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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的冬天很寒冷。有时候也会下雪。但都是又轻又薄。低眉顺眼地在天地间飘一会儿。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
我在商丘过的第一个冬天里。不断地对颜堇说这儿真的好冷啊。每天早晨我总是睡在离她家不远处的一间租房里不肯起来。像是个赖床的孩子一样蜷缩在被窝里和寒冷对抗。而颜堇总是早早的起来。然后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趴在我的床边。将自己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被子里。不断地催促我起来陪她去她家里吃早餐。但我每次都会用力地将她的手抓住放在我的胸口。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或者眯着眼睛偷偷地看着她鼓起嘴巴。一副“我再也不理你这个死人了”的样子。然后躲在被窝里蒙着头吃吃地发笑。
颜堇还送给了我一条漂亮的绒白色的围巾和一双大棉手套。我想我第一次带围巾的时候一定很好笑吧。要不然她为什么总是笑着喊我大白兔呢?那双棉手套听颜堇说是她妈妈织给他哥哥的。可织好的时候她哥哥偏偏出差不在家。所以自然而然便成了我的东西。我记得当时我拿着手套戴进去的时候。一脸的沮丧的对颜堇说瞧。都是你送的好东西。大了吧。她白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这么笨。一只手装不下。难道你就不会装两只吗?我挠了挠后脑勺。带着满头的雾水糊涂问道。两只手?那怎么装啊?总不能我左右两只手放在一只手套里吧。她“扑哧”地一声地笑了起来。一边说我大笨蛋一边举起自己的手然后斜着眼睛一脸狡黠地看着我。我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噢。我明白了。
说完便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就往手套里塞。我们的手指纠缠交织在一起。掌心相对。手套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而我的手则包裹着颜堇的手。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手牵手嘴里呵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从商城的北门小街走到崇福大道再到人民广场再走到淮北河。颜堇的手上总是拿着大串大串的烧烤羊肉串。而我总是喝大杯大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我总是喜欢搂着颜堇舔她的嘴唇。再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唇上结起一层薄薄的膜。而她总是在我舔过之后捂着自己的嘴巴娇嗔地说。哦。你又做动物才做的事情了。好恶心。
商城冬天的雪景永远都不会寂寞。
于是我在想我。一直到很老很老。老得牙齿掉光头发花白。老得可以褪进日暮余晖的时候也不会忘记。那年的冬天。曾经有一个穿着白色羽绒衣服的女孩和我手牵着手走在商城白雪皑皑的街头。
2005年冬末。我告别颜堇离开了商丘。
之前我告诉她说我要回学校去整理毕业会考。等我把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过来陪你。然后我们从此以后再也不分开了。颜堇搂着我的脖子。紧紧地偎依在的我怀里。她小声地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来陪我。而且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临走的那天早晨。颜堇站在楼下等我。雪白的外套在风中有些孤单。她定定地看着我。我抬起头来说。颜堇。我要走了。九点半的火车。
颜堇咬了要嘴唇。说。哦。她的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她是那么信任地看着我。可是我的心却突然痛了起来。她说。要我送送你吗?
我说。不用的。你早上还要去做康复治疗呢。说完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低下头。然后转身对颜堇说再见。我拖着一个行李箱。阳光在我的身后挥洒出一个歪斜短小的影子。灰色的影子匍匐在地面上。我慢慢地走着。行李箱的四个轮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叫声。
列车在奔驰。车窗外的站台旁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老树顶着成千上万片黄绿色的叶子。一副很茂盛的样子。树下有一座石头做成的滑梯。石面很光滑。反射着树叶新鲜的叶子。明媚的阳光从绿叶间的缝隙中流淌出来。像是被洗涤出了清凉芬芳的味道。我眯起眼睛。看到了阳光凝结在睫毛上闪烁的美丽的颜色。以及透过眼皮的大片大片明亮的绿。绿得那么温柔。
在火车最后的加速中。我看到了颜堇穿着白色的羽绒衣泪流满面地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让她不要来。可最后她还是来了。
晚上八点。列车到达西安。
我将衣领竖起来。提着行李走向站台。站台上有一些晚走的人依然聚集在前方守候。或是旅客的家人。或是接待朋友。亦有沿路拉客的出租司机。我走了出去。然后听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是我妈。她说。哦。你终于来了。咱们快去医院吧。你爸早就联系好了医院。我说。好的。好的。
医院的环境很好。祥和并且安宁。医生和护士的衣杉雪白。衬托着床单和被褥。显得很苍白。从窗外望去。西安的冬天是絮絮扬扬的白。像是商城夏天柳树开出来的大团大团寂寞的白花。白得让人心碎。
我妈和我爸已经复婚。妈妈经常守着我强打精神和我聊天。但是说着说着。妈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取笑她说。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没有管过我的好坏。这会儿怎么又关心起我来了?我妈搂着我的头。满脸内疚地哽咽着说。儿子。我和你爸爸以前对不住你。你能原谅我们吗?我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们。谈和而来的原谅?说完我妈又小声地哭了起来。
这是一场潜伏了多年的后天性心脏病。其实十七岁那年医生就已经跟我说过了。那是颜堇刚离开我的时候发作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是镇静地看着医生。然后微笑着说。没关系。不碍事。但是现在入院通知已经迫在眉睫。我妈和我爸说什么也不让我再继续拖延下去。
我突然想到。其实我们都欺骗了对方一次。
第一次。她骗了我。我和她曾经承诺永远都不会离开对方。可是最后她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让我在痛苦的边缘无法自拔。颓废不堪。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又怎么能怪她呢?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捉弄人。毕竟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托一个人来告诉我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她是多么的爱我。我想。在我和她之间。其实我才是最自私和残忍的。我以为是她背弃了我们的誓言。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因为自己的爱和信任而满怀分愤懑地憎恨她。
第二次。我骗了她。临走的时候。我再三告诉我说我回去是为了处理学业上的事情。而且我还答应她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就马上赶过来陪她。然后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她是那么的信任着我。她搂着我的脖子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胸口。小声地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陪我。而我。终于还是骗了她。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我只是想把这份痛苦和无奈留给我自己。哪怕是死。我也愿意。
但是我想。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记得我爱她。我记得她爱我。
而现在。我只是有点累了。被推进手术室的之前。医生拿着笔让我签字的时候告诉我说这次的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一半。所以你要考虑清楚。我微笑着拿起笔然后说。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虽然我无法猜测这次的离别是倏而再见还是遥遥无期。 但是我想。不管结果如何。任何人也不可能阻止我回到颜堇的身边永远陪伴着她。只是有所不同的是。如果手术成功。奔过去的将是一个依然可以爱着她的活人。倘若失败了。亦会是一个至死不渝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