忙到现在还未进食的他脑细胞没去想美食从何而来，便狼吞虎咽了起来，哪知解决完后便感觉不对劲——
狂拉了十二小时是他忽略敌情的结局，几近虚脱地爬回床上，“嘭”的一声他掉进冰水中，脸色发白地自水里挣扎而出，怎么也想不透舒适的水床竟然变成了北极冰水池，抬头便见罪魁祸首的美丽女孩笑得春暖花开春光灿烂地站在对面……
自此他明白了，上天要人死犹可改变，魔女要人死——
先自己准备绳子刀子毒药自我了结吧！
因为她不会一次性给你个痛快，而是会捉弄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一听说她将从东方回来，他便马不停蹄奔到格雷斯堡避难，就怕她记恨他在她走的那天早上睡过头没去送她……
浑身打了个冷颤，克莱尔看着忽地变阴沉的天空，突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皱着眉，他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想起那个小魔女？
哦，明白了。
八成是眼前的女孩十足十像极了小公主，他才会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噩梦！
闭上眼催眠着自己：莫娜亚不是小魔女不是小魔女……
睁开眼便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还差点跌倒，近在眼前的绿眸如湖水般澄澈干净，似乎还带着丝危险的笑意……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绿眸的主人凉凉地看他一眼，朱唇微微掀动：
“克莱尔大叔似乎不太情愿为我介绍马场啊……”
克莱尔站稳，笑：“怎么会呢？莫娜亚小姐。”指指天空：“只是此刻天公不作美，似乎我们唯有改日再来试一下杰这些骏马了！”
绿眸似笑非笑，顺手抽走马夫手中的马鞭，动作优雅地甩了甩，“可是我现在兴致来了，能被殿下如此夸赞的马儿让人血液沸腾呢！”
克莱尔再次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思索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查理，把我的马牵过来！”
马夫查理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两人，仍是过去牵了马过来。
莫娜亚看着他微笑，“克莱尔大叔在格雷斯堡都有专用马匹啊……”
“如果莫娜亚小姐需要，您也可以拥有！”
克莱尔微笑，恢复往日里的谈笑与应付自如。
莫娜亚审视地看着他，绿眸深幽，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不过，走向自己爱马的克莱尔并没有发现。
格雷斯堡的马场大得夸张，明明已经快马加鞭跑了十分钟，入眼居然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地，阴霾天空下连草都有所有有察觉般，颜色黯淡，那暗绿却更显得郁郁青青。
坦白说，莫娜亚对眼前的景色还是蛮满意的。
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未散去的露水的气息，大自然如此迷人，总叫她抵挡不住诱惑，才会想要游遍全球，渴望将所有壮观的景色全都收进脑里放入心底，也才会在十五岁的时候不顾疼爱她的众人的反对，带着仆从迪亚及莲进入惊涛骇浪中。
游历了大半个地球，看遍了各地风土人情，就连自己憧憬多年的故乡的那个国度都不能让她停下风的脚步，脑里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怀念，才发现自己已离开从小生长的那片土地三年多了。
一千多个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静下来整理思绪才发现，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每个小小的细节都已经深深烙入心底血液里，此生再也无法忘怀……
所以她回来了，回到这个美丽的国度。
只是，某个笨蛋，居然为了避开她来到好友的堡里，她当然不负他望地前来勾起他的记忆，省得他以为她忘了她走的那天他没有来送她之仇！
没错，莫娜亚，舞，便是克莱尔一直念念不忘的小魔女！
至于为何会以穆尔菲使者的身份来到格雷斯堡，自然是为了让克莱尔那个家伙迷惑一下喽！她就是要让他分辩，看他能不能认出她就是那个舞？爱新觉罗！
