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常玉老师
◎欧鼎生
陈常玉老师既是我20世纪50年代初在师院求学时的老师,也是我随后在数学系任教时期最敬重的老前辈之一。当时,她已年近花甲,对于教学工作一丝不苟,十分负责。尤其是她出色地履行了系工会福利委员的职责,对于系里教工同仁的生活困难不论亲疏老少都主动关怀,竭力帮助解决。其热心为大家服务的感人事例不少,深得大家赞许。
在我和她共事的短短几年间,每当我生活中遭遇困难时,她总是及时主动地给我排忧解难。我自幼得了一种不明病因的常流鼻血的毛病,参加工作后这顽疾有所加重,多方求医无果。一位老中医建议不妨采用民间一服秘方试试,即用黄酒炖鲶鱼内服治疗。可是,当时我住在学校单身宿舍,父母不在身边,三餐全靠学校食堂,想要施行上述秘方治疗,根本无法操作。常玉老师得知此情况后,立即主动想方设法为我购得几十只活鲶鱼,用大洗浴盆储养在她自家仅有的几平方米房内,每天按照秘方要求用黄酒炖好带到学校让我服用。在她持续精心照顾下,不久,困扰我多年的流鼻血顽疾居然奇迹般根除了。1961年我获得外出进修两年的机会,在此期间恰逢我爱人分娩。由于当时国家正处在经济困难时期,食品供应匮乏,我爱人分娩前后得不到充分的营养补充,身体十分虚弱。刚诞生的女儿不仅缺乏母乳喂养,而且满月前后曾数度病危住院,甚至因骨髓炎而动手术。可是,当时我不在福州,父母年迈无力照顾,我爱人所面临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此时,还是常玉老师自始至终帮助我爱人解决诸多难题,渡过难关。就以帮助雇佣奶妈和保姆的麻烦事来说,她不仅多次主动带领候选的拟雇对象赴医院做体格检查,随后还要与体检合格者谈判工资,而且为了能找到满意的雇佣对象,她还不辞辛苦多次徒步奔走于城区内十几里的土路上。面对她这种十分感人的无私帮助,我们全家无比感激。至今回忆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并将永生难忘。
常玉老师那种爱护同志、热爱集体、乐于助人的品德,忠实履行系工会福利委员职责的感人事迹,举不胜举。比如:在评议教工经济困难家庭生活补助费的申请过程中,当群众对某些申请对象有异议时,她作为工会的福利委员,能不厌其烦地访问申请对象家庭,做具体的调查工作,把真实情况向有关领导汇报,向相关群众做好解释工作,使那些工作表现不错,家庭经济确有困难的教工都能如愿获得困难补助,从而维护了团结和谐,调动了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一个共事的集体,要想事业有成、蒸蒸日上,就必须始终维护团结,就必须要有常玉老师那种爱护同志、热爱集体、热心奉献的精神。今天,我们怀念常玉老师,就是基于推崇这种精神品德。
(欧鼎生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学院1949级,校图书馆研究馆员)难忘恩师的教诲
◎胡善美
1954年夏天,我考进福建师范学院地理系。地理系在仓前山上山路的一所教堂里。那里绿树成荫,盆景花卉四时不败,环境幽美。
要开学了,我外出买笔记本回来,以相当快的速度在礼堂左侧的走廊上跑,就在那90度的拐角处,不迟不早狠狠地“撞”上了一位“老头”。他抓住我,我抱着他,总算都没有倒下地去,我吓得一身冷汗。
“走快了一点!”“老头”笑着对我说。我伸了一下舌头,真不好意思,吐出的“对不起”三个字恐怕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过了两天,系里在礼堂举行迎新大会。只见被我“撞”过的那“老头”坐在前排。嘿,又见面了!主持会议的老师请“系主任讲话”时,他竟然站出来说话了。
啊!那是系主任。五十开外,高16米左右,花白的头发,一身干净的中山装。讲着福州腔,还看了我几眼,我真怕他今后怎样给我穿“小鞋”……
他叫林宗熹,经打听,他是宁德甘棠镇南塘人。早年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后来,他给我们讲授的是“地理教学法”课程。
别以为“地理教学法”枯燥无味。他深入浅出,讲得生动有趣,有实践,有范例。
“有个校友,分配在一所中学教地理,教得很好,并且当了班主任。”系主任说,“那班主任就是歪歪地戴帽子,结果,全班男同学的帽子都戴歪了。看见帽子戴歪的,全是他班上的学生。嘿!影响多大呀!”
