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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醒回到教室的时候。课已经上了一半了。
他没有喊报告。直接就走进了教室。
正在上课的化学老师刚想拦住这个目无中人的男生的时候。初醒已经到了讲台边。他继续朝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与老师擦肩而过的脸上。写满了苍白无力的憔悴。眉心因身体残留的疼痛而依然紧锁着。
老师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想出口教训。可是看了看还是闭上了想要训斥的口。
苏小烟抬起头。盯着身后的初醒看了好半天。终于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伸过手敲了敲初醒的桌子。因为很用力。所以两下都听得到很响的“啪”地声音。
周围的人都向这边望了望。看到苏小烟一副“不好意思打扰了”的表情后。又都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喂。”
“干吗?”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嗯?”
“生病了?”
“关你什么事。”
“喂。我是关心你才问的。你这人怎么这样。”苏小烟气得直冒烟。“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不用。再说我这人就这样。”
苏小烟赌气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后边趴在桌子上的初醒。
应该是生病了吧。要不然脸色怎么这么差?苏小烟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里。从里面掏出几片感冒颗粒。可是一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不识好人心”的话。又把药放了回去。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苏小烟拿起药转过身又敲了敲初醒的桌子。
这回初醒不禁有些火了。真是一个小灾星。本来胃就疼的不得了。现在又来打扰他。他压低嗓音。带着温怒说:“你又干吗?”
“给。”
“什么?”
“药啊。我猜你一定是生病了吧。这里有几片治感冒的药。你服几粒吧。”
初醒哑然。想到刚才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内疚。毕竟人家是在关心自己嘛。
其实心里已经不是怎么恨她了吧。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模糊不清。被河底细细的泥沙埋葬了起来。也不知道时候会被地壳的运动重新暴露在日光下面。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化石。还是被消磨得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那些曾经没有由来的仇恨。没有由来的愤怒。都在苏小烟回过头的那一个微笑击得粉碎。
也许这就是幸福吧。那些来自与人性中美好的善良。
它们在每一个随手可拾的细节里还魂。在每一个充满温柔与关怀的微笑里泛出血肉。在冬天寒风之中的一句“你冷吗“的问句里拔出骨骼。
它们卑微而暖心的存在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正是因为卑微。所以日渐散发出美好而温暖的触感。欠进生命的年轮里。一圈一圈地粉刷着纯真的琉璃年华。
初醒接过药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得的是胃病。她居然拿了几片治感冒的药来。真是乱投医。不过初醒还是在接过药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谢谢”。
苏小烟大概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啊?”
“你没听见?算了。”初醒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听见。要不然又会借题发挥。
苏小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联想到他刚才的那个奇怪的嘴形。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在说谢谢对不对?呵呵。真奇怪。没想到像你这样的男生也会对别人说谢谢啊。”
初醒被她猜破了心思。有些不快。他看着苏小烟半开玩笑的样子。硬生生地说:“没有。”
“别不承认了。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感到不好意思吧。没关系。以后说习惯了就不会这样了。”
初醒被她的胡搅难缠惹急了。他刚想发作。突然就被一声“苏小烟初醒你们给我站起来”地吼声吓住了。
从办公室里快步走出来的时候。初醒不禁有些恼火。明明是她先找自己说话。怎么到了老师的嘴里一下子自己就变成了主谋了呢?
苏小烟一路小跑。吃力地跟在他的后面。
初醒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突然刹住了脚步。
苏小烟因为身体惯性太大。再说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半途中停下来。于是就很自然的发生了以下了这一幕。
“喂。你干吗撞我啊?”
“谁说我撞你了?应该是你撞我才对。”
“刚才明明是你用头撞我的后背。现在居然还不承认。”
“那能怪我吗。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什么?怪我自己?”
“对啊。不怪你怪谁。”
“那你说怎么就怪我了?”
