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弦歌盈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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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师恩如海(5)

与许多师范大学学生一样,刚入学时,我们只看到的是“大学”二字,忘了“大学”的前面还有“师范”二字。因此,学生对写作、文学、文艺理论都比较感兴趣,而那时给我们上这几门课的老师中,李联明老师、孙绍振老师、李万钧老师又是很善于“煽情”的。因此,他们的课很受学生的欢迎。

李联明老师上的是文艺理论课。理论在常人看来是枯燥的,但学生听李老师的课一点也不感到枯燥乏味,往往越听越精神。李老师讲课富有情趣,他能通过自己对某作品的钻研,从不同角度进行分析,然后用这些例子来阐释某一文学原理,做到事与理浑然一体,毫无牵强附会之嫌。他讲课时情感极其投入,在描绘某一景象、叙述某一事件、介绍某一人物时,他绝不平铺直叙,总是用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富有舞台表演艺术的语言,把下面的听众牢牢抓住。所以,我们学生称其为“铁嘴”。

孙绍振老师那时给我们上的是写作课。在孙老师给我们上课之前,我们学生都知道他是一位诗人,他与他的一位北大同学合作在报刊上发表了多首自由体的长诗。那时孙老师单身一人,住的宿舍离我们学生宿舍很近,他经常会到学生宿舍走走。我们也可以近距离仰视这位诗人。孙老师一再叮嘱我们不能只埋头看书,要边看边思考,要善于提出问题。按孙老师的叮嘱,我在看一本文艺理论书时,断断续续地记了17个问题。后来,我把这些问题拿去问孙老师时,孙老师用很平静的口气说,××问题其实是属于××的问题,××问题是属于××的问题,用××理论一分析就清楚了。三下五去二,他对我的一揽子问题很快就做了解答。此时此刻,我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渊博,什么叫高屋建瓴。记得有一次,学校安排我们中文系学员到闽西革命老区进行社会实践。到了古田会议会址,孙老师指导我们写诗。记得孙老师解析说:“写诗,就要善于把内容凝聚到某一点上。比如,你要写古田会议,不要泛泛写会议过程、整个场面,你可以通过古田会议会址地上留下的篝火烙在地上的痕迹来写,把许多事情聚到这个点上。透过这个篝火的烙印,你可以想见当时国民党军队正从四面向革命根据地扑来,你可以想见古田会议上,毛主席正在做具有历史意义的古田会议的报告,你可以想见篝火映照着红军指挥员英俊的脸庞……”由于孙老师几乎在所有场合都给人出口成章、才华横溢的感觉,于是有些学生猜想,像孙老师这样的老师上课之前都不用备课了。但有一次在孙老师讲课后,他告诉我们说,为了讲好这次课,他写了17页讲课稿。听罢,我不禁肃然起敬。联想到孙老师在古田利用闲暇看《〈资本论〉中的辩证法》的情景,我更深刻地领会了“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在那些名师们“脱口秀”的背后,他们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啊!

李万钧老师平时总是西服革履的,这在那个男性全民灰色中山装的时代,无疑是“鹤立鸡群”。李万钧老师教的是外国文学,他极力主张读原著。他说,你读了一定数量的原著,将来你对学生说到某种文学流派的特征时,你就有底气,心里不虚。李老师讲课十分投入。记得他讲《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讲着讲着,他忘情地走到窗口对着窗外,朗诵着《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语段:“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呢?你不要姓你的姓,我也就不姓凯布了。”俨然是失恋的朱丽叶。可以设想,如果当时李老师也只是像其他老师一样说:“《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有一段独白‘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呢?你不要姓你的姓,我也就不姓凯布了’,这一段独白反映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婚姻与家庭利益之间的矛盾。”那么我早就把这些教学内容忘到爪哇国去了。但正因为李老师当时忘情似的教学,使我至今难忘。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十几年后,为什么李老师会受中央电视台之聘在中央电视台讲授外国文学了。

