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三个装修工人在一个下午从窗户外看见一个女生赤裸着身体在宿舍里换衣服,据说那女生还轻吹着口哨,他们越窗而入,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可这毕竟是传言,相关方面没有出来就此承担责任,传言过多使人感到活在虚拟的世界里,又有知情者透露,女生家长要将学校和承包商告上法庭,鉴于学校刚刚发生女生坠楼事件,学校会同承包商及受害者家长做了艰难的谈判,最终向受害者赔偿三十万元,也不知道这数目是怎么算出来的,同时承诺受害者在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或者考取本校研究生的责任都交给学校,由学校一手操作。
这毕竟是传言,九月的天空可谓秋高气爽,正是收获的季节,所有的事情都使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肮脏。
在涤荡这些肮脏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耐心地期待着小说出版的日子,间或与谢女士通一回电话,问进展情况,虽然每次回答都是让我等着就是了。
此外用大量时间和杨五一约会,因为我难以预料小说出版后杨五一能否认出封面上的牡蛎,同时又怀有侥幸心理,若换给不知情的熟人,是很难认出来的,但愿是这样。
我正处在一种不安和焦虑之中,这种不安和焦虑都是由于自己的荒唐所致。
大学最后一学年,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聊聊无几,鉴于就业的压力,老师几乎不闻不问,讲课仍和平时一样,听课的人只要到了教室,也就安静下来,所以整个年级的上课情况良好,至少学校没有出面过问太多相关的事情,其实,只要不出乱子,上课与否都不重要,师生之间或学校与学生之间到在相互给对方台阶,稀泥抹光墙,不管怎样,踏踏实实走过程未必不是件好事。
国庆节这一天,大姐的婚礼如期举行,酒席设在南大街闻名全市的紫微饭店,门口车水马龙,前来参加婚礼的双方亲戚朋友个个红光满面,因为这一天是共和国五十岁的生日,就个人而言,在这一天参加婚礼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的一件事了。
父亲挈妇将雏远道而来,坐骑换成了宝马,新太太没有母亲漂亮,但在应酬方面使得母亲大惭形秽,见面之后和我们姐弟三人一一拥抱,亲和力溢于言表,又将一个年方五岁的小男孩引见给我们。
“这是新娘子,大姐姐;这是二姐姐;这是哥哥。”
小男孩懂事地称呼着我们,母亲站在一旁咬着嘴唇,父亲则不安地站在一旁察言观色。
父亲中年发福,男人味十足,难怪这个官员的女儿会死心塌地地将他拉下水,的确,在为人之妻方面,母亲技弱一筹,碍于面子,她还是硬着头皮和自己的情敌做了很虚假的拥抱。
婚礼正午开始,餐厅里坐满宾客,在为大姐祝福的时候,我明白了老年人所言女孩儿是外人的道理,因为大姐只顾应付男方的亲戚朋友,当然她知道就是对自家人稍有怠慢也不会有人和她计较什么,但我想她是错了,因为从今而后,她将不再是曾家的女儿,在她满头银发的时候,别人就会将她称为吴老太太而非曾老太太,大姐不明白这一天对她今后的重要性,然而我的想法毕竟是多余的,无论如何,她与我有着同宗血脉的渊源,我在心底里祝福着大姐。
照全家福的时候,我有幸被安排在父亲的小儿子的身旁,也不知是他被有意安排在我的身旁,这自然是很高明的安排,就是不管我是否认同这个小男孩,他终究和两个姐姐一样与我是一父同胞,并且是曾家不折不扣的血脉。
我拉住小男孩的手,摄影师按下快门,我相信自己的表情是热情而真诚的。
大姐出阁后,只为我和二姐留下少量的此前她自己的玩具之类,此外全部带到了她在体育学校的新居。房间里少了大姐之后顿时空荡荡的,二姐由于手术频繁加班,就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住,所以房子在大多数时候无人居住,周末的时候我便回去,这是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周末,大姐出阁的第一次家庭聚会由母亲在前一天提议,逐一征求意见后,没有人不同意,我问母亲可否带一个同学回来,母亲几乎吃惊地问是不是一个女孩子,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后,母亲显得慌乱起来。
“给人家女孩子准备什么礼物呢,毕竟是初次见面啊,可别让人家说我这个当婆婆的太吝啬。”
“说到哪儿去了,不过是个关系好的女同学而已,不至于想太多。”我说。
“不管怎么说,也得准备准备,毕竟都是传统的人嘛,长得还可爱吧?”
