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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与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的黄昏。四周开始被灰蒙蒙的肮脏空气搅成了混沌的一团。
嘈杂的喧嚣声和车辆发动机的引擎声。像是锤子一样不停地撞击着耳膜深处。风吹着白色的方便口袋一个接一个抛向天空。
落不下来。于是就这样一直飘到了更高的地方。然后消失在茫茫的苍穹之中。
冲出胡同口后。晨小雾一下子便瘫倒在了地上。
几乎要虚脱一般的疲惫感。拉扯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末梢。然后从胸腔中央一点一点沉闷地扩散开来。
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仿佛是被绳子勒住了一样。心脏里一阵一阵玻璃碎片破裂的声响。像是被巨大的石块砸碎的电影屏幕。凌乱的碎片就这样“哗”的一声散落了下来。
眼泪处长长地挂在眼角。被风吹干后。便又是更加潮湿的一大片。
渐渐地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几排高大的六层建筑物中间横卧着一条黑白分明的水泥街道。两边排砌着一道道刷着白色的油漆护栏。
头顶是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伸展着枯萎不堪的枝丫。僵硬得像是再也不会苏醒过来。
路上的行人带着模糊阴暗的面容。行色匆匆地穿过杂乱无章的十字路口。然后涌向无数条隐藏在繁华的城市背后的胡同和弄堂里。
街道中央高架上悬挂着的广告牌在起劲的北风的鼓动下哗哗作响。它们连绵着。搅浊了空气。
强光下。沉重的公交车一路冒着黑烟匆匆地行驶过去。车前玻璃上突兀地反射着司机和乘客流离的目光。
闭上眼睛。又是一阵更加汹涌的眼泪。
眼前依然闪现着夕阳余晖下那张狰狞的丑陋的嘴脸和拳头下的惨叫声。以及周围几个人围上去后苏末渐渐微弱下去的“赶快走啊”的叫喊声。
以前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只会忍辱负重或者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她的摆布和捉弄。可是一想到刚才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奋不顾身的情景的时候。心就会一阵一阵疼痛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如果跑掉了的话肯定就没事了。可是四对一的悬殊怎么会轻易地逃脱呢？想到这里。晨小雾突然担心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她从地上站起来转身折回胡同。可是刚走了两步便又后怕了起来。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晨小雾打开一看。是苏末的号码。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刚一接通。晨小雾的脸就像是一张被浸泡了许多个日子后的白纸一样。苍白得没有一点颜色。
手机里苏末微弱的话语。像是曾经在电影里听了无数遍主角垂死挣扎时的声音一般。
“救我。”
晨小雾冲回胡同的路上一连摔了两跤。膝盖被擦破了。鲜血沿着裤管纤维与纤维之间狭小的罅隙渗透开来。钻心的疼痛拉扯着肌肉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可是她仍然像疯了一般向前跑着。边跑还边用袖子抹着脸上稀里哗啦的泪水。
当她赶到胡同里的时候。她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和荡漾在耳膜边缘沙沙不停的耳鸣声。
寂静的胡同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像是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的东西。
房屋、阁楼、电线、垃圾、拖把、破烂、空气、温度。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刹那静得天旋地转撕心裂肺。
有光线迷住了视线。可是仍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苏末斜靠在墙壁的拐角里。脑袋嗒拉着歪向一边。白色的外套早已被从胸口那个醒目的伤口里涌出来的鲜血泡得发胀。
他的旁边散落着几跟粗细不一的木棒和一把泛着阴森森的光芒的水果刀。尚未凝固的血液带着微弱的热量正在费力地沿着棒端和刀尖向下滴着。
那是苏末的血。深红色的鲜血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和令人恐惧的颜色。
他的手上仍然握着一只黑色的手机。机壳手机的指示灯依然在渐渐暗下去的暮色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像所有濒临死亡的人一样拼命地想抓能够挽留自己生命的东西。在自己意识消失之前最后一刻都想把手机贴在靠近耳边的地方。
晨小雾睁大了恐惧的眼睛。捂着嘴慢慢地瘫倒在了墙边。
时间在那一刻回归黑暗。停止前进。然后逆转倒流。记忆开始恢复到初始的状态——
