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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 晨依：路易说。爱情迅猛如同疾病。那么小风。你的笑容对我来说便是一道自十六岁那年就洞穿了我心脏的一处汩汩伤口。潜伏在那些悲伤的梦魇之中。不能忘却。无法痊愈。所以在每一个数不清的夜晚。我都会想起你。然后一遍一遍数着我的寂寞。
2003年3月1日。我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地址。信封是用粗糙的牛皮纸印制的。
晨依：
我坐在家里。确切的说是坐在商城的我的空荡荡的家里面。最后一次给你写信。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了。我很难过。
两年前你在图书馆第一次对我微笑的样子总是飘荡在我的眼前。我想抓住。可是又抓不住。很虚幻。我是一个很倔强很迟钝的人。我不会写出像别人表白时说的那些漂亮的赞美之词和爱慕之语。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给你写过情书。也从来都没有当着你的面对你说我喜欢你。可是我比那些说过我喜欢你的人还要喜欢你。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你送给我的那条漂亮的围巾和手套。我一直都没有用。你总是提醒我说小风你怎么不带我送给你的围巾和手套啊。不会是把它们弄丢了吧？每次我都是红着脸说没有没有。就是那东西太扎眼。其实我很想对你说那是别人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女孩送给我的东西。所以我舍不得用。一直都小心的保存着。
我的童年是一个没有太多玩伴的记忆。小时候。我习惯把自己沉溺于物质的相互感应里。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收藏和占有欲望。于是总会在抽屉里塞满别人废弃的东西。每次我妈打扫房间的时候就会把我收藏的东西往垃圾堆里扔。而我又会在她扔过了之后又把它们拣回来。因为我总是单纯地以为。只有保存起来的东西才会成为永恒的美丽。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可以永恒的东西。时光的流逝总是会把那些美好的事情都锈蚀地斑驳陆离。然后成为记忆里不堪触动的绝望区域。
这两个月里。我们的关系似乎有点疏远了。
我开始看到你和我一样。也变得忧郁了起来。
在这个秋天到来的时候。你总是问我说。小风你为什么躲着我？小风你怎么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小风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总是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自从爸爸和妈妈生病以后。自从家里为了一分钱而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那些建造在理想中的大厦和桥梁都统统崩溃倒塌了。
所以在很多的时候。我都只是很安静很沉默地躲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就算是我被生活逼到了最困难的地步。就算是我每天都饿着肚子吃不饱饭。我都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就是。只要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事实上我却连让你开心快乐的能力都没有。
我开始看到你和我一样。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忧伤起来。其实有很多时候。我看到你眼里闪过的绝望的时候。心脏就会撕心裂肺地疼起来。我感到自己真的很没用。最起码我太虚伪。因为你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我很多的帮助。而我却死要面子地认为这些帮助都是带有同情和可怜的施舍。从而便无情地拒绝了你所有的帮助。把你置身于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方。
而现在。晨依。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2002年11月17。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说让你在学校门口等我。可是我却食言了。因为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的病又加重了。所以我不得不急着赶到医院去照顾他。是我不对。让你白等了。对不起。
2002年11月25日。上午做完课间操后。你在操场上拦住我。然后眼眶含泪满脸委屈地质问我为什么总是躲着你。我一直没有回答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着你。我只是潜意识的发觉我们之间突然开始横亘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是一条没有端点的直线。运行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是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2002年12月1日。这次的月考。我考得一塌糊涂。以前在班里考试的时候都是我第一你第二。可是这次。估计你在班级前三十名都没有看见我的名字吧。爸爸刚去世。我真的无法静下心来学习了。也许我这样说似乎是在为自己编造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可是这确实是真话。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2002年12月12日。我开始成半天地逃课了。可是在面对你的询问的时候。我却告诉你说我逃课出去是为了照顾妈妈。其实我是到大街上去捡垃圾去了。家里一点钱都没有。妈妈也因为医药费拖欠的原因回到了家里。为了生存。我只能逃课出去捡垃圾卖一点微薄的纸币来维持这非人的生活。是我骗了你。对不起。