“还行,只是千万别当成一回事就行,免得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叮嘱一句。
“既然进我家的门,又不做我家的媳妇,那可不行,要来了,往后就得留下。”母亲开玩笑似的说道。
“随你的便好了,总之不要闹出笑话就行。”
为了更能显出家庭聚会的氛围,母亲决定在家里吃晚饭,后又犹豫不决,因为她觉得第一次见杨五一,在家里吃饭显得寒碜了点,经大家分析讨论之后,最终决定就在家里好,只要饭菜丰盛一些就是了,气氛最关键。
下午五点,杨五一收拾一新,光彩照人,还好像略略化了妆,比平时成熟许多,我明白她的用意,这不是给我看的,这分明是给我母亲看的,女人之间的那点小伎俩,真是让人再可笑不过。
等我们回到家之后,饭菜已经准备停当,吴越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从不喜欢下厨的母亲着实忙活了一番,与杨五一寒暄之后,母亲进去收拾一回,出来时俨然一个贵夫人,大学老师和艺术家的气息荡然无存。
六个人在餐桌前坐下来,杨五一挨着母亲,相互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好感,母亲已从我这里大体了解了杨五一的家庭和个人的一些情况,所以惟恐怠慢了这位富家千金。
母亲为今天的聚会特意从附近的洋酒专卖店里买回上好的红葡萄酒,碰杯之后,便说要送礼物给杨五一,虽然我竭力给她使眼色,但母亲故作不见,就在我四顾礼物的时候,母亲伸出细腻修长的胳膊,从手腕上褪下白金手镯,捧在手里对杨五一说:
“这个嘛,是我结婚时双九的爸爸送我的,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选来选去,就把它送你吧,做个留念,如果你能收下,那是我再高兴不过的一件事了。”
我心里叫苦不迭,初次见面,就将自己丈夫给自己的信物送给人家,这是什么礼仪之家啊,我也想象着杨五一的婉言谢绝,但我的想象完全错了。
杨五一大方而客气地收下母亲的馈赠,大方的有点理所当然。
接受完母亲的馈赠之后,吴越和两个姐姐均有小礼品送给她,杨五一又一一收下。
然后,她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只精致典雅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金光灿灿的耳环。
“阿姨,这个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言毕,双手捧给母亲,原来她也是有备而来的。
“是从老庙买的?”大姐看着那对耳环问道。
“嗯。”杨五一淑女般点点头。
“那得多少钱啊?”大姐接着又问。
“一万多,在那地方也不算贵的。”
“哟……”母亲轻轻叹出一口气,看了我们几个一眼,又对着杨五一,“初次见面,受之有愧啊。”
母亲显得笨拙起来,但还是接住了。
“两位姐姐和吴越大哥的礼物,下次补上吧。”
三个人同时点头,称谢不已。
聚会现场没有出现尴尬的局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吃完饭后,大姐和吴越回家,我和杨五一回学校宿舍,母亲和二姐将我们送到小区外的站牌前。
往学校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坐公交车,而是徒步,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
“干嘛买那么贵重的礼物呢?”
