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实中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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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说(14)

车子一直向前,有红灯的地方我便停下来,杨五一从后座上跳下来,几步跨过马路,等我过去后,她又敏捷地坐上来。

“这样下去,非把我折腾死不可。”

不知道过了几处红灯,她开口道。

“虽然我满头大汗,但有心爱的人陪着,却不感到劳累。”我说。

“呵呵,我是你心爱的人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大约一个世纪还不止呢!”

我说完这句话,她将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温顺地靠在我的脊背上,默然无语。

“哲学是什么?”

“不知道。”我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听说学哲学很累的,你不觉得吗?”

“没有别人说得那么玄乎,它就是一门课程而已。”

“是吗?”她疑惑地问道。

“是的,枯燥罢了,没什么的。”

“哦……”她答应一声,想来还在不停地点着头。

“和几个女孩子恋爱过?”

车子打了个弯,我的脚轻轻在地上点了一下。

“没几个。”我说。

“不相信。”

“为什么,理由?”

“因为不相信,所以不相信。”

“这就怪了,莫须有的罪名,看看吧,有哪个哲学家恋爱了,结婚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尼采,叔本华。”我对她如数家珍。

“那你为什么要恋爱?”

“什么时候?”

“现在啊!”

“那是因为我的哲学没学好。”我说。

我这么不经意间一说,杨五一反倒开心地笑起来。

“可是据说他们大都有情人,并且这是一定的。”

“他们也是人,正常的人,原本并不想恋爱的,可另外的那些人选择了与他们恋爱,所以哲学家不幸统统坠入爱河……”我风马牛不相及地乱说一通。

“可别说你自己啊。”

“我说过了,我不是哲学家,将来可能是一个庄园的耕作者,也可能是一个媒体的撰稿人,至于哲学,最不幸的时候,我在一个大学当一名哲学老师,它只是我的饭碗而已,明白吗?”

“这还好。”她笑道。

车子驶出市区,平原上典型的村庄就在眼前,袅袅的炊烟,静静的溪流,狗的隔墙而吠,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脸上脏兮兮的像个可爱的叫花子,还有那抹在脸上已经干燥的鼻涕的痕迹,这所有的景象都让我感到温馨和安适,这地方真是来对了。

我将一只脚离开踏板放在地上,等杨五一下车后身体才离开座子,腿脚有些麻木,在原地活动了两分钟。

我们将地点选在一棵槐树下,槐花开了,发出阵阵香气,杨五一将我带来的零食一股脑倒在铺好的塑料纸上。

“嗯,还可以,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她对我投来欣赏的眼光。

“谢谢,投其所好嘛。”我说。

一只大黄毛狗蹲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虽然没有表示出友好但也绝无恶意,我嘘一声,它便向我们蹭一点,又谨慎地在原地卧下。杨五一向它投去一点零食,它便摇摇尾巴,可以看出这是友好的信号。

大黄毛狗用鼻子凑近零食闻了一下,果断地叼进嘴里。之后不停地对她摇尾乞怜。惹得杨五一坐在地上开心不已。

这当儿,我从附近捡来砖头支起炉灶,杨五一便不再逗那只大黄毛狗,开始帮我煮饺子。

“那家伙可馋了,等会儿煮熟后喂它几个,别生吃了拉肚子。”

“那家伙连生骨头都啃,哪里会拉肚子啊。”我对她说。

“哦,对了,我把当同类看待了。”

“它们是人类的仆人。”我说。

“仆人……”

杨五一向狗招着手,谁知那狗便认了这个主人,大大咧咧地走近我们。

狗在杨五一身上嗅嗅,又用前抓抓她的裤脚,杨五一蹲下来,在它的脊背上摸摸,狗伸长舌头,吭哧吭哧地向杨五一表示着友好。

“去吧,不和你玩了,等饭好了再叫你。”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烧开了水,将饺子下进去后,杨五一长长地嘘一口气,脸上被熏得很彻底。