“我有一个同学,在一所医院当医生,医术高超,我对他说,医术不好,会误病人的。”系主任说,“那医生对我说,我误病人只是一个一个,而你教书匠,误的学生是一批一批的。”
言下之意,是告诉我们教书育人,肩负重任,要以身作则,兢兢业业。
我个子矮,上课坐在前排。各科都要选个科代表,与科任老师多加联系。选科代表时,系主任一直笑着看着我,同学们心领神会,除了我一个外,30个人举手赞成,让我当上了这个“官”。
一天下午,我从系办公室门口走过。“小胡,最近同学们有什么活动?”系主任招着手,叫我进去聊聊。
“昨天,在学校竹篷大礼堂,省委宣传部部长的报告太精彩了!”
“讲什么的?”
“讲国内外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快要结束时,有人递上一张纸条问‘部长,我们能不能抽烟?’”
“部长怎么回答?”
“‘可以抽,可以抽。抽烟至少有三大好处:一是增加国家财税收入,国家对烟酒消费收税高;二是可联系群众,客人、朋友来了,倒杯茶、抽根烟;三是可以提神醒脑,深更半夜写总结或者备课,累极了,抽根烟,嘿!精神大振,思路有如泉涌——真是点心可以不食,烟不可不抽呀!’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呀?”
“部长的结论是,同学们还是不抽烟为妙。‘因为除个别调干生之外,生活学习费用,还是要靠父母辛勤地支撑。支撑——不容易!’嘿,全场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
系主任听了,哈哈大笑,连说:“讲得好,讲得好,很辩证。的确,不抽烟为妙!”
我问系主任:“您为什么不抽烟?”
“小时候抽过一次,烟屁股把新裤子烧了一个洞,被老爸老妈教训了一顿……”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哪知第二天他讲新课前,竟然“大方”地用两三分钟,重复了部长的结论,还非常直爽地补充了自己为什么不抽烟的“秘密”。全班28位男同学,50多年没抽过一支烟,不能说与此无关。
我永远忘不了1955年1月20日。入学半年多,我还没有去过西湖公园。这天星期日,与来自安溪的同学陈水生,早饭后步行前往。过解放大桥,经小桥、吉祥山、茶亭、南门兜、鼓楼,进了西湖公园,好好地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
待两个馒头塞进肚子,已经一点多了。正准备返程时,全城“呜呜”地拉响了警报。很快,“轰——轰轰”巨响,台江被炸,我俩赶回大桥,桥头戒严,只好拐到轮工影院江边,乘老太婆摆的小船过江,往学校跑。
正要进传达室时,系主任赶来叫住我:“小胡,你找班里的每个同学,一个个见面,有没有回校,晚饭后告诉我。”
哎哟,这个“老头”,时刻关心着我们的安全。第二天报载,蒋机12架,滥炸台江居民区,投弹36枚,烧毁房屋4000余间,受灾8000余户,3万余人,炸死220多人,伤74人……
4年学习生活,风风雨雨,弹指一挥间,系主任的一言一行,让我们受益匪浅,我们铭记在心。
1958年8月5日,大伙奔向“党指向”的地方,挥泪告别母校,赶来送行的系主任一句句:“为人民服务,要日日、月月、年年。”
我的一生,得到系主任的关怀、教导、鼓励、爱护,是一种缘分,终身难忘!
