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漫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
我和琨黄很吃力地爬上三楼。道别后。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暖和的热水澡后。我把自己的衣服和琨黄的衣服分开来泡在水里。
我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在这幢清淡素雅的公寓楼。我有一张小小的木床和一张檀木香书桌。我感到寂寞的时候就开始写一些干净得不痛不痒的文字。一直写一直写。写到肩膀发酸。眼睛胀痛。然后忘记寂寞。我喜欢这种独处寂寞时寻找快乐的感觉。
空荡的房子。一个人的遐想。一个人的发呆。世界很静。
只是现在我的体内仿佛失落了什么。但却没有东西可以填补。邃成一个单纯的空洞搁在那儿。身体也是轻得颇不自在。只有声音向外回荡。
夜晚的时候。我通常会爬上楼梯打开天窗。四方形的天窗。我躲在床上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星星和月亮。星光异常美丽。星星们的盛会是绝对容不下我这样一个在风中成长的孩子。因为我没有太多的奢望。我只要用一种虔诚的姿势遥望星空就可以了。没有人过问。这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今晚的天空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暗。漫无边际。暮色茫茫。整个世界呈现一种很浓很浓地墨汁颜色。天空异常安静却有空荡的可怕。就像我一样。看着自己慢慢地变老。
下床后。我打着赤脚来回不停地走动。脚板和地面发出黏稠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如此寂落。简直不可理喻。
我熄掉屋里的灯光。睁着双眼望着沉重的夜色。遥远的夜空仿佛有钟表声传来。嘀嘀嗒嗒。我似乎看到阳光普照大地。金色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我站在那里。伸开双臂。感觉阳光渗入肌肤的快感和流汗的幸福。
坐在那里我同时感受到了置身于时间之中的沉寂。及面对它不可停留的细微变化。这个秋雨的夜晚已经降临。我将失去一切的空荡与它连接。只有那记忆中的梦境青春以一种深刻的不可能及的形式拓印上清晰的符号。
我站起来。走下楼梯。在客厅里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然后开始喝。灼热的温度让我的舌头几近麻木。针扎一般的疼痛涌入神经。我的胃在此时隐隐生痛起来。
还了琨黄的雨伞和衣服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偶尔一次去超市去买东西竟然碰见了蔓非。她对我说她快要走了。所以我想多抽一些时间陪琨黄。
“哦。”我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决定好什么时间走吗?”
“也许是一个星期吧。不过要是顺利的话。这个礼拜就可以走了。”
“这么急?”
“嗯。”蔓非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你真的决定要走吗?没有留下来的可能吗?”
“是的。没有。”
“可是你如果走了。那琨黄怎么办?他是最爱你的。他不能没有你啊。”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许你会认为我很自私。没有为周围的人考虑。一心只想着自己。其实我也不想走。因为我也很舍不得琨黄。可是我如果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必须走。这是就是现实的残酷。我只能如此。真的。我别无选择。”
“琨黄一定很伤心吧。”我扭过头喃喃地说。
“所以我想趁临走之前这一段时间再照顾他。就算是对他的一点弥补吧。”
“但愿吧。”我抬起头向窗外望去。
秋天的天空总是呈现着落拓的铅灰色。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灰暗的阴影。我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倒在我的胸口。然后迅速离开。而其中深藏在我的胸腔的东西也随之被带走。
我的心一下子难过了起来。这种说不出的难过如同深秋的雾气弥漫在黄昏时分淡蓝色的玻璃上。弥漫在灰蒙蒙的城市上空。为自己。也为琨黄。
雨后的城市泛着层层炫目的灰色。天空在暮色中似明似暗。寂静的像是一张沉静的脸。寥落中仿佛充满了一种细密的声响。阳光懒洋洋地照着从早晨的霜冻中渐渐苏醒松弛的大地。路上的积水已经被蒸发殆尽显出一泓枯黄的路面。
蔓非最终还是走了。无法挽留。就像是无垠的沙滩上翻起的大潮。在一阵汹涌澎湃之后最终会渐渐平息下来。
但是沙滩的大潮落下去之后还会随着明天的旭日再次生起来。可是蔓非呢。她还会再回来吗?