“你妈妈将最贵重的都送我了,我那算什么贵重。”
她已经将我母亲送她的手镯戴在手腕上,一边走路一边不停地转来转去。
“女人的心思,真是弄不明白。”
“想知道什么?”她问。
“一是我妈妈唐突地在初次见面时就将她的信物送给你,二是你怎么想起给她送耳环呢,好像是事先约好的似的。”
“这些你就不懂了,这是女人之间的默契,不明白吧?”她在原地搂住我的脖子,得意地笑道。
向全家公开了我和杨五一的关系之后,我自己有些后悔不迭,毕竟我们才刚刚开始恋爱,并且从那次家庭聚会的情形来看,杨五一已经把对方当做一家人了,过早地将一种东西固定下来是我所不希望的,但有时想想杨五一对我的一片赤诚,懊恼的想法便多少被压制了下去。
自此以后,我和杨五一的关系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她的父母,这并非我渴望的事,因为我自身还没有做好与她父母见面的心理准备。
临近十一月,杨五一在周末突然对我说,她的父母都在家里,要我一块前去。
“好啊。”我嘴上这么一说,可心里还是没底,但既然人家已有见我的意思,不去也不是个事,早晚都得过这一关。
长久以来,我都处在一种无可言表的自卑之中,这自卑的起源我难以找到,是家庭的不健全吗?当然不是,虽说父母离异,但上有两个姐姐日日相伴多年,并没有使我产生过来自家庭的点滴自卑,那又是什么呢,却很难讲出所以然,每每面对杨五一的时候,我心里都冷不丁冒出这样的想法,难以说服自己,但将要面对的事情已经来临,所有的不安和自卑只能偃旗息鼓。
从不在学校开车的杨五一驾驶着父亲的坐骑,标志耀眼的奔驰牌小轿车在校门口等我,我直接拉开后门坐进去,正准备系保险带,她转过头有点纳闷地望着我。
“干嘛坐在后面?”
“后面宽敞,挺舒服的。”
“前面也不狭窄,德意志人高大魁梧,这车就是按他们的身材设计的,还容不下你一个亚洲的苗条男人?”
杨五一的说法让我为之一笑,便直接从车厢内坐到前面的位子上。
“是不是要见我家人,有些紧张了?”汽车上了街道,她笑着问道。
“或许吧,毕竟是第一次上这种正式场合。”
“他们已经认识了你,只是没见面而已,放心,不会把你怎样的。”
“这就好,我这人天生胆子小,尤其在今天将要面对的场合下,更会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
收音机里流出杰克逊的摇滚乐,霎那间,我感觉自己的头大起来,一阵胀痛不已,便下意识地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前窗射进来的太阳光线异常灼目,如同闪电一般。
“不喜欢听杰克逊是吧?”
她这么问一句,将音量放小,转到另一个频道,这是中国古代名曲欣赏,《二泉映月》之后,古筝弹出《梁祝》的旋律。
“虽然悲伤一些,但感觉比杰克逊要好,杰克逊流行至今,两次听的感觉没有差别,胃里翻江倒海,头晕不止。”我说。
“你习惯了平静生活,而杰克逊太过放纵,《梁祝》虽然柔和,但又太过伤感,生活或许又少不了这些。”
“何尝不是。”我回应一句,将头靠在座背上,有点恹恹欲睡的意思。
“喂喂,拿起点精神,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第一次见我的家人。”她空出右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我就势坐正,又有点正襟危坐的意味,车子向南疾驰,眼前一片模糊,直到看见小区的大门时,我的精神状态才好起来,车子驶入大门,在宽敞的通道上停下来,杨五一用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像医生给病人瞧病一样,将我的眼皮拨开端详一番。
“还没到要命的时候吧?”我按住她的手打趣道。
“瞎说什么呢,只是看你是否有恐惧症,不要紧的,还好,正常。”
我很夸张地做了个扩胸的动作,车子向前驶去。
杨五一直接将车子开进车库,下车后,那两只可爱的小狗毛毛和豆豆依旧在地上嬉戏,和平时一样,跑过来用前抓蹭我的裤腿。
“知道吗,我们老家有个说法,狗不咬上门女婿。”杨五一几乎爬在我耳朵上说道。
“嗯,或许有些道理,两个小家伙每次见我都很友好。”
一楼客厅的格子门敞开着,里面流出古典音乐,节拍慢得几乎让人以为那是有意识的行为,一个中年人背对着窗户,悠然地跟着节拍做些随心所欲的动作。