2002年12月24日。妈妈葬礼那天。你泪流满面地搂着跪在灵堂前呆若木鸡的我说小风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可是我却一把推开你。然后声嘶力竭地让你走开。让你收起同情的眼泪。还说什么我不用你来可怜我的话。你一定感到很生气吧。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2003年1月3日。这几星期我没有去上课。我想你肯定着急了吧。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平安夜那天晚上。我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坐在爸爸和妈妈以前住的那间屋子里。我打手电筒。在黑暗里一遍又有遍地回忆着脑海里的那些残破不堪支离破碎的记忆。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妈妈。想起了你。可是想着想着。我便双手掩面。难过地哭了起来。
晨依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可是我真的哭了。我好想你。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音乐店里听音乐。我开始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那种歌。每次听的时候。我都会深深地陷入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着头顶昏黄的日光灯和模糊的画面。然后突然就被这些东西打动了。
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任何也不肯回忆。喜欢回忆的都是那些已进暮年的老人。可是我不是。或许我必须依靠回忆才能来缅怀我们在一起的那些难忘的日子吧。
晨依。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选择继续上学。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真的。也许这样说似乎会显得有那么一点做作。而且我想你一定会在心里骂我是一个懦夫。可是你是不会体会到一个还没有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男孩。在一个月内连续失去两个最亲最亲的亲人的事实将会给他的内心带来多么大的创伤。
晨依我又哭了。
最后说一声。我喜欢你。
小风写于离开商城的前一天夜里
我捏着那两张薄薄的信纸。如同木偶一般呆站着。
外面阴沉的天空中。漫天的雪花带着细碎得不成样子的悲伤散乱的飞舞在喧嚣的城市上空。雪下的是那么绵密。仿佛雪花一直在云朵上积累着。挤压着。直到脆弱的天空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终于“哗啦”地一声崩溃塌陷。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消失了声音。消失了光线。消失了温度。消失了记忆里最温暖的面容和动作。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像是一条悲伤的河流。弥漫着窒息的味道和腾腾的蒸汽。沿着眼角。沿着鼻梁。沿着下巴。一直不停地往下流。于是就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身体里面的所有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言小风终离开了。
那些盛开在记忆里的春天。在年华里撒落了一整地腐烂的花瓣。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振幅。世界从此丧失语言。所有的河流都在那个冬天失去了平静。世界从此丧失波澜。
时间终于在那一瞬间停止前进。然后逆转倒流。世界开始恢复到了初始的状态——
就仿佛仅仅是在几个月前。小风拿着那双厚厚的棉手套。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来。
就似乎是两个星期前。小风坐在他母亲的灵位旁呆若木鸡。我搂着他的肩膀说。小风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就如同前几天。我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扭过头微笑地看着小风。心里像是干涸的河流一样。所有内心深处的绝望都沿着脚底流进了血管。流遍了四肢。
却像是那些哈在空气里的雾气。在生命无常的消耗里。从浓白变成透明。最终瓦解成水汽蒸发干净。
悲伤终于冲破了地表。形成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大地的一切。世界在那一刻暗无天日。年华从此流离失所。
38
窗外的绵绵细雨正下着。玻璃上倒影出来的面容年轻而锐利。却有着呆呆的神色。仿佛灵魂从头顶上脱露出来。游走在外面密不透风的雨滴之中。平时很阳光的空气在这一刻却微微让人心疼。
这是商北最冷的冬天。广场上已经人迹寥寥。深秋无声无息的雨丝泌入地底。周围的建筑物蒙着一层模糊而浓重的水汽。 在晦暗潮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直角和半明半暗的轮廓。在街道的一个拐角处。我看见了一棵香樟树。丢失了所有的树叶。枝丫怅惘地伸向天空。透过稀松的间隙。大片大片的阴霾。遮住了淡淡的光线。散发着落破的气息。
途中经过一座房子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驻脚在漫长的冬日里散发着沉闷的腐烂味道。地面上满是过去日子留下的灰烬。墙角没雪的地方长满了白色的白褶菌子。老房子像是得了骨质疏松症的病人一样静静地耸立着。窗户上的玻璃板已经被太阳烤裂。裂缝中窜出一大片的阴冷和潮湿。