这个姓氏着实少见，幸好在遥远的英格兰没人发现。她的母亲本是大清王朝的格格，当然下嫁广州府藩王，途经黄河岸口一时兴起便出了华丽马车独立黄河入海处感受江河的生命力与博大，哪知被那海盗般的英格兰商人瞧上眼，不顾她的身份直接将她当成货物一同带回了几大洋相隔的那个国度。
厌烦宫廷礼仪的格格早就渴望远离，商人的举止刚好让她愿望成真，博览群书的她为海洋的壮阔和英格兰的新奇而兴奋，并在行船途中与商人谱出一曲还算罗曼蒂克的恋曲，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她，取名莫娜亚。但母亲毕竟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国家还是有感情的，便将她的名字改为舞，冠上她自己的姓氏。
回到大陆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是萨瑟顿堡主的好友，不恋功名利禄甘为忙于商贸沟通东西方的海上商人，海洋才是他的家，陆地只是偶尔回来休息的旅馆。但自从有了妻女，昔日狂放不羁的男子一夜间成了居家男子，宠妻如命，舍弃海洋陪着她逛遍整个西欧。
而小女儿便常常被他们落下，不去打扰他们如胶似膝的二人世界，直接交付给萨瑟顿堡主。久而久之莫娜亚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父母，简直就把萨瑟顿堡主夫妇当成自己的父母了。
堡主夫人一直想有个可爱的女儿却未能如愿，对莫娜亚更是宠爱有加，惹得克莱尔经常郁闷地妒嫉她，觉得是她抢走了母亲，并三天两头捉弄她。人家这么热情费尽心机，她当然不能不知礼数，自然要回报一二。
不过看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有苦无言的样子特别有趣，忘了一开始只是为了报仇，时间一久她已经习惯于以捉弄他为乐了。
说来好笑，认识穆尔菲堡主，还是在东方游历的时候。
她惊讶于竟然有个女孩同自己一样有着奇怪的眸色，一探究竟才发现两人有着相似的血缘，同是中国人与英国人的结晶，菲的眸色是神秘的浅紫，生气时还会变成深紫略带血色，美丽深邃到她妒嫉不已。两人性格虽南辕北辙，却不知为何竟一见如故，结伴而行，很快成为生死之交，所以她提出要以穆尔菲堡的使者前往格雷斯堡的时候，女堡主爽快地同意了，并且交待了些任务要她顺便完成。
她是不晓得那个格雷斯堡主与菲有什么深仇大恨啦，但她个人倒是对他蛮有兴趣的，特别是在她头一天来到格雷斯时他提议她玩的那个游戏……
偏偏被好友当成游戏筹码的某人还是如三年多前一样迟钝，明明都有所察觉了硬是自欺欺人地认定她不是。更好笑的是他居然忘记了她的英文名，好吧她承认，整个萨瑟顿堡的人都只叫她舞或者小姐，她个人也对父亲起的英文名没好感，但……
她开始策划如此“勾”起他的记忆了。
呵。
“殿下常来格雷斯堡？”将眸里的深邃压下，恢复往日的清澈。
看着她背影再次走神的克莱尔呆了一下才回答：“是啊，这三年常常来。”
“三年？”莫娜亚挑挑眉。
“嗯……”不知为何，原本是秘密得连父母都未曾提及的事，触及眼前女孩美丽的湖水绿眸，竟毫无阻挡之力、轻松地讲了出来：“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在萨瑟顿堡后的树林打猎，追着麋鹿误闯格雷斯堡的林地，遇见了当时同在打猎的杰，从此便来往甚密。”
他分明已经有熟悉感了。
莫娜亚眼眸似笑非笑，却没有点醒他，点点头，“原来克莱尔大叔从以前便那么莽撞。”
他就不该以为她会放过消遣他的机会！
克莱尔咬牙切齿，“莫娜亚小姐呢？自小便出生在穆尔菲堡么？”
他似有意无意地问，想要探出她的底细，不知为何心中竟有股她便是那个他怨了三年多念了三年多的那个小魔女的感觉……
念？
这个字让他心里一悸，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等着她的回答。
白衣女孩在如此阴霾的天空下如此闪亮，他一时竟迷了眼，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人。
绿眸转而望向他，“哦，不，我同殿下一样，也是在三年前认识堡主的。”
他等着下文，哪知她却装作不知地没理会他，拿着鞭子抽着马儿，笑声清脆似水晶：“殿下，跟我比一场，如何？”
询问是询问，而事实上讲完这句话他就只能看到她策马而去的背影了。
