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悲伤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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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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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暗。生活在商城。每天背着一个单肩包。骑着单车在大学里穿过。额头的飘扬起长长的头发。那些高大的梧桐树像是从小在自己的梦中反复出现反复描绘的颜色。带着懵懂的冲撞在眼睛里洋溢出苍白的转身。然后破裂成青春里一段一段凌乱的碎片和剪影。

我喜欢的女孩叫雨霁。有着柔顺的头发和淡淡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六个月前。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一个人独自回家。走路的时候。把头深深的埋在领子里。沿着墙角行走。表情落拓。寂寞的让我心痛。她的耳朵里塞着灰色的耳机。我不知道那里面放的是谁唱的歌。但我知道歌词一定很忧伤。我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不说一句话。也不打招呼。商城的治安很混乱。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回家不太安全。所以我很不放心她。

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我刹住车。默默的看着她走进楼梯。等三楼的灯亮了以后。掉转车头。然后回家。

可是自从雨霁离开商城以后。我开始和我同样孤独的男孩子一起。每天上网喝酒蹦迪满大街瞎溜达。累了的时候。我们就跑到地铁站旁。靠在列车室肮脏的墙上。听着列车匆匆地开过去。如同头顶响起了沉重的雷声。一下一下的砸在我的心上。偶尔会有汗。灼热的汗水沿着额头的纹理缓缓的流下来。

我们就这样站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时间地沉默。听着列车与铁轨摩擦时发出的尖叫声。看着头顶昏黄的日光灯撕开黑暗地侵略。喧嚣的城市。炎热的午夜。肮脏的地铁。嶙峋的眼神。像是一团无边无际的混沌。在网络虚虚实实的游戏中。在酒吧充满烟草和****的醉生梦死中。在迪厅喧闹刺耳的超分贝音乐中。在大把大把寂寞悲伤的似水年华中。像个败家子一样。不停的挥霍着青春和梦想。

2005年的春天。我走在商城的大街上。眼泪突然就毫无准备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摔落下来。砸出空洞的声音。然后迅速的蒸发掉。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双手掩面。往事如电影一般一一重现。那个我最深爱的女孩。那场已经结束爱恋。那段支离破碎的华丽。那些流离失所的悲伤。如同模糊不堪的背景音乐一样。咆哮着汹涌而来。

我听见自己的生命被寂寞吞噬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知道我又开始想雨霁了。

可是当最后一滴眼泪被凝固在灼热的水泥地上时。那个再也不会完整的故事只能任迟到的黄梅雨淋湿。漫过季节的额头。与无言的岁月一起流浪。

于是我终于学会了放手。统统放手。然后站在时光缓慢流淌的河床上隔岸观望。观望一场华丽的命运表演。耗去花朵开放的时间。上帝在云端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眉头皱了一下。人间便经历了无数的时间。我们就这样慢慢地变老。

西安的春天总是来的格外的迟。梧桐树依旧是光秃秃的样子。像是被寒霜冻僵之后再也不会苏醒过来。天空湛蓝清澈。沉甸甸的云层像是棉絮一样。匆匆地掠过城市的上空。露出一种略带伤感的蓝色来。

在一家叫“喃呢来聊”的酒吧里。我遇到了一个打歌打的很好听的女孩。每次听到她打碟。我的心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难过起来。悲伤的情绪不断的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般弥漫整个的心房。

舞台上有一个很漂亮也很前卫的女孩。抱着一把黑色的吉他。充满古老与怀旧的吉他声。高高地站在台上向下俯视。如蛇一样的性感的身段前后不停地扭动着。

演奏结束后。我去后台找那个打碟的女孩。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模糊的瞳仁像没有焦距一样散开。她说。哦。我叫落拉。然后她问我。你接过吻吗?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

她说我看见漂亮的南孩就想吻他。然后她把头凑过来准备吻我。

我被她唐突的要求呆住了。只是机械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当她涂满鲜红的唇膏的嘴唇凑到我的嘴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颓靡的酒气和恶心的烟草味道。我一把推开她。站了起来。

她笑着说。怎么。你不是说你接过吻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冲出酒吧。趴在街道旁的一个垃圾桶里吐了起来。酒喝多了。我的胃又开始疼了起来。我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又想起了雨霁。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撕心裂肺地想她。

我在一家超市里买了两瓶矿泉水。蹲在地上。不停地漱着口。可是不管我怎么漱。那些恶心的气息也漱不掉。我用冷水洗脸。矿泉水的夹杂着眼泪留进了我的嘴里。头顶飞过一群鸟。尖锐地叫声在空气里硬生生地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刚刚沾满水的手和脸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想我他妈真不是个爷们。没事干吗总是哭鼻子?