我轻轻地靠在墙上。斑驳陆离的墙“噌”地一声掉下来一块白色的石灰碎块。然后我的心突然就一下子毫无准备地难过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混合着雨水渗入地表。双手掩面。往事如电影一般一一重现。那个我最深爱的女孩。那场残酷无情的爱恋。那段支离破碎的华丽。那流逝在似水年华里的悲伤。像是八月里干燥的地表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浸润之后瞬间塌陷。一块一块灰色的。黄色的。棕色的泥土分崩离析。渐渐地露出地表深处的秘密。
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个笑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她最终还是如雾霭般消散。而那个笑容。就成了我心中紧紧埋葬的一条湍急的河流。无法泅渡。那河流的声音。也成了我心中的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
我知道我又开始想颜堇了。
这个秋天。我显得如此逆来顺受。我蜷缩在属于自己的明媚角落。不与任何陌生的人任何陌生的事产生瓜葛。因为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遗忘到过去。我总是一个人把头深深地埋在领子里沿着墙根行走。表情寂寞。耳机里有一些未知名的旋律。残缺。激进。破碎。孤独。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过于注意到我。我更希望自己像一个隐形的空壳穿梭自由。没有人看见我的身体。我像蚕蛹一样将灵魂褪去。丢弃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终日祈祷不要被人捡起。
可是当我站在时光流淌的河流上隔岸观望时。却发现拨开层层迷雾。往事的一切依然清晰的异常残酷。所有的回忆和幻想都在那一刻被现实击得苍白无力。
是的。我忘不了颜堇。她就像是一道与我永恒不变的千年咒语。深藏于胸腔最黑暗的却最温暖的地方。拥有庞大繁杂的根系。难以拔除。反而日渐扎下遒劲有力的根系。所有分岔的根系从那个角落里蔓延。在左心房。右心室。肺叶。血管。细胞。布满整个胸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会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来。
雨开始慢慢地变大。没有雷声。没有响动。像是预计之中的一样。在云层上汹涌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路上弥漫起一股黄昏时的蒙蒙雾气。被渐渐亮起来的灯光射出一团一团的黄晕来。头顶飞过一只鸟。尖锐的叫声在空气里硬生生地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刚刚沾满雨水的脸庞暴露在风里。被吹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等我躲进广场不远处的一家图书店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这样一个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打算进书店买点买几本小说带回家看。在书店的一排货架旁。我意外地碰到了微妍。
她正坐在书店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她的背脊挺的很直。是一贯低头温和的姿势。细碎的刘海低垂。遮住了她大半边滋润光洁的脸庞。她的身体大部分都陷在货源架的背阴处。但因迈步幅度而略微摆动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最先抵达地面的阳光。浅浅金色。温暖闪烁。那是一个如此让我熟悉的姿势。温柔的。欣喜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颜堇。
微妍看见我来了。惊喜地叫了一声。我如梦初醒。然而来不及收拾的彷徨和失落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怎么了？”她轻轻地问道。
“没怎么啊。”我抬起头。故作轻松。很勉强地笑了笑。
“不会吧。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有事。”
“真的没事。你别瞎想。”我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微妍不再问什么。放下书。起身向柜台那边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原路返回。手中多了一条毛巾。“刚买的。擦一擦吧。小心感冒。”她将毛巾递过来的时候。顺便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嗯。”我接过来草草地擦了几下。然后又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在想什么？”微妍看我又发起呆。把头凑过来问道。
“没想什么啊。”我望着窗外空洞的天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我感觉她似乎已经猜出来了。但我依然装傻。
“你在想颜堇对不对？”微妍用一种痛苦的表情逼视着我。
我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却不敢承认一般否认道。“没有。”