陶以文老师和张熙老师是我的写作老师,他们对学生非常亲切。因为当时已有的大学写作教材都遭到批判,没有写作教材,陶老师和张老师亲自到报刊上找一些时文,指导我们进行写作训练。陶以文老师对学生作文的批改很认真,有一次,我的一篇文章被陶老师退回来,陶老师对我说,我总觉得你这篇文章气脉上不连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篇文章是硬拼凑的,怎么能不留下拼凑的痕迹呢?陶老师很关心学生,有一年,我到师大参加高考评卷工作,陶老师见了我,很高兴地说:“你评上了特级教师,学校都把你的照片事迹贴到校友宣传栏上介绍了,祝贺你。”陶老师那种表情,让我备感温暖。张熙老师对我也特别关照。有一次,他从某报上发现了一篇好文章,很高兴地对我和另一位同学邱森祥说,找一个时间我给你们讲讲。后来我和邱森祥同学到了张老师处,张老师就把那篇美文给我们看,并对这篇文章做具体分析,指出这篇文章的精妙之处。张老师的这份关爱,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庄浩然老师和陶以文老师、张熙老师一样,对人态度很温和、亲切,甚至很难见到他高声说话的情形。一段时间里庄老师给我们讲鲁迅诗,他的教学平实中讲究艺术。比如讲鲁迅的《无题》时,他不是逐词逐句地讲下来,而是问“‘秋萧临天下’什么意思”,再问“作者对‘秋萧临天下’是什么样的态度”,引出“惊”、“曾惊”。之后庄老师又问:“既然对‘秋萧临天下’感到惊讶、吃惊,照理不会‘遣春温上笔端’了,那么作者为什么说‘敢遣春温上笔端’呢?对‘敢’字怎么理解?”就这样,庄老师引导我们逐步去分析这首诗。因此后来在教诗词时,我都有意识地模仿庄老师,设计出几个相关性很强的题目,连成一串,引导学生逐步理解诗歌。在我走出大学之后的30多年里,庄老师都依然关心着我,我有什么收获与成绩,也都乐于向他汇报。

那时的中文系主任是黄寿祺教授,当时正值“批林批孔”运动,中文系安排了许多教师给我们讲孔子的思想。在许多位古典文学老师的10来天讲座之后,黄老师登场了。这架势真的与刘鹗写《明湖居听说》所描述的白妞出场的情节几乎相同。前面几位老师的讲座相当于琴师与黑妞出场,而黄教授就是在众星捧托之下出场的。黄教授讲的内容大都是前几位老师没讲的,有些内容即使前面老师已讲过,但黄教授也能讲出新意,绝不给人冷饭重炒的感觉。记得讲到“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时,黄教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孔子要见一见漂亮的南子也是人之常情,子路也没必要那么在意。讲到这一句时全场发出了会意的笑声。现在想来,在那个时代,黄教授敢于开这样的“玩笑”,也是要有一定胆量的,而这胆量是黄教授在长期治学中获得的。

在师大读书时我还认识了许多教师,如陈祥耀老师、郑松生老师、穆克宏老师、林可夫老师等等,他们也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30多年过去了,老师们的形象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依然沐浴在他们的春风里,每每想起他们,总有一股暖流荡漾在心中。

(陈成龙文学院1973级校友,

宁德市教师进修学院特级教师)长安山的思念

◎周文富

时光流逝三十多载,有些事件、有些声音始终回荡在心田,久久不能消逝,它温润似玉,沉甸如金,像深山老林中阵阵清爽的和风,一生难忘。

那是1976年,福建师大1975级和1973级的同学及江西冶金学院的学生都在福州冶炼厂学工。我们的学工时间是两个月,母校化学系无机教研室陈采老教授是带队老师之一,他品德朴实、知识渊博,有问必答,工人们说他是“活字典”,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回忆。虽然他15年前就已离世,但在我的心中,他依然还活在长安山。

1976年,全国各高校还经常放演“马尾巴功能”的电影,学术批判论仍在盛行,陈采教授仍然执著坚持只有科教才能兴国、只有科技才能兴邦的哲理,一再要求我们学生多学一点知识,多掌握一些本领,将来为国家、为社会多做些事,多尽点力。当时,冶炼厂电解镍废渣中含有大量的铜、锌、钴、铁、铅等,由于厂家没有回收技术,废渣堆积如山,生产效益不高,一直困扰企业发展。陈采教授带领我们学生以相分离技术,设计出有机与无机相逆流循环萃取分离回收工艺,最终被厂家采纳,为冶炼厂解决了长期困扰企业生产的一大难题。他经常以此为题和我们谈心,沟通思想,启迪思路。他说企业人才奇缺,非常需要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你们每个学生在校要珍惜时光,努力学习,要“红专并进”。他说:“教师职业也一样,看起来很平常,但很重要,要有良好的师德,要有扎实的学科基础,走上工作岗位还要执著去追求,努力使自己成为一名好教师。”这些话,在今天看来,也许算不上什么突出的事迹,但在1976年那个特殊的年代,鼓励学生读书,可能成为“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对学生严格管理则有“管、卡、压”之嫌,陈采教授说出这番话是要有勇气的。