黄昏已经结束。夜色像潮水一般越来越厚。我甚至听到了寂寞宣泄的声音。但这个黄昏蓝色的暮霭并没有如期而至。那阴沉沉的黑幕像是心事般弥漫着天边的云朵。

回学校的路已经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灯在我的眼睛里弥漫开来。像倾倒在地上的水银。一层一层色泽斑斓而混乱不堪。我抬起头来却发现天空黑暗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大片大片的喧嚣在淡薄昏暗的路灯下大批溃败。无边无际的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半路上。我遇到了微安。她看着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露出吃惊的表情。赶紧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稳了稳糟糕的情绪。强装出笑脸。若无其事地说。没事。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说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苏暗。你何必这样糟蹋自己呢?

我没有理睬她。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拜托。不要管我的事。

她失望地说。好。我不管你的事。但作为你的好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了点头。会的。谢谢。

我独自一个人沿着穿城而过的淮河边慢慢地行走着。灯光明亮的河床闪着银白色的亮光。就像是梦境一般。我仿佛看到时光从我面前急匆匆地溜走。一副慌乱的样子。我耸了一下肩。将背包扶稳。然后开始跑了起来。

我喜欢夜晚的时候一个人跑步。河风如水一般顺滑。我站在垒着石头的护河栏杆边。满目萧然。迷茫的远方闪烁着透惑的光芒。就像是苍茫的岁月在我的瞳仁里变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我纯真哀伤的寂寞里。

来到学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有一场英语讲座。我的英语不是太好。所以我决定去阶梯教室里听一下。

我从来没有想到今天的英语讲座会有这么多人来听。刚过七点。教室里的位子已经被坐去了大半。当我冲进教室准备在靠前的地方找一个好位子的时候。后面的一个男生举着一个椅子很粗鲁的从我的头上伸过去。梆硬的椅子底部擦过我的头皮。隐隐作痛。

我没有发作。因为对方是一个肌肉发达形体魁梧的男生。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没用。就像我眼睁睁的看着雨霁从我的身边消失而我却没有能力将她留住一样。

讲座还在继续着。四周乱糟糟的。吃东西的。说话的。打闹的。谈情说爱的。比比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那些从讲台上那个被学校誉为权威的老头嘴里吐出的奇怪的发音。只是感到快要窒息了。我记得以前在上高中的时候听讲座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因为雨霁总是会坐在我的身边。嘴里哈出大团大团的雾气。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们就这样头挨着头躲在书后面小声地说笑。然后看看着时光从身上幸福地溜过。

但是现在。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的往事。而我。也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角落里孤独地翻看着一本冷冰冰的课本了。

听完讲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风从遥不可及的地方吹了过来。带着寒冷的气息袭击着大地的一切。我踱步来到了大学旁的一个高中的操场。

这是我当时所就读的高中。

晚上的操场总是显得格外空旷。我睁着眼睛向远处望去。黑暗的操场在朦胧中勾勒出一弯寂寞的轮廓。深沉在自身暗色的城市边缘也泛出莹莹的蓝光。高楼的背阴处似乎也变的比夜色更黑更暗。就像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中央的无底深渊。张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吞噬着整个大地。

我和雨霁就是在高中的这个操场上认识的。

我记得她当时留着长长的头发。乌黑发亮。像时间迎接春天到来时新抽的柳枝嫩芽一样。从体内洋溢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那对眸子仿佛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似的滴滴答答地转来转去。风把她的白色上衣领口吹得翻来翻去。汗水沿着她的眉梢慢慢地渗透出来。像一粒粒饱满的珍珠。晶莹透亮。

我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总是会记住很多很多的东西。就想我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起雨霁。

其实我不想在体内存下太多关于她的记忆。因为只要我一不小心地撬开一点点空隙。那些记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而我却没有能力阻止它们汹涌而出。思念的潮水在缓慢地退却后。只有我一个人逗留在寂寞的河滩上。然后被软弱无力的黑暗化成悲伤。紧紧地包裹住。