“你不要再骗我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虽然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要忘了颜堇。但你根本就做不到。你的心永远只属于她。而我。在你的心中只不过是一种摆设。一种寄托。”微妍抬起头强忍着眼泪。可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对不起。微妍。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痛苦地低下了头。“可是现实是残酷的。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就像我明明知道思念只会增加痛苦甚至伤害到你。却还要不停的去思念颜堇一样。有很多时候。我都会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我总觉得人处在这个纷杂喧嚣的世俗中。不应该总是被现实的悲喜鞭策前进。可是我无法做到。我无法放下那分来之不易的感情。”
“那你怎样才能彻底地忘掉她。”微妍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时间。”
“时间？”
“对。时间。”
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话。像是一瞬间大地上的人都消失了一样。刹那间静得天旋地转。那一刻的寂静。就如同封闭在黑暗中的地狱。忽而掠过微薄的光线。稍纵即逝。却艳丽得让人心中无限失落。这种惊人的失落。像是把自己置身于一片茫然的天地。冷清庞大得令人窒息。
和往常一样。我随便选了几本最近很流行的小说。
结了账。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外面的雨势依然很凶猛。我和微妍站在书店外的台阶上。
空旷的马路带着刚刚沉睡过去的寂寥。楼群之间的天空是微微泛出的灰白。一点一点地逐渐变黑。远处的停车场上那十几辆卡车都统统变成了一种灰蒙蒙的没有影子的东西。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些白天能够高声轰鸣欢畅的东西。竟然会变得如此安静而没有任何声音。
我感到疲倦极了。便拿了一份报纸铺在书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我在橱窗上的玻璃上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然后看见玻璃上淡淡的升起一股白雾。一会儿便散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突然明白。其实现实就像是被命运设计过了的深渊绝境。一种最深沉的悲怆被置入底部。当每一个人失足的人坠落下去的时候。都会在心脏深处发出最凄惨的悲鸣。而那些随着时光流逝的凡尘往事。就像是自己哈出来的雾气。虽然真实美丽。然而却缥渺短暂。曾经美好的东西终究会过去。
后来。我居然靠在墙上睡着了。
梦里我看见了颜堇。她笑了。对着我笑了。在门廊一块幽凉的阴影后面。年轻的容颜。一种甜美和黑暗交织缠绵的笑容。像是从深林里的泥土里来出来的野花。洁白的。纯真的。一尘不染。轻轻拂起的微风把她的裙子吹得翻来覆去。那是颜堇永不褪色的容颜。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在喉咙和舌头之间。轻轻地叫到。颜堇。颜堇。我喊着她的名字。然后朝着她跑过去。
天空很蓝。白云像是一团无辜的棉絮一般挂在空中。尚未南迁的候鸟成群结队的从我的头顶掠过。我越跑越快。可是那条路却似乎很长很长。我努力地跑啊跑。颜堇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她说齐谐我爱你。抱抱我行吗？我想我只要马上拉住她的手。然后把她搂在怀里。我们就可以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可是那双手。那张脸。却越来越模糊……
“齐谐。齐谐。你睡着了吗？”耳朵旁似乎有人在唤我。我以为那是颜堇的声音。干净。柔软。那是我最喜欢听的声音。一声一声。齐谐。齐谐。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微妍正打着一把雨伞站在我的眼前。长长的头发和洁白的外套都在滴着水。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在我睡着的时候。微妍冒雨回去拿了雨伞。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
我和微妍共同达着一把雨伞。慢慢地行走在商城的大街上。树影与路灯交织的街道有点冰冷。但两边的商店里却依然有很多的人群。在锦色的夜空中不盛颓废。石板缝里空积着一滩污水。一脚踩上去水花四溅。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灯在我的眼里弥漫开来。渐大的夜风吹得高架栏杆上的广告牌“哗哗哗”作响。它们连绵着。搅浑了空气。强光下无数的水滴胡乱飞舞。
我和微妍很吃力地爬上了六楼。道别后。我走进自己房间。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把衣服分开泡在温水里。准备明天再洗。
这是一个半新半旧的公寓楼。就像是这座充满古城美丽的商城的其他建筑一样。有着历史冲刷的痕迹。公寓楼离学院不远。租金也很便宜。每层有两套房子。我和微妍门对门地占据着公寓楼的两边。房子一房一厅。带洗手间和厨房。一个人住不宽。两个人住不窄。
在这座公寓楼里。我有一张小小的木床和一张古老的旧书桌。我感到寂寞的时候就开始一些干净得不痛不痒的文字。文字就像是我的灵魂。又像是替我阻挡寒冷的厚厚的被子。它们从我的笔下。返回到我的心脏。成为我黑暗内心的光芒。就像是暗涌在我的体内熔岩一样。将我的心烧得滚烫。既而沸腾。我就这样一直写。一直写。写到臂膀发酸。然后忘记孤独。我喜欢这样独处寂寞是寻找文字的快感。
空荡的房子。一个人的遐想。一个人的发呆。世界很静很静。
