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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只有夏天的天气才会变幻莫测反复无常。
就像是这样的一个阴冷的冬天的上午。久晴的天空突然就毫无预兆地阴沉了下来。
地面上很快便积累了一层薄薄的雪糁。快要下雪了。
云朵是铅灰色的 。严冬无声无息的北风渗透着大地的每一个罅隙。
枯萎的大树怅惘地把嶙峋的枝丫伸向上方。透过稀疏的间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阴霾。遮住了天地间那点微薄的光线。
放学后。通向食堂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因为天气突变的原因。所以很多离家稍微远的学生为了省事就留在了学校吃饭。
教室里已经走空了。苏末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来。然后叫住了前面的伊夏:“伊夏。那个。小雾呢?”
“小雾?她不是被班主任叫去了吗?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苏末突然感到有点心虚。声音也变得有点躲躲闪闪。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她被老师叫去了吧。
明明已经划去了她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赌气地添了上去。现在再想想。自己又何必呢?不就是划去一个名字然后万事大吉这样举手之劳的简单事情吗?再说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太好。这会儿她肯定更恨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苏末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无奈的情绪。他跨上单肩包。耸了耸肩膀。然后站了起来。
“对了。你中午回不回家去啊?”伊夏收拾好书本后。转过身对着苏末问道。
“回啊。”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的。”
“没事。反正家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苏末和伊夏并肩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两三个学生从楼梯经过。也是一副畏畏缩缩仓皇逃窜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好冷啊好冷啊”的埋怨声。
和伊夏分手后。苏末走到了车棚里。他看到晨小雾的那辆橘黄色的折叠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他向四周望了望。可是却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萧瑟的大地和寂静的校园在这一刻似乎显得异常落寞。
四周依然肆虐着冷彻透骨的北风。大把大把潮湿的水分子悬浮在空气中。阴冷的捕捉着每一个渗透皮肤的机会。
苏末感到有点内急后。便把书包放在自行车的车筐。然后飞快地向厕所的方向走去。他怕耽搁了时间等不到晨小雾。所以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当他两只手捂着冻得通红的耳朵返回车棚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粗声。还有心跳“扑扑”直跳振动的声音。可是接下来看到的情景却让他呆住了。
浸润着潮湿气息的地面撒满了一地的铅笔。钢笔。圆珠笔。本子。课本和几本五颜六色的篮球杂志。
上面有明显的脚印。边缘粘着雪糁融化后与土壤混合成的泥迹。
女生35尺的鞋印。
同样还有车棚尽头刚才还在。但是现在已经消失了的那辆橘黄色的自行车。
苏末咬了咬牙。没说什么。他弯下腰来将地面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机械似的捡了起来。然后又塞进沾满泥土的书包里。
或许这样她的气能消一些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自己先惹了她。
他骑着车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学校大门。
在学校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苏末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袄的背影。他微微一怔。认出是晨小雾后便赶紧加快了速度。可是当他赶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绿灯却突然变成了红灯。苏末“哧”地一声刹住了自行车。单脚撑地定格在了斑马线上。
红色虚线的指示灯慢慢地跳动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
苏末看着晨小雾渐渐消失在对面的背影。胸口像是呛进了一团硬生生的棉絮。快呼不上气来了。
他将手插进口袋里。僵硬的手指触摸到了几张薄薄的人民币。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掉转车头。然后向十字路口南边的那家专售礼品的商店走去。
雪依然下着。漫天的雪花带着细碎得不成样子的笑脸。散落在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和建筑上。可是那笑脸在那些心事重重的人看来。却像是生活中处处洋溢着的冷嘲热讽。
苏末推着车子穿过小巷。在弄堂前停了下来。他拿起车筐里的书包。然后摔掉身上飘落着的雪花。
上楼。三楼。
他站在门前举起手来想敲下去。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书包里摸出一串钥匙。
锁眼。插入。转动。喀嚓。门应声打开了。
义母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愣愣地发着呆。对面是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颤抖的晨小雾。义父则手拿着一份报纸窝在沙发里看报纸。
“苏末。回来了啊。”义母离开椅子迎了上来。“路上很冷吧?
“嗯。”苏末将钥匙拿下来。重新塞进书包里。
他刚想换鞋进屋。晨小雾突然站起来。她转过身冲着苏末嘶声力竭地尖声叫道:“滚!”
义母愕然地看着晨小雾。“小雾。你干什么?”
晨小雾没有搭理她。而是继续冷冰冰地说:“你这个没爹教没娘养的野种。在我家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年。你好意思么?”
义母厉声地吼道:“小雾。你给我住嘴!”
“ 我就不住嘴。我就是样骂他。野种。野种。野种。他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种!”
义父晨国忠突然摔下手中的报纸。冲到晨小雾的面前“啪”地一声用力甩了一个巴掌。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消失了声音。消失了光线。消失了温度。消失了年华里撒了一地的时光。
头顶浮动着的热气慢慢地升腾开来。然后形成一个哭丧的轮廓。像是灵堂挽联上那些墨黑勾勒的黑色悼词。
那一刻。苏末觉得世界开始回归黑暗。带着寒冷迅速降临。霜冻。冰川。死寂。还有未知世界里的那些莫名的塌方。那些伤口在心房在硬生生的拉扯出更大的口子来。然后豁口逐渐变大。悲伤汹涌而出。瞬间吞噬着天地之间所有的光明和温暖。
还有没有比这更刻毒的话吗?
还有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还有没有比这更令人疼痛的伤口吗?
还有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
那些吞噬进内心深处滋生的黑暗。终于变成了仇恨。变成了愤怒。变成了冷漠。变成了绝望。变成了满身长着毒刺的荆棘。
一寸一寸。深深地扎进了身体里面。
喉咙仿佛被人勒住了一样。残留在空气中断裂的气管“哧哧”地冒着热气。终于发不出了声音。
泪水像是一条流淌了很多年的河流。在这一刻突然汹涌决堤。从身体流向地面。把整个城市都淹没了起来。
水面越来越高。那些城市往日里喧嚣的声音。就像是埋葬进了湖底。渐渐消失不见了。
留下来的只有那扩音在心房里清晰的振幅。
野种。
野种。
野种。
他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种。
苏末突然拉开门。然后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冲出了家门。
书包“啪”地一声掉下来。拉链里滑出了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和一束鲜艳醒目的百合花。
玻璃与地面撞击时发出了喀嚓刺耳的碎裂。于是。满瓶的玻璃碎片就这样琳琅满目地洒了一地。
一张米黄色的小贺卡从折断了花朵的百合花中飘落下来。掉到了客厅茶几的支脚下。
义母弯下腰拾起了贺卡。然后声音慢慢地哽咽了起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寥寥的几个字。
小雾。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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