蔓非临走的时候说琨黄你忘了我吧。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相识。更不应该相爱。真的。原谅我。我爱你。然后她拖着一个鼓鼓的旅行包朝着街道的拐角处走去。旅行包的四个轮子与干燥的地面摩擦发出绝望的叫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憎恨这场命中早已注定的离别。它摧毁了我对这个春天所有的憧憬。我曾经那么幼稚的希望会有奇迹降临。可是我忘记了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它不会经常出现。
所有温暖的回忆和美妙的幻想。都在这样一个灿烂如水的春日午后变成了心底的一块溃烂的伤疤。曾经亲密的人终于成为了沿途中的风景。带不走。留不住。当誓言烟消云散后。拨开层层迷雾。只剩下自己孤单的站立。寂寞的小孩。寂寞的歌唱。曼妙的旋律。如同潮水一般悲伤的翻涌而出。然后包裹着日渐僵硬的青春。
公交车在路上摇晃前行。拥挤的马路上。行人神情萎缩。身上裹着臃肿肮脏的大衣。仿佛流水线上被淘汰的木偶。冷清而寂寞。
我站在大街上。傻傻的看着蔓非消失在眼前。头顶的天空被寒冷的北风吹洗得异常干净。大群大群的云层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急忙掠过。
后来我发疯了一般奔到火车站。蔓非已经上车了。我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寻找着她的身影。窗户上不停的变换着不同的面孔。可那都是我所陌生的。我没有找到蔓非。
在火车最后的加速中。我看见蔓非穿着紫色的棉衣裙子。泪流满面的从我眼前一晃而过。这是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因为我知道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站在铁轨上。粗声地喘着气。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铁轨上。迅速的蒸发掉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终于明白。在这个看起来尽管很寒冷的秋天。很多东西都会被蒸发到的。就像刚才滴在铁轨上的泪水一样。再也不会留下痕迹的。
我想我应该大哭一场。
月亮慢慢地升起来。那一小弯月亮带着稀薄的光芒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河水就沿着城市北侧与旧地相交的地方流淌着。水面上憧憧的影子无声伫立。借着微风泛起的波纹闪烁冰冷的光芒。然后莫名其妙的发黑发黄。
一切仿佛都是梦幻。如同神话中隐秘的背景。夜路露水点点降临。月亮升得更高了。远方那些被砍伐殆尽的山坡。失去了绿色的覆盖出一片片突兀的山岩。一道道银光闪烁。又如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门外对面响起了一阵开锁的声音。我知道肯定是琨黄回来了。
我匆忙跑过去。打开门。琨黄木然地站在已经打开的门前。
我连声叫了几声。他才回过头来。对我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瞧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微笑着问道。
“没什么。就是蔓非……”
“她怎么了?”
“她……黄痛苦地靠在门框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走了。”
“对……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
“没关系。” 他又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朝屋里走去。“若冰。你进来坐坐吧。”
“嗯。”我跟着他进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琨黄躺在沙发上。带着沙哑的声音疲惫地说道“若冰我有一点饿了。”
“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做。”
“我想吃面条。”
“好吧。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做。”我快步走到厨房。煮了半把面条。然后打了四个鸡蛋。琨黄端着面条很快就吃了两碗。最后连一滴汤也没留下·
“好吃吗?”我坐在他的身旁很安静地问道。
“嗯。不错。味道好极了。”
“是吗?”
“是啊。你做的面汤比蔓非做的好吃多了。她做的面条每次都会糊。可我总是说她做的很好吃。可惜……”他放下筷子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又开始想蔓非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做的面条。那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吧。”
“好啊。”他笑了一下。
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若冰。蔓非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就行了。我会帮你的。”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说。“谢谢你。若冰。”
琨黄离开后。我把他养的那条小狗牵过来。喂了一点食物。然后又把它洗了一个澡。它已经脏得不行了。估计琨黄好久都没有给它洗澡了吧。
蔓非走后。我每天都会很准时的敲开琨黄的防门。给他送我亲手做的饭。而他只是照单接受。从来没有拒绝。也不做任何评价。形如一具失去灵魂的木隅。仿佛我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仿佛视若无睹。
每天看见琨黄整天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我的心突然又变得异常难受了起来。就像是在一片干燥闷热的高原一样。绵绵的暴雨在弥漫了数月之后。冲走了所有的绿色漾出一股深邃的荒凉。而呼呼的北风撩得莽草左右摇曳。窄长的云朵又冻僵了似得粘在绯红如血的晚霞之中。
我感觉到琨黄心中的那股浓重的痛苦。如同一盘巨石一般压在我的头上。我很想去帮他。真的。我真的想走进他的内心去了解他。让他走出这段昏暗无光的痛苦深渊。可是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