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和颜堇每天晚上都会爬上楼梯打开天窗。四方形是天窗。我们躺在小床上就可以看到外边天空上的星星和月亮。星星们的盛会是绝对容不下我们这样两个在风中成长的孩子。没有人知道我们想什么。也没有人过问。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是。今天晚上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暗。漫无边际。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很浓很浓的墨汁颜色。我的内心像是一片辽阔的草原。绵延数日的霏霏细雨冲走了山间光秃秃的地表上堆积的灰尘。露出一股略带忧伤的湛蓝。
沉思之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传入我的耳朵。
“喂？”我打开手机。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呀。还没睡啊？”
我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原来是微妍。“没有啊。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谁像你整天魂不守舍无所事事。”
我怕她又会重提晚上的事。所以赶紧打断她。“有事说事吧。”
“明天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学校的图书馆？”
“你去那里做什么？”
“系里要些论文。我去查一下资料。”
“可以啊。我明天没事。刚好有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好的。”我挂上手机。重新躺了下来。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窗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离的贴在窗户上。一股潮水般的孤独再次涌上了心头。我的心乱七八糟。我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同寂寞相咬和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起身下床。打着赤脚来回不停地走着。脚板和地面发出黏稠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烦躁不安。简直不可理喻。我熄掉房子里所有的灯。睁着双眼望着沉重的夜色。遥远的夜空仿佛有深沉的钟声传来。
我站起身。出了卧室。在客厅里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开始喝。灼热的液体沿着舌头滑向喉咙。针扎一般的疼痛让我的舌头几近麻木。我抬起头来想忍住泪水却发现繁衍生息的黑暗依然史无前例的笼罩着我。
颜堇。这个让我每想一次心就会针扎一般疼痛的女孩。这个我发誓要永远忘掉的人。终于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我。不得不停下来所有的思维去想她。去思念她。哪怕是我明知道我和她早以分离。明知道我们今生或许都无缘再见面。
我是在十七岁那年遇见了颜堇。
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因为我的父母刚刚离异。后来我在向颜堇说这件事的时候显得很轻松。我说那天他们像是完成了一份曾经签下的合同。或者说丢掉了一个感情包袱。从那天开始。我便经常看到他们的脸上如释重负的微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那么开心。所以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很开心。
他们离婚的那天。我去了“北极尖叫”。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推开厚厚的玻璃大门。吧台边挤满了跳舞的人群。充满迷幻的电子音乐。黑暗中的汗水。洋人浓烈的香水味道。颓靡的暗色酒精。像是一头没有思维的畜生。古怪的穿越人群之中。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像是一张神秘的面具背后隐藏着一个残缺的灵魂。神情暧昧。像是在潮湿的泥土里爬行的动物。
我喝了很多的酒。苦涩的酒精在我的身体里面烧起了一片灼热的火焰。那种猛烈的灼热。夹杂着疼痛和眩晕。像黑洞一样吞噬着我的思维。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一个人站立在陌生的世界里。脱离了现实的残酷。感觉很奇妙。
后来。我端着一大杯鸡尾酒。独自跑进了舞池里。人们拥抱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的味道。沸腾的节奏让我在麻痹中得到了释放。混成一片一片的尖叫声和口哨声让我的疯狂达到了高峰。
跳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种浑浊的呕吐感所袭击。胸口冰凉。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都在向上翻涌。从身体内沿着胃。沿着喉咙。贴着扁桃体。贴着口腔朝上翻涌。我把手撑在座位上。无法发出声音。缠绕着心脏的灰尘和空气似乎要把我窒息。我趴在舞台边吐了起来。
这时。酒吧的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很漂亮也很前卫的女孩。抱着一把黑色的吉他。高高地站在台上向下俯视。她的头发拉的很直。古铜色的黄发漾动着月光水面时的那种令人目眩的光泽。像是受了某种神秘的滋养。她的皮肤很白。眼睛里盛满了混沌得如同大雾一般的琼浆。带着细小而暧昧的变化。清澈而幽深。
她没有开场白。只是一个利落的音符。充满了怀旧与破碎的吉他声音。喧闹的人群突然就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面孔都泛着蓝色的目光。焦灼、幻想、期待。升腾起来。像是庞大的烟雾笼罩在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喧哗。寂静在无边无际的膨胀。只有怀旧而伤感的歌声飘出来。像是一只小手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那是一首我很早以前就听过的旋律。在午夜的酒吧里。叶蓓蕾疼痛如雨水的忧伤。王菲妖艳诡异的呢喃。