“人家走路好好的。你凭什么突然停下来挡住我的路。再说我走的那么急。没有看清楚也是纯属正常。”
“就算这怪我。那刚才呢?刚才在办公室里的事情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明明是你先找我说的话。还黄鼠狼给鸡拜年。送什么破感冒药。怎么到了老师的嘴里就变成了是我的错呢?”
“我怎会知道。是老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要问你也应该去办公室里问老师啊。”
“你……”
“什么?”
“疯子!不可理喻!”初醒简直快被她气疯了。他不得不承认。用嘴来说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他索性转过身上楼。不再搭理苏小烟。
上午的课结束后。教室里的人很快都走空了。学生纷纷涌向通往食堂的楼梯道。逼仄的走廊顿时拥挤不堪。
饥饿是人们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有效的证据。它让所有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向食堂冲去。
女生尖锐地嗓门混合着男生的狼吼鬼叫。让拥挤不堪的楼梯异常喧嚣。
几个染着黄毛耳朵穿着耳孔的年轻少年坐在阳台上。带着一副飞扬跋扈的表情向漂亮的女生吹着口哨。
有人的脚被踩到后。人群里马上响起了“******谁踩老子的脚了”地叫骂声和肇事者反击的污言秽语。
高个子的男生仗着海拔高的优势不停地向人群外边挤去。周围喧嚣的矮个学生的脸上马上写满了指责与鄙夷。可是一看到他们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体型马上又闭上了想要表达愤懑的嘴。
初醒趴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胃部的疼痛似乎已经不是很明显了。但身体却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也没有想要去吃中午饭的食欲。整个思维像是扯着头皮一大部分突突跳动着痛。明明感觉到了一丝的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苏小烟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微微发酸的眼睛。转过头。然后看到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初醒。
她站起身来。把头凑到初醒的耳边。说“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啊?”
“要你管。”初醒有气无力地说道。
“火气好大啊。你该不会是还在生我刚才的气吧?”
“没有。”
“别不承认了。你们男生就是爱口是心非。都写在脸上了。傻子一看也知道。”
“我说没有就没有。”初醒突然提高了声音。脸上因为过分的激动而涨得通红。
“没有就没有嘛。干吗叫那么大。”苏小烟似乎被他吓到了。说话的声调明显低了下来。
“对不起。”初醒有点不知所措。想到刚才自己的情绪的确有点失控了。“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
“没什么啦。对了。那个……你去不去食堂。要是不去的话。我帮你带一份吧。反正我是要去的。”
“不用。我不想吃。”
“中午不吃饭怎么能行。多少给你带点吧。”
“随便吧。”初醒又重新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空旷的操场。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的钢化玻璃上斜斜地穿进来。一片一片地挥洒在他的身上。
仿佛能穿越胸膛。抚摸到僵硬的心脏。
初醒把头埋进胳膊里。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
耳朵里开始传来学校播音室里慵懒的广播声音。电波在梧桐树的枝丫间穿梭开来。传递进校园里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偶尔会有一星半点的杂音混在旋律中。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起来异常的烦躁。
几首古老难听的老掉牙的歌过后。就是一首接一首的流行歌曲。
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曾经被前人称为所谓的不健康的歌曲已经不再被人们禁锢。也许这就是学校里面仅有的能说明“与时俱进”的唯一证据吧。
其实十八岁的粉色年轮。本来就是镶嵌在这些花季的故事之中。
又是一首流行歌曲。
周杰伦的《千里之外》
被岁月覆盖
你说的花开
过去成空白
夜晚的城市总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喧嚣的大街上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在形人的眼里弥漫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
街道两旁枯萎的梧桐树。丢失了所有的叶子。怅惘地把嶙峋的枝丫伸向天空。透过稀疏的间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阴霾。遮住了淡淡的光线。
市中央的高层大厦。好高好高。看不见它的顶端。置身于楼下的行人没有感觉到它的任何雄伟和壮观。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放学后。初醒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比较后面。前面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哄哄闹闹有说有笑。初醒很少属于那些活跃分子中的一员。说不清楚是自己不愿意理他还是他本来就不愿意和别人亲近。
苏小烟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远远地看到了他。于是用力的蹬了几下赶了上去。
“一个人回家?”
