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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温暖:那些细碎而美好的存在(2)

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小时候好像也听过啊。是巨人吧,巨人在守护睡不着的孩子不被黑夜带走。你说对不对?”

“对啊,原来是在保护我啊。”我恍然大悟,顿时对眼前第一次见到的哥哥产生了没来由的好感。

我偷东西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在同学中传开了。班上每个人看我的表情,都变得和柯佳一样,仿佛欧洲的贵族瞥一眼街边可怜的小乞丐,目光不会久留,因为厌恶。我不在乎。我只有不在乎。

善良的班主任没有听说这件事,但她感觉到了班上同学对我的疏远。班会课上,她解释说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还不习惯,让同学们多帮我一些,对我热情一点。

细碎的笑声在教室的角落里散开,是不怀好意的,秘密的笑容。像蚂蚁一样,蹭得我浑身不舒服。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可她是个小偷呀……”这是柯佳的声音。柯佳微笑地对她的同桌说,很多人都听见了,班主任应该也听到了,她微微地一怔。

我再也忍不住了。柯佳先用这件事威胁我,然后又告发我,让我被当场抓住,还在班上把这件事说出来——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耳鸣声贯穿而过,那是我听得见的唯一的声音,像防空警报一样,是让人心惊肉跳又烦躁不安的声音。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站起来,踩着怎样的步子走到柯佳身边,把她桌面上的东西通通推到地上,然后扯她的头发,掐她的脖子……同学们很快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们俩分开……我就是不肯松手,我不要松手!班主任几欲昏倒,有人在掐我,拽我,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混乱……

……打架的结果,不仅通知家长,还让偷东西一事彻底曝光于众。

和瘫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没完没了的柯佳相比,我的表情比她坦然太多。

虽然我们都挂了伤,脸上都有血痕,头发也都乱糟糟的。

打架,偷东西……我用自己的行为为自己判了死刑。没有回路了,从此以后我会被贴上标签,上边写着:无可救药的坏小孩,建议退回工厂销毁。

带我回家的路上,姨妈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走在前边,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很伤心,很失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对姨妈默念了一百次,转身,逃跑了。

“彼林——”我听见姨妈在叫我,可脚步停不下来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拼命地跑啊跑。

我不应该留下来的,我应该和爸爸妈妈一起走掉。我想,拼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为什么他们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等我啊,让我和他们一起走。就我一个人留下来,孤零零的,没有依靠,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只是一味地给别人添麻烦。爸爸,妈妈……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你们回来啊……我求求你们……

晚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灯光在树荫里,在街道上,在人们的视线里交错铺展,在眼泪里变幻作一片五彩斑斓。

我跑得累了,再也跑不动了,一步步朝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走。

漫无目的地走,最终居然还是绕回了姨妈家的小区里。

我挑了一个偏僻的小角落,灯光也找不到的地方,蜷在长椅上,把头埋在手臂里。

往常的这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三个月前,这时候,我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晚饭了吧。为了争盘子里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和爸爸用筷子大打出手,最后作为裁判的妈妈还是把里脊放在了我的碗里,爸爸则是一脸不甘的表情。最后我又把里脊让给爸爸,他却不要了……现在想起来我多想笑啊,可是笑出来的却只有眼泪……

昨天的这个时候,是和姨妈一家一起。姨妈特意为我做了莲藕炖排骨,就像妈妈亲手做的,她们可是亲姐妹啊。灯光下,一样很温暖,很舒服……

现在,好冷,好冷,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朋友,我该怎么办……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什么也不想,意识也不清晰了……

“总算找到你了。”是天涯哥哥的声音。

“彼林,回家吧。我们在到处找你。回家吧。”他喘着气说。

我慢慢地抬起头,满脸脏兮兮的泪痕,一定非常狼狈。下一秒又有新的眼泪滑过,止也止不住。

我试着想站起来,可是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我来背你。”哥哥说。

我乖乖地让哥哥背着,跟他回家。

这时候我忽然记起,小时候,我问过爸爸妈妈,为什么我叫“彼林”。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爸爸喜欢刮刮我的鼻子。

“不是呀。可同学们都说好奇怪。爸爸,告诉我吧。”

“那是因为啊,你不是有个哥哥‘天涯’吗?那时爸爸妈妈就想,有句古话是‘天涯若比邻’嘛,你干脆就叫‘比邻’好了,反正我们和姨妈家那么亲。”

我搂着天涯哥哥的脖子,吸了吸鼻涕。

“哥哥,我向你保证。”

“嗯?”