从搅锅里的饺子的动作来看,她或许对烹饪还是在行的。

身旁的收音机里流出好听的校园歌曲。

“真美啊,田园般的生活!”我仰起头,由衷地感叹一句。

“还有一条大黄狗陪伴在身边。”

饺子在锅里咕嘟了一阵子,我就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出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半,正准备将另一半也吃下去的时候,杨五一张开嘴巴。

“给我呀!”她说。

“可以吗?”我看着那半截饺子犹豫道。

“一人一半啊,傻瓜。”

她说着,将嘴凑过来,我小心地将饺子放到她口里。

“好吝啬的。”她一边咂着嘴一边对我说道。

“从何说起啊?”我有点不解地问道。

“只顾着自己吃,还不算吝啬吗?”

“哦……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女士优先的原则。”我说。

“笨,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想去吧,说了你也不会懂,对牛弹琴。”

我一头雾水,不能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愿意吃我剩下的那一半,就说明她已经不把我当外人看待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笑出声来,幸亏杨五一没有注意到,否则,又该有饶舌的时候了。

由于来时没有带笊篱,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所以饺子没办法捞出来,只能将锅里的水比出去,这样效果还不是很糟糕。

两人盘腿席地而坐,时间已到中午,由于早上都没吃饭的缘故,再加上忙乱了一上午,所以胃口都出奇的好,两人几乎头也不抬自顾将饺子送到自己的嘴里。

剩下最后几个之后,两人同时停下手中的筷子,相互自嘲地笑笑。

“剩下的都归你了。”

杨五一说着,将饺子倒在一只塑料袋上,向着大黄毛狗招招手,那狗便像我们刚才一样将那几个饺子狼吞虎咽送到自己的肚子里。

“一块儿做饭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嘴上应承一句,又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自然妈妈教给我的啦。”她不无骄傲地向我挤眉弄眼。

至于我和牡蛎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情形,我自己很难说出所以然,除去牡蛎家对门的老头外几乎无人知晓,但他只是把我当成她们家的亲戚来看的。

我所以不愿对人倾诉,是因为无法倾诉,话到嘴边又咽进肚子里,如此一来搞得我不知底里,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可能被别人当笑料来听的,同时也没有倾诉的对象,但我一直有一种期望或预感,就是牡蛎终有一天会与我重逢,因为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情节需要发展,倘如早夭的婴孩一般,那对观众将是一种欺骗。

两个姐姐一直拿我当孩子看待,感情上以为我还在启蒙阶段,所谓的言传身教根本无从谈起,而母亲,依旧是高傲的单身妈妈,由于她在感情上深受其害,所以这方面与我们少有讨论。

杨五一以其明朗率真的性情让男孩子没有拒绝的理由,而牡蛎又是温情凄美的复杂形象,从两人中间选择任何一个做我的恋人我都无话可说,当然,两者不能同时拥有,必具其一,只能是这样。

我被这样的问题纠缠不休,使得看见杨五一的时候内心深处都会涌上不可言表的惆怅和困惑。

说到底,我正处在一种自我熬煎的状态之中,不单单是感情上的。

日子飞转,我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学期结业考试到来的时候,我完成了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直到完成之后,我才发觉原本构思好的东西没能及时写进去,易稿绝非易事,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耐心,在用电脑敲打整个手稿的过程中,我显得茫然若失,它究竟能否算作小说,甚至在出版方面的可能性有多大,自印一千册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方式,但自印的经费从何而来,这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不管怎样,我一边用最闲暇无用的时间将手稿输入电脑,一边应付结业考试,六门功课全部顺利通过以后,放暑假的时间也到了。我不明白自己迟到一回革命史教授仍旧让我顺利过关的原因,是其“杀手锏”失灵的缘故吗?经过一番考证之后才知道,教授对我中期的论文非常满意,虽然当初只给了及格,但我并不知道多数人中期的论文是不及格的事实,一码抵一码,我总算幸免于难,在对教授心存感激的时间里,我将手稿全部输入电脑。