“是啊。”
“呵呵。总是感觉你这人特怪。”
“嗯?”
“太忧郁。让人无法靠近。像是一个独立的不想与外界发生任何瓜葛的木偶一样。”
“我有那么呆吗?”
“不好意思。随便比喻了一下。如果这会让你生气的话。全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是你已经说了。”那你就当没听见呗。”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
“呵呵。你跟我钻牛角尖啊。”
“逗你玩。”初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和苏小烟随便聊了几句。心里突然就一下子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他淡淡地笑了笑。“对了。中午的饭钱还没有还你。一共多少钱啊?”
苏小烟微微一怔。嘴巴里含糊地答应道。“不用。又不是多少钱。再说了。咱们两谁跟谁啊。”
过了半晌听见没有回声。苏小烟抬起头来。这时才发觉自己刚才的那句唐突的话似乎有点暧昧的感觉。于是赶紧低下头。红着脸补充道:“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是同学。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助的嘛。”
初醒看着和自己并肩骑在一排的苏小烟的侧影时。心里像是掉进了一个温暖而无辜的棉絮中。满心房被一种叫做毛茸茸的奇怪感觉包裹起来。并慢慢到散发着一丝欣慰的味道。
他抬起脚。缓慢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刚走了一小段路。齿轮突然生涩地卡住了。然后链条迅速地脱落出来。像一条死蛇一样掉在地上。
“怎么了?”苏小烟看见初醒突然刹住车。赶紧有饿停了下来。
“车链断了。”初醒弯下腰蹲在自行车旁边看了一翻很无奈地说到。
“骑我的吧。你载我。”路灯下面苏小烟的脸庞看起来无限的透明。带着一种轻微而暖心的关怀神色。在初醒的记忆深处慢慢地拓印出清晰的轮廓。
“要不然的话。你今天晚上肯定只能靠两条腿回家了。”苏小烟看到初醒的脸上路出一丝犹豫的表情。赶紧又说道。
初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说:“哦。好的。”说完将自己的自行车寄存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卖部里。然后载着苏小烟向城北的方向驶去。
初醒和苏小烟分手回到弄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家里走去。走廊里堆满了邻居的破烂家具和还未清理的生活垃圾。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他捂着鼻子皱了皱眉头。刚才被苏小烟带来的那些舒畅的情绪瞬间便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房的难受和疼痛。
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头顶的这片天空呢?
周围的便利店咕咕地冒着热气。干洗店里挂满了衣服的衣架。昏黄的霓虹和飞扬的裙角。慌乱而逃的日子。带着惊惶失措的样子。切割着世界的明媚。
巷子口的路灯无精打采地亮着。地面上的影子在光线下变得很浓。像是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
寒冷的北风似乎可以穿透一切。那些风总是能硬生生地挤过纤维与纤维之间的狭小缝隙。凉彻透骨。
呛人的油烟从两旁的居家窗户里被排风扇抽出来。直直地喷向天空。转动的时候。会有一滴一滴的油污沿着叶扇缓慢地磁到地上。形成一块斑驳的污迹。
每天就这样行走在这条破旧的弄堂里。上学。回家。上学。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光沿着坐标轴。像是一条线性方程式。顺着里地面四十五度的地方。直线射向远方。日子涣散的划出混乱的轨迹。
推开家门的时候。初醒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杀虫剂味道。和空荡的冷清气息。看到了客厅正中父母的那张落满灰尘的结婚照片。还有厨房水池里堆积的前几天吃完泡面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碗筷。
心里像是一杯摔落在地上的清水。脆弱不堪的杯壁开始碎裂。开始分崩。伴随着陶瓷瓦解时尖声锐利的响动。在瞬间四分五裂。
初醒蹲在地上。双手掩面。突然难过得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