就像是在十二岁那年。她对他恶声恶语。她躲在上学的路上用小石子砸他。她在他的校服后面用粉笔画着一只乌龟。然后在旁边重重地写下他的名字。可是当他看到她被调皮的男生扯住头发。她的脸上因疼痛而微微发白的时候。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还叫上几个平时玩得很铁的哥们。一起将那个小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就像是在几个月前。突然有一天。当他在放学的路上看到她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甜甜蜜蜜有说有笑的时候。他的鼻子就会莫名其妙地酸起来。心就会毫无准备地难过起来。
就仿佛是在几个星期前。涣散的时光从每一个角度切割着世界的明暗。斑驳而潮湿的弄堂墙壁上拓印着喧嚣划过的痕迹。小巷里弥漫着一层模糊的晨雾。穿堂而过的冷清光线慢慢地撕开了凝固的黑暗。他推着车子站在窗户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冻霜的楼道口。低下头对她轻轻地说。走吧。
走吧。是和你。一起走。而不是。我一个人。
却像是被地震中突然撕开的岩石地壳。那些曾经被埋没在地下深处从来都不曾在意的温暖都暴露出了清晰的脉络和痕迹。所有内心深渊里的悲怆和绝望。都沿着血液。顺着血管。通遍了全身。
悲伤终于冲破地表。形成巨大漩涡。然后吞噬着胸腔里所有的一切。世界在那一刻暗无天日。年华从此流离失所。
世界的黑暗角落里总会滋生着那么多悲伤的梦魇来。
梦里的剪影与布景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脱落出来的灰暗的阴影。在心脏表面那些布满了血管与经脉的地方开凿凹槽。然后在不胜颓唐的夜色中缓慢地流淌着寂静而黑暗的巨大河流。
它们被茂盛的绿萍所覆盖。已经看不到河水了。只有浮萍开出来的深灰色的糜烂花朵散发出来的诡异光泽。
你看着它们。然后内心开始被诱惑得心动。无法克制。于是你走过去。脚下是一片虚无。在浮萍此彼起伏连绵不绝的断裂声中开始慢慢地下沉。沦陷。
肮脏窒息的气味和冰凉彻骨的河水无声地把你浸润、埋没。然后深深地吞噬进漫无边际的淤泥之中。一千米。还有一千米。终于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和光亮了。
然后就是永无休止的黑暗。以及那些从绝望深渊底部弥漫进来的死亡气息。
生活就这样沿着逆时针。一直在没有规律毫无章法地消亡流逝着。带着濒临死亡前独有的宁静与安详。庞大得让人无力。
没有人可以占卜明天。也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人世间所有的万物都逃脱不了时间的掌心。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让那些未卜的事情路出现有的苍白面目。然后在下一秒来临的时候逆转倒流面目全非。
就是这样的青春。连接着散落在年华里的无数碎片和剪影。一点一点地拼凑着如同点滴般寂寞流离的无言岁月。
窗外是一排青翠的松柏。灯光从枝丫稀疏的地方破碎地摔落下来。然后滩成一层散发着模糊光亮的暗灰色。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空气中大把大把苍白的水分子渗透着皮肤里每一个狭小的毛孔和罅隙。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像是毒蛇表面特有的阴冷和黏腻一样。毛悚悚地令人作呕。
从这里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苍白着一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这些脸孔在有如凡高的向日葵。在阴晴的日子里惨烈地盛开着。
盛开着颓败。盛开着斑驳和不堪。盛开着光怪陆离。盛开着那些年华里让人呼吸困难的厚厚的颜色。透着死亡气息的腐朽味道。苍白而决裂。
耳边传来的依旧是护士和医生进出时忙碌的背影。和金属器械撞击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曾经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血腥场面。就这样戏剧般地发生在了离自己最近最近的地方。就真的赤裸裸地拓印在了记忆卵石光滑的表面上。
擦不去。挥不掉。所有的努力也只会让它变得更加清晰。
像是某种绝望。在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来回地震动着脆弱的耳膜。
心依然在滴血。在安静得不成样子的走廊里。“啪啪啪啪”一滴一滴地流淌着。满心房的鲜血。触目惊心。
为什么会滴血？是为了你吗？
一想起弄堂口你苍白不堪的面容和血流不止的伤口。心就像是被无数双脚在上面硬生生地踩过。践踏。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出。
已经不成形了。就这样凌乱地躺在地上。
满地闪烁着粼粼光泽的残渣碎片。上面有温热的气流缓慢地升腾到空气中。
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疼。
也没有感觉到痛。
心疼和心痛。真的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闭上眼睛。
黑暗中只有你眼氧气罩下垂危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是我胸腔里紧剩的点滴温度。
稀薄地包裹着日渐僵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