“我再也不偷东西了……”

“我再也不会打架了……”

“我再也不跑走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姨父姨妈伤心了……”

“我……我再也不会哭了,我要开心起来……”

“嗯。我相信你。”天涯哥哥说,“到家了。”

我揉揉酸涩的眼睛,看到了门边的姨父姨妈。灯光那么柔软,把我们都融化在光亮里了。

住在夏天记忆像断裂成犹如玻璃的碎片,细小轻盈地从高处的窗台落下。我抬起头,任它们刺伤我的皮肤……

旧时光像一台老式的放映机,

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变换各种场景,

深刻地徘徊,零散地继续。

住在夏天

“直到青苔长到我们的唇上,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

这个城市的夏天要在十一月来之后才舍得走掉。日子是慢节奏,却又恍惚而过。开始觉得混沌了,便也麻木了。前几日和普鲁士蓝说起她那篇小说的名字,在多年以后的小镇上奔跑,总是无端地念叨起来,大概是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如今小镇离我有八个经度的距离,父亲母亲在那,熟悉的街道在那,破旧的老房子也在那。还有一些老照片规规矩矩地收纳在抽屉里,如果没有人动,兴许已经布满灰尘了吧。那其中的一张照片,我翻过很多次。是年轻的母亲抱着初生的我,站在一张海报的后面,海报上的女人是邓丽君,母亲那个年代都喜欢的女子。那时候的母亲烫着卷发,穿着碎花裙子,涂口红,很是美丽。但是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便再也没见到母亲穿过那条裙子。之后的照片都是些独照,和家人在一起的留影少得可怜,父亲常年奔波于外,母亲也无闲暇。于是我便是个童年连小镇也没出过的孩子。

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同学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说那是他爸爸在城市里给他买的。又有同学站出来说自己手上的玩具是在城市里才有卖。然后我便知道,城市里有好看的衣服还有很多玩具。

后来大了些,偷偷拿母亲布袋里藏的几十元钱,在一个周末拉上邻居的两个男孩坐上了到市里去的汽车。我只记得在车上的感觉很兴奋,城市的模样倒是记不大清楚,似乎每一条路上都是摇摇欲坠的高楼。等天黑的时候我才慢吞吞地回到小镇。父亲那时不在家,母亲很焦急在门口等我,一见到我便抽起手上的衣架往我身上打,她一边打一边哭,让我跪在墙壁的前面。后来她不打我了,但还是哭。

那一幕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从未见过母亲哭,纵使是酒醉的父亲对母亲拳打脚踢的时候。此后我便不敢偷偷跑出去了,但我仍旧是向往着那些偌大的城市。

再大些吧,我就自己攒钱出去,母亲也不怎么管得住我了。但因为家里条件不怎么好,每次总要攒很久。十五岁的时候,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南边的海,十六岁的时候找了个伴陪我去云南。那时候感觉外面的世界好辽阔,真希望什么时候自己能攒更多的钱把它们一一走完。

这些细碎的想法我也从未同母亲谈及。一直以来,和母亲或父亲的话都极少,甚至连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更多时候,是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书,他们在客厅里看冗长的电视剧。高中的时候住校,每次和家里通电话也总是说不到两三句,而每次都会重复一些同样的内容,无非是钱又花光了,天气要转凉,接着便是双方的沉默,然后说句那先这样吧,便挂上电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镇的影子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了。每一次回去,都会有些推翻的老房子和新建的群楼,让我陌生起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也变了。她变老了。先是那双手,蜡黄的皱巴巴的手,她洗碗筷,搓衣服,擦窗,做饭用的那双手。然后是她笑起来时眼睛旁边的皱纹。忽然有一日,我看到母亲在水池边用黑色的廉价染料染着她一根根的白头发。我站在一边,不敢过去,一声不响转身走掉了。

高三的那年冬天,因为比赛的缘故,我到了上海。确实是一个大而拥挤的城市。那一次远行,花掉了我人生中的诸多个第一次。也包括,第一次给母亲买邓丽君的CD。当母亲接过这份礼物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手有些颤抖,但同时她也笑了。我不知道此刻的她会是什么感觉,但这或许会牵出她的一些回忆吧。

兵荒马乱的高三人人都在抱怨,而我却把高考当作跳板,因为我想要离开这个小镇,去外面看看。

我如愿以偿地离开小镇,到如今这个安逸而远离家乡的城市念大学。那天母亲到车站送我,化了淡淡的妆,那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看到她化妆。车子出发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镇,年老的它被修修补补显得更新了,而母亲的苍老却没有办法遮掩。大概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烫着卷发穿碎花裙子的母亲了吧,而母亲也再提不起力气用衣架狠狠地打我了。

等我踏进了这个城市的时候,忽然有些茫然,相比于之前的期待感,更多的是感到背井离乡。于是我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想念起小镇。小镇的哪一条街道的拐角有卖水果,哪一条路上会有摆地摊的阿姨补鞋子,穿过哪一条小巷可以更快地回到家。可我越想便越感到支离破碎,是不是,变化得太快了,那个小时候卖水果的地方现在早已修起了楼房,那个补鞋子的阿姨也已经改行,而那条我熟悉的小巷,还是通往回家的方向吗?

