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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末。你要不要喝点鸡汤?”
“苏末。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苏末。你尝尝这块菠萝吧。”
“苏末。我刚才下楼去买了两个烤红薯。挺香的。你也吃一个吧。”
“苏末……”
苏末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忙得人仰马翻的晨小雾。终于忍不下去地开口了。“喂。”
“干吗?”
“你歇会儿吧。”
“嗯?”
“我是说。你都忙了半天了。不累啊?”苏末对晨小雾这几天的反应的确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每天要忍受她的白眼加莫名其妙的的捉弄外。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对自己这么殷勤过。
“不累啊。”
“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那个……你就说你到底要不要吃嘛?”晨小雾说完伸手递过来一块看起来比较油腻的奶油松糕。
“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你就再吃一点点。没事的。就一点点。”
“好吧。”苏末无奈地伸出手接过晨小雾递过来的东西。刚吃了两口后又停下来。斜着眼睛对她看了看。
“吃你的东西。看我干吗?我脸上又没有松糕。”
“不是。我……”
“你。干吗?”
“我是随便问一下。这几天你干吗对我这么殷勤?”苏末终于说出了闷在心里很久了的话来。
“有吗?”
“有啊。”苏末摊了摊手中的松糕。“还有昨天。前天。”
“谁说我对你殷勤了。我只不过是看在你受伤的分上才稍微对你照顾一点的。”晨小雾撇了撇嘴。
“算了。你还是别这样。我不太习惯。”苏末顿了顿。吃了一口松糕。过了好久听见没有回声。又转过身来看了看晨小雾。“怎么了?”
“没事。”晨小雾沉默了下来。她把头扭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眼圈红红的。“苏末。”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心肠特坏?”
“干吗这样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
“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不是太坏。因为你除了对我横鼻子竖眼外。对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很好。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晨小雾没有开口。
病房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才低下头幽幽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浅意识里觉得。是你夺走了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爱。因为在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我在家里总会会有很多很多的玩具和零食。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都是搂着妈妈的脖子。听着爸爸的童话故事。然后一点一点毫无障碍地沉睡过去。那个时候。我瘦弱娇小。体弱多病。心而且心脏不是太好。除了成绩。其他什么都平平无奇。而爸爸妈妈依然像童话里的老婆婆一样。一心一意地爱着我。宠着我。”
“他们总是很自信。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女儿才是最乖最可爱的。而我在他们的眼里也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动物。爸爸每天送我上学。接我回家。骑着车载着我走在学校到家里的那条花径小道。妈妈带我去看最新上映的动画电影。买我最喜欢的明星照片海报送给我。”
“可是似乎自从你来了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样子。一切都不在让我感到满意。至少最疼最爱的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将我一个人捧在手心里了。”
在晨小雾向苏末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苏末总是会看见一些微弱的光芒从她的身体里面散发出来。
那些青春里的心事。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里鲜为人知的秘密。那些一碰就会“啪”的一声破裂的点滴浮云。都在这样一个无尽漫长的磨合中慢慢地露出了雕琢的凹迹。然后任风霜雨雪在心房里缓慢地舒展开来。
晨小雾说到最后。突然失声地痛哭了起来。她哽咽着啜泣声。一字一顿地说道:“苏末。这些年来。你一定很恨很恨我吧?”
——你一定很恨很恨我吧?
——你一定很恨很恨我吧?
——你一定很恨很恨我吧?
在那遥远的地方。夹杂着相同的旋律在世界里来回的游荡。往来季风将它在心房里清晰地扩音。
有答案么?似乎应该没有吧。
那些强大的恨。那些强大的爱。
彼此纠缠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浓雾是一种腐烂而充满魅力的存在。
晨小雾从楼梯里冲出来的时候。突然就从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也许自己真的很讨厌它吧。
总是在清晨六点的时候弥漫着整整一弄堂的雾气。
陈旧。枯腐。灰尘。雾气。
所有能与肮脏挂钩的气味都扑进了鼻子里。然后在下一秒来临的时候被吸进肺里。呛得人受不了了。可是仍然还是不停地呼吸着。呼吸着。
为什么要呼吸呢?