是谁的琴弦撩动了我的心扉
你走后依旧的街道
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此去经年
未表白过的
都已止息
未开口的
都会沉默
总会有人不断重演着我们的故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
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诉说着相许终身的誓言
可是要怎样的悲伤身躬
才能同我们的旧日作别
渐行渐远
都是年轻如同你的脸
会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她一个人站在台上。足足唱了五遍。直到唱到嗓子嘶哑。所有的人都屏声呼吸在底下听。她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琴弦还有微微震荡的余音。她垂头静默的姿势犹如沉溺的睡莲。我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洁白得像纷飞的雪花一般的泪水。时间在那一瞬间仿若凝滞成永恒。然后我听到了整个舞池里响起了如云朵一般乍起的掌声。我眼泪骄傲而悲怆地落了下来。
我跑去后台。她刚要离开。我匆忙推开后门追了上去。五月的夜风。暖熙醺然。有花朵沿路盛开。她的纯棉裙摆在小腿处晃荡纠结。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微微冒出的汗珠。喊了一声。喂。等一下。
她停下来。转过身体。视线是一簇清凉的冷漠和懒散。天空湛蓝澄澈。棉花糖一般美妙的云朵。翠绿色的香樟树叶。街道阳台上硕大浓郁的芬芳。小巷角落爬山虎排山倒海的攀爬蔓延。世界在那一刻回归宁静。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宛如时光倒流。我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像是无数细碎的洗衣粉搓揉出的泡沫。在喉咙管处争先恐后的拥挤。可是当我要张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有事吗？”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这里的吉他手吗？”我有点笨拙地问道。
“这个很重要吗？”
“不重要不重要。那你经常在这里唱歌吗？”
“这个也很重要吗？”
“不重要不重要。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她会顺着我刚才问题继续答道说这个比上一个上一个还重要吗。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在半明半暗的傍晚里。她对着我笑了。那是如此迷人而又陌生的颜堇。她的眉心。她的眼睛。她的鼻子。温柔的。欣喜的。似乎能掐出水来。她的牙齿很白。粉色的牙床在黄昏的霞光里渲染出细碎的银白光泽。空气在一刹那间霹雳啪啦作响。如同碎屑一般散落在我的眼眶里。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纯洁最让人心疼的微笑。像是商北冬天露头而来的绵绵细雪。心头所有的寒冷和冰霜都像是掉进了一个温暖而潮湿的梦魇。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白纸。轻轻一触。乒乓破碎。
她说。哦。我叫颜堇。
颜堇。颜堇。我低下头小声地呢喃着。然后当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女孩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放下水杯。然后回到房间。重新躺在床上。想了太多。脑袋已经糊涂的整理不出思维来。
我突然又想了微妍。这个现在和我在一起的女孩。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说不清楚我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和她的相识完全没有与颜堇相识时的那样有着戏剧性的偶然。
那时颜堇刚从我的身边消失。我开始变成一个失语的人。每天张着嘶哑的嗓子却无法发出声音。给颜堇打了无数个电话。里面却永远都只有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的胡子已经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开始渐渐地朝着肩膀靠拢。我没有时间去整理它们。每天只是不停地去想颜堇。微妍说齐谐我帮你把胡子刮一刮吧。我不置可否。只是任由她摆布。她督促我洗澡。我也是形同走尸。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她每天陪我一起聊天。看电视。逗我开心。去公园散步。甚至再别人都以为我无药可救的时候。她也没有灰心。仍然不遗余力地陪伴我度过了那段黑暗无期的日子。从此。我开始重新生活。拼命的学习。整天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以此希望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从此遗忘掉。
那时我真的很天真的以为我会忘了颜堇。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良心是否会有内疚。但我知道。微妍一定很伤心。她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像我爱颜堇一样爱着我。可我却在她投入我怀中的时候。心里想着另一个女孩。这种滋味一定像刀尖扎在心头上一般很痛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