这个春天一定会很异常。我突然想到。

我叫雨霁。在长春的一所大学里读大一。

春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春天的天空总是格外辽阔、清远。这在南方很少见。我喜欢两排长有漂亮的梧桐树。中间横卧着一条温润而干净。上面印着黑白分明的条纹斑马线的柏油马路。有时候会有成片成片的树叶泛着枯黄的颜色疯狂地摔落下来。偶尔还会听到飞鸟刺破天空时悲伤的鸣叫。

可是今天的天空却出奇的蓝。那种蓝好像是得了伤寒的病人。难以治愈。

我从咖啡店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满地被太阳灼照的热气不停上升。路边高大的梧桐树叶青翠碧绿。生命力以一种无畏的姿势得以凝固。树枝突兀的伤口仍然散发着汁液辛辣的气味。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种寂寞而微茫的梦魇般的气氛之中。

我无法去分辨这个城市颜色。因为我是一个色盲。我只是看见忙碌的人们不停地穿过狭窄阴暗的马路。两旁的旧楼造得很高很大。遮住了大片的阳光。只有一阵阵冷风在穿梭。那些斑驳的黑色花铁栅栏玻璃后面的灰色布幅。门廊上精致的石头雕塑。看起来是那样的落魄。抬起头看它们的时候心里一片寂静。

从市区到学校有一条干净的马路。两边长满了数不尽的梧桐树。很清净。我很喜欢在这条马路上走。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这里。再从那里走到这里。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晚霞散尽星光满天。走出我的孤独寂寞。走出我的悲欢离合。走出我的波澜不惊。

一阵轻轻的冷风迎面扑来。将秋日空气中那点稀薄的暖意吹散开来。我的心有点空荡。仿佛内心深处的那个空间变成了一个光华灿烂的深渊。身躯带着身外的整个世界像一片临风的羽毛一般轻轻地向下坠落。那深渊没有底。叫我突然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路边的香樟树下有一块石头。沉重而厚实。岁月的流逝在它黝黑长满青苔的表面抚摸上了清晰的伤口。石头的旁边有一只摔得粉碎的啤酒瓶子。太阳直射在它赤裸裸的残骸上。有光在闪烁。我把它存入了我的脑海中。题名为破碎。

我很想停下来坐在石头上。因为这是我在高中时养成的习惯。就是蹲在马路旁或铺一张纸坐下来。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然后看着头顶的云朵大片大片孤独寂寞地掠过城市的上空。

后来晨依告诉我说雨霁你知道吗。我一看到你这个寂寞的姿势就会觉得心疼。因为这样的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快乐。也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希望一定你一要快乐起来。我抬起头微笑着轻轻的对他说好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子了。于是。偶尔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只是匆匆地抬头看一下。

我放下书包坐在石头。抬头仰望天空。然后轻轻地对着天空说。苏暗。你在哪里。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周围一片凄凉。没有任何回音。只有风送来深沉的低咽。

云朵轻轻地头顶飘过。带着一股微漠的悲哀。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视网膜上像是被人无缘无故的凿出了一个空荡阴暗的黑洞。寒冷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一般倒灌进身体里面。

我突然记起了2004年的春天。那个我生命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的季节。就是成为苏暗的女朋友。

就算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想我依然会记得而且永远会记得那个刻骨铭心的春日午后。操场上。我和一群与我同样快乐的男孩在一起打乒乓球。苏暗来的时候热闹得很。当时我正在埋头专心的和一个很嚣张的家伙决战。突然就被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语打乱思维。我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男孩子。头发长长的飞扬在风中。皮肤白皙。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排洁白如玉般的白色牙齿和粉色牙床。闪出几丝细碎的金属光泽。他的笑容清澈见底。像是春天南方一场露头而来的绵绵细雨。躲不掉一般。心头所有的寒冷都像是掉进了一个温暖而湿润的梦魇。轻轻一触。丢盔弃甲般融化。

向上帝发誓。这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我扔下球拍。用手挠了挠前额上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我叫苏暗。”

“哦?

“我是刚转过来的。和你同班。”

“哦?”