暑假之后的一个星期内,我将书稿修改完毕,个中除了错别字外几乎没有任何改动,小说本身的完整性和稳定性让我明白它的不成熟,但我绝对不希望它也成为早夭的婴孩,同时将内容简介发给几个出版社。

在等待出版社回音的时间里,我整日无所事事。

原本暑假全家出门旅行的计划因为二姐的工作原因一再耽搁,我每天早早起床,将自己收拾一新之后就去南郊环境幽雅的朴桥与杨五一约会。

朴桥距古城墙很远,远得要先坐公交车,出四环再乘专门到朴桥的小面包车才能到达,杨五一家在别墅区靠西边的位置,下了车,在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前给她家里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她是寄居在杨五一家的一个多年寡居的远房表姨,杨五一的父母出于同情心在几年前将她收留到自己家里充当起管家的角色,据说这个来自乡下的老婆子很会与人相处,不仅与年长的主人相安无事,且与杨五一本人也是没的说,用杨五一自己的话说,这个表姨在生活上对她的无微不至胜过了自己的父母。

从杨五一嘴里得到这些关于这个表姨的一些信息,竟让我不由得常常去联想她的相貌,很土气的典型的乡下妇女的形象,然而我的感觉错了,当杨五一和一个中年妇女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将她认为是杨五一的母亲,——一个气质上佳的高级中学的老师,她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民国上流社会的女人的高贵,同时又流露出比老师时尚的感觉,她多像民国的张爱玲啊!

“这是表姨。”杨五一将手挽在表姨的胳膊上对我作了介绍。

“您好!”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招呼道。

“你好啊,常听五一说起你。”

她说着,伸出手和我握手,我不习惯和人握手,何况又是个中年妇女呢。

“真是个好孩子。”她自言自语道,转而看着杨五一,然后将我的手放开来。

杨五一抿嘴一笑,她在笑什么呢,大概是我被表姨礼节性的握手弄得满脸通红的缘故吧。

“我去买菜了,”表姨说着,指指自己胳膊上的菜篮子,“你们好好玩吧。”

“好啊,再见!”我说。

“再见!”她亲昵地拍拍杨五一的肩膀,又对我笑笑,转身去了附近的菜市场。

表姨走后,杨五一将手挽在我的胳膊上。

“那就是表姨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由衷地感叹一句。

“在说什么呢?”杨五一抓紧我的胳膊,生怕从我身上掉下来似的。

“我是说,她和我想象中的有出入。”

“怎么个出入,说来听听。”

“比想象中的要好,可又没有想象中的好,总之说不清楚。”

“是实话吗?”

“当然,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和你握手吗?”她嬉笑着问道。

“感觉不好就在这里,很少有过的,看看吧,我的脸到现在还红着呢。”我说着,指指自己的脸。

“别怪她,其实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为什么?”

“让她用她们那个年代的女性的感觉去感觉你,算是帮我考验一下你的性情,比如你是怎样的男孩子,值不值得我去爱。”

“算是服了你了,有必要吗?仅凭握手就可以感觉得出来啊!”

“这就足够了。”

“真有这么神奇?”

“嗯,她离开时拍拍我的肩膀,又点头笑笑,就证明她认为你还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原来如此,可我倒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介意吗?”

“这倒没有,她认为我还算可以,真是这样吗?”

“是啊,这样的评价还不算高吗?”