(胡善美地理科学学院1954级校友,曾任
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副总编、副社长,编审)梦
◎缪鹏飞
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第一次跨进师大大门,是45年前的事了。当时我20岁,还从未单独离开过家乡。那时的交通非常不便,鹰厦铁路尚未建成,好像是到三明,再转乘汽车,奔波了两天才抵达的。福州给我的印象,首先是街道上成排倾斜的灰色木屋,我诧异于很多人活动期间它并没有倒下。套上黑色眼罩的马车,叮叮当当的在街上行走,也很令我新奇。温泉路上有很多浴室,两片装有弹簧的小门闪动,男女共处一室休息,风气很开放。经过了天桥,行到仓前山,有一群西式建筑和教堂,那就是艺术系的所在地,风景不错。20世纪50年代的福州是前线,台湾海峡的形势很紧张,时时听到连番的炮声和飞机的轰鸣声,起先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地躲到防空洞里,后来习惯了,午睡时间听到警报也不起床,不当一回事。
当时我最大的梦想是到苏联去,满脑子的幻想,满脑子的梦。耳边时时响着低沉的伏尔加船夫曲的旋律,眼前出现列宾的“纤夫”、赛洛夫的“桃子与少女”,还有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复活》里的聂赫留朵夫,梦着无边无际雪地上的三套马车,发奇思于天外。梦,做完一个又一个。
南方阳光充足,绿荫满地,树上蝉鸣不停,令人慵懒得不想起床,有时午睡到三点钟还不起来,国画老师林子白先生到宿舍来找我们,我们便请他画只公鸡给我们看看,或者一时兴起,躲进石膏像室,不让老师发现。
班主任陈运义老师瘦削、英俊,拿着根烟斗,不停地吐出一圈圈的烟,好像契诃夫的小说《带阁楼的房子》里的画家。他腼腆、羞怯,不善辞令,讲话很少。在我们那个年龄,体会不到中年人的感情,似乎他有所企盼,有些隐痛。毕业后我曾遇到过他一次,在上海,我请他看我的画,期望他指出一点方向,他只鼓励我从政治上多学习、多上进,对画没有提一个字的意见。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言不由衷”时代的特征吧。
谢投八主任不太和我谈政治,可学问、艺术渊博深邃,学校里我最敬重他。他一瘸一拐地到教室里巡视,帮我们看画的形象,常常浮现在脑中。记得毕业时,我模仿雷诺阿的风格画了一些“节日的灯饰”,现在想起来那张画素描关系很松,当时我沉醉于华丽的色彩效果。谢老师看了良久,对我说:“要老老实实地画,不要搞花样。”当时我不以为然,一团兴奋顿时消失。但这次诲导,却深深印在我的心上。年轻时心态浮躁,喜欢追求表面效果,事隔多年,我自己的心态沉了下来,才体会到其中的真意和苦心。
学校生活理应是人们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那时是一个多事之秋。到学校半年多,运动就开始了,“除四害”、“大跃进”、反“右”,一些老师成了“右派”,连学生中也揪出了“右派”,认真学习的同学反成为“白专”道路的典型、批判的对象,画画成为偷偷摸摸的勾当。离开学校后的道路更艰难了。这才明白艺术可能要你付出一辈子的心力,可能你一辈子穷,一辈子都辛苦,一辈子都没有回报。在荷兰,我特地去了伦勃朗在阿姆斯特丹的那间曾带给他辉煌岁月的大屋,坐在那里,想到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将面临破产,离开大屋后再也不能回来,不禁悲从中来。他原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的,但为了艺术的真诚,社会遗弃了他,他可悲地离开人世。这是何等的不公平!老天爷对真正的艺术家常常不公平,可艺术家的梦也总是不醒。至今我的梦还没有醒,它曾经支持了我度过几十年的艰难岁月,或许还将继续支持着我度过余生。至今我不能应对周围的世界,不能,也不会在市场、画廊之间周旋。与我同时代的艺术家有很多人不汲汲于荣名,不戚戚于卑位。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为了圆一个梦,而付出了一切,一身在坎坷、贫困中度过。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
我多羡慕新一代的年轻艺术家,他们学习的条件好得多,道路也宽广得多,机会也多得多,也许他们也在做着不同的梦,愿这些梦能支持他们一生的事业。
(缪鹏飞美术学院1954级校友,
澳门理工学院艺术高等学校教授)余音缭绕的怀念
◎季仲
“牙牙学语”是人生必经的天真无邪的阶段。可我上大学那年,已经19岁,而我的同窗有些是调干生,二十几岁甚至将近而立之年,我们仍在“牙牙学语”。因为我们的普通话说得很糟。福建古代属东越族,乃南蛮之地,山高地僻,交通阻塞,在许多地方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语。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真是南腔北调。闽南人说“是不是”变成“希不希”,称“老师”为“老希”;福州人叫“大桥”为“大球”,称“香蕉”为“香纠”;客家人称“我们”为“呃梅”。而我这个来自闽北的山里人,舌尖天生笨拙,怎么也发不清带“R”声的字,把“热水”说成“捏水”,把“温柔”说成“温由”。更不用说我们同届同学中,还有少数江浙人、四川人、安徽人和东北人,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相聚一堂,像树林中的鸟儿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果仅仅是同学间交流,说得慢一点,辅以手势,加上一定的语言环境,即使不可言传,还是能够意会的。然而,我们学的是师范专业,毕业后将为人师,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怎么能给学生传授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