“很高兴认识你。”

“哦。嘿嘿。”

每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傻傻的对话。我就会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去回味这些生活中微小的点点滴滴。躲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慢慢地回忆。像个幸福的小羊羔

两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遐想。世界很静很静。

只是现在。天空有点暗了。各色的霓虹灯渐次亮了起来。路灯残酷的将夜色撕开一个小口子。照亮很小的范围。走几米。就这样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口灯。大风从黑暗的夜空里吹过来。像是突然卷走了所有的温度。

回到租房前的巷子口时。天已经很晚了。

在我经常经过的一个胡同口。有一对补鞋的老夫妇。每次从那里走过。总会看见那个老婆婆在门口的炉子上煮着早饭或者晚饭。稀得见影的米汤里漂浮着几片泛黄的菜叶子。老爷爷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注视着锅里袅袅的热气。有时候我外出回来的晚了一点。便会看见这对老夫妇正捧着粗瓷碗。缩着脖子吱溜吱溜地喝着他们的粥。有一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剔尽了肉的骨头熬汤。空气里难得飘出猪骨头的香气。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含糊不清地欢呼着。香。真香咧!枯皱的脸上洋溢出融融的笑意。老婆婆这时笑眯眯地将锅从炉子上端下来。盛上一碗欲端给老爷爷。却又忽然抽回。这个略带少女天真的动作惹得他呵呵地笑个不停。

巷子口的路灯不知道被谁安了一个很亮的灯泡。明亮的光线让刚从黑暗中出来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地面上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那对老夫妇依然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大箱子和一些简易的修鞋工具。旁边的炉子上的铝锅里不知道又在煮着什么。空气里充满了甜甜的香气。

我走过去的时候。老婆婆停下手中正在锅里搅拌了勺子。抬起头来说。闺女。上楼去啊。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咦。婆婆今天又煮了什么好东西?怪香的嘛。

老婆婆笑着咧开嘴。露出一排残缺不全的牙齿说。儿子昨天刚从外地捎回来一点小米。老头子看着挺稀罕。非嚷着让俺煮点给他解解馋。这不。刚煮好他就等不及了。婆婆转过身将一只盛满粥的碗放在老爷爷的手里。

辞别这对老夫妇。我便匆匆的上楼了。

这是一栋半新半旧的公寓楼。位于城市郊区不远处的小湖边。租房离学校很近。租金也很便宜。每层楼内有两间十五平方米的房间。门对门的占据着楼层的两边。

我坐在房间里的那张旧桌子上。翻看着几本苏暗很久以前送给我的笔记本。这些表面精美的笔记本一直都被我珍藏在抽屉的最底层。我很久都没有打开他们了。因为我不敢。我怕我一打开这些东西。心就会撕心裂肺地痛起来。

微安曾告诉我说。唯有释然。才能遗忘。

所以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让苏暗忘记我。不要再恨我。记得他喜欢过我。我喜欢过他。等我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然后在我终于杳无音信的时候。在时光的冲刷下。将我缩成心路上的一条浅浅的纹。

笔记本里所记载的都是关于苏暗和我的初恋。从十六岁到十七岁。四百五十九天。所有的心事都装在了里面。

就像是这样的一条河流。慢慢地在河床上积满流沙。然后河床上升。当偶然的旱季过后。露出了河滩平整的地面。所有的秘密都在岁月的石碑上拓印下黑白分明的痕迹。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从笔记本里掉下来一张照片。我弯下腰。俯身在地上捡了起来。

这是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全班集体照的一张合影。所有的人都站在六层的白色教学楼前面的红旗杆下。黑白相间的校服在阳关下反射出年少时纯洁的光芒。照片的我僵硬地站在那里。身后是笑地一脸灿烂的苏暗。他穿着一件白色细麻的复古上衣。领口和袖子用丝线缝着细密的纹理。

我趴在桌子上小声地流着泪。想起苏暗。我的眼泪就如大雨磅礴。我想起了他白色的T恤在夏天反射的阳光。想起了他做试卷是认真的样子。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时他开心的笑容。

我想打电话给他。可是当我掏出手机准备按键的时候。手指却凝滞成了一个悲哀的姿势。那个已经被我打了几百遍都没有打通的手机号码。或许早就被苏暗扔了吧。

这个春天的长春一定会烦躁不安。我突然想到。

下雪了。

呵呵。我还真说对了。这个春天的确有点异常。

外面阴沉的天空中。漫天的雪花带着细碎得不成样子的寂寞。散乱飞舞在喧嚣的城市上空。雪下的是那么绵密。仿佛雪花一直是在云层上积累着。挤压着。直到脆弱的天空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终于"哗"地一声崩溃塌陷。然后掉下来一个莹白孤独的白色海洋。