微皱眉看着天空，克莱尔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令他迅速地驾马追去……
远远地便望见不怕死的人儿直奔向树林一侧，一愣，突然想到那尽头是什么，克莱尔瞪大眼，大吼出声：
“停下！停下！莫娜亚……”
天哪！树林一侧的尽头是断崖，是格雷斯堡边界的天然屏障！
隔得太远，莫娜亚虽闻其声却没听清，偏偏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嘶”的一声整个树林都仿佛哭泣起来，雷霆乍惊，狂风骤雨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整个世界很快笼罩在一种阴沉恐怖的气息当中……
奔跑中的马儿受惊地四处乱窜，分不清方向地忘了平日熟悉的危险场所，往断崖奔去！
莫娜亚苍白着脸紧握疆绳，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明知危险偏要一试，只为了勾起某人遗忘的记忆送命的话，实在得不偿失。
后悔是没用的，只能努力地安抚着受惊的马儿，尽量控制着身体的平衡不让它将自己甩下去。
前一刻前方是朦胧的，等到看清如刀斧断地般的悬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跳下马了。
闭上眼压抑死亡的恐惧，被锋利如刀片般的风刮痛的肌肤微微放松下来，就算是最后一刻，她也不允许自己显露一丝丝害怕的情绪。
外祖父的江山是马背上得来的，母亲虽然看似柔弱却也算得上彪悍女子，继承勇敢与冒险精神的她只带两名仆人游历东西欧及亚洲，甚至连遥远的波斯帝国都去过，死神早在自己面前来往过无数次，又岂会害怕生命的逝去？
睁开眼笑迎落崖飞翔的快感，一点也在意死亡是否如想象中的痛苦，哪知心理准备都作好了，一只大手有力地搂住自己的腰，来不及惊讶便被强大的力量拉离发狂的马，两个人跌成一团地自崖边滚落树林……
她还真有想笑的冲动。
背后的胸膛很宽厚很温暖，莫名地竟让她有种安全感，挣扎着爬起来，发现护住自己的男人满身伤痕，心竟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就如同游历了大半个地球才发现自己最深爱的仍是从小生长的那片土地的那种复杂的感受，当发现自己思念的原来不止是这片土地，还有……
眼前这个总是死鸭子嘴硬的男人……
那恍然大悟一时无法压抑自己快汹涌而出的情感的感觉让她……
莫名地感动。
原来喜欢欺负他，不止是因为捉弄人的快感呢……
发白的唇角微微扬起，湖水绿的眼不知何时变得如深海的绿波一样深邃幽深，虽然全身被暴雨打得疼痛，却不知为何竟莫名觉得轻松无比。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站起的男人怒瞪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朵便差点被他震聋——
“你是白痴吗？！”克莱尔怒吼着，压抑不住心里的颤抖与怒气：“总是自作主张为所欲为！你以为每次都能刚好得救吗？脑袋瓜子生得好玩的啊，拿自己的命在玩！”
哦，耳朵都有点痛了呢。
莫娜亚愉快地开口：“克莱尔大叔要不要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在流血呢！”
笨蛋就是笨蛋，谁叫他骑士精神作祟护住她不让她受一点伤的？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流着血嘲笑着他，她想他该改口，玩命的人分明是他吧？呵。
“你……”
克莱尔气得不轻，她扬起的嘴角真是该死的碍眼！
“我没受伤，失败的是你……唔……”
应该装着震惊一下么？一头发怒的熊扑向自己，瞬间吞噬掉她的呼吸，她差点来不及反应地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对方的舌头便闯了下来，汲取着她口内的甜蜜……
一吻终了，莫娜亚微红着双颊，略带红肿的樱唇微张着，喃喃道：“克莱尔大叔……”
“闭嘴！”
那声“克莱尔大叔”实在令人生厌，克莱尔想也不想地再度堵住她的嘴，反正吻都吻了不差多一次两次的，更何况……
她那张利嘴尝起来……
意外地竟是那么迷人那么甜……
而暴雨里整个世界朦胧得像一种暧昧的鼓励，美人儿就在眼前，垂诞已久的樱唇如果放过就不合他克莱尔的作风了……
没去多思考些什么，一次次无法停止的热吻中，狂风渐渐停息，暴雨却愈加猛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