仅仅是为了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而不停地呼吸着?
新换上的路灯虽然很努力地放射着笔直的光线。可是仍然会在层层的浓雾的包裹里显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来。
因为苏末仍然还在住院的原因。所以晨小雾每天早上都会比平时提前起床。洗漱完毕后赶到医院去给他送母亲做好的早饭。
她就这样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六点十分出现在楼下昏黄的路灯下面。然后冲进似乎永远都化不开的浓雾里。
街道上空荡荡的。走很长一段都看不见一个人。扑面而来的冷风让晨小雾顿时浑身颤抖了起来。她一边不停地围紧脖子上的围巾。一边朝着空荡荡的大街尽头赶去。
偶尔会有香樟树的落叶在风中飘落。轻轻地拍打在脸上。有轻微的痒痛感。
赶到医院大门外的时候。天稍微有点微微的光亮了。朦胧胧的虽然不是很亮。但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走两步摸三步的糟糕境况了。
三楼右数第五个房间。
闭上眼睛也可以猜出来的位置。
窗户里投射出来的灯光把靠在窗户上的少年的背影拉得很长。几乎要吞噬干净一般的光亮。
逆光的画面。黑色的剪影。在清晨冷清的雾气里慢慢地沉淀出柔和的轮廓来。
晨小雾将自行车推进楼下的车棚里。喀嚓。打开铁门。
金属与金属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这时楼上的窗户被打开了。有人伸出头来轻轻地喊了一声。
晨小雾听到苏末在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来向楼上那个有光亮的窗户望去。然后所有的画面似乎都在抬头的那一瞬间被定格了下来。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画面呢?
头顶几缕温柔如洗一般的灯光落在他的发间。细碎的刘海低垂。因迈身幅度过大而约略摆动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最先抵达地面的灯光。
年轻的容颜。一种甜美与温柔纠缠交织的柔曼。像是秋日晴空上漂浮的那些无辜的白色云朵。渲染出一股一尘不染的干爽味道来。
世界在这样一个温柔的角度里被切割开来。温暖如同水银一般倒灌进身体里面。
所有的角落。所有的罅隙。都被填得满满的。凝固后发出镜面的剪影。然后投射出另一个世界来。
又像是在岁月的累里被褪去了硬客。露出了柔软的内部。孕育出散发光芒的珍珠来。
胸腔里开始缓慢地湿润开来。
伴随着苏末嘴里吐出的那些莹白色的腾腾雾气。轻轻地敲击着心房那扇紧闭着的小门。
晨小雾上楼大开门。刚走进去苏末便开了口。“今年怎么来这么早啊?”
“早吗?平时不都是这个时候来的吗?”晨小雾将饭盒放在苏末的床前。跺了跺有点僵硬的双脚。
“那个。外面很冷吧?”
“嗯。路上都快冻死了。”
“我这里有暖水袋。刚灌的热水。你拿着暖一暖吧。”
“你不用啊?”
“我不冷。你用吧。”
“哦。”晨小雾取下手套。伸手接过苏末带来的热水袋。“预习到哪里来了?”
“物理化学还没有动。数学也刚到函数抛物线那一章。”
“很难吧?”
“有点。很多例题看了半天都还弄不懂。”
“那晚上我赶过来帮你讲一讲吧。”
“算了。你自己也有功课。”
“干吗。嫌我档次低啊?”
“不是啦。”
“开玩笑的。没事。我这几天的功课都是在学校赶完的。”晨小雾摸了摸刚才路上被冻得通红的脸。“你也别这么累了。整天起早摸黑到看书。哪像是个来养病的。”
“没办法。要是再不赶的话就倒数了。”
“又谦虚了不是?得了吧。估计你两个月不来上课。考试照样进名次。”
“呵呵。”
“对了。伊夏前几天一直嚷着要来看你呢。”
“哦?她的脚好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不过再过一个多星期估计也差不多了。”晨小雾放下手中的暖水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算了。晚上再聊吧。我得走了。早自习的时间快到了。”
“哦。路上小心一点啊。”
“嗯。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