记得陈采和陈琼琳老师上无机化学时,把无机化学中的四大平衡和过渡元素、锕系、谰系元素及整个周期表演绎得淋漓尽致,在我的心中播下了一粒难忘的种子。学生对陈采老师的话不理解时,他的眉宇之间透着沉稳与智慧,眼波里隐隐荡漾着几缕温柔,眼光里仍然慈祥地期待着,如同闽江夜晚水面上闪闪发光的渔火,别有一番魅力。是他,用心引导我们走出灵魂的荒漠,并赐予我热爱化学的激情和执著。他对我说“做一行要专一行,要精益求精,尽量成为专家”,陈采老师的话至今仍然回荡在我的耳边。老师总是那样威严、慈祥、和蔼,那样宽容、睿智、有爱心。老师的学识让我钦佩,为人让我折服,每当我在夜间伏案苦读,就感觉到老师以不同的方式让我自律,催我进步。

化学系还有很多像陈采老师那样十分敬业,为人师表,师能精湛,备课认真,治学严谨,深受学生喜欢的老师。许多老师每次上课的板书都是精心设计的几个黑板,板书图文并茂,书写快速,字体工整,可谓赏心悦目,至今我们仍记忆犹新。许多老师在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上起了很大的引导和促进作用。走上工作岗位后,我时刻牢记着老师们的谆谆教导,一边虚心学习,一边潜心教研,整个生活的主旋律,就是“学习和工作”。我效仿老师们那样努力奋斗,埋头工作,踏实做事,低调做人,最终成为三明学院的第一个教授。我发表了136篇的论文,早年获得福建省科技进步三等奖和福建省教学成果二等奖;并于1997年、2007年两次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2001年评为福建省优秀教师,2008年评为福建省教学名师,2003年受聘为福州大学教授。这些荣誉称号的取得是当年长安山播下的种子。回想我当学生时的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珍惜难得的学习机遇,当年1975级教室里的米黄色墙壁上时常幻化出学子们的苦读身影。清晨、夜间长安山空气里弥散着的淡淡花香,激发着学子们心灵深处对知识的渴望。

往事是一段年华,风华是一指流沙。当我在浩瀚的化学海洋中遨游30多年之后,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恩师指路的那盏明灯,老师严谨的治学态度成为我当教师后努力效仿的楷模,我也自觉不自觉地沿用陈教授的方法要求自己的学生。每当想到这些难忘的往事,我心中总会产生一种愉悦。几十年过去了,这种蕴藏心中的思念难以淡化,我永远为之呼唤礼赞。(周文富化学与化工学院1975级校友,

三明学院教授、教务处处长)一辈子不用换血

◎蔡芳本

大学时,崇拜过不少老师:教外国文学的李万钧,大胆泼辣;教文艺理论的李联明,字斟句酌,但我接触最多的还是孙绍振老师。大家都叫他“孙老头”或“老孙头”,尽管当时他年纪并不大,相貌也不显老。

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烁的是狡黠和智慧的目光,两片薄薄的嘴唇像一把机关枪,不断地吐出一串串妙语。他的嘴巴一张开,你就别想叫他合上,侃上几个小时也用不着喝一口水。

孙老师的课汪洋恣肆、一泻千里,幽默而又生动,让你觉得气象万千。而最让我佩服的是他思想的敏锐性和先锋性。当朦胧诗出现时,中国诗坛一片惶乱,有人反对,有人赞扬,有人不知所措,《诗刊》由此展开一场争论。孙老师的一篇《“朦胧诗”的崛起》,给予朦胧诗相当高的肯定,他和他的“崛起论”为舒婷们摇旗呐喊。谁也没想到,朦胧诗一下风靡全国。中国诗歌这个苦命的孩子,一下子激活了,新生了。

孙老师的眼光并没有局限在诗歌,他也关心着诗歌以外的世界。

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一上台就实行分田到户,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有一次我到福州,找到孙老师,闲聊时,我表示对邓小平改革政策的不理解。我当时“左”得很。我以为中国好不容易建立社会主义,田地连成一片,现在分田到户,每家每户一小块田,以后拖拉机、收割机怎能用得上?我脸红脖子粗地大发牢骚。孙老师狠狠地教训我,他的意思是,中国不走改革道路就没有出路,邓小平是要救活中国。我带着满腹狐疑回了家,稀里糊涂地教着书,国家的事咱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