“够高的了。”我深有感触地说道。

她于是抿嘴一笑,她最美的时候无疑是在这个时候——捉弄别人又被别人心服口服地接受的时候。

两人一直相约着往前走,到了可以乘公交车的地方,便随即跳上一辆可以到达古城的即可,没有可去的地方,而实际上哪儿都可以去的,因为古城实在太大,好玩的地方却千篇一律,往往因为可去的地方太多而无处适从。

在东大街下车后,我先去万邦书店买了一本《罗素自传》,本来想送给一个远方同学的,但杨五一说自己喜欢,便送给了她。

转而去步行街的电子城,在公园里看物业公司饲养在池塘里的名种各异的鱼儿,竟然成了上午最为开心的一件事,杨五一从附近的门店里买来面包片,饶有兴趣地撕成碎片抛进去,对动物的怜爱让我想起那次和那只大黄毛狗邂逅的情景——也使我越来越觉得她天性善良的一面,想到这里,我便将目光深情地注视在她身上,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杨五一感觉到我在注视她,索性将最后一块面包片整个抛进池塘。

“鱼儿呀,好好吃吧,别老盯着人家看,怪不好意思的。”

“鱼儿喜欢上你了。”我打趣道。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来,我抓住她的手在池塘旁的条椅上坐下来。

“鱼儿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我问。

“我怎么知道。”她低声说道。

“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啊游,目的是要找到相爱的同伴,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么说吧,鱼儿喜欢上了你的眼睛。”

“怎么会喜欢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一点也不好看啊。”

“它比池塘里的水还要清澈。”

杨五一抿着嘴深吸一口气,眼睛迷成一条缝,胸脯自然地挺起来。

一次默契的接吻,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在这池塘旁的椅子上无意间完成了。原本我可以在十八岁的那个月明风清的晚上完成的,但却与其失之交臂。

吻完后,两人似乎都觉得很累,这不仅是技巧上的不熟练,时间实在持续得太长。

中午,在第四中学的外面的小饭馆里吃完杂酱面,竟情不自禁地将杨五一带到当初我和牡蛎约会的地方,物在人非,我心里苦笑不已,但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就在当初的位置上坐下来,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身旁的女孩子变换了而已。

我仰面躺下来,留有一些空余让杨五一坐下来,微风吹过,湛蓝湛蓝的天空宛如远去的新娘的秀发,握住杨五一的手,一种眩晕袭来,我闭上眼睛默默驱赶着这种感觉,天空在霎那间远去,眩晕随即消失。

而我,像睡在海绵弹簧床上一样,这种舒适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紧紧抓住杨五一的手,她的手细腻而温暖,甚至还带有一些湿润之感。

“嗯……”我拉长声音,这声音是从鼻子里慢慢溢出来的。

“舒坦到了极致?”她问。

我将刚才的声音重复一遍,算是给予她肯定的回答。

杨五一向我的上身挪过来,我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两人相视而笑,我的笑是含蓄而隐秘的,而杨五一则是讪笑,笑中含有不可言喻的暗示,但我却很难体会这暗示的由来。

她上身穿一件对襟休闲花格子衬衫,下身是浅兰色的牛仔裤,脚蹬白色旅行鞋,整个一气质上佳且朝气蓬勃的成熟少女形象,加上不时抿嘴讪笑的可爱之状,都使我心驰荡漾,也使我内心深处掠过一丝不安的冲动,微风将她衬衫一边的领子吹开,里面的乳罩欲盖弥彰,我的眼睛无意间盯在上面。

她感觉到了,略转身体将上面的纽扣扣住,转过身后在我的脸上拍拍。

“真是个傻孩子。”

我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礼,躺了大概四十分钟后,我便坐起来,感觉牡蛎就在我身旁,那个月明风清的晚上的镜头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不休,几乎让我在酣畅淋漓之后又匮乏无比,拉起杨五一的手,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气温高达四十度,我汗流不止,杨五一也不例外,两人试图用小跑来缓解一下炎热,可效果恰恰适得其反,热浪滚滚而至。

“想坐在家里的空调前,坐上一整天。”她有些烦躁地说道。

“我也想。”

“那就去我家吧。”

“可以吗?”我问。

“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便不再说话,和她一起往朴桥走,换乘小面包车的时候,好在这回车厢里人并不算多,所有的窗口全都开着,车内的空调几乎只为司机一人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