第二天。雪停后。天气开始放晴。

早晨空旷的马路带着刚刚苏醒过来的寂寥。一点一点的恢复着活力。空气潮湿不堪。无声无息的水分子渗入了地表。此刻的城市到处泛着层层眩目的白光。楼群之间的天空微微泛出冰冷的灰白。十字路口上。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迎着寒风。等着对面的红灯变绿。然后面无表情地穿过斑马线。洁白的雪花在人们的脚底下咕咕作响。化成一摊摊浑浊的污水。汇聚成一条小水沟流入下水道。

我裹着大衣。骑着单车行走在街道上。扑面而来的冷风让我浑身颤抖。我松开车把。张开手臂。一边大声尖叫一边朝着大街的尽头急速奔去。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的雪被阳光晒化了。“哗”地一声脱落。随风飘扬起的雪花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脸上。然后迅速消融蒸发。

到学校后。我进了教室。然后坐在座位上准备写答辩论文。这个论文已经被我修改了好几次。可是老师依然不是十分满意。

微安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胡乱地翻阅着我桌子上的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参考杂志。她总是把我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忙碌的整理东西。或者对着她干瞪眼。而事实上我除了对她干瞪眼之外。的确拿她没有办法。

微安是一帆风顺的。她前几个月刚参加了一个国内比较有影响力的大学生征文比赛。侥幸获得了一个三等奖。所以她现在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封杂志社的约稿信函。她只需要坐下来好好的写几篇小说就会有许多的汇款单送到她的手中。而我却是一个过于平凡的男孩。一个即将成为男人的男孩。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边抱着乒乓球拍体验刺激的对打场面了。也不能花天酒地的和那些小混混浪费我的青春了。我应该习惯在西装革服的生活。习惯面对着几张白纸拼凑出一篇狗屁不通的论文。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微安依然还在无聊的翻阅那些无聊的东西。

“你知道司汤达吗?”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问我。

“知道啊。不就是那个写《红与黑》的家伙吗?”

“那你知道他的墓志铭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活过。爱过。写过。”

“活过。爱过。写过?”

“对。这就是他的生命的领略。也许只有这样活过的人才会明白。一个生命在姹紫嫣红的世界里究竟能握住些什么。”

“ 这大概就是平凡之中不平凡的生活吧。”

“以前我总是认为如果你恨一个人的话。那你就不会再爱他。但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话。爱的对面是恨。你若还在恨。你就必然还在爱。我才渐渐的明白。懂得珍惜才是幸福。”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感到她的话里有话。

“不要装傻。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她大概是在说我和雨霁吧。可是我却依然做出一副装傻的样子岔开了这个话题。“对了。你的小说快要发表了吧。赶明稿费来了请我捞一顿吧。”

微安见我在极力的回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淡淡地笑着回答我。“好啊。”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从衣服里掏出来。刚准备接。可是看了一下屏幕却又犹豫了。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被她的手机铃声打乱了思维。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她奇怪的表情问道。“咦。电话来了你怎么不接?”

“我不想接。你帮我接一下吧。”

“我接?噢。我明白了。一定是哪个小色狼追你。天天打骚扰电话给你。所以你不敢接了。”我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

我拿起电话贴在耳边。按了一下接听键。“喂。微安不在。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对方刚说了一个“微”字便止住了。接着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很不客气地说到:“喂。你是谁啊。怎么不说话啊?”

“……我是雨霁。”

“啊?”我的手指一瞬间僵硬开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凝固的悲哀姿势。我一下子条件反射般地关掉手机。将它放在桌子上原来的地方。然后尴尬地坐在那里。

“你怎么挂了?”