“爸爸……”杨五一轻声唤了一声背站着的中年人。
“女儿回来了?”他依旧没有回头,从背后看,身材虽然算不上高大魁梧,但也绝对具备中国男性的颀长和结实,发型固定向后梳起,且穿着民国时代的背带裤,脚上却是一双老式的圆口布鞋。
他将双臂平抬,左右摇摆了一下身体,自然地转过身体。
“怠慢了。”他没有看杨五一,而是谦逊地朝我浅浅一笑,笑在稍纵即逝之后又意味犹在。隶体一字胡须,更显得英武才俊。
“打扰了。”我向他点点头。
他向前紧走一步,伸出手和我握手,另一只手做请字状,示意我坐在沙发上。
茶是早已备好的,他动作娴熟地沏好茶,茶几上放着两只颇为讲究的茶碗。
“听五一说,你喜欢喝茶?”他坐下来,温和地问道。
“嗯。”我有点含糊地点点头。
“先和我爸爸说会儿话,我上去换件衣服。”杨五一说着便上楼去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我和他父亲两个人坐着说话。
从进门到现在,我都为眼前这个商人的风度和气质深深折服,在我的印象中,商人大都属于钻营型,但杨五一的父亲属于少见的儒商,单从外貌上讲,绝对像民国时候政府要员的形象,也似当年学贯中西的学者,总之,我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交谈很是投机,他礼节而分寸地询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在我逐一做答时频频点头,时而呷一口茶,还向我讲了他的身世背景,求学经历,再后来辞去公职经商的过程,从家乡到古城,简直可以当一部名人的自传来品读,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对古城的历史掌故熟悉的程度使我这个生为古城人倍感汗颜。
杨五一从楼上下来,换了一件花格子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这时,表姨和杨五一的母亲采购回来,我便站起身和她们打招呼,杨五一的母亲是一名高中英语老师,仪表装束比一般老师要气派得多,这全是自家财富积累的表现。
“不要怠慢了客人,我和表姨先去做饭了。”杨五一的母亲嘱咐丈夫一句,又向我点点头,便和表姨去了厨房,邀杨五一一道学着做菜。
客厅里又剩下两个男人,便天南海北地高谈阔论,其实多数时候我一直充当着听众的角色,我心里希望他能问一些我和杨五一之间的事情,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往这方面说。和杨五一到我家相比,我到她家却更像两个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敏感的话题一字不提,我在纳闷的时候又舒坦无比,毕竟,能和气相处毕竟不是一件坏事,并且我自己也不希望将我和杨五一以某种方式早早固定下来。
午饭是表姨拿手的川味大菜,入座后,杨五一的父亲用螺旋栓将一瓶红酒的软木塞拔出来,依次给每个人的高脚杯里倒上,饭局刚开始,又问我能否喝点白酒,我点点头。
他就从橱柜里取出一瓶茅台酒,用透明的酒杯盛满一杯放到我面前。
我不能空腹饮酒,没几杯便有些吃不消,只好换红酒。
饭后又喝茶,这回几乎没什么话可说了,杨五一的父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下,很抱歉地说他要回公司,我倒有些反客为主。
“您请便,只是有扰了。”我说。
“有时间常来玩。”
他说着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这时候,一辆半旧的奥迪开进来,司机下了车,开出车库里的奔驰,杨五一的父亲钻进奔驰,坐好后又向我挥挥手。
“到我房间躺会儿吧,不是很难受吧?”在客厅里坐下后,杨五一关切地问道。
“没事,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也没喝多少,这就回去吧。”我说。
表姨和杨五一的母亲收拾完残局后,我便和她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