我照镜子,然后发现唇上布满了细细的胡须。忽然那张母亲抱着初生的我的照片又闪过脑际。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也在老去。

可是,为什么夏天还没过去?

难忘墨香你在做什么?

我在仰望天空。

30度的仰望是什么?

是我想念他的角度。

为什么要把头抬到30度?

为了不让我的眼泪掉下来。

难忘墨香

我对墨的最初印象是来自祖父收藏的一幅书法。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洋洋洒洒的长卷后,盖有一方印,四个字,篆体,看得不太明了,朱红的印泥,有模有样,当然还只是赝品。

字是在麻布白的宣纸上写的,黑黝黝的百行字,风吹林动一般秀丽。那黑在白里游弋着,像数百尾黑锦鲤在纸页清塘里游弋着,柔美又自然,让人赏心。

花香时节,祖父常在自家庭院里摆好笔墨纸砚,趁着午后徐徐清风,挥毫一番,游侠剑客般纸上行走,笔风苍劲,一派旖旎风景。祖母常坐于其旁,织织毛衣或者采摘花草,抑或是静静看着祖父,时而竟单纯地笑着,像极了六十年前那个刚刚遇见祖父时一脸娇羞的芳龄少女。偶有几只花猫在园子里扑蝶玩耍,这般时光形若能被拂出声响。

幼童时期,自己当然是兜转在长辈们圈定的空间里,安分守己。祖父习字时常叫我取些水来,自己便拿起大搪瓷杯一股脑跑到古井边取水。那水自是幽凉凛冽,沾着花草园中的香气,尝几口,唇舌间亦是清香流溢。

祖父的墨,浸水之后依旧浓黑黏稠,那一笔清秀落下,便是千年江南的韵味。而我自小对这墨是惮怕的,鲜丽亮白衣物,沾染点点,便好似乌羽附着,要想洗净得费下好些工夫。母亲清洗这些衣物时自然是不情愿,每次都得喃喃嘀咕一番,水乡女人的音调是细长而尖利的。这使我恐惧。祖父见了倒是笑笑,说:“墨是应该沾的,不沾怎么读书?”那时,我年少,愣头愣脑的,一边被母亲说,一边还在祖父那沾了一身水墨。

记得雨天时,祖父就喜欢把书桌移至庭院的小凉亭里,沏好清茶三杯两盏,放上几瓣祖母采来的茉莉,洁白通透,砚台上滴着从飞檐上落下的雨水,这般景致自然有水墨画的意境,这是祖父一生追求来的惬意。那时祖父教我练字,我多半是跌跌撞撞地学着,运笔踉跄,行文潦草,不堪入目。祖父笑着,依旧昌茂的眉毛松成柔软的笔画,他耐性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书写,一种苍老在我手心里传递着力量。那是来自沧桑人世里的笃定与充沛的情怀。幼时毕竟贪玩,哪能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水墨里过活,便时常糊弄祖父,说身体不适或者功课未做,祖父亦不怪我,让我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再来习字。每回躲在角落里窃喜的时候,望了望在园中习字的祖父而又有小小的羞愧。欺骗毕竟是种罪过。

那时常写的是一些唐诗宋词,王维、苏轼、李清照,祖父甚爱之,每回都会教我写此等骚人墨客的诗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的闲适笃定,“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东坡的悱恻思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清照的天真年少……祖父这般调教下来,到小学毕业时自己便已能将往后学习的诗词识记大半。

到了中学期间,在父母每日的叨念里身心都汇聚在了繁芜的学习上,跟祖父习字的次数自然是江河日下。祖父常常走到我的房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敲了一下房门,见房内半晌没有回应便独自往老书房走去。而当我开门之时,常常看到的只是一个苍老沉默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光前行中,我们总会遗失一些物品在最初的路口,包括心情和故事。风来雨去中,墨香也是会淡的。初三之后,课业更是如猛虎一般袭来,自己基本上已经不碰羊毫了。母亲说这叫回归正道。她和父亲都已经想到要为明天的我铺设一条怎样的康庄大道,而过去那些留在幽幽小径上的芳香景致亦是被他们所忽略。这是大人们对待子女特有的脾性,形同高墙一般的保护,那墙外的点点红梅自然是欣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