“对不起。我有点口渴了。我去外边买瓶饮料喝。”我起身说到。

微安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其实我很害怕她安静的样子。像两年前的雨霁坐在秋天的马路边抬头仰望天空上匆匆掠过的孤独云朵一样。全身是一种接近悲伤的绝望姿势。

我踉跄地冲出教室。途中撞倒了三张桌子。

我走出校园。来到了淮北路的一个卖CD唱片的小商店。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CD。尤其是那种比我爷爷还要老几十年的古典音乐。就像我喜欢在凌晨空旷的马路边漫无目的的游荡一样。如水一般的旋律中总是有我所喜欢的人的味道。各种各样的人有着千变万化的灵魂。

我一直认为只有音乐才是最真实的。在命运的旷野里。也许没有彼此的线索。只是随风飘散流离失所。如同飘零的蒲公英种子一样。而音乐。却像潮水一般涌动。带着咆哮而来的美丽和恐惧把所有的思想都淹没。没有阴晴圆缺。没有悲欢离合。没有醉生梦死。只有梦魇。苍白而华丽。

我也相信这些CD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是善良的。我在轻易之间爱上了这些表情多异的脸孔和嶙峋的声音。这些脸孔和声音在有如梵高的向日葵一样。在闪烁的日子里惨烈地盛开着。

我突然想起以前那些有雨霁一起听CD音乐时的情景。那时候。雨霁总是会静静地靠在我的肩上。她的头发带着春天明媚阳光的味道。几缕温顺柔软的发梢滑进我的脖子。痒痒的.

我说:“雨霁你喜欢听CD吗?”

“喜欢。当然喜欢听啦。”

“为什么呀?”

“因为我喜欢坐在宽大舒服的沙发上听着这些优美伤感的音乐。然后透过高大明亮的铝合金玻璃。看着窗外商城的天空一点点沉淀出铅灰的颜色。”

“只有这些吗?”

“对啊。就这些呀。”

“真的只有这些?”

“真的就这些。”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到底喜不喜欢听呢?”

“那还用说吗。你当然喜欢听啦。”

“谁说我喜欢了?”

“哦。那就不喜欢了。”

我回过头有点郁闷的望着她。半天终于吐出来一个字:……靠。

“苏暗。你知道吗。其实我之所以喜欢听CD是因为能和你在一起。”雨霁的脸上升起了两朵红晕。在黄昏暮霭的渲染下显得格外美丽。

我露出幸福的微笑。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然后在心里开始想原来雨霁比我还流氓。

我们就那么偎依在一起。很平静。像是一泓击不起任何波澜的深潭一样。

我突然希望那一刻可以成为永恒。真的。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直那么幸福的相偎相依。没有世俗。没有烦恼。只有永远的偎依。一直到白发苍苍。然后成为永恒美丽.

只是。这一切都已成为破碎的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完美无瑕的愿望早已被现实的冷嘲热讽抚摸得颓废不堪。雨霁已经离开。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生命像是光束中飞舞的无数细微的尘埃。随风起落。而我们之间的往事就像一封已被投递的旧信。信里有发黄的纸张渗透出暗色的灰白。

我突然恨起了雨霁。恨她冷酷无情的欺骗。恨她措手不及的离去。

我记得她临走的那天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她说苏暗。对不起。原谅我。短信的结尾留下了一个逗号。似乎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

我当时就躲在她家小区的拐角处。看着她孤独地拖着一个鼓鼓的行李箱朝着街道上走去。旅行箱的四个轮子与干燥的地面摩擦是发出绝望的叫声。

公交车在路面上摇晃着前行。拥挤的马路上。行人神情委顿。身上裹着臃肿肮脏的大衣。仿佛流水线上被淘汰的木隅。冷清而失落。我站在大街上。傻傻地看着雨霁消失在视野之内。头顶的天空被寒冷的北风吹洗得异常干净。大群大群白色的云朵带着浓浓的忧伤急速掠过。

后来我疯一般奔到火车站。火车已经启动了。我沿着铁轨开始追逐火车。空气灼热。汗水从我的额头直往下留。然后滑进了嘴里。咸咸的。

火车开始加速了。我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幻想着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等我跑累了停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就站在火车的另一边。提着行李箱。温柔地看着我说。苏暗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好好的爱你。

可是没有。我突然发现小说里的东西都他妈是骗人的。

在火车最后加速的时候。我看见雨霁穿着白色的裙子满眼泪水的从我眼前闪过。那是她17日那天我送给她的。她曾经跟我说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蹲在铁轨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可是手机里永远都是那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用力地将手机狠狠的向远方摔去。机身与地面碰撞时发出心碎般的碎裂声。破碎的塑料壳在阳